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春风[梁凤仪]-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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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对牢任何事一辈子,都会麻木。包括爱情。
第三者的出现,往往能使陷入昏迷状态的男欢女爱受着刺激而苏醒,甚至再度灿烂。
别的情况且不去说它了,自己偶然逢场作兴,沾花惹草之后,回到家里来,反而额外的觉得宋圣瑜可爱。
既是真心诚意的尊重家里头那一位,也是在比较之下,觉得除出宋圣瑜之外,其余一干闲杂佳丽,其实难登大雅之堂,何足珍贵?
如果这种情况倒转头来发生,宋圣瑜也必会有类同的反应。因为不论男女,都不过是人!
然,要司徒峰容忍妻子作出墙红杏,哪怕是一宗半件,也万万不能。
如今,宋圣瑜把史云龙的一段情,化作精神上的一点寄托慰藉,甚而视为稍稍越轨的行径。于宋圣瑜,是平静感情生活上的一丝涟漪,满足了人性潜藏的叛逆品性。于司徒峰,也是勉强可以接受的。衡量之下,是利多于弊,得多于失。
然而,这重经年微妙的人际关系,也许老早构成了一段不解的纷争,隐藏在史云龙与司徒峰心底,伺机发作。
司徒峰一直认为,史云龙之所以在这些年,如此够胆识在商场内搏完一铺又一铺,下意识是要向他司徒峰显本领,也让宋圣瑜知道,她放弃的一个前度刘郎,其实并不比姓司徒的差!
究竟是不是过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无人可以提供真凭实据的明证。
司徒峰也只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因而,如果史云龙动了染指君度大酒店的心,那是应该列为有威胁性的行动的。
谁也不敢排除史云龙要入主君度大酒店,跟司徒峰争夺主席一位的可能性。
事情很快就已经明朗化,新年过后,股市高开红盘。同时史云龙亦公开宣称,手头已经拥有君度大酒店百分之二十股权。
这个变动,迫使君度的董事局要正视处理方式。司徒峰跟戴家驹、司徒震、以及丰隆企业的一个执行董事、专管公司秘书与财政的袁佑基,商议对策。
结果只有邀请史云龙入董事局一途。也幸好史云龙并非买高过百分之三十五的股权,未至于威胁到主席权位。
戴家驹是有点心心不忿,他不敢将这份情绪在司徒峰跟前发作。因为司徒峰一向个性沉着,他会不会也惴惴不安而不屑表现,很难逆料。
戴家驹只在跟司徒震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时说:
“这事部署得如此周密,直至最白热化的关头,才泄露风声,我看姓史的那边,真有两三度板斧。现今还不算真成气候,以后就得更小心防着。可一不可再。”
司徒震当然明白戴家驹的意思。收购了君度大酒店百分之二十股权,仍比他们司徒家的百分之四十五为低,只不过是君度大酒店的第二大股东,进驻董事局,也不过占其中的两个席位,仍起不了什么绝对性的制肘作用,影响力倒是无可避免的。然,如果这只是史家的第一步进军,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司徒震为人比较简单、纯厚,他凡事都习惯从宽松处想,往往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因而是他在商场上成长成熟之最大阻力。
现今,虽不致于认为戴家驹的顾虑是杞人忧天,却始终认为史家对君度大酒店的动向,只不过纯粹是一项善意投资而已。
说得直接一点,他的忧疑并不在史云龙身上,正如这个晚上,他在史家那间白沙湾的小村屋内,跟史俊文相会时,他直截了当地提出他心内的担挂:
“你父亲会否让姓劳的坐到君度大酒店的董事局席上去?”
史俊文摇摇头,说:
“没听他提起过?”
“那个他是谁呢?是你父亲还是姓劳的?”
司徒震连问这句话也酸溜溜。
史俊文也答得委委屈屈,不情不愿:
“我这两天没有见着父亲。”
这就等于说,刚才提及那个“他”,是劳子均了。
史俊文脑海内潜藏着甚多旧式妇女的思维,连带影响她的外表动静,都与现代妇女的敢作敢为,豪迈爽快作风有绝大分别。
她那么害怕司徒震在她面前提起劳子均。这样会令她立时间有种犯罪感,就如一个罪犯,自行或被迫返回行凶之地,心惊胆跳,罪咎不已。
史俊文忽然又担心起来,问:
“这有很大的关系吗?”
“父亲要在不久将来,把引荐到君度大酒店的董事局去,我真不愿意跟姓劳的朝见口晚见面,且在公事上头发生接触。”
这种心态是极易明白的,史俊文听了也不禁点头。
“不会吧?如果父亲的加股只容许我们史家有两个董事席位的话,除他自己之外,应该给俊杰,还有,俊武快毕业了,这就要从外国回港来从商,切肉不离皮,父亲会先照顾姓史的,由亲而及疏,照说呢,女婿已经是隔了一重关系了。”
“我怕姓劳的耍手段。”
“他有这个必要?”
“或许有的,这最近市面有传言,说他这条靠东南亚资金撑腰的过江龙有不稳的迹象,如果今次史家颇引人注意的一项投资,肯拉他一把,将之关照,最低限度在名声上有帮助。商场人尤其敏感,想着他的靠山还有史家,可能连一些迫仓行动也会稍缓。”
史俊文没有造声,她忽然忧心起来。
司徒震望着面前轻柔荏弱,愁锁双眉的史俊文,他的心开始不住牵动。
每一个女人总有一种动静、一副神态、一番言语会得额外的惹另一个男人的欢心,把双方无端的吸引着,认为至善至美,以致于不肯轻易放弃。
司徒震在此刻忍不住把史俊文整个的扯到怀里去,肆情地拥吻,从她的眉、脸、颈项开始。每一个动作都在侵蚀着史俊文的灵魂,教她渐渐地像个出了窍的人,只余躯壳,在情人的抱拥之内,承受着万千爱宠。
司徒震问:
“为什么?”
史俊文没有答。
司徒震再问:
“你有心事?”
史俊文轻轻的推开司徒震。
“我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劳子均的经济真要出严重的问题。”
柔柔的一句话恍如一盆冰水,淋得情欲高涨的司徒震打冷颤。
“哦,原来他在你心目中仍有如此紧要的分量?”
司徒震把史俊文推开,管自把双手枕着,望住天花板发呆。
要一个男人同时跟另一个男人分享一份感情,分占一个肉体,委实是不能再忍受下去的事。
每一次跟史俊文在一起,他必须集中精神,浑忘这个女人是有夫之妇,才能安心。
何况,这阵子,史俊文还为了关系劳子均的前途而影响跟自己畅聚的欢乐,他铁青着脸,觉着至大的屈辱。
“震,请听我说。”史俊文温柔得像逗一个发着脾气的小男孩。
“震,好吗?你听我说。”她重复着要求。
那份似水的柔情如许有效地抚慰着司徒震,令他刚才一下子冰冷下来的心,又活像被暖流掠过,重拾生气。
他回转头来,望住史俊文:
“我的耳朵并没有贴到墙上去。”
“只一句话,震,”史俊文似乎吃力地说:“如果劳子均有困难,他更加不愿意放弃我。我并不关心他的前途比我们的多。”
太说到问题的关节儿上去了。
劳子均既是如假包换的江湖客,他也只不过把史俊文的婚姻当作一宗巩固势力的买卖,视其妻如一颗有用的棋子。他若鸿运当头,单凭个人能力,都可以独得天下,或会不再以史俊文为意,甚至弃若蔽屣。但如果他时歪命蹇,他手上又有什么皇牌呢?除去依傍史家,他还有谁?
这就不得了,别说绝不会轻率地谈离婚,劳子均一定会趁机向司徒家与史家压榨一笔,手段的狠绝,不堪想像。
司徒震歉疚地从新把史俊文拥抱着,他们的忧疑也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得了。
劳子均究竟是不是个利害人物?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俗语所谓:“不是猛龙不过江。”
这阵子,香江越接近九七,越是危机四伏,越多龙蛇混杂,趁机混水摸鱼。
单单是利用香港人要在短时间之内尽情赚个热钱急钱的心理,就已经有甚多可为。这些可为之中,意味着一些人能发摩登走难财,一些人却要为过分惶恐而蒙受损失。
香江在这几年之间,益发危险而热闹,宛如宝山闹火警,走得出困局而又满手金银财帛的人必定有,问题只是那些人会不会就是自己?
劳子均显然是对自己有极大信心,认为机不可失,才部署一切的。
史俊文对他的估计,完全没有错。
这晚,出奇地,史俊文回家来比劳子均还要晚。
大概是当史俊文到英国渡假,跟司徒震重逢之后开始,史俊文已经借了个借口,跟丈夫分房而睡。
当时,或者应该说,直至目前为止,劳子均也只以为妻子的这番行动,是为了对自己在外头肆意地拈花惹草,有所不满而采取的报复。
劳子均不以为然。他估量着史俊文的性格,以史家的名望地位,以他的高强手段,加在一起,这一头婚姻在对自己仍能起建设性作用之时,还是可以稳如泰山的保存下去。
本城并不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豪门婚姻,彼此利用,互相援助,然后各得其所。
说得难听一点,劳子均心想,就算史俊文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个她认为彻底的以牙还牙行动,他也准备接受。
只要史家的关系对自己能起维护援引作用,他不介意其他。
当然,这个心理准备从没有宣诸于口,他对史俊文一直嬉皮笑脸,从来都避免正面冲突。
就像发现史俊文也能夜归,劳子均都只以一种非常得体的态度去对待妻子。他从饭厅的酒吧处走出回廊,刚好碰到史俊文,便说:
“难得我们在未入睡前碰个面,好像过年至今,我们未有机会好好的说几句,你有这个空吗?在外头跑了一整晚,累了吗?”
这最后的一句话很生效,史俊文心里一虚,整个人软绵绵的、双腿无力,举步维艰。
目睹劳子均带头走进客厅去,史俊文也就只好伸手扶一扶墙,定一定神,随着他走进去。
她坐到客厅角落的一张独立的高背梳化椅上,为怕跟劳子均并肩坐在一起,也只有背着墙,面对整个客厅,他才觉得安全。
史俊文心里开始思量,如果劳子均问她今晚的去向,她应该怎么答?白沙湾的小村屋是史家几幢郊区别墅的其中最没有人到用的一间。只为它面积小、装修普通,娘家人都有点嫌弃,所以史俊文乘机把它的钥匙取过来,在众人不知不觉不理不管之中据为己有,日间雇用个钟点的村妇打扫,倒是个可以自用的小天地。
可是,直接告诉劳子均,她到白沙湾去吗?会不会引起他以后注意起有这间村屋的存在来了?他若问,到白沙湾去干什么吗?自己又应该如何作答?是说一个人到那儿去清静地思想,抑或托辞说,跟冼翠平到那别墅去谈心,比较合情合理了?
史俊文的心开始扭曲成一团,隐隐作痛。
做人真不要干那些在大太阳底下不能披露的一总事,委实是太辛苦太辛苦了。
一种随时被人揭破,将丑行宣诸于世的威胁,使她惴惴不安。很多时,史俊文不禁羞怯地想,司徒震那万般情爱、千般宠幸,也抵消不了心头这种旦夕困扰与担惊受怕。然而,这一次,她的顾虑纯属多余,劳子均没有追问她的去向,或者是他压根儿不关心,又或者是他尊重妻子的自由,不得而知。
劳子均只问:
“这阵子,你家里的人一定席孜孜的,一团高兴吧?”
史俊文还未领会过来,她只支吾着。
“岳父会不会以拥有君度大酒店百分之二十的股权为满足?”
这才点了题,史俊文只好答:
“你知道我对生意一窍不通?”
“这岂不可惜?现今妇女不流行你的这副样子,就算是你的母亲以致你的细姐,都是在你父亲生意上帮得手的人!”
史俊文没有回答。
“你若没有兴趣实斧实凿地在我的公司或史氏企业内担当一个职位,最低限度应从旁进注一点助力,这还是责无旁贷的吧!”
“我不知如何帮忙?”
“去跟你父亲说一声,发展君度大酒店的计划,我有腹稿,这根本上就是史家进一步建立声望、或是直接点说,更进一步赢司徒家的基础。”
史俊文打了个冷战。
劳子均现今只不过意识到史云龙与司徒峰之间可能存在的微妙冲突,也会得如此献计。若果他有朝发现司徒震跟自己的纠葛,集上下两代的积怨于一身,会出现个什么局面?
“俊文,你听到我的说话没有?”
“听见,可是,”史俊文并不晓得虚与委蛇:“生意上的事,我向来不管,对不起,我跟父亲的对话又都一向少。”
“是你不肯帮这个忙?”
“为什么要由我去说项呢,父亲跟你在商业上更多沟通。”
“如果我去跟他说,被他拒绝了,很难下台。男人走在江湖上,最要讲面子。在阴沟内翻船,就算不甘不忿,也还宁可被人知,不被人见,事可转寰,但若果摆明车马,是自己败下阵来,面目无光,一定不能忍受,你也不会愿意令到我们翁婿有下不了台的情况发生吧。”劳子均非常坦率地说。
史俊文顿感左右为难,整夜的辗转反侧。怎好算了?这边厢强迫自己跟父亲说项,那边厢声言最犯忌的就是两雄相遇,尴尬顿生。想到最尽头,史俊文只有更责怪自己,没有司徒震这段婚外情,什么都好办。
当她把这份愁思杂念告诉好友冼翠平时,对方不表同意,说:
“俊文,不要后悔已经发生了的事,正如为一杯泼泻在地上的牛奶饮泣,完全无补于事。况且,请记得司徒震的确爱你!这非常重要。”
史俊文点点头,柔声地说:
“这我知道。”
“世上已极难有像司徒震这种愿意闹生死恋的男人了!他属罕有的雄性动物。”
史俊文忽然忍不住笑,问道:
“那么,告诉我,现今潮流时尚些什么男人呢?”
“把心目中的女人最低限度贬至第三位。”
“前二者是什么?”
“是政治,也是经济。个个当时得令的男人,标准派头是企业家加上政治地位。”
“劳子均也不过是在商场上努力钻营而已。他对政治没有兴趣。”
“错!是他还没有这份资格。”
冼翠平仍兴致勃勃地补充说:
“世纪末风情是男人完全不介意女性独立,因为他们无暇兼顾。但,司徒震在复古。”
史俊文有点啼笑皆非起来,嗔道:
“那我现今怎么办呢?君度大酒店一事,弄得人家左右为难。”
“干脆别管!”冼翠平说:“俊文,请学习自私一点,不必太为别人着想,你这种面面俱圆的性格,老早已害苦了自己。”
“纵使是对自己至爱的人,或是亲人吗?”
“因人而定厚薄是应该的,但自己必须要有底线,不能无限度的贡献。”
“何其冷漠与刻薄!”
“现今人人都在放缓这种厚待他人的心态,保留自己的实力,准备迎战生活上更大的困难。”
史俊文也只好听从了冼翠平的意见,试试不再把君度大酒店一事记在心上。
她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帮助丈夫达成愿望,绝对是劳子均觉察到的。很显然地,君度大酒店这一个战斗场地,被劳子均看上了,不容错过。
外间的传闻多少有点准确性在,劳子均在东南亚的靠山财源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