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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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把奶奶的围椅也带动了。我看到房客对我的举止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便满脸通红地站在
原地一动也不动,本来是应该轻轻地取下别针,不让房客看到的。我突然大声哭了起来,此
时此刻,我感到又羞又恼,无地自容,恨不得不看这世界!可奶奶叫了:‘你干吗站着不动
呀?’这一下我便哭得更加厉害了……房客一见我羞于见他,便欠身鞠躬,马上走开了。’
“从此,只要过道里有点响声,我就吓得要死。我以为是房客来了,便悄悄地解开别
针,以防万一。不过,来的并不是他,他从没来过。过了两个星期,房客叫菲克拉传话,说
他有很多法文书,而且都是好书,可以读的。他问奶奶想不想让我给她念一念,免得闲着无
聊?奶奶答应了,而且表示了谢意,不过她老是问这些书是否正经,她说‘如果是一些不正
经的书,纳斯金卡,那就千万别读,读了你会学坏的!’
“‘我学什么呀,奶奶!那里面写的什么内容呀?’
“‘哎呀!’她说道,‘那里面写青年人如何诱骗良家女子,借口和他们结婚,把他们
带离父母家,随后就把这些不幸的姑娘扔掉,让她们听凭命运的摆布,最后非常悲惨地死
去。’奶奶还说,‘这样的书,我读过很多,都描写得很好,夜里坐着就偷偷地读。纳斯金
卡,你可给我留点神,千万读不得。他送来的是些什么书呀?’
“‘都是瓦尔特·司各特的长篇小说,奶奶!’
“‘瓦尔特·司务特①的小说!好啦,这里有没有什么阴谋呀?你看看,他在书里塞没
塞情书?’
①司各特(一七七一——一八三二)英国作家。
“‘没有,’我说,‘奶奶,没有字条。’
“‘你仔细看看封皮下面,他们这些强盗往往朝封皮底下塞东西!……’
“‘没有,奶奶,就是封皮下面也没有任何东西。’
“‘嗯,那就算了!’
“就这样我们开始读司各特的小说了,一个月就几乎读完了一半。以后他还一次又一次
地送书来,普希金的作品也送来了,结果弄得我没有书就不行了,也不再去想同中国皇太子
结婚的事了。
“有一次,我在楼梯上遇到我们的房客。当时是奶奶叫我去拿什么东西。他停下了脚
步,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也跟着红了脸。不过他笑了,跟我问了好,还询问了奶奶的健
康,随后他说:‘怎么样,那些书您都读完了吗?’我回答说:‘都读完了。’他又问:
‘您最喜欢哪些书?’我马上回答:‘最喜欢的是司各特的小说《艾凡赫》和普希金的作
品。’那一次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一个星期以后,我又在楼梯上碰到他。这一次不是奶奶要我去拿什么东西,而是我自
己去寻找什么东西的。那是两点多的时候,房客正好回家。他对我说了一声‘您好!’我对
他也回了一声‘您好!’
“接下去他就问:
“‘怎么?您成天和奶奶坐在一起不感到无聊吗?’
“他一问到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唰的一下红了脸,觉得怪不好意思,同时我又
感到生气,显然这是因为他一开始就问起了这事的原故。我本不想回答,一走了之,可又无
力办到。
“他说:‘您听我说,您是一位善良的姑娘!我同您这么说话,请您原谅!不过,请您
相信,我比您奶奶更希望您好!难道您没有一个可以去作客的女友吗?’
“我告诉他说,一个也没有。原来有过一个,叫玛申卡,就是她,也到普斯科夫城里去
了。
“‘您听着,’他说道,‘您想同我一起上剧院看戏吗?’
“‘上戏院?奶奶怎么办呢?’
“‘您,’他说,‘您偷偷地背着奶奶……’
“‘不,’我说道,‘我不想骗奶奶,再见吧,先生!’
“‘……那好,再见!’他说完这一句就没再说什么了。
“刚吃完饭,他就到我们那里来了。他坐下来和奶奶聊了好久,详细地问她乘车去过哪
里?有没有熟人?突然他说:‘今天我在剧院的包厢订了票,演的剧目是《塞维尔的理发
师》。原来我的朋友想去看,可后来他又改变主意,不去了,所以我手头还有一张多余的
票。’
“‘《塞维尔的理发师》!’奶奶叫了起来,‘是不是以前演过的那个理发师?’
“‘是的,’他说道,‘正是以前演过的那一个。’说完他就瞟了我一眼,于是我就全
明白了,脸庞马上红了起来,期待使我的心几乎跳了出来!
“‘那当然,’奶奶说道,‘怎么不知道呢!我以前在家庭剧院还演过罗津娜一角呢!’
“‘这么说您今天是想去罗?’房客说道,‘我这张票不会浪费啦。’
“‘对,我们当然要坐车去,’奶奶说道,‘干吗不去?您看,我们的纳斯金卡还从没
上过剧院呢。’
“我的天哪,这有多高兴呀!我们马上收拾、打扮,乘车去了。奶奶虽然眼睛看不见,
但她还是很想去听听音乐,再说她又是个善良的老太太,更多的是想让我开开心、解解闷,
我们自己上剧院,那永远也是办不到的。至于《塞维尔的理发师》究竟给我留下什么印象,
我可对您说不上来。不过,整个晚上我们的房客都是那么热情地望着我,同我那么亲切地谈
话,使我马上明白了,今天早晨他建议我和他一起上剧院,那是他想考验考验我。啊,真高
兴!睡觉的时候我是那么洋洋得意,那么兴高彩烈,心跳得那么厉害,简直像害了一场小小
的热病,随后就整夜说梦话,老说有关《塞维尔的理发师》的故事。
“我以为此后他会常来,可事实却不是这样。他几乎完全不来了。有时候一个月来次
把,而且也只是为了邀我们上戏院。后来我们去看过两次戏。不过对此我是很不满意的。我
发现他不过是可怜我老坐在奶奶身边,仅此而已,别无其他想法。打这以后,我就像掉了魂
似的,坐不像坐,念书不像念书,干活不像干活,有时莫明其妙地发笑,故意顶撞奶奶,有
一次还没来由地哭了。再以后,我就瘦了,差点得了大病。
“歌剧演出季节一过,我们的房客就再也不来找我们了。每次见面(当然都是在那架楼
梯上),他都是那么默默地欠身鞠躬,那么严肃,好像连说句话都不愿意,很快就下楼走到
台阶上,我却还是站在楼梯上,脸红得像樱桃,因为在我碰上他的时候我的血液已经全部涌
上头部。
“现在很快就要完了。整整一年前的五月间,房客找我们来了,他告诉奶奶说他在这儿
的事情已经忙完,他得又要去莫斯科住一年。我一听就面色变白,扑通一下跌倒在椅子上,
像死去了似的。奶奶一点也没有发觉,他呢,说完他要离开我们,就朝我一弯腰告别走了。
“怎么办?我想了又想,愁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最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明天要走,
我决定奶奶今晚去睡觉的时候就把一切结束。结果正是这样的。我把几件连衣裙和几件必要
的内衣扎成一个包,然后两手捧着半死不活地去阁楼上找房客。我想我爬楼梯花了整整一个
小时。当我打开他的房门时,他望着我吓得大叫。他以为我是鬼,赶紧跑来给我倒水喝,因
为我的两腿已经站不住了。我的心跳得很快,头也很痛,神志已经模糊不清。等我清醒过
来,我首先想到的是把我的包袱放到他的床上,自己坐到他的身旁,随后就两手捂着脸,大
声哭了起来,泪水不住地向外涌出。看来,他一下子就全明白了,脸色惨白地站在我的面
前,那么忧伤地望着我,使我心如刀绞!
“‘您听着,’他开口说道,‘您听我说,纳斯金卡,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是个穷光
蛋,暂时我一无所有,连个像样的工作也没有。如果我和您结为夫妻,我们将来怎么活呢?’
“我们谈了很久,最后我急得差点晕了过去,我说我无法留在奶奶身边生活,反正我是
要从她身边跑走的,我不愿意让人用别针别住,不管他愿不愿意,我一定要和他一起上莫斯
科,因为没有他我就没法活。羞、爱、娇,所有这一切全都从我身上表现出来了,我倒在他
床上,几乎抽风了。我是那么害怕他拒绝我!
“他默默地坐了好几分钟,然后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边,抓住我的一只手。
“‘您听着,我的善良的、亲爱的纳斯金卡!’他也是噙着眼泪开始说话的。‘您听
着,我向您发誓,如果有朝一日我有能力结婚,您肯定就是我的幸福对象。只有您才是我的
幸福,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您听我说,我这次去莫斯科,要在那里呆上整整一年。我
希望能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我回来的时候,如果您还爱我,我发誓,我们将成为幸福的一
对。现在呢,却是不可能的,我办不到,我什么也无权向您许诺。我再说一遍,如果一年以
后这事还办不到的话,将来总会有一天能办到的,当然那得有个前提,就是假如您不甩掉我
而另找他人,因为我不能、也不敢用什么言语来约束您。’
“这就是他对我说的话,第二天他就坐车走了。我们约好关于此事,不向奶奶透露半点
风声。这是他的希望。呶,现在我的经历已经全讲完了。恰恰过去了一整年。他回来了,到
这里已经三天了,可是……”
“可是什么?”我迫不及待地想听完结局,急得叫了起来。
“可至今他还没出来见面!”纳斯金卡似乎用尽了气力,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连一
点信息也没有!……”
她马上把话停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垂下脑袋,两手捂着脸,突然放声大哭,把我的
心都哭碎了!
我怎么也没有料到如此结局。
“纳斯金卡!”我开始用怯生生的声音悄悄地说道,“纳斯金卡!看在上帝的面上,您
别哭!您怎么知道呢?或许,他还没来呢……”
“在这里,他在这里!”纳斯金卡接着我的话讲下去。“他在这里,这我知道。还在他
离开的前夕,我们就有过一个约定,还在那天晚上就说好了的。在我们说完我刚才告诉您的
那些话以后就约好我们来这里,也就是来这条沿河大道散步。那是晚上十点,我们坐在这条
长凳上。当时我已不再哭泣,听到他说的那些话,我心里感到甜蜜蜜的……他说一回来马上
就来找我们,如果我不拒绝他的话,就把一切告诉奶奶。现在他回来了,这一点我知道,可
是他却不露面,无踪无影!”
接着她又泪如雨下。
“我的天哪!难道不能想点办法,减轻一点她的痛苦吗?”我完全绝望地从长凳上跳
起,大声叫了起来。“纳斯金卡,请您告诉我,我去找他行吗?……”
“难道这可能吗?”她突然抬起头来说道。
“不,当然不行!”我猛然省悟,说道,“有了,您写封信!”
“不,这不可能,这不行!”她果断地作了回答,不过已经低下头,两眼不再望我了。
“怎么不行?为什么不行?”我牢牢地抓住自己的想法,继续说道。“不过,您知道,
纳斯金卡,该写一封什么信呢?信和信可不相同啊……啊,纳斯金卡,就这么办。请您相信
我,相信我吧!我给您出的不是坏主意。这一切您可以办得到。您不是已经开始迈出了第一
步吗?为什么现在……”
“不行,不行!那样似乎我要强加于人,硬要……”
“哎呀,我最最善良的纳斯金卡!”我打断了她的话,忍不住微微一笑。“为什么不行
呢?其实您完全有权这么做,因为他向您许诺过。再说,从各方面来看,我觉得他是讲信用
的人,为人正派,”我继续往下说去,为自己的论点所具有的逻辑力和说服力而越来越感到
高兴。“他为人怎样?他用许诺约束了自己。他说过,只要他结婚,那就非您不娶,而且他
还给了您充分的自由,即使现在拒绝他也行……在这种情况下,您可以迈出第一步,您有这
个权利,您对他有优势,比如说,如果您想摆脱他的诺言的约束……”
“您听着,要是换上您,您会怎么写呢?”
“写什么?”
“写这封信呀!”
“要是我就这么写:‘亲爱的先生……’”
“一定要这么写上‘亲爱的先生’吗?”
“一定要写上。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呢?我认为……”
“行,行,往下写吧!”
“‘亲爱的先生!
请您原谅,我……’不,不,不需要什么原谅不原谅!这里事实本身足以说明一切,您
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写吧:
“‘我现在给您写信。请您原谅我缺乏耐心。但是整整一年我满怀希望,感到非常幸
福,现在我连一天的怀疑都忍受不了,这责任在我身上吗?现在,您已经回来,也许已经改
变了自己的意图。这封信会告诉您,我没有抱怨,也不责怪您。我之所以不责怪您是因为我
无法控制您的心。我的命运就是如此!
“‘您是一个高尚的人。您对我这几行迫不及待的信既不会嘲笑,也不会感到恼怒。您
会想起,这是一个可怜的姑娘写的,她孤孤单单,没人教她,也没人给她出主意,她从来不
会自己控制自己的心。但是,还得请您原谅我,因为怀疑已经偷偷地爬进我的心房,尽管只
有一瞬间。即便在思想上您也不能忍心伤害那个过去和现在都那么爱您的姑娘的。’”
“对,对!这正是我心里所想的!”纳斯金卡叫了起来,她的两眼闪烁出高兴的光芒。
“啊!您解除了我的怀疑,您是上帝亲自给我送来的!谢谢,我谢谢您!”
“谢什么?感谢上帝派来了我?”我异常兴奋地望着她高兴的脸蛋,进行反问。
“对,既便是为了那个,我也要感谢您。”
“唉,纳斯金卡!您知道,我们有时感谢别人,仅仅是因为他们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
感谢您,因为我见到了您,因为我这一辈子忘不了您。”
“‘唔,够啦,够啦!现在您给我听着:当时是有约定的:只要他一回来,马上就把信
留在我的熟人家里的一个地方,让我知道他的情况。我的熟人都是纯朴的好心人,对我们的
事,他们一无所知。或者,如果不能给我写信,因为靠一封信把什么事都说清楚是不行的,
那么他就在他回来的当天十点正到这里来,这是我们约定的会面地点。他已经回来,这我已
经知道,但三天来既不见他的信,也见不到他的人。早上要离开奶奶,我又怎么也办不到。
请您明天把我的信交给我对您提到的那些好人,他们一定会转给他的。如果有回信,您晚上
十点亲自把它带来。’
“但是信呢,信呢?要知道,首先需要把信写好!看来不到后天是办不成的。”
“信……”纳斯金卡神情慌乱地作了回答,“信……不过……”
但是,她没有把话说完。她先是把脸转了过去,不让我瞧见,原来她已经满脸通红,红
得像玫瑰一样。后来我突然感到我手中有一封信,显然是早就写好了的,而且一切准备停
当,封好了口的。我的脑海中闪出一种非常熟悉、亲切、动人的回忆。
“罗——罗,申——申,娜——娜,”我开始唱起歌剧《塞维尔的理发师》的插曲来了。
“罗申娜,”我们一起唱起来,我高兴得差点把她抱了起来,她则满脸通红,红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