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春风[梁凤仪]-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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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俊文那两只似浸在水里的眼珠子,不停地在转动,有点像受了震惊的小鹿,对要擒获它而后快的敌人更具吸引力。
“怎么了?没想到是我吗?”
劳子均干脆坐到床沿去。
史俊文下意识地瑟缩到床头。
“俊文,你这些日子来是不是瘦了?”
劳子均拿起了史俊文的手,打算翻覆地细看。
俊文只是没把那句“你别碰我”的话讲出口来,她可是连忙的,不能自己的把手抽回。
甚至,另有一种本能动作,驱使她企图自床的一边滑落地下。
她不要跟劳子均共同坐在一张床上,与之共处一室,尤其在于今天今时,她受的惊吓惶恐已经不少了。
然,她这动作看在劳子均的眼内,撩动了他莫明的一阵激动,对于越逃避他的人,他越要抓着。
这么一伸手,说时迟那时快,他就抓住了史俊文的手臂,不让她逃下床去。
“放我!”史俊文嚷,竟一时间就两眼通红。
“为什么这么紧张要逃避我?”
“我没有。”听得出来,史俊文的声音是震抖的。
“你已经很久没有履行妻子的义务,是不是?”
“不!”史俊文惊呼,拼命的挣扎,要摆脱劳子均。
角力赛当然是劳子均赢的。他突然觉得要征服眼前这个女人,克服那个困境,他的情绪渐渐提升、高涨、寻求发泄,因此,他强吻她。
史俊文在失控的边缘,狠狠地咬了对方一口。
“哎呀”一声,劳子均放开了史俊文,以手背揩嘴,抹出一撮鲜血来。
“你疯了!”劳子均咆哮。
史俊文飞快跳离床间,退到墙角去。死盯着劳子均,怕他会再来冒犯。
劳子均没有,他只是怒容满面的边行边诅咒说:
“他妈的,神经病!”
然后就狠狠地把睡房门一开一关,大踏步走了。
睡房回复一片静谧。
史俊文像吓呆了,木然地腿站在墙角,好一会,身子才软了下来。
她蹲在地上哭泣,悲痛自己的无助。
这一夜渡过一个难关,明早又有另外一个。再下去,前头还有几千几万个关口,分明的要自己再闯过去。只要其中一个关卡出了事,就完蛋了。
釜底抽薪的计划,从来只有一个,就是离开劳子均,只要脱离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可是,如何?
整夜彻思均无成果。唯一想到的,也是先行撤除近在眉睫的难题,无后顾之重忧,才能再进一步想办法。
翌晨一早,史俊文穿了一套旅行便服就上道。
过了深圳的关卡,她截了一辆计程车,按址寻去。
深圳市的气氛有点像澳门,这倒好,不致于太陌生而令史俊文起更恐慌的感觉。
然,当她被领进那间所谓诊疗所时,她的心差点从口腔内吐了出来。
整个房间都幽幽暗暗,只有一道小窗开在一副墙边,却又用五颜六色的日历纸糊住了。墙壁已然剥落,添了颓垣破瓦的气氛,缺了整齐安全的感觉。
连那被褥都不是白色的,用一张半旧的棉被盖在一张普通人家睡用过的单人床上,如此而已。
“脱了裤子,躺下去吧!”开门迎接她的胖女人,一直跟在她后头,算是招呼她。
“医生呢?”史俊文战战兢兢地问。
“在另一间房做手术,快过来了。”
“你们平均每天有多少宗手术要照顾?”
“生意好起上来,简直应接不暇,所有病人都得轮候。这阵子算是客疏了。”
“安全吗?”
“从未试过失手,否则怎么敢登广告招徕生意?”
“都是从香港来的?”
“大部分。”
史俊文的话很多,只为要不断求证资料,安自己的心。才说完了那句话,就见有位矮矮细细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咧开嘴,现了一副黄黄的烟牙,对胖女人摇摇头说:
“从无例外,一痛就只管大喊自己那冤家的名字,完全没有秘密之可言。”
胖太太拿嘴叨一叨,表示史俊文已经等了好一会,催他快动手。
史俊文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来,她完全没有想过替自己动手的医生会是这个样子的。对方一点都不像医生,只像个落难的道友。
“是你替我检查及做手术?”史俊文问。
对方白了一眼,分明洞悉她的想法。
于是扯高半边嘴唇,皮笑肉不笑地说:
“人不可以貌相。”
一针见血得叫史俊文不知所措。
“你现今改变主意依然来得及,别阻大家时间。”
史俊文想,是不是就这样临阵退缩了?退下去又如何?是不是要另寻类同的解决办法?
摊开报纸的广告栏时,这诊疗所也不止一间两间。
然,怎么分辨哪一间好?哪一间坏?
她闭一闭眼睛,下意识要阻挡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把心一横,她重新躺到床上去,决定再不睁开眼睛来正视现实了,就任由对方去作着各种摆布吧。
一种冰冷的感觉,从下而上,贯彻地走匀全身。
随后,一种隐隐然的痹痛,开始由成形而加剧,她咬着牙,忍受、继续忍受,直至那痹痛激烈到像把她整个人五马分尸,使她无法不大声叫嚷:
“好痛,好痛!”
天!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出现司徒震的影像,史俊文伸出手来,希望对方将她抱紧,差一点,她就要叫出了司徒震的名字来。
难怪那医师说,大多数女人在抵受不了剧痛时都会是这个样子。
此刻,她才完全明白。
如果在下一分钟就断气的话,最低限度,她要再呼喊司徒震的名字一次。
向通天下的人承认他们的关系与感情,是一种无以伦比的欢愉的发泄。
这如果是一个垂死者的要求,也未为太过吧。
史俊文知道自己的心在此刻开始滴血,小腹有这种山崩地裂式的痛楚反应。正好证明,她真的怀孕,那里头的小生命正受到无情的摧毁与宰割。
她自喉咙间发出的哀鸣不止是因身体的痛楚难当,也是精神上受到严厉的鞭策控诉,而作出回响。
史俊文从没有想过,一向怕人畏事的她,会狠得下心如此对待自己的亲骨肉。
只一个原因,因为小生命比她本人更无助、无援、更无依无靠、更孤苦可怜。
任何生命若不比人强,就会备受欺侮。这必定是万世不易的道理。
痛楚的时刻终于成为过去,胖女人把一条毛巾塞到史俊文的手上去,说:
“你拭拭额上的汗,且息一息再离去吧!”
史俊文在床上歇了大概两小时左右,就支撑起来离开诊所了。
人除了觉得疲倦一点之外,并没有什么认真不妥与难受之处。
史俊文想,生命的制造与摧毁原来可以是指顾间的事,既如是,人生在世,又何必苦苦执着与痴缠?
或者,任何人与事,一幌眼就会成为过去了。
她奇怪自己为什么越来越消极、越不振作、越不争取?
从火车站转乘车子回家去,才下了计程车,脚踏在地上,就觉得好像有点晕眩。
她急步走进大厦管理处,要伸手扶住了墙,才有足够的脚力走进电梯内似。
升降机向上直升时,史俊文的晕眩加重。且腿间有湿濡的感觉,似有液体缓缓流下。
她想低下头去看个究竟,可是,不成,一低下头,整个人的重心就失,怕要就在下一分钟晕倒地上去。
挣扎着返抵家门,佣人一开门,见着史俊文就吓一跳:
“太太,什么事?你的脸完全没有血色?”
女佣扶着她进房间,史俊文一直摆手:
“不要紧,只是累,让我躺一阵子就好。”
“要不要通知医生或是劳先生的写字楼?”
“不,不,不要大惊小怪。”
女佣搀扶着史俊文到睡房去。正准备帮她换掉衣裙,就吓一大跳。
“太太,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史俊文还未作解释,人就摇摇幌幌的终于倒在床上去。
劳子均并不在自己的办公室,他的秘书答覆女佣,说:
“劳先生正在君度大酒店开会,如有急事,你摇电话去吧!”
不只劳子均,还有史俊杰,其他一两个执行董事,以及司徒震都在君度大酒店的会议室内,商讨东翼的拓展计划。
席间,其中一位执行董事蒋修贤提起,这阵子君度的市价节节上升,问其他人对此有何意见?
劳子均拿眼望望史俊杰,示意他发言。
史俊杰说:
“不足为奇吧!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家父对君度有兴趣,因为觉得前景好,市场中也必有人有类同意见。”
劳子均趁机附和:
“香港人永远是那句俗语:执输行头惨过败家,人人都是宁买当头起,有什么稀奇。”
司徒震还没有加入讨论,发表他的意见,只要是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依史俊杰的说法,难道君度的股价上扬,全仗史云龙的眼光支持,而非一直以来君度是物有所值,及管理得宜,业务蓬勃?
这无疑是一手抹煞以司徒家为首的董事局功劳。
司徒震觉得,他附和与反对此一说法,都是不宜的。正思考如何回应之际,有人叩会议室的门,随即走进一位秘书小姐来。
按规矩,司徒震是主席,凡事该向他报告,故此,秘书小姐走近司徒震,说:
“主席,对不起,骚扰你们。刚接到史俊文小姐家的电话,女佣说史小姐突然晕眩,且流血不止,现已急送医院救治。”
会议室内,差不多同时跃起身来的有三个人,司徒震、史俊杰与劳子均。
而最糟糕的是,以司徒震的反应最为激烈与迅速。
他的脸直情刹那发白,嘴唇立即震动,不由分说的就扯着秘书问:
“哪间医院?还有说什么?”
“已送养和医院,详情他们没有说,只请主席照会劳先生及史先生一声。”
天!秘书小姐这最后一句话,就如暮鼓晨钟,敲醒了极度震惊的司徒震。
他根本应该是个局外人,责任只是把消息转达其他两位与会中人而已,他是没有必要、缺乏资格去忧心挂虑、去惊惶失色的。
这种失当的举止与表情,已经透露太多太多太多的事情。
司徒震要弥补这个纰漏,已经太迟。
当他回望劳子均时,对方的眼神已经察出了一阵莫大的惊骇。
最难堪的是,司徒震直觉地感到劳子均的惊骇并非由于史俊文的意外,而是因为意外而爆发的一宗不为人知的秘密。
劳子均的确是望着司徒震出了一阵子的神。
他脑海中忽尔浮泛起早一晚,自己跑到妻子的房间去,意图亲密,史俊文作出的那种惊惶失措,甚至于失常的举止。当时劳子均觉得对方过态。如今,他刹那间明白史俊文的表现是可以解释得来了。
无可否认,劳子均心上像被人重重的捶了一拳,有种难以形容的震痛。
史俊杰在一旁,当然的把一切情景看进眼内,三个男人之中,也只有他在接受整宗事件过程中,表现得样子冷静,他对会议室内其他人说:
“对不起,那我们先走一步。”
这个我们,指的当然是劳子均和他,并没有包括司徒震在内,也实在不应该包括他在内。
史俊杰开步走出会议室,劳子均尾随着,会议室的门打开,关闭。不一会,再打开,劳子均伸头进来,看了司徒震一眼。
他平和地说: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到医院去一趟?”
对方既然已经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就表示一切都在心照不宣之中。
司徒震挺一挺胸,有种完全准备壮烈承担的气势,他点了点头,跟着离去。
在汽车奔驰到医院的一路上,怕是世上最最难堪的一个历程。
各怀心事的三个男人,半句说话都没有讲,气氛寒冷得似乎已把他们的心凝结得没有了知觉。
直趋急救室,候了整整一小时,医生才宣布史俊文度过危险期。
史云龙夫妇随后赶来,都在医院房门口被史俊杰挡住了,说:
“大姐没有什么大不了,我陪你们先回去,反正她也不能跟你们说什么话?”
差不多是以半胁持式的姿态,史俊杰硬把父母带离医院。临走他对劳子均抛下两句话:
“万事小心,需要我们时,请通知。”
劳子均点点头。
史俊文从手术室被推回病房,良久才慢慢转醒过来。
当她双眼微微张开,看到床前的那两张熟悉的脸孔时,她慌忙再闭上,再睁开、再闭上,如是者几次,她才绝望地吁一口气。
完全不是幻觉,仍是那两张不应同时出现在自己病榻前的脸。
史俊文终于闭上眼睛,泪水自眼角分流出来。
身畔听到护士的声音说:
“请问哪一位是劳子均先生?”
“我是。”
“主诊医生请你到办公室一趟,补办一些手续。”
“好。”
不久,房门关上了。
史俊文感到有人轻轻握起她的手,放到唇边细吻。
然后是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向她说:
“俊文,对不起,对不起!”
史俊文的眼泪仍汩汩而下。
这已不是谁对不起谁的问题,而是如何善后呢?
史俊文感到羞愧、惶恐、无奈。
她宁愿医生根本没有把她救活过来。
真的死了就好。
“俊文,我爱你!”
俊文慢慢睁开眼睛,望住一脸愁苦,却情深款款的司徒震。
“请答应,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司徒震这样说。
“会吗?”
“会,一定会。俊文,有什么大不了呢,我们相爱是无罪的。”
“劳子均未必会放我们一马。”
“任何人、任何事都会有一个代价,他是聪明人,他会得开价。”
就在此刻,他走回病房,他的唇边泛着一个深沉而温文的笑意,并以极柔和的语调对史俊文说:
“医生说你会很快康复过来,不要担心。你且静心休养,等会你母亲会再来看望你。她并且会通知冼翠平。”
然后,劳子均转脸望住司徒震:
“我们让俊文多睡一会好不好?”
“好。”
司徒震点头,给史俊文一个安慰的眼色,说:
“一定会再来看你。”
俊文点点头。
当她目送两个男人离去时,整个心在刹那间像承受了强力震荡而碎掉似。
她当然只能忧伤,不能想像会有什么事发生在这两个离开自己病房的男人身上?
走到医院大门口,劳子均对司徒震说:
“一齐去喝杯酒,如何?”
劳子均的这个邀请是非比寻常的。
当然有谈判的气味。
或者,刚才在病房内司徒震跟史俊文所说的一番话,给了劳子均很大的灵感。
又或者,根本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已。
无论如何,司徒震再没理由推搪。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几难吞,都只有骨碌一声吞进肚子里就算。
况且摊开来讨论,反而显示事件有转机,不致于转进死胡同,僵住。
劳子均和司徒震坐到医院附近的一家酒店酒吧内。午间,人客极为稀疏,他们可以从容地讲话。
“你跟俊文从小就相识?”劳子均如此开门见山地问。
司徒震呷了一口酒,道:
“是的,远在她婚前。”
“你们不能在一起是件相当遗憾的事,这是我其后才知道的。”
劳子均这样表示,鼓励了司徒震提出一个一直卡在他喉咙内不上不下的问题:
“依你看,有没有补救办法呢?”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你肯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