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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笑春风[梁凤仪]-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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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瑜认得出他来:是司徒峰。



二'梁凤仪'


  诗歌班开始唱歌,柔和婉转娓娓动听,在耳际荡漾起来。宋圣瑜的心也跟着浮动似,忽然的飘到远处。
  很奇怪,圣瑜想起了史云龙。
  怎么看见了司徒峰会令自己想起了史云龙呢?
  圣瑜心头不无震栗。
  她的脑海在翻腾着几个画面,一个是年宵夜景,她与史云龙的相识,一个是康桥河畔,她跟司徒峰的相遇,两种邂逅不断交替出现,令她错愕至有点晕眩。
  圣瑜立即坐直了身子,把目光收回,专注在神坛上的活动。
  耳畔仍是那绕梁三日的歌声,特别的温馨、柔顺、而遥远。
  圣瑜有一种怪异的心理。她觉得这年的圣诞会有一件喜悦而奇特的事即将发生。
  这种第六感觉很快就应验了。
  在弥撒完毕后,各人步出教堂。
  玛利亚和圣瑜同行,可巧正正碰上了司徒峰。
  司徒峰望了圣瑜一眼,礼貌地向她投以微笑,却仍不造声。
  宋圣瑜的脸孔一直板着,既是下意识地板着,也是故意地板着。
  为什么要主动向他友善?宋圣瑜一直有点心心不忿。
  这叫司徒峰的如此高傲,是因为他是少有的出色的中国男孩吗?
  笑话不笑话了,难道她宋圣瑜又失礼了?
  当然不。
  在这个时候,只见玛利亚立即趋前去,跟司徒峰热烈的握手。
  “圣诞快乐!”
  且自动的送上香吻。
  那司徒峰只淡淡回报玛利亚一句:
  “圣诞快乐。”
  宋圣瑜心里又想,就是有太多这样子热情奔放的洋女孩,才把这司徒峰宠成这副要理不理的傲岸样子吧!
  她可没有将心比心,难道宋大小姐身边又少了自动献殷勤的洋男孩了?
  律人恕己,这是人类的通病。
  玛利亚拉了圣瑜一把,道: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
  “我们见过面了。”司徒峰先说。
  “是吗?”玛利亚大喜,说:“那么,司徒,你的那张入场票子给了圣瑜,也不为过吧!就由圣瑜做东,请我们去喝杯酒,庆祝圣诞。”
  司徒峰与宋圣瑜对望一眼,彼此心上都作了大大的惊叹。
  圣瑜的脸其实已经涨得紫红,真没想到无端端又受了司徒峰一重恩惠。
  受人照顾,是会登时矮了一截的。
  这种感觉对宋圣瑜很新鲜,然,并不好受。
  从小到大,只有她送恩惠给人,哪时哪日会要她宋家大小姐平白的受半点恩惠。
  就算有,面子仍是属于施恩者的,因为宋家人肯接受那份帮忙,绝非易事。
  像如今的,虽是微丝细眼的补助,宋圣瑜那在温室中长大的心,也受不了,而起了一种奇怪的化学作用。
  使她感到对这姓司徒的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一念至此,圣瑜更是蓦然心惊。
  怎么一下子想到爱与恨这么严重的利害去!
  脸上的红晕因而久久未褪。
  看在对方眼里,不知会想出些什么念头来。
  圣瑜太不世故,太不晓得男孩子心理了。
  其实,她这副样子,看在司徒峰眼内,只有一个反应。
  他觉得她漂亮、美丽、且迷人。
  男人一见了合眼缘的女人,小腹下必有一股暖流,缓缓的往上冲,很难受,也很好受。
  唯其如此,司徒峰更不会表现出这份尴尬来。
  他的脸,绷得更是毫无表情。
  圣瑜还以为他冷感!
  其实宋圣瑜嫁给司徒峰之后,再想起来,被司徒峰笑她幼稚,直气得圣瑜半死。
  这圣诞前夕,在玛利亚无心玉成之下,三人结伴到了一间卖中国杂碎的夜店去吃宵夜。
  司徒峰与宋圣瑜都没有胃口似,不像玛利亚,完完全全的据桌大嚼,狼吞虎咽。
  一则是菜的质素实在差,司徒家与宋家的厨子,功夫一等一,叫这对娇生惯养的金童玉女怎能接受?
  二则,是真的两人都各有心事。那年代,少男少女一下子对异性有了特殊感情,在言语与行动上更多矜持与顾忌,不会造次。
  那玛利亚不同,大情大性,毫无忌惮,吃完了,抹抹嘴,又扯着他俩到旁的酒吧去饮酒。
  酒吧在圣诞前夕的生意,好到难以形容。
  别说没有座位,根本连站着的位置也绝无仅有。
  人人都凑热闹,拼命挤。
  玛利亚才踏脚入酒吧,四面八方都是朋友,立即应接不暇,湮没在人堆之中。
  只剩下了司徒峰与宋圣瑜,不得不彼此作伴。
  人实在挤,挤得面对面、背贴背,人人都被迫着有肌肤之亲。
  宋圣瑜怕得很。背后的一个洋男孩,使劲地压过来,使她不得不把整个身子靠到另一个陌生男人的背上去,那种感觉差透了。
  她挣扎着很辛苦才回转身来,宁愿把面凑近了司徒峰的胸肩之间,还没有这么难受与委屈。
  当她微抬起头,接触到司徒峰的眼神时,彼此都有一点心照不宣的尴尬。
  司徒峰说:
  “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气氛实在恐怖!”
  宋圣瑜连忙点头。于是二人取得了默契,立即对准酒吧的大门挤过去。
  这也真要出尽九牛二虎之力,因为人群正在冲进来,不单把他们分开了,且挡住了出路,有如铜墙铁壁,使人寸步难移。
  宋圣瑜一急,当即高声喊叫:
  “司徒峰,司徒峰!”
  司徒峰立即回转头来,看到落在后头的圣瑜,白白的急出一头大汗,满脸凄惶。女孩子在求救时最能感动人。他慌忙挤回去,一把拉起圣瑜的手,再冲出重围。
  当他们终于走到街上时,深深呼吸了一口相当严寒的空气,舒服得无以复加,才晓得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司徒峰发觉自己原来仍握着宋圣瑜的手,宋圣瑜又发觉自己的手原来仍被司徒峰握着。
  这才晓得彼此放开。
  二人又不敢互望一眼。
  实在已夜深人静,街道上却仍有不少人在走动,欢笑声划破了一直沉默的画面。
  到底,今夜是圣诞。
  剑桥是个大学城,学生都出来打算玩个天翻地覆,直至天光达旦。
  司徒峰跟宋圣瑜一直走在小横街内,司徒峰终于开口说话:
  “跟你一样,我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
  宋圣瑜立即答:
  “我其实是喜欢热闹的,只是不喜欢一大群不相识的人凑在一起为热闹而热闹。道不同不相为谋,对不对?”
  司徒峰笑着说:
  “对。”
  司徒峰笑得很特别,嘴角略提高时,给人一种不屑的、不经意的、吊儿郎当的,甚而是自负的感觉。
  宋圣瑜的心突然牵动,她又想起了史云龙。
  各有各的吸引人之处。
  司徒峰与宋圣瑜一直漫步街头。
  偶见一队队小童组成的诗歌班,走到人家屋前去报佳音。
  那种详和喜悦的气氛,感染着所有人的心。好像救世主降临世上,更能带给世人平和安康似的。
  圣瑜畅快地一跳一蹦的走着,且不期然地转一个圈,轻盈地好像一只小鸟。
  那个动作真的魅力四射,把司徒峰吸引得有点目定口呆。
  显然地,宋圣瑜已经浑忘了跟司徒峰的心理怨怼。
  环境造成嫌隙,也可以化解宿怨。
  反正圣瑜对司徒峰的不满,也只不过是她的小姐脾气久久未得发泄,要求出路而已,实实在在的没有什么大不了。
  司徒峰把宋圣瑜送回宿舍去时,已经是凌晨二时。
  “圣诞快乐!”司徒峰说。
  “圣诞快乐!”宋圣瑜开心地回应。
  两人紧紧地握了手。
  司徒峰很有点欲言又止。
  宋圣瑜是一歪头,也没有立即转身走回宿舍去。
  这个细微的动作,已是极大的鼓励。
  司徒峰终于说:
  “明天给你电话好不好?”
  “好!”圣瑜觉得自己赢了一仗,很乐于接受降者的邀请与敬礼。
  就是这样,司徒峰开始约会宋圣瑜。
  校园内没有人不认为这是一段天衣无缝的配合。
  就连司徒峰都觉得对方是自己配偶的最佳人选。
  交往了一段日子之后的一天,二人同在河畔野餐,宋圣瑜一反常态,并不说话。且抵着嘴儿半天之久。
  司徒峰问:
  “怎么了?谁让你不高兴?”
  “你!”宋圣瑜说。
  “我?怎么会?”
  “怎么不会?”
  “小姐,怪人须有理,我一整天只陪在你身边,半件惹你不开心的事也没做过,半句令你不畅快的话也没有讲。”
  “就是你陪着我,才惹出祸事来!”
  “莫名其妙!”
  “是你不知就里。”宋圣瑜咬咬牙。
  “那么你坦白道来……”
  “我收到香港来的信,心里烦得要命!”
  “你家里人反对我们来往?”
  “不,是我男朋友写信来向我道歉。”
  司徒峰一愕。
  心上立即像生了一块重重的铅,压着。压得越来越翳痛。
  可是,司徒峰是出生世家大户的人,自小就培训成有风度、有涵养、有胸襟。再有更大的不高兴,也不能宣诸于口。
  这跟宋圣瑜不同。千金之女,可以横行霸道,是为特色。千金之子呢,是要有日继承大统,执掌乾坤的,故此,必须事事有板有眼,半点也错不得。
  司徒峰不用认识宋圣瑜,已知道做有钱人家的女儿,比做豪门男丁舒服畅快安乐得多。
  于是,司徒峰在听了宋圣瑜的埋怨之后,只答:
  “你收到人家的道歉信,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生埋怨,且怨到我的头上来了?”
  司徒峰是不是真个不知道其中的关系与关键呢?不得而知。
  他这么一说,就真的令宋圣瑜失望,兼更不高兴,嗔道:
  “你这人是牛皮灯笼,老点不明?”
  司徒峰没有作答。
  他默默地看着河水淙淙,思考一个颇严重的问题。
  究竟要不要跟宋圣瑜的那个男朋友争一日之长短。
  他从来都不争,因为他习惯拥有一切。
  可是,现今圣瑜摆明车马,她有热烈的追求者,那如何是好呢?
  争赢了,还算没有白费心机。
  争输了,脸子往哪儿放?
  当然,司徒峰明白,总有一天要尝试失败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不要以宋圣瑜为试练自己胸襟的道具。
  他怕!
  争一件自己心爱的东西,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争不来时的痛苦,并不需要有过切身经验,才能深深体会。
  在现阶段停止发展感情,还可以拯救。
  一争,等于火速增加感情,一发不可收拾。
  想定当了,也就更不造声,气得圣瑜半死。
  终于,悻悻然,各自回宿舍去。
  这以后的几个星期,圣瑜与司徒峰分明的在冷战。谁也没有打算让对方一步。
  宋圣瑜固然是年少气盛,有恃无恐。
  司徒峰也深明自己身份,咽一口闲气还是事小,要他胡乱被别个条件可能比自己差的男孩子比了下来,他,决不冒此险。
  于是,情势是僵住了。
  宋圣瑜开头因着史云龙写来的那封甜甜蜜蜜的信,深深感动。一方面觉得自己对史云龙仍有很深厚的感情,另一方面又不满意司徒峰那爱争不争,吊儿郎当的态度。故而冲动地认为,就算结束与司徒峰的交往,也未尝不可。
  反正一女不能配二夫。
  一念至此,宋圣瑜粉脸飞红,躲在被窝里偷笑。
  少女的情怀不只是诗,且是莫名其妙的一篇文章,总之是自说自话,有理无理,通通不管。
  可是,宋圣瑜的如意算盘,只打响了几个星期,就渐渐产生问题了。
  最可怖的还是,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
  她害怕寂寞。
  寂寞对于任何一个少男少女都是致命伤。
  年纪大一点的人,尚且明白寂寞原是永恒,因而接受下来。能排解的话固佳,不能消除的话,就甘之如饴好了。
  年轻小伙子不同,死不服气,事必要生活得热热闹闹,洋洋洒洒。
  一不称心如意,立即穷追猛打,誓不饶己,也不饶人。
  宋圣瑜年轻时哪有想过自己会有独战江湖的一日?
  她跟司徒峰闹别扭,一心以为怀抱着史云龙的信就已有足够慰藉,其实不然。她已太习惯在校园内有个得体的男伴,跟出跟入,产生不能言喻的架势与方便。
  除了虚荣感得以填塞之外,还真真需要有一份额外的照顾与关怀。
  宋圣瑜总不成把史云龙的信,不断炫耀人前,更不可以之排除寂寞。
  每夜自图书馆走回宿舍的路程,顶难受。
  寒风刮面而来,连轻呼一声“好冷”也变得多余,因为身边无人听见,更不会有人微拥她的细肩,使她心头掠过一阵温暖。
  问题横亘在圣瑜的心,开始压得她惴惴不安。
  圣瑜想,真不明白从前那些女人怎么能守一世的寡,寂寞多么难捱啊!
  现今闷在宿舍里,偶然有一个半个电话搭进来找她。跟同学闲聊几句,就已开心得半死。
  老盼司徒峰能摇电话给她,总是盼不着。
  幸亏考试在即,很分了她的神,日子才叫做容易点过。
  一旦掷笔离了试场,宋圣瑜就飞返香港,躲在她父母身边去撒嗲了。
  一个暑假,史云龙不错陪着她,可是,每次见面,云龙都在闷闷不乐。
  问他呢,白问而已,他是决不透露半句心事。
  其实,云龙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很做出点成绩来的样子,他的忧虑显然在儿女私情上头。
  直至暑假快结束,圣瑜就快要回英国时,史云龙才禁耐不住,泄透他的担挂。
  云龙对圣瑜说:
  “还有两个暑假,你就毕业了!”
  “对呀!”圣瑜越想越开心:“快快毕业回来就好!”
  “怕回来时,已经是两个样子了。”
  “谁是两个样子了。”
  “有名牌大学毕业文凭的人有另一个脸孔,事在必然。更何况,”云龙说:“两年一共有七百个日子,身边有些什么诱惑,谁还能作什么担保?”
  圣瑜微微的吃一惊。她连眼梢望云龙也不敢,怕她这么一望,会被对方自她的眼神内探知了她的秘密。
  一整个暑假,她都没有在史云龙面前提起过有司徒峰这个人。如今是真的有点做贼心虚。
  因着宋圣瑜刻意回避眼光,因而她也看不到史云龙那微带感慨与歉疚的表情。
  就在返英继续攻读的前两天,宋圣瑜忙于跟在母亲屁股后头买新衣服,大包小包的带回剑桥去。
  宋家太太以为女儿是往边疆求学似,把足够几年用的衣物,拼命往圣瑜的皮箱子塞。母女俩尽兴后匆匆回家,只为今晚家里宴客。
  宋家宴客,素来大手笔,很有豪门夜宴的气派。
  不论是三日一小宴,抑或十日一大宴,宋太太与宋小姐出席家宴,都必盛装打扮。以非常雍容华贵的派头亮相人前,以示对嘉宾的尊重。
  同样,来赴宋家宴会的人,非富则贵,更深明宋家的规矩。故而就算宋家在请柬上附录嘉宾名单,只合共一席,分明是小宴规模,各人在衣饰上也绝不敢轻率。
  宋圣瑜本来对这宴会不大有兴趣,但,这次不同。一则,想到快要回英国去吃杂碎,她就更对家中厨子那一等一的厨艺恋恋不舍,真真正正有种吃得一餐是一餐的感觉。
  二则,母亲给她买了新的衣服,虽说在剑桥也可派用场,然,外国学生生活异常俭朴,少有应酬。平日穿得太过与众不同,就算不会惹众人非议,圣瑜自己也感不安。
  少女爱美是天性,新衣搁在衣橱内一天不穿也觉得心痒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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