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梦奇录-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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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上了这棵扇形灌木,羽警烛喝声“驾”,右手食指在空中挥了一下,发出鞭子抽动时的清脆响声。
虫子拍打着翅膀,奋力拉动车灌木,在嘉荣藤上滑行起来。
“只听说过螳臂当车,没见过蚊蚋拉车。这个虫子在拚老命,真是难为牠了。也许只有在羽先生和嘉荣藤碰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奇迹。”空雨花心里还对羽警烛那句“名家子弟”有些耿耿于怀,“虚姑娘出自红泥虚家,乃名家子弟,比我自然有见识多了,对此一定丝毫不惊奇。”
“什么见识不见识的!我也是从父亲的记忆里获知嘉荣藤的神奇之处的。”
羽警烛不失时机地问:“令尊到底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句话触到虚子莹的痛处,其神情顿时黯淡下来。
回到红泥沟已经三天,虚粲蜃还是没有勇气进入蜃中楼。
在月光下,雪月湖湖面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容,那是一张死人一样的脸孔,甚至比他曾经吃过的那些死人更灰白,更没有生气。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肠胃一阵翻滚,好不难受,却只能干呕一阵,吐不出任何东西来。
现在,他是一个以腐肉为食的人,浑身臭气,他不愿意把死亡的气息带进蜃中楼,更不愿意以这副恐怖的模样出现在家人面前。
他后悔到了极点,当初实在不应该跟随炫天岚去寻找梦幻之泉。在红泥沟,这么多年都没有梦,一家人不也过得好好的吗?因为却不过炫天岚的情面,抛下了妻小,走上这不堪回首的寻梦之旅,最终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说起来,都是炫天岚给害的。
按理说,他应该对炫天岚恨之入骨。可是,无论这一路上发生什么事,炫天岚都丝毫没有强迫过他,把所有错怪罪到他头上,似乎也没什么道理。因此,他不晓得自己应该对炫天岚采取什么态度,最后的选择是离开寻梦队。
从侵天雪原下来,他直奔红泥沟。一路上路途遥远,他足足行了几个月。有了侵天雪原那非人的经历,他再也吃不下任何新鲜东西,而只能以腐肉为食。
无论是死人,还是其他生灵的尸体,只要他找得到,他都狼吞虎咽地吃,胃口奇大,一顿几乎能吃下半头牛的死尸。每次进餐之后,他的肚子都胀得像孕妇似的。
然后是肠胃剧烈的蠕动,恶心、呕吐,直到把吞下去的腐肉吐出大半为止。他不想吃腐肉,可是饥饿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死尸。他不想吃那么多,可是一旦开始了,就没法停下来。
呕吐的感觉很不好,他也不想呕吐,但每次吃过腐肉之后,他都要哇哇大吐一场,直吐得两眼金星乱闪才罢休。
经过鬼啸森林时,那里除了风灵和怪族,再无别的生灵。他找不到可以充饥的死尸腐肉,饿得晕倒了。那时,他甚至想就这样放弃,饿死算了,免得再受那些煎熬。
可到底还是放不下妻儿,于是挣扎着继续朝红泥沟走。
挣扎七天之后,他终于走出鬼啸森林,在外面找到一头猴子的尸体。猴子很小,填不饱他的肚皮,但对于已经奄奄一息的他来说,却是救命的美食。
又是一阵狼吞虎咽,又是一阵剧烈的恶心呕吐,几乎完全又吐出来了。不过还算好,他好歹又有一丝力气赶路了。
离开鬼啸森林越远,各种死尸越多,他的食物也就越充足,再也不必空腹赶路了。
但在鬼啸森林之后后的路途上,他不时感觉到昏昏欲睡,神思恍惚。有时明明好端端走着,突然就失去了意识,等到醒转,发现自己离开了原来走的那条道,而且离得非常之遥远,以他的脚程来算,大概得走三四天。
有时,他会发现自己重复地走在某一段路上,重复两、三次还算好的,最糟糕的一次居然重复了九次。
也许,这只是他的幻觉,事实上他既没有远离走着的道路,也没有重复地走某一段路。他猜想,大概是自己的神经在鬼啸森林的七天里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当然,也有可能是长时间吃腐肉造成的。
直到他回到红泥沟,进入蜃中楼,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才发现怪族侵入了自己的身子。如果不是侵天雪原的经历还纠缠着他,让他痛不欲生,如果不是恰好在鬼啸森林饥肠膘膘,怪族们就绝无可乘之机。
当时他还不明白怪族究竟为何随他来到蜃中楼,只是觉得他们肯定没安好心,于是趁清醒时在蜃中楼的篱笆上施了法术,准备找个机会把怪族一网打尽。
但事态的发展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回到红泥沟已经三天,白天不便现身,夜晚才敢悄悄进入蜃中楼。以他的身手,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
事实上,蜃中楼里也只剩妻子和一对儿女了。起初他不免觉得奇怪,那些下人们都到哪里去了?当初他还反覆叮嘱妻子要好好看顾家里,结果蜃中楼变成这个模样!
后来他明白,妻子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浇注蜡像上去了,所以疏于对楼中事务的管理。
对于浇注蜡像,虚粲蜃一向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与其沉溺于这种奇巧淫技,还不如泡一壶好茶,睡在躺椅上,看日头从红泥沟东升西沉。
不过,他还是比较尊敬妻子的爱好,毕竟她是来自白蜡危家,从小就浸淫于蜡像制作中,要让她一下子远离蜡像,也不可能,所以也还能容忍。而妻子也看得出他的心思,尽量克制住自己,少去接触那些劳什子。
现在,妻子制作了成千上万的蜡像,各种物事应有尽有,有人物、有牲畜、有飞禽走兽,甚至连很多房屋家具、花草树木都是用蜡做成的,难怪没有了仆役们的打理,园子里还那么井井有条,原来都是一些假货,不会随季节的变化而或枯或荣。
而蜡像中最多的还是人物,更准确一点说,是虚粲蜃的蜡像。白蜡危家塑造任何蜡像都唯妙唯肖。
在这之前,他不允许妻子给家人制作蜡像。活人有蜡像,挺晦气的。而现在,自己不仅有了蜡像,而且多得不计其数。他当然清楚,妻子一定是太过思念自己,所以才制作了这些蜡像。不过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蜡像,他总觉得别扭。与它们相比,面容苍白的他倒更像是蜡像了。
面容苍白的不仅仅是他,妻子的面容也苍白如纸,儿子的脸色也是如此,只有女儿还保留着年轻女子那份红润。
他不知道在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莫非他们也像自己,以腐肉为食?怀疑到这个份上,他马上否定了。自己吃死尸,那是不得已,妻儿在蜃中楼没有饥馑之虞,怎么可能和腐肉扯上关系呢?
不管怎么说,蜃中楼的一切都很异常。
他打算先查清楚造成这种异常状况的缘由。
他白天躲在红泥沟南部山脉的林子里睡觉,养足精神,晚上再潜进蜃中楼。几乎没有外人来红泥沟,所以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林子茂密,野兽众多,生生死死,腐肉随处可见,倒也不愁食物。只是想到与家人分别数年,如今近在咫尺,却不能出去相见,并且进出自己的家还偷偷摸摸,仿佛做贼一般,心下不由得泛起一阵阵凄惶。
他发现,妻子简直把他的蜡像当作他本人,她瞧着蜡像,眼睛里满是柔情蜜意。她的眼里,现在也只有丈夫的蜡像,儿女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儿子也奇怪,整夜不睡,就坐在镜子面前,目不转睛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像,摩挲自己的耳朵、眼睛、头发、鼻子……时不时叩击一下皮肤,似乎在测量皮肤的弹性。至于女儿,则显得忧郁,满腹心思的样子。
夜里,妻子搂住他的蜡像,相拥而眠,且睡得很香甜,一副十分幸福的模样。他知道妻子这是痴了、疯了。
妻子的痴情让他感动,但更多的是让他觉得别扭。尽管被妻子搂在怀里的是无生命之物,尽管那是自己的蜡像,但他还是本能地排斥,甚至有些嫉妒。
在连续三晚看到妻子搂着蜡像睡觉后,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于是趁妻子睡得正酣时,悄悄移走了自己的蜡像,自己躺到床上,去享受妻子的温存。
这真是非常荒唐!自己的家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去,非得晚上作贼;自己的妻子不能光明正大地拥抱,非得假装成蜡像躺在床上去。
但就虚粲蜃目前的状况来说,这无疑又是非常明智的举动。在这件事上,“非常荒唐”和“非常明智”就如此天衣无缝统一起来了。
他的面容苍白,与蜡像的鲜润很有些差距,好在是夜晚,漆黑一团,妻子不会觉察到这一点,而且她全然没有防范,根本不可能留意搂在怀里的已经不是丈夫的蜡像,而是丈夫本人。
她本是用蜡像替代丈夫,却想不到丈夫反而会取代蜡像。
妻子睡着了,虚粲蜃却不能入睡。屋子还保留着他离家时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
从侵天雪原下来,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回到这里。而今终于回来了,他也和妻子在一起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可他觉得这是一个梦,一个荒唐至极的梦。
连续几天,他白天都在外面的林子里睡觉,夜晚回家和妻子同榻而眠。他使用龟息大法,通宵都屏住呼吸,如同死人一般直挺挺躺在床上。
妻子的左手抱住他的脖子,他不敢有丝毫动弹,害怕惊醒了妻子。若只是惊醒了她,倒还没什么,如果妻子把他当做蜡像诈尸,吓得精神失常,这样的后果可就非常糟糕了。
幸好先前被妻子搂住睡觉的蜡像的眼睛是睁开的,所以他在妻子睡着的时候可以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珠子,东看西瞧。虽然这几晚没有月光星光,但他早已修炼成夜视眼,而且对自己的家非常熟悉,所以屋子里的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屋子里还有五尊他的蜡像,或坐在椅子上品茶,或立在窗前远眺……他认得,那种种神态都是自己的。
除了他的蜡像,屋子里还有一尊妻子的蜡像。妻子的蜡像靠着衣柜,双眼紧盯着站在窗前那尊蜡像的背部。看来妻子对他果然痴情得很,连两人蜡像的神态和摆放位置都拾掇得如此柔情。
在暗夜里,他能看见屋子里所有蜡像身上那层淡淡的光。白蜡危家的制蜡术本来极为高明,妻子家学渊源,又得红泥之助,制作出来的蜡像已经超越了娘家的那些杰作。
蜡像熠熠生辉,虚粲蜃一点也不吃惊。可是,在偷偷回家与妻子相拥而眠的第三夜,他却发现妻子的蜡像有其特别之处。
妻子的蜡像竟然动起来了,活动幅度不大,也就是微微扭转了头,把本来投注在那尊凭窗眺望的蜡像身上的目光转到床上来。
虚粲蜃大吃一惊,起初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非常谨慎地举起右手,揉了揉眼睛,再看妻子的蜡像。没错,妻子的蜡像动了,而且还在动。其动作虽然僵硬,但能清楚地看到它慢慢转动着脖子。
那神态,就像是被人操纵着正在表演的木偶。当它的脸完全对着床时,目光越来越明亮。到最后,目光就像燃烧的火,直勾勾盯着妻子。
虚粲蜃心里蓦然一动:莫非这才是妻子的真身,而躺在床上的是妻子的蜡像?旋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躺在床上的妻子的蜡像,就不可能有呼吸之声。
再说,如果站着的是妻子的真身,那她瞧着床上的蜡像干什么?更重要的是,妻子没有理由深更半夜不睡觉。也就是说,站着的这个绝对是蜡像无疑。那么,这个蜡像为什么有活动能力?它盯着妻子意欲何为?
蜡像慢步朝床边走来。
虚粲蜃决定静观其变,于是继续屏住呼吸,僵尸一样躺着。
蜡像走到床边,弯下腰身,把脸凑近他的妻子,嘴对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出一线紫色的似光非光、似气非气的东西来。连续吸了几下,每吸一下,其脸上就多一份生气,而床上妻子的身子就僵硬一分,冰冷一分。
虚粲蜃突然意识到什么,心想:不好!这蜡像在吸食妻子的生命!不能让它得逞。
正要采取措施,却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
妻子的蜡像已经完成吸食的工作,脸上有生动的表情了,不再是呆呆的死物。它直起腰身,欣喜地伸展着四肢,朝虚粲蜃笑了笑,“粲蜃,你回家也不事先打声招呼,就这样突然出现,而且还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怪吓人的。”
见身边的妻子没了呼吸,猜想她大概死了,只是还没见到其灵体从躯壳中脱离出来,虚粲蜃十分悲愤,身不能动,口却能言:“你是谁?”
“我们分开也没几年,你就不认识自己的妻子了?这太让我伤心了。”蜡像说,脸上竟然真的浮起了悲切的表情,甚至还挤出几滴眼泪。
纵然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它现在不再是一尊死气沉沉的蜡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以虚粲蜃的见识,本来不会被眼前的事情困扰,一下便能看穿在妻子和蜡像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现在脑子里乱得很,根本无法细究,只是觉得这蜡像诡异得很,“你把我妻子怎样了?”
“我就是你妻子呀。”蜡像笑眯眯地说,还伸手摸摸虚粲蜃的脸,动作很轻柔。
虚粲蜃感觉那不是蜡制的手,而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他甚至能感觉掌心皮肤底下血液的流动,一时恍惚起来,在心里自问:莫非适才所见的一幕只是一个梦?
谁会平白无故送自己一个梦呢?假如刚才是在梦境,那么,现在我到底是梦是醒?
不过,无论是梦是醒,或者是半梦半醒,他都清楚:这个蜡像对自己不怀好意,而自己不能任人宰割。
可是,话又说回来来,就他目前的处境,除了嘴皮能动,其他行动能力都失去了,除了任人宰割,恐怕也没别的路子好走了。
他问道:“你想干什么?”
“瞧瞧,你脸色苍白,面容枯槁,一派委靡之态,这些年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现在总算回来了,好好休息一段日子吧。你是蜃中楼的支柱,只要你在家里,就是不做任何事情,蜃中楼也有希望了。”
蜡像叹了一口气,“没有你的日子,蜃中楼就失去了生机,荒芜了。现在好了,我会让蜃中楼精神重新焕发。你就安心地躺着,享受接下来的好时光吧。”
“软禁我?还想霸占蜃中楼?”
“别说得如此难听嘛,我这也是为蜃中楼好,为你好,更是为我们的女儿好。至于我们的儿子,他已经足够好了。”
“你提到树滋,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吗?”
“这个问题最好问问树滋本人。”蜡像稍微提高了声音,朝门外说道:“树滋,进来吧,你父亲有话问你。”
房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咿呀的一声轻响。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淡淡的白色身影在黑暗中显得很抢眼。他几步走到床前,看着虚粲蜃,毕恭毕敬问:“父亲,有何吩咐?”
尽管此人的模样和儿子完全一样,虚粲蜃还是认出他不是自己的儿子,“你不是树滋。”
“虚楼主好眼光,我的确不是你儿子。”这人倒是很爽快,承认自己是冒牌货。不言而喻,他是蜡像。
“不过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重要的是,我和你儿子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