红杜鹃 白杜鹃 作者:桂恒彬-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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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大事项,都作了酝酿决定。省委决定由党中央派来的程子华担任红二十五军军长,徐海东为副军长,吴焕先继续担任军政治委员;参谋长戴季英,政治部主任郑位三。
程子华不是省委成员,没有参加此次会议,并不知省委决定他当军长。他也是临危受命。
为争取迅速、突然地实行战略转移,红二十五军即西移罗山县殷家冲、何家冲一带,加强进行出发前的准备工作。根据省委决定,撤消了师一级建制,军直辖二二三团、二二四团、二二五团和手枪团,总共二千九百八十余人,其中有七名女护士。同时也减少了一些不必要的辎重挑担,把不能随军行动的老弱病残,都妥善做了安置。全军指战员都实行轻装,每人准备了三天干粮,两双草鞋。有关政治动员方面的事,吴焕先根据省委的行动意图,只是向指战员讲了讲当前的斗争形势,提出两个明确而又巧妙、同时也不至于泄露军事秘密的动员口号:一是“打远游击”,二是“创建新苏区”!
红二十五军在艰苦的转战中,其中有七名女战士,在此值得一提。
军中虎将徐海东,被几个女看护缠在小路上,她们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又哭又闹不止。被军政委看到了。吴焕先把徐海东拉到一边,悄声问了问姑娘怎么了。徐海东不由咧嘴一笑:
“她们都在诉苦喊冤,告参谋长的状!”
吴焕先这才向着女护士们问道:“唔,戴季英欺侮了你们,哭得好伤心哟!”
“比欺侮还要厉害哩!”向以刀子嘴出名的周少兰,立即就放了一炮,“参谋长偏心眼儿,就偏着他的三寸金莲……把我们几个都给撇下了,不要了!”
姑娘指的“三寸金莲”实是戴季英当游击总司令时娶的爱妻。
周少兰刚满十八岁,个头不高,长长的脸颊尖下颏,一双活灵活现的眼睛,仿佛也会说话。她是六安人,两年前就来到鄂东北,参加了红二十五军,留在医院当看护。这个性情比较泼辣的皖西姑娘,把个身材比她矮小但又比她斯文些儿的女子,猛一把探到吴焕先的面前,赌气地说:
“你当政委的不信,就问问戴觉敏!”
吴焕先对戴觉敏最熟悉不过了。戴觉敏,家在红安县紫云区上戴家村,原是吴焕先的入党介绍人之一戴克敏的胞妹。农民运动兴起时,吴焕先就曾去过她家,参加党的秘密活动。那会儿,她还是八九岁的小姑娘。她的父亲戴雪妨,1926年加入共产党,曾在列宁高等小学担任校长。这姑娘从小就跟着她的父亲,先在七里坪小学,后又在列宁小学读书,成为苏区的一代巾帼少年。她曾作为儿童团的代表,参加过鄂豫皖苏区召开的少共儿童代表大会,当选为少共儿童委员会常委。她1932年参加红军。在这一年间,她的父亲戴雪舫在一次空袭中为掩护学生转移而光荣牺牲,她的哥哥戴克敏被张国焘加以“改组派”的罪名,秘密处死在新集。剩下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忍受着内心的痛苦,仍在箭场河红军总医院当看护。现在又随同红二十五军转移出来,一块儿参加打“远游击”……
“参谋长给我们每人发了几块银元,当作盘费,打发我们回家去呢……七哥!”戴觉敏哭哭啼啼地诉说了几句,又很亲切地对吴焕先喊了一声“七哥”。这其中也有一番情由:戴克敏的妻子,她的嫂子,原是曹学楷的二妹子;而吴焕先的妻子曹干先,又是曹学楷的叔伯妹子。所以说他们之间多少也带点亲故,便喊上一声“七哥”,让人听了心酸。
“七哥”!戴觉敏不禁又喊了一声,“你跟参谋长说说,莫要打发我们回家,就跟着队伍好,我们老远跑了出来,走得动路,掉不了队……队伍走到哪,我们就跟到哪!我们听说……听说……”
“听说些什么?”吴焕先不由问了一句。戴觉敏这才道出真情:“咱们队伍里面,还有好几个娃娃,都没打发他们回家……”
“真格的!不信就去问问……”周少兰在一边作证,“小娃娃都跟着队伍,为啥打发我们回家?”
“二百二十五团的伙夫班,就有个小不点儿娃娃,一路都背在行军锅里……我们也不是没长眼睛!”另一个名叫曹宗凯的姑娘,以具体事例补充证实。
吴焕先忍不住笑了笑说:“我知道,知道!那个小孩子嘛,名叫匡书华,才十一二岁。呵呵……”他又把那小孩跟随红军的经过讲了一遍。说那小孩匡书华,原是光山县匡家湾人,村子被敌人烧光啦。他有个当红军的哥哥,名叫匡占华,把全村六七个无家可归的青少年,都领了出来参加红军。别的青少年都编入红军连队,唯独这个小兄弟年龄最小,个头又矮,而没有编入连队,只好跟在伙夫班打游击。部队过平汉路时,当伙夫班长的哥哥把小兄弟装在行军锅里面,一口气背了出来。
“情况特殊,情有可原。”吴焕先冲着徐海东笑笑。
“我们也很特殊,你得拿个主意!”姑娘们都眼巴巴地瞅着军政治委员。
“七哥,你跟参谋长说说呀!大老远的跑出来,又打发我们回去,都不认得回去的路了……”戴觉敏一再央求说。
吴焕先不由得嘟了一句:“这个戴季英,连本家侄女都不肯带着……”
戴季英也跟戴觉敏沾点儿亲故,按辈数来说,觉敏得叫他“叔叔”!
“参谋长就是偏心眼儿!”曹宗凯在一旁撅着嘴说,“他就知道心疼自个婆娘,不把张桂香打发回家。我们都是大脚片子,哪个走不过他的三寸金莲?我们可怜巴巴的,不如人家张桂香吃香,跟上个参谋长也沾光,一路上走乏了,还可以骑个马的……呜呜,呜呜,都怪我们自个倒霉,没本事找个……找上个……好给人做个婆娘!”
“唉哟,瞄你这个姑娘,嘴上也不按个保险机!”吴焕先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啰好啰,都别说了,也别哭了……”
徐海东也在一旁咧嘴直笑。
曹宗凯这个皖西姑娘,顿时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满脸羞得鲜红,忙又背转身蹲在地上,捂着脸子偷偷地笑。这姑娘年方一十八岁,个头较高,人长得挺漂亮的,就是说话儿没个准头。她家远在安徽省霍丘县叶家集,两年前就到了鄂东北,留在红军医院当护士。她还是个响当当的共青团支部书记哩!
“政委,你看这事……”徐海东面有难色地瞅着吴焕先出神。对于参谋长决定了的事情,副军长想要改变过来,至少也得当面打个招呼,商量一下。何况两人之间曾经闹过一些意见。戴季英乱肃反,徐海东跟他干过几次,感情上总是疙疙瘩瘩的。沉了一会,徐海东又说:“这几个女孩子,都是经过艰苦斗争考验出来的,她们的决心很大,非要跟着打远游击不可。是不是跟戴季英说说……”
吴焕先不由脱口而出:“有什么可说的!叫她们收拾好东西,跟着走也就是了……”
姑娘们顿时就像鸟窝里戳了一棍,叽叽喳喳地雀跃起来,都不约而同地笑着说:“咱们生是红军的人,死是红军的鬼,咋说也不能离开队伍!”也许是过分高兴的缘故,戴觉敏、曹宗凯、曾纪兰、余国清(后改名余光)、田喜兰等人,都把紧紧攥在手里的几块银元,就势往路边一撇,白花花落了一地,随后才拢拢秀发,拍拍身子,背上行李起程赶路。快乐而又天真的女护士们,似乎扔掉了被当作盘费的几块银元,就摆脱了被打发走的险恶命运,无不感到轻松欢快。
“哎呀,咱们是打远游击的,路上还要花销咧!”还是周少兰多了个心眼,急巴巴地跺了跺脚。
大家这才又拣起银元,十分珍惜地揣在怀里,忙去追赶队伍……
周少兰就是周东屏,后来和徐海东喜结良缘。
别了,巍然耸立的大别山!别了,鄂豫皖边区的父老乡亲!别了,这患难与共的鲜血染红的土地,红二十五军的摇篮!
部队很快就要出发了,与大别山分手了,离别了!指战员听到“打远游击”的口号,嘴里虽然什么也不说,却都有别一番滋味在心头。包括吴焕先在内,心里也是一波又一波地翻腾着,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说来也怪,省委在研究这一重大战略行动时,他的态度是那么坚决果断,心情也是那么迫不及待,但在临出发的时候,反倒又不是个滋味,增添了一缕难以排除的忧愁情绪。还在犹豫吗、徘徊吗、惆怅吗?谁也揣摸不透。与他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警卫员姚小川、勤务员张海文,都只是从他的举止神态方面,多少觉察到那么一点。私下里,张海文对姚小川悄悄地说:“看样子,政委是想家了吧。”姚小川说,“他还能想啥呢,一家大小十几口,死的死,散的散,……都没了。”
“哎,也许是和咱俩一样,舍不得离开家乡!”
“这回出去打远游击,谁知还能不能吃上葛藤根?花儿菜?我得挖上一把带着……”
“你个肉牙,就是贪吃!吴政委说了,批准你下连队,要你当连长!”
外号叫做“肉牙”的张海文,战斗中就喜欢打冲锋,多抓俘虏多缴枪。为此,他曾跟吴焕先泡过几次蘑菇,闹着要下连队。等到决定他下连当连长时,反倒又三心二意的,不那么乐意下去。现在,他同样也面临着一次新的抉择!
军政治部主任郑位三急急忙忙来到吴焕先的住处,问两个小家伙:“吴政委在哪?”
“就在后院子坐着,跟老乡啦话……”
“快去报告一声,就说我有事找他!”郑位三吩咐说。
张海文转身到了后院,向吴焕先报告说:“位老来了,找你有事……”
“不敢当,不敢当!”郑位三随后紧跟而来,出现在吴焕先的面前。他摸了下八字黑胡,自谦地又说又笑:“在下改名卫劳、卫劳!保卫的卫,疲劳的劳……嘿嘿,呵呵!”
两人聊了几句,郑位三这才郑重其事地讲道:“我们的出发宣言刻印好了,你再仔细看上一遍。嘿嘿,这回可印得不少,沿途可以广泛散发……”
“印好了不就是了,多此一举!”吴焕先笑了笑说。
郑位三不禁又将八字胡一持,咳咳两声,神气十足地朗读了几句:“本军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之下,奉我中央苏维埃政府、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命令,出发抗日!现当出发之时,特向全中国群众发表这个宣言……”
“这话才够来劲,来劲户张海文不由得在一旁拍手叫好。
谁知这一下反倒“自我暴露”。吴焕先两眼直勾勾地瞅了瞅他的勤务员,劈头问道:
“叫你下连队,怎么还没有去?”
“我……”小家伙理屈词穷,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部队就要出发,你快去连队报到。一定要当好连长!”
“我去,马上就去!”张海文依依不舍地转身走去。这个跟随吴焕先将近一年的勤务兵,当时在二二五团二连担任连长。
“呵呵,你对个勤务兵也好凶哟。”郑位三笑着说。
吴焕先沉了一会才说:“唉唉,临到出发的时候,心里又烦又躁的,……不瞒你讲,我这会真想背着部队大哭一场,可又哭不出眼泪……”
“唉唉,也是穷家难舍,故土难离。”郑位三道破了他们共同的心思。随即又说:
“这大别山南北两面的山山水水,谁心里也舍不得哟。现在也是没得别的出路,只有去打远游击……当然啰,我们早晚还是要回来的。但谁又能够断定,这回出去以及待到什么时候,才能胜利而归?”
“可不是么。我们心一狠就走了,可又给大别山留下些什么?”吴焕先情不自禁地发出这样一句反问。
郑位三顿时无语。沉了好大一会儿,吴焕先才说:“整整两个年头了。重建后的红二十五军,这两年胜仗是打了不少,消灭了大量的敌军,少说也有两三万之多。可我们自己所遭受的损失挫折,也是够痛心的,全军一万多人马,目前能够走的还不满三千!四次又五次的反革命‘围剿’,我们熬也熬了过来,挺也挺了出来,可留下的只是一片破破烂烂的根据地,老百姓仍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在敌人的刺刀尖下过日子……实在叫人感到心酸!这次一转回到鄂东北,每路过一个大的围寨,都有反动民团驻守,把老百姓的粮食全都囤积起来,每天实行定量发放,硬是掐老百姓的脖子!那些没有民团驻守的村寨,也没得几户人烟,到处都是残墙断壁,一堆堆废墟……”
“皖西那面,民团多据守水圩;豫南那面,民团多据守围寨;鄂东这面,民团又多据守碉楼。你只是看到这面的情景,山那边紫云区的状况,说起来更惨……”郑位三告诉吴焕先说,大别山那面的紫云区境内,就驻有四五百民团武装,修筑了二三十处碉楼,强迫群众插上了“白旗”。虽说是插了“白旗”,老百姓的心还是“红”的,时常跟便衣队秘密接头联系。但又不敢公开活动,一旦暴露了秘密,民团知道了是要杀头的。今年以来,仅紫云区又饿死了两三百名群众。人没有吃的,喝水吃野菜稻糠度日,得了水肿病不能走路,饿死在炕上,有的死得绝了户,屋内长出野蒿来,有的自然村死的不剩一个人,真可怜啊。我们红军又救不了他们,国民党军队围的好紧;眼下,全区也只剩下那么一块纵横不到十里地的游击根据地,是红安县委和游击队活动区域,人口也很稀少。红军战士的家里,吃没吃的,穿没穿的,日子实在难过。许多便衣队员,连自己身上穿的破烂衣服,也都脱给了红军战士的家属,当作一份“优待”。那么一副凄惨景象,这多年也是不曾有过的,够寒心的了!
吴焕先听了以后,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似的,半晌都没有作声。他这个紫云区的第一任区委书记,此刻在这大别山以北的何家冲,面对着巍巍耸立的大别山脉,他又能够说些什么呢?八年了,临走时他又能够留下些什么呢?是对死去的父老乡亲的哀悼,还是对活着的父老乡亲的嘱咐,或者是忏侮……
大别山的那面,属于紫云区境内的四角曹门,就是生育他的一方故土。那个完全毁灭了的家,八年前农民运动兴起的时候,他的父亲吴维棣、大哥吴尚先、二哥吴奉先、五弟吴济先和他的大嫂,还有个不满半岁的吃奶侄子,就已经倒毙在血泊之中、最近两年,他的妻子曹干先也死在荒野地里……母亲啊,就活活死在夹墙缝里!他的二嫂死在了白石庵“难民所”。他唯一的亲侄女吴淑荣,时已十三四岁,就在柴山堡地区的王湾,给人做了童养媳,随后也跟人下了江南……吴焕先当时不了解这个情况,他也无法关照这个孤苦伶仃的少女。还有他的四级吴书先,六年前就下了江南,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音信。他的一家呵,就剩下他这个揭竿而起的“七相公”了!
“你怎么不说话?想的什么心事……还想再留下一支武装不成?”郑位三不由反问了一句。
吴焕先摇了摇头,随后才哭笑不得地说:“我再瞄瞄大别山!临走时多瞄上一眼,过后想瞄也瞄不着了!”
气势雄伟的大别山,横贯于鄂豫皖三省的交界处,雄踞于长江、淮水之间。啊,这英雄的山脉,历史的丰碑!啊,这革命的故上,血红的战地!啊啊!这一代天骄的母亲,红军战士的摇篮!患难与共的大别山,留给吴焕先的印象太深刻了,终生也难以忘怀。他在大别山这一座摇篮里面,摇来摇去的熬过了八个年头,其间所品过的酸甜苦辣,确实也够他回味几番的了。红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