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春风[梁凤仪]-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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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
“不知道史云龙有没有把妻子也叫出来走走。”
“那么,你呢?你会约我一道前去花市吗?”
司徒峰立即回答,一针见血。
宋圣瑜嘟一嘟嘴:
“行花市不需要请柬,任何市民都有自由前往。”
“不,圣瑜,结了婚的人是一定要牺牲某些自由的!今晚我并没有跟你行花市的自由,权操由你,你不愿意我去,我决不随行。”
这番话大方得体,然,依旧把宋圣瑜迫到墙角去。
不知她是不是自觉理亏,竟有一点点的老羞成怒。
“我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你要来,无任欢迎!”
话一说出口,圣瑜又恐怕司徒峰真的锲随不舍。那可糟糕了,断不是她与史云龙会有什么越轨行动,但,如果司徒峰跟她双双出现,无疑是当众掴了史云龙一记耳光似,只有叫人尴尬!
于是,圣瑜立即补充:
“你的信心,比不上史云龙那平庸至极的妻!”
司徒峰笑,没有造声。
良久,他站了起来,走回自己的书房去。
圣瑜管自思量,是否应赴史云龙之约?
终于,她还是决定前去。
因为圣瑜心心不忿。
并非不甘心于嫁给司徒峰,而是恨那种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感觉。
司徒福当年未南下香江,在上海是顶尖儿的金融巨子,大陆变色后,携了妻儿到本城发展,两三下功夫,又翻了身,依然在财经界一柱擎天。因而,集世家的架势与暴发户的风光于一身,自然有很多自定的家规,要家人遵守,以维护金马玉堂的威望。
司徒福的太太劳佩莹,自然助丈夫一臂,把司徒家上上下下打点出威哉煌哉的味道来。
唯其如此,他们家对媳妇也别有一套。简单来说,不论宋家如何跟自己门当户对,总之,一嫁进来,宋圣瑜就必须守司徒媳妇的各种规矩,上而孝顺翁姑,黄昏定省,视若神明,中而善侍丈夫,必恭必敬,下而礼待老臣,彬彬有礼。
说起来,理所当然,做起来,真的要命。
宋圣瑜几曾侍候过别人的嘴脸?
一脚踏进司徒家,由上至下的,人多势众,全部漠视她的娇贵身份,一于实行初归新袍,落地孩儿的原则。
老实说,圣瑜自成司徒妇之后,很受了点气。
初期,除了把脾气发到丈夫身上之外,就是回娘家哭诉。
宋家太太一听,女儿受委屈,这一惊非同小可,竭力安慰之余,情不自禁地完全站到圣瑜的一边去,认定理亏的必是司徒夫人。
两亲家在这一年之内,已生了好些嫌隙。
最厉害的一次,还是中秋佳节,司徒福把亲家老爷奶奶请过来做节。
男人围拢起来,自然是谈生意。女人呢,搓其四圈。一边摸牌,一边借题发挥,论尽天下是非。
司徒夫人说: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牌要怎么打,一定得讲清楚规矩。输赢等闲事,但原则一定要遵守。”
宋太太立即敏感接腔道:
“来你们司徒家搓牌有什么特别的规矩要守呢?讲明讲白好得有个预算。所谓在家千日好,出路半朝难,我试试自己的运气,看今天能赢多少。”
司徒夫人自然听出对方的语气,忙道:
“我们家的牌规很简单,只要有半点智慧的人就能明白。”
宋家太太一听,立即还击:
“哎呀!这可不得了,若然我连最简单的规矩也不懂,岂非连半点智慧也没有了,圣瑜,妈妈帮不到你的忙,倒要你来帮帮妈妈的眼,以免触犯牌规。”
“妈!”圣瑜很不耐烦,她坐在麻将台旁边,对两个老人家一唱一和,简直是活受罪。“你别紧张好不好?我要到另外一边去帮司徒峰招呼客人!”
“真是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是丈夫才是至亲!”宋太太是笑着,非常轻松的说这句话:“没生女儿的人,不知道这个苦。其实嘛,有女儿还是宁可她丫角终老,被闲杂人等说什么老姑奶奶有什么相干,最紧要家里头养得起,终日跟老人家作伴,已价值连城!”
司徒夫人听得面孔刹那变成铁青。
任何情势之下,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要撕我的脸皮,我必揪你的后腿。
以后的日子,真是太够这位才洗手作羹汤的新妇受了。新婚燕尔的生活,都被这司徒家的气氛与难缠的人物,害得七零八落,难堪重重。
很多时,圣瑜在向丈夫哭诉而得不到预期的效果时,心里头会得不期然想,早知如此,嫁史云龙好一点点。这个不甘不忿的怪念头,久不久会滋扰着她。
下意识,她要反抗,要背叛。
当然不致于严重到有什么有违身份礼教的实际行动做出来,但,宋圣瑜迫切地证明她还是有独立自主的权力,这个权力自出娘胎就应保存至今,不可能因为冠以司徒姓后,而消失分毫。
于是,在年宵佳节,跟史云龙见个面,依旧去行花市,重拾一点点往昔宋家小姐的生活与心情,她是愿意的。
这个示威的行动,使圣瑜心理上松了一口气。
第一年跟史云龙行花市,两人都有着拘谨,不过走了半小时功夫,说了一些家常便话,就各自打道回俯了。
司徒峰没有把这件事拿出来跟妻子讨论,心里头的不高兴,酿成冷战,未过新十五,在闺房内脸色没有好过。
幸好,新春一过,圣瑜就传出梦熊有兆的好消息。
司徒峰立时间平伏了不快的情绪,回复了对妻子的骄纵宠幸。圣瑜嗔道:
“怎么样?发完你的少爷脾气了?”
“当然发完了,都要升级变老爷了,还怎么发少爷脾气?”
还是那句老话:床头打架床尾和。
少夫妻尤其如此。
自此之后,也就奠立了每年有史云龙与宋圣瑜之约。
回首前尘,宋圣瑜不胜唏嘘。
当年,大儿子司徒震在婚后第二年出生,一幌眼,就已经三十多年了。
一念及司徒震,宋圣瑜眼眶忍不住湿濡。
她连忙低下头去,怕眼泪快要掉下来,被史云龙看见难为情。
年三十晚,是家家团叙的良辰吉日。
今年呢,司徒震独尝铁窗风味。
怎叫这个做母亲的不心碎?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回事?
如今,走在花市内的一对旧情侣,竟在那片刻的沉默之中,想到同一个问题、同一个人物。
史云龙轻声问:
“有去看司徒震吗?”
宋圣瑜竭力的眨眨眼,驻足在花档之前,凝望一棵盛放的桃花,答:
“昨天去看过他。”
“精神还好呢?”
“还可以。”
“有没有问起谁的情况?”
史云龙口中指的谁,宋圣瑜自明所指。
也许千错万错,都错在她当年对史云龙的长女史俊文的偏见,才造成如今的悲剧。
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喜欢过史俊文这个女孩子,绝大部分原因是她太像屠慕灵,尤其那样貌与身段,差不多是两母女一个模式。
大错已然铸成,现今还在根查那些远因与近因,也不必了。
宋圣瑜问:
“震儿没有问起谁,倒是我主动提起了。”
“你怎么说?”史云龙相当紧张。
“我告诉他,俊文近来的健康状态有了进展了,是吗?”
宋圣瑜回望史云龙,她根本都不知史俊文的近况,只是想当然,以此作为安慰司徒震的借口而已。
当然,宋圣瑜肯如此,证明出一点,她已谅解俊文与司徒震。
是迟来的支持,但,总令史云龙安慰。
他答:
“医生的确说俊文近日有进步!”
宋圣瑜听了史云龙的这句话,心上愧歉更浓,柔声地答:
“但望俊文早沾勿药。”
这是诚心的祝祷,最低限度使在狱中的司徒震多一点安慰,也算是功德无量。
自小娇生惯养,生性驯品的司徒震,如今遭此巨劫,也真是太凄凉了。
在宋圣瑜与史云龙的心上,今年的桃花开得再灿烂,也无法掀起一丝欣赏的心情。
宋圣瑜疲倦得突然不想再走路、甚至再动。
她告诉史云龙她要回家去了。
反正,能再如常的跟史云龙漫步花市,拾回一点自豪,半分安慰,已是意外惊喜。
如今,谁还敢胡乱强求生活上有很多的称心如意?
史云龙突然明白对方的心情。
其实,愁苦的又何只宋圣瑜一人。
史云龙除了女儿俊文遭逢不幸尚未康复之外,还有丧子之痛。说得简单一点,三十多年前,他跟司徒峰、宋圣瑜的这段三角关系,或多或少的造成今日两大家族的浩劫。
他与宋圣瑜都是当然受害人。
唯一幸免者似乎是司徒峰。早归泉士的人,原来是有福的,最低限度不用受精神上的折磨。
然,男儿有泪不轻弹。
史云龙再辛苦、再心痛,也不可以像宋圣瑜般流眼泪。
多少个午夜,他无法入睡,呆呆坐在书房,等待黎明,那份沮丧与难堪,真不足为外人道。
史云龙把宋圣瑜载回家去。
临别时,彼此都是那句讲了、也听了几十年的老话:
“我们就在这儿互相拜过年了。”
只是话的后半截说不出口来。
以往,宋圣瑜就是对史云龙说:
“祝你生意兴隆,心想事成。”
史云龙又会答着说:
“彼此彼此!”
如此恭贺之语,今年就真的说不出口来了。
彼此彼此的不是祝颂,而是凄凉,不说也罢。
史云龙目送宋圣瑜走进屋里去,才钻进车厢里。
这个年三十晚,肯定宋圣瑜过得比史云龙惨淡。
史云龙最低限度还有妻有妾,虽然,这些女人在史云龙心目中并不珍贵,但,能有人、有声、有气伴在身边,总是福份。
史云龙不敢相问、也不敢想像这个年,宋圣瑜会得怎么过?
当然,就算他问了,宋圣瑜也断不会答他一句:
“有人在我左右与否,对你有相关吗?纵使孤伶伶一个人,你又肯来陪我?又方便来陪我?”
假使宋圣瑜以一个冰冷的、无奈的、惋惜的眼神瞟他一眼,那又如何?
更落得难堪兼没趣。
史云龙的车子,只能不再回头地驶下山坡,远离司徒家在半山的巨宅。
宋圣瑜回到家后,立即三脚拨成两脚,一直走回睡房去,匆匆打开房门,再直冲出露台,她要在露台上,目送史云龙的汽车绝尘而去。
这情景,令圣瑜心酸。
不是送走一个情人,更不是送走一段旧情,而是送走一份支援的力量。
于今,对她是太重要、太重要了。
今晚以后,史云龙还会不会再以合适的身份与方式向她表示关爱与维护,真是太难说了。
然,除了云龙,她还可以寄以希望之外,宋圣瑜还能有谁?
“妈妈!”
一个很轻微的声音,似在她身边响起来。
“妈妈!”
宋圣瑜以为是幻觉。
她的确有过三个金童玉女似的孩子,司徒震、司徒巽与司徒菊。
可是,她不敢相信在今天今时,仍有他们其中一位向自己轻喊妈妈。
“妈妈!”
声音仍在。
这阵子太多幻觉了吧?刚才的电话铃声,疑幻疑真,结果是史云龙的约会。如今,会不会又是另一个奇迹的出现?
奇迹纵使短暂,也是好的。总好过绝没有奇迹发生。
宋圣瑜火速回转头来。
就在房门处,她看见了一个纤瘦的女人,一身的黑衣,披着一头的散发。
下意识地,宋圣瑜后退两步,腰撞在露台的栏杆上,才被迫站定脚来,她惊呼:
“是巽儿吗?”
那纤瘦的身影,微微一怔。
然后,飞快地冲上前,拥抱着宋圣瑜,狂喊:
“妈妈、妈妈,是我,是我,不是姐姐呀,是我!”
跟着,母女二人抱头痛哭,悲恸不已。
过了好一会,宋圣瑜才慢慢回过气来,拿朦胧的泪眼看这位怀中的女儿。
的确不是司徒巽。
她只是司徒菊。
怎么还会是巽儿?
天下间谁有还阳的灵丹妙药,可以把她心爱的长女带回她身边来了。
就算是幼女司徒菊的出现,也教她震荡。
不是早已踏上她浪荡的旅程了吗?为什么又回到司徒家大宅来?更在于今天今时?
司徒菊搀扶着她的母亲,自露台慢慢走回房里来。让她端坐好,然后司徒菊再坐到那小圆凳子上。
宋圣瑜记得,司徒菊小时候最爱坐到自己跟前,把头枕在她膝上、听故事。
每当圣瑜把故事说到一半,这小女儿便以睡熟了。
司徒菊是司徒峰的宝贝,常对宋圣瑜说:
“你三个孩子,一定是这最小的一个最好福份。能随时入睡的人是有福的。”
如今,当真实现了吗?
如果以一个被囚天牢、一个返魂无术来比较,这最小的一个孩子的确算是三个之中最有福气了。
最低限度,司徒菊重新为人,纵使道路遥远,也还是有希望的。
想着,想着,眼泪又簌簌而下。
司徒菊以纸巾为母亲轻轻拭泪。
“为什么回来了?”
“想家、想你!”司徒菊说:“尤其在于年晚。”
宋圣瑜很安慰,她知道女儿的心意。
过往阖家团叙,今年冷冷清清,要是司徒菊不赶回来,那就只好独个儿过年了。
“谢谢你,女儿!”宋圣瑜紧握司徒菊的手。
“妈,别说这话,我回来也为乞求你的原宥!我受不了刺激,一走了之是对你不起的。”
“傻孩子,骨肉之间,哪有隔夜的欲与怨?”
“妈妈!”
司徒菊伏在母亲膝上,那动作、那姿势,一如过往很多很多年一样。
“外头怎么样?苦吗?”宋圣瑜问。
“苦。苦不堪言。”司徒菊答:“我现在才知道,逃避不是办法。”
宋圣瑜惊骇地说:
“菊儿,你到底弄明白了?”
“妈,以往,每个人都错得很多。”
“谁说不是呢?”
“然,只要我们知错、能改,还是有希望的。”
“可惜,现今我们势孤力弱,司徒家只剩我们二人!”
“妈,不用怕。只你一个都能撑得住,何况还有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玉姐刚走进来,告诉她们,晚饭预备好了。
两个女人共聚在偌大的饭厅内吃年夜饭,气氛还是冷清清的。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就算一个家庭之内,只余女将,支撑局面,也是太寥落、太凄凉了。
为了使气氛融和一点,不致于两个人不住地只一口饭一口饭的往嘴里送,司徒菊没话找话说:
“妈,为什么你要把我的名字改做菊呢?我不是在年底才出生的吗?改名桃呢,跟我们的姓氏相撞,喊不响亮。可是,可以命名梅,又是国花、又耐寒、又应节,岂不是好?”
“菊是四季花。每逢过年,我们家的蟹爪菊盛放,开得一蓬蓬的,粗壮茂密。我喜欢菊,是因为它虽非富贵,却平易近人,周年旺相,耳还带点秀气,女人最难得的型相,莫过于此。”
的确,当年这小女儿出生,多少是司徒峰夫妇的意外。原本以为已有一子一女,很惬意了。况且生育长女之后,医生发觉宋圣瑜的子宫位置倾后,这对妊孕的机会是有影响的。谁知过了好几年,突然又怀了孕,弄得宋圣瑜不知是惊是喜。
当然是既来之则安之了。只是司徒峰一早认定以易经的卦象替儿女们起名,长男为震,长女为巽,现今来了个新丁,名字成了问题,终于还是依照做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