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朋友(上)〔法〕莫泊桑-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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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楼梯一步向下走去,不想快到三楼时,他忽然从楼梯口的镜中发现,一位先生正急匆匆地向上走来,他随后停了下来,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当场抓住似的。随即,他对着镜子端详良久,为自己的确长得一表人材而洋洋自得,欣慰地向自己笑了笑。 接着弯下腰来,像对待什么大人物似的,向镜中的这位美男子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不无遗憾地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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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到了街上,乔治。 杜洛瓦有点犹豫不定,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真想撒开两腿,痛痛快快地跑一气,又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任凭自己的想象自由驰骋。 他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一边憧憬着美好的将来,呼吸着夏夜清凉的空气。 但是,瓦尔特老头要他写文章的事总在他的脑际盘旋不去,他因而决定还是立即回去,马上就动起笔来。他大步往回走着,很快便到了住所附近的环城大道,随后沿着这条大道,一直走到了他所住的布尔索街,这是一幢七层楼房,里面住着二十来户人家,全部都是工人和普通市民。 楼内很黑,他只得以点火用的蜡绳照明。 楼梯上,到处都是烟头纸屑和厨房内扔出的污物,他不由地感到一阵恶心,真想明天就搬出这个鬼地方,像富人们那样,住到窗明几净、铺着地毯的房子里去。 不像在这里,整个楼房从上到下,终日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混浊气味,就像饭菜味、汗酸味、便池溢出的臭味,以及随处可见的陈年污物和表皮剥落的墙壁发出的积聚不散的霉味,不管什么样的穿堂风也不能将它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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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洛瓦住在六层楼上,窗外便是城西铁路距离巴蒂寥尔车站不远的隧道出口。狭长的通道,两边立着高耸的石壁。俯视下方,如临深渊。 窗户被杜洛瓦打开,支着胳肘靠在窗前,窗上的铁栏杆早已是一片锈蚀。只见下方黑咕隆咚的通道深处,一动不动地闪烁着三盏红色信号灯,看上去酷似伏在那里的野兽眼内发出的寒光。这灯,稍远处又是几盏;再远处还有几盏。 长短不定的汽笛声不时地划破夜空,有的近在咫尺,有的则来自阿尼尔方向,差不多听不太清。这汽笛声同人的喊声一样,也有强弱的变化。其中一声由远而近,由弱而强,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不久,随着一声长鸣,黑暗之中突然一道耀眼的黄光奔驰而来,但见一长串车厢带着隆隆声消失在了隧道深处。看到这里。 杜洛瓦在心里慢慢地说:“行了,该去写我的文章了。”
他把灯放在桌上,正打算要伏案动笔,才看到他这里仅有一叠信笺。管他呢,就用这信笺吧。 随即,他把信笺摊开,拿起笔,在墨盒里蘸了点墨水,作为标题,在信笺的上方工工整整地写了几个秀丽的大字:
非洲服役散记
接着开始思考,下笔这篇第一笔怎样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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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托着腮,眼睛盯着面前摊开的方形白色信笺,半晌毫无动静。怎么了?刚才还绘声绘色地讲的那些趣闻和经历,怎么竟然全都无影无踪,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他忽然眼前一亮:“对,这第一篇应当从我走的那天写起。”
于是提笔开始写道:
那是一八七四年五月十五日的前后,刚刚经历了可怕岁月的法国,已是百孔千疮,正处在休养生息之际……
写到这里,他的笔突然停住了,不知道怎样落笔,方可引出随后的经历:港口登船、海上航行及登上非洲大陆的最初的激动。他考虑了很长时间,仍然一无所获,最后只好这样,这第一段开场白还是放到明天再写,此刻不如把阿尔及尔的市容先写出来。他在另一张纸上写道:“阿尔及尔是一座洁白的城市……”再往下,就又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提起阿尔及尔,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座明丽而漂亮的城市。 一座座低矮的平房,就像飞泻而下的瀑布,由山顶一直伸展到了海边。 然而无论他怎样搜尽枯肠,也依然想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把当时的感受和所见所闻表达出。这样憋了半天,终于又想出了一句:“该城一部分由阿拉伯人占据……”不久后又是已经出现过的尴尬局面,依然是什么也写不出来。 他把笔往桌上一扔,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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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那张小铁床,因他睡得久了,中间已经凹下一块。他看到,床上现在扔着一堆他平素穿的衣服,不但皱皱巴巴,并且没有丝毫挺阔可言,看那龌龊的样子,简直同停尸房待人认领的破衣烂衫相差无几。 在一张垫着麦秸的椅子上,放着他唯一的一顶丝质礼帽,且帽筒朝天,仿佛在等待着布施。四壁贴着灰底蓝花的糊墙纸,斑斑驳驳,布满污渍。 由于年深日久,这些污渍已经说不清是怎样造成的。 有的可能是按扁了的虫蚁或溅上去的油珠,有的则可能是沾了发蜡的指印或者是漱洗时从脸盆里飞溅出的肥皂泡。 总之,举目所见,一副破烂景象,使人倍觉凄楚。 在巴黎,凡房舍带家具出租的,都是这种衰败、破落的样子。 看到自己住的地方如此的恶劣,杜洛瓦再也沉不住气了。“搬,明天就搬,这种穷愁潦倒的生活再也不能继续过下去了,”他在心里发恨道。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头,决心非把这篇文章写出来不可。于是又重新在桌边坐了下来,为了准确地描述出阿尔及尔这座别具风情的迷人城市,而苦苦地思索着。 非洲这块诱人的、迄今还未开垦的处女地,不仅居住着四海为家的阿拉伯人,而且居住着不为世人所知的黑人。 迄今为止,人们对非洲的了解还仅仅限于在公园里间或可看到的那些珍禽异兽。 正是由于这些带有神秘色彩的珍禽异兽,为人们绘声绘色地创造出的一个个神话故事,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素材。如有野鸡的奇异变种——身躯高大的驼鸟,有超凡脱俗的山羊——动作敏捷如飞的羚羊,除此以外还有脖颈细长、滑稽可笑的长颈鹿、神情庄重的骆驼、力大无比的河马、步履蹒跚的犀牛,如人类的近亲——性情凶悍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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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猩。 而阿尔及尔正是进入这块神秘、广袤的非洲大陆所必经的门户。杜洛瓦隐约感到,自己总算是摸到一点思路了。 不过这些东西,他若用言语描述,恐怕倒还可以,但要写成文章,就难上加难了。 他为自己力不从心而焦躁不已,接着重又站了起来,两手汗津津的,太阳穴也跳个不停。他的目光这时无意中落到一张洗衣服的帐单上,这是门房当晚送上来的。屋漏偏逢倾盆雨,他蓦然感到一片绝望。转瞬之间,满腔的热忱连同他的自信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下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成不了什么大事,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他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空虚,无能,天生是个废物,不可能会有飞黄腾达的日子。他又回到了窗前,俯身对着窗外。 恰在这时,突然汽笛长鸣,一列火车带着隆隆的声响钻出窗下的隧道,穿过原野,向天际的海边驶过去。 这使他想起了远在那边的父母。父母居住的小屋,离铁路仅有十几公里之遥。 他好像又看到了这间小屋,它位于康特勒村村口,俯瞰着近在咫尺的卢昂城和四周一望无涯的塞纳河冲积平原。父母在自己居住的农舍开了一家小酒店,取名为“风光酒店”。
每到星期天,卢昂城关的一些有钱人常会举家来此就餐。父母一心希望儿子能够出人头地,因此让他上了中学。可是学业期满,他的毕业会考却未通过,因此抱着将来或许能当个中校或将军的心理去服兵役。 但是五年的服役期刚刚过半,他已对这种单调乏味的军人生活厌烦透了,一心想到巴黎来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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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对他的希望早已破灭,曾想让他留在身边。 但他不顾父母的恳求,服役期一满,便到了巴黎。 同父母当年望子成龙心切一样,他也盼望着自己能果然混出个样儿来。 他隐约感到,只要抓住有利时机,是定会成功的。 只是这是什么样的机会,他还只有一些朦胧的印象。 他相信,到时候,他是肯定会努力促成,抓住不放的。在团队驻守的地方,他曾一帆风顺,运气很是不错,甚至在当地的上流社会中还有过几次艳遇。 他曾把一税务官的女儿弄到手,姑娘为了能够跟他,宁可决心放弃一切。 他还勾引过一个讼师的妻子,这女人被他遗弃后,在失望之际,还曾打算投河自尽。团队里的同伴在提起他的时候,都说他“为人精明,诡谲,遇事干练而沉稳,总有对付的办法”。是的,他就要使自己成为一个“精明、诡谲、遇事干练”的人。在非洲那几年,他虽然天天过的是军营的刻板生活,但间或也干些杀人越货、非法买卖和尔虞我诈的勾当;平时所受教育虽然是流行于军中的荣誉观和爱国精神,可是耳闻目睹的却是一些人的渴慕虚荣和好大喜功,是下级官兵之间流传的一些侠义故事。 经过这些年的耳濡目染,他那来自娘胎的诺曼底人天性早已经失去其原来的单纯了。 他的脑海里现在装着的,是三教九流,无奇不有。但其中最主要的,却是不顾一切向上爬的强烈欲望。不知不觉之中,他又想入非非起来了,这是他每天晚上孤灯独坐时所常有的。 他梦想着自己一天在大街上同一位银行家或达官贵人的千金小姐萍水相逢,对方立刻倾倒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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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风度,对他一见钟情。 不久,二人就喜结良缘,他也就一蹴而就,从此平步青云,今非昔比了。不想一声尖锐的汽笛声,他从这场美梦中惊醒过来。 只见一辆机车像一只突然从窝里窜出的肥硕兔子,孤零零地钻出隧道,全速向机库飞驰而去。人是醒了,但那个终日梦牵魂萦的甜蜜而又不太真切的期望,却依然停驻在心里。 他举起手,向窗外的茫茫黑夜投了个飞吻。 这飞吻既是对他期盼已久的梦中美人所寄予的缠绵情思,也是对他朝思暮想的荣华富贵所给予的祈祷。随后,他关上窗户,开始宽衣上床,口中喃喃地念道:“算了,今天晚上思想不太集中,明天早上肯定不会这样。而且,我今晚可能多喝了两杯,在这种情况下哪里能写出好文章呢?”
他爬上床,吹熄了灯,几乎是马上就呼呼睡去了。第二天,他醒得很早,如同心里有事或怀抱某种强烈期望的人所常见的。 他跳下床,走去打开窗户,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向前望去,宽阔的铁路通道那边的罗马街,暴露在灿烂的晨光下,街上的房子好象刷了一层白色的彩釉,分外耀眼。但在右边,远处的阿让特山丘、萨努瓦高地和奥热蒙磨房,则笼罩在一层轻柔的淡蓝色晨雾中,仿佛天边有一块透明的纱巾在随风摇摆。杜洛瓦在窗边站了一会儿,默默地遥看远处的田野,口中轻轻地说道:“天气这么好,那边的景色一定非常迷人。”接着,他想到那篇文章尚无着落,必须马上动笔。 因此拿出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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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苏给了门房的儿子,打发他去他办公的地方替他请个病假。他在桌边坐了下来,拿起笔来,在墨盒里蘸了点墨水,不久又双手托着脑门,冥思苦想起来。 但依然是白费工夫,脑袋里空空的,一个完整的句子也未想出。不过他并不气馁,心中嘀咕道:“哎,我对于这一行还不摸门,这也像其他行业一样,需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要写好这篇文章,看来得有个人在开始的时候给我指点一下。 我这就去找弗雷斯蒂埃,他不用十分钟,便搭起文章的架子。”
说着,他马上穿好了衣服。到了街上,他又觉得,弗雷斯蒂埃昨晚定睡得很晚,到他家现在有些太早。 他因而沿着附近那条环城大街,在树底下慢慢地溜达了起来。现在才刚刚九点,他信步走进蒙梭公园。由于刚洒过水,公园里的空气显得特别湿润而清凉。他找了条长椅坐下,又开始想入非非起来。 一个衣着入时的青年男子正在他的前方来回踱着方步,显然是正在等候一位女士。果不其然,过了片刻,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急匆匆地走过来,握了握男青年的手。 而后挽着他的胳臂,双双离开了。此情此景在杜洛瓦心中突然掀起了一股对于爱的追求的汹涌波涛,可他所需要的,是名门闺秀的爱,是格调高雅、别具柔情的爱。 他站起身,继续向弗雷斯蒂埃家走来,心里想着,这家伙倒是福星高照,鸿运亨通啊!
不想他走到朋友家门口,他从里边赶了出来。“啊,你来啦。 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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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洛瓦见他正要出门,未免有点难于启齿,半晌才说道:“我……我……我想告诉你,瓦尔特先生要我写关于阿尔及利亚的文章,我还没有写出来。 这很好理解,因为我一篇东西也从未写过。 干哪一行都得有个熟悉过程,写文章也不例外。 我确信,我会很快写出好文章来的,但开始阶段,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文章的意思我已想好,全篇都想好了,就是不知道怎么样把它写出来。”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弗雷斯蒂埃狡猾地向他笑了笑说:“这个我知道。”
杜洛瓦接着说道:“就是呀,不管做什么,人人在开始的时候都会这样。 因此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个忙……我想费你几分钟时间,请你帮我把文章的架子搭起来。 此外,这种文章应采用什么样的格调,遣词造句应当注意些什么,也请你给我指点指点。否则,没有你的帮助,我交不了差的这篇文章。”
弗雷斯蒂埃一直在那里乐呵呵地笑着。 以后,他拍了拍这位老友的臂膀,向他说道:“这样吧,你马上去找我妻子,她会帮你把这件事办好的,而且还办得不会比我差。 她那写文章的功夫,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 我今天上午没空,要不,能为你做这点事,还不是一句话?”
杜洛瓦一听,立刻露出为难的样子,犹豫了半天,才怯生生地说道:“我在这个时候去找她,恐怕会不太合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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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你可以去了。 她已经起床了,我下楼时,她已在我的书房里替我整理笔记。”
杜洛瓦还是不敢上去。“不行……这哪儿行啊?”
弗雷斯蒂埃两手搭在他的肩头,把他的身子使劲地转了过去,一边往楼梯边推搡,一边向他说道:“我说你就去吧,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肉呢?我虽叫你去,总不会没有道理的。 你难道一定要我再爬上四楼,领着你去见她,把你的情况向她讲一讲吗?”
杜洛瓦这才打消了顾虑:“那好,既然这样,我就只能从命了。 我将对她说,是你一定要我上去找她的。”
“行,你怎么说都行。 放心好了,你也不会被她吃掉的。最重要的是,可别忘了今天下午三点的约会。”
“请放心,我一定不会忘的。”
就这样,弗雷斯蒂埃心急火燎地赶紧走了,站在楼梯边的杜洛瓦于是开始慢慢地拾级而上,并且心中在考虑着应当怎样说明自己的来意,仍为自己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接待而有点惶惶不安。腰间系着蓝布围裙、手上拿着笤帚的仆人,开了门来见他。 仆人不等他开口,先就说道:“先生刚出去了。”
杜洛瓦不慌不忙地答道:“请去问一下弗雷斯蒂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