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女民兵 作者:黎汝清-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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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他可神气极了。他受到了民兵们简直象欢迎前线归来的英雄一样的欢迎。因为他亲自看到了这次海上战斗,并且被派回来报喜,这是多么了不起呵。在民兵们的眼里,他已经不是小鬼头了,而是经历过战斗的英雄人物了。
刘继武得意地给我们讲述海上战斗的经过。开头一句就夸耀地说:“我们东榕桥的男民兵正在海上打鱼,……”
阿洪嫂听他特意加重了“我们……男民兵”几个字,就有意煞煞他的威凤,笑着骂他道:“‘龙王爷爷打呵欠——看你这股神气’!什么男民兵女民兵的?就是民兵得了!”
刘继武倒是的确有点怕阿洪嫂,他服贴地说:“好,好,就说我们民兵……正在海上打鱼……”
在大家的哄笑声中,他接着就神气十足地说起了这次海上战斗的经过:
天刚蒙蒙亮,渔民们正在海上撒网捕鱼,忽然听到了马达的噗噗声,大家都侧起耳朵来:
有的说:“这是机帆船!”
有的说:“不.这不象机帆船,机帆船的马达没有这样响,不会传得这样远,若是机帆船,早就看到桅杆了。”
大家都朝远处张望,这时大阳已经出来了。一个渔民猛然惊叫了一声:
“蒋匪帮的小炮艇,你们看那不是直冲我们来了!”
大家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从鲨鱼礁旁边冒出一艘小炮艇,喷溅着浪花直扑渔船而来。
渔民们有些慌乱了。
这时陈阿洪站出来说:“大家要安静些,赶快收网、张帆、散开!民兵们都到我这条船上来!”
于是东榕桥的十几个民兵全都上了阿洪驾驶的大捕船,他们装做收网,在等着敌人的小炮艇。
有个民兵耽心地说:“凭我们这点力量,能下能打过敌人的炮艇?”
阿洪动气地瞪了这个民兵一眼,说:“解放军能木船打兵舰,难道我们连个小小炮艇也对付不了?大家都伏到船舱里去,把手榴弹准备好,听我的命令行事。敌人看我们是渔船,一定没有战斗谁备,我们就给他个突然袭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民兵们都纷纷下了船舱,手榴弹弦挂在指头上,枪支都用帆篷遮盖起来,留在船板上的人就假作收网。
小炮艇迅速地靠了过来,一个国民党军官举着望远镜不断朝渔船观察。见这只船上除了收网的渔民之外,既没有民兵,更没有解放军,便放了心。匪兵们都拥挤到甲板上来。他们靠近了渔船,便齐声叫唤道:“你们是什么船?”
阿洪大声说:“你们没有长眼?是打鱼的!”
匪兵们都把枪大背在身上,根本没有战斗准备。炮艇减低了速度,慢慢向大捕船靠拢。他们大概在计算着怎么把这条船拖走,又觉得不好拖,最后决定派几个匪兵下到大捕船上把渔船押走。
在炮艇和大捕船靠得只有十来米的时候。阿洪大喝一声:“打!”接着就把捆在一起的三颗手榴弹丢了过去!
舱盖一开,民兵们都直起身子,手榴弹象一群黑老鸹一样落在炮艇的甲板上。敌人一片混乱,烈火浓烟罩满了整个炮艇。
民兵们接着跳出舱来,从帆篷下摸出了枪支,向敌人猛烈地开火。
匪兵们有的是受了伤,有的是慌了神,乱纷纷地滚下海去。带望远镜的军官被打死了,炮艇失去了指挥。它象被打伤的野兽一样,嚎叫一声掉头就跑,险些儿把大捕船撞翻。
阿洪端着冲锋枪向炮艇上扫射。匪兵们从慌乱中清醒过来,想爬上炮位开炮,也被阿洪打死在火炮旁边。
民兵们见炮艇逃跑了,忙叫嚷着:“快张帆!迫上这个铁家伙,把它抓回去!”
帆还没有拉起来,炮艇已经逃远了。
着着远去的炮艇,民兵们气得干瞪眼,骂道:“什么熊炮艇,真他妈的成了‘跑艇’了。”
阿洪遗憾地说:“叫它跑了算啦!我们来收拾海里的。”
于是民兵们就动手打捞落在海里的匪兵。其他渔船见敌人炮艇逃了,也都赶过来帮助民兵打捞。结果抓了八个俘虏,还得了五支枪;这时敌人的炮艇又向渔船打来了几炮,接着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刘继武把战斗情景讲得活龙活现,大家为这次战斗的胜利热烈鼓掌。
掌声刚落,刘继武忽然冒出了一句:“你们说,我的生日是嘟一天?”
阿洪嫂笑着说:“我们又不是你的爹妈,怎么知道你的生日?我看是大家拍巴掌把你给拍糊涂了!”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刘继武睑红红地说;“谁糊涂了?今天就是我的生日嘛,我已经满十六岁了,又正好碰上成立民兵连,我应该成为一个在编的民兵了吧?”
我笑笑说:“当然可以。别人是先参加民兵,后参加战斗,你是先参加战斗,后参加民兵,当然要优先批准啦。不过,枪现在还没有。”
刘继武挺有把握地说:“枪嘛,我早就找到目标啦!”
群众大会过后的第二天晚上,乡里召开了民兵整组会议。会议一直开到过半夜。睡晚了,一觉醒来,太阳己经照进窗口,我匆匆忙忙地洗脸,生怕耽误了早饭后的民兵连成立大会。
因为今天是早潮,爷爷天不亮就到码头上去了。他把饭给我盖在锅里,我只要加一把火就行了。
“海震,我有个大问题,你得给我解决解决。”
随着粗大宏亮的嗓音,旺发爷爷一脚闯进门来,他手里拎着他的“老伴”——步枪,一屁股蹲在门口的小竹椅里。
他的睑由于日晒雨淋、风吹浪打,黑得象紫檀木刻的,挂着一幅几乎永不改变的严肃的表情。(这一点他和德顺爷爷刚巧相反,德顺爷爷是和蔼多于严肃,而他却是严肃多于和蔼)他那钢针般密密匝匝的络腮胡子和浓眉间的两道深深的竖纹,给他憨厚刚强的面容,又增添了几分威武。
在开群众大会动员报名参加民兵的时候,旺发爷爷也报了名,要求当一名正式的民兵。昨夜的民兵整组会议,对他的问题作了专门研究,大家认为把他编进民兵连不够合适:一来不合乎上级规定;二来,基干民兵任务比较繁重,这不仅旺发爷爷会有
困难,同时也给民兵工作带来很大的不便。
我把昨夜开会研究的结果告诉了他。
谁想到他竞对我发起脾气来了,他说:“小海霞,你忘啦,你那年唱渔歌的时候,我问你是谁教的,你说,‘刘大伯不让我说嘛,’那时候你还是个傻丫头呢。现在当了连长啦,看不起你旺发爷爷啦!”
我觉得有些好笑。我亲切而又委婉地说:“旺发爷爷,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怎能这么说呢,你年纪大了,要和我们年轻人一样当基干民兵,这对你是困难的嘛,这一点也不是丢人的事;站岗呵,放哨呵什么的,就叫我们这些年轻人担当起来吧。你看我们村里的小青年们,不是象山头那丛小树苗一样吗?几场春雨,转眼就成了树林啦,就说你的孙儿小继武吧,不也够正式民兵的年龄了?”
旺发爷爷闷声不响,他还是不通。这时刘继武冒冒失失地一脚闯了进来。他背着一杆雪亮的鱼叉,兴冲冲地说:
“爷爷我正到处找你哩,我已经给批准是个正式民兵了。吃过早饭马上就宣布。你不能叫我背着鱼叉去站队,你得把枪给我。没有枪哪象个民兵的样子嘛!”
旺发爷爷正在气头上,说出的话都溅着火星子,他冲着堂孙儿说:“你整天就是想方设法算计我这支枪。我这杆枪,是从蒋匪兵手里得来的,区里批准我留卜的,我不能让你一个毛孩子拿去摆样子,枪是摆样子的吗?”
“谁摆样子了,”孙儿毫不退让,“你又不是民兵,可又不把枪交出来;不站岗不放峭,才是拿它摆样子的呢。你不能让我拿着鱼叉去揍敌人!”
“你小鳖崽还有个老、有个小没有?你知道我是拿枪摆样子的吗?你知道这枪有几斤几两吗?”旺发爷爷把本来已经够高的嗓门提得更高了。
孙儿并不示弱,他和爷爷对吵起来:“你不要老是看不起年轻人!我也是在海上和敌人打过仗的,枪杆子几斤几两我都不知道了?”
爷爷一听,火气就更大了:“你打过仗,你打过什么仗,站在旁边看看就算打仗了?我就是看不起你,你受过几天苦?你见过渔霸海匪是什么样子?你知道渔行主的心肝是白的还是黑的?我吞的眼泪比你喝的水都多。……”由于气愤和激动,他的声音都发颤了。
看情势,如果孙儿再顶几句,挨几个耳光怕是现成的了。我向继武使了几次眼色,他才嘟嘟嚷嚷地走开了。
旺发爷爷仍然蹲在小竹椅里,紧皱着眉头,闷声不响,他把枪搂在怀里,生怕谁把它抢走了似的。
我在灶膛里加火,热我的早饭。
旺发爷爷憋了一阵子,猛然以质问似的口气问我:“你说当民兵是论年纪还是论力气?”
我说:“俗话说.年纪不饶人嘛,上了年纪,夜里站岗放哨,还要参加训练,是有困难的,不把你编进基干民兵连,这也是照顾你的困难嘛。”
他固执地说:“你不用照顾我这种困难,你还是照顾照顾我的要求吧!”他拉下脸来粗声粗气地和我争起来,“你有你不收的规定,我有我参加的理由;你说,我的仇恨比年轻人少吗?我的力气比年轻人小吗?……毛主席号召全民皆兵,依我看,不管男女老幼,凡是拿动枪的都应该是个兵嘛!”
他发这样大的火,我不但不气不恼,反而更加喜欢这个倔性子的老人了。但我还是不能答应他参加基干民兵。这不单单是不合乎规定,而且超过了年龄报名参加民兵的,还不只是他一个人。其他人虽然没有旺发爷爷这样执拗,却也是经过三番五次的动员,才勉强同意了不参加的。就说海花的阿爸吧,他那天瘸着腿也来报名,当劝他不要参加的时候,他说:“我落后的时候,你们编成戏来唱我,现在我进步了,你们又不要我了。你们是嫌我老嫌我瘸呵,可是我有话在先,你们要是收旺发大叔不收我,我可不依你们!我还比他年轻将近二十岁哩!”如果把旺发爷爷编进基干民兵,他们能没有意见吗?
直到我慌慌促促地吃完了早饭,旺发爷爷还是粘着不走。眼看开大会的时间就要到了,我一边要考虑这件事怎么收场,一边还要思考在民兵连成立大会上的发言内容,真急得我没有办法。忽然,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我对旺发爷爷说:“我们民兵连
成立了,组织扩大了,新成份增加了。但有些民兵还不知道枪杆子的重要,也不是所有民兵对枪杆子都有比较深的感情。旺发爷爷你给我们当个教员吧,讲讲枪杆子的重要性,讲讲你为什么这样爱枪杆子。至于你参加民兵的事,也到大会上提提,听听大家的意见,民主民主。……”
旺发爷爷一听,痛快地说,“好,我正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哩!”他一提枪,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眼前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但我耽心,在大会上会不会把他弄崩了。
民兵连成立大会,在大榕树前面的广场上举行。会场上没有什么特别布置,除了几条红色的标语外,还有毛主席关于人民战争的语录;一张方桌、两条板凳摆成了主席台。双和乡长讲了民兵连成立的重大意义,宣布了民兵连干部的配备及班排编制。然后由我发言,我在最后也把旺发爷爷要求当民兵的问题当作一个悬案提了出来。还没等我说完,旺发爷爷就跑到桌子前边用激动得发颤的声音说:
“你们大家说说,我老旺发哪块地方落后了?……不错,我年纪大了些,可是我觉得我并不老.我才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呵,我才真正象人一样的活了几年呵。……”
民兵们都屏着气息,圆睁着眼睛看着他。
“从前,我一家活蹦乱跳的四口人,眼下就剩下我一根光杆杆了。三十多年前为了糊口,我把五岁的姑娘凤莲换了一百五十斤番薯丝。就在那一年,我那三岁的小阿宝活活地饿死了。渔霸陈逢时——就是陈占鳌的老子,趁我出海的时候,把年轻轻的阿宝他妈给逼得上丁吊!这些苦情账我说到明年也说不完呵,想起末,心就痛得象刀搅。……”
旺发爷爷说到这里,把半旧的黑褂子狠狠地一扯,脱下来甩到凳子上,袒露出青铜色的宽阔的胸膛和强壮有力的臂膀,他指着右臂上的一道伤疤说:
“这道疤是叫东洋鬼子用枪给打的!细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可是,我还是记得很清楚。那时,我们刚刚撒下网,东洋鬼子的汽船就对着我们的渔船直冲过来,一下就把我们的渔船给撞翻了,全船人都落了水,他们就向水里噼噼啪啪地乱打枪,把我
的胳膊打伤了,这些狗娘养的,看见水上漂起了血花,他们还快活得拍着巴掌笑哩……”
他又指着肋骨上的一道疤说:“你们看,这是叫蒋匪兵用刺刀捅的!那时蒋匪帮在岛上到处安了卡子,到北岙镇去买东西,还得化两三毛钱买路条。那天我从渔行领了十五决银元的米票,要到米行去领米。我把米票和路条放在一起了。路过卡子的时候,我错把米票当路条交给了那个匪兵。到了米行,我把路条递了上去,米行老板点着我的额顶咒我说:‘你是不是穷糊涂了?怎么拿路条来当米票!’我一听就吓懵了。在平时,我一准回米行老板几句,可是当时顾不得了。你们想想看,这十五块钱的米票是全船人的命根子呵。我一口气又从米行跑回卡子,看见还是那个匪兵站卡,我好说好道地向他讨还米票,那个匪兵冷笑了一声说:‘我这就给你……’抬手给了我两个耳巴子,打得我满口流血,我的肺都气炸了,一把揪住他的胸口,也还了他两个耳巴子。谁想到这个匪兵向后一退,挺起刺刀对准我的胸口就捅,我急忙把身子一歪,刀尖就贴着我的肋骨划了过去。……现在我想起这些来还恨得咬牙,要是那时我也有一支枪,我一准戮他个透心凉!”
“这里”他指了指右边的小肚子,“这里有市立第一医院给我开刀留下的疤。这是去年秋大,我到区里开人民代表大会,忽然发了转肠痧,当时东沙医院还不能治,去大陆的班船又刚刚开走,急得区委书记头上直冒汗珠子,就打电话给部队,解放军马上派了个专船把我送到了市立第一医院。给我开刀的医生说,幸亏送去的早,再晚两个钟点就没有命了,治病的费用也是公家给我支上的。……”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夜里,我睡觉的时候,就摸着这三道疤想呵想呵,旧社会给我的是什么呢?一是穷二是苦三是恨,新社会才给了我好日月。共产党对我的思情叫我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想,我能替国家站站岗放放哨,就算我有福了,什么风呵雨呵、辛苦呵劳累呵,我全不怕,反而觉得心里痛快,想想今天,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劲;想想过去,我恨不能把那些害人的坏东西统统杀个精光!渔霸陈占鳌,还有‘黑风’海匪,都还在台湾,我不亲手杀死几个坏蛋,我是至死不不甘心的!……
我为什么不愿意把枪交出来呢,就是怕你们年轻人还不知道枪杆子的用处。现在我的脑子转过弯来了,老一辈的人不应当信不过年轻人,而是应该往下交班才对呵!”
“我为什么要讲这些伤心事呢?”他的眼圈湿润了,语音哽咽地说:“我是为了叫你们年轻人记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