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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莎士比亚诗选-鲁克丽丝受辱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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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拉廷若是残杀过我家的父王或王孙, 
  或曾经埋伏截击,要谋害我的性命, 
  要么,如果他不是我的亲近的友人, 
  我凌犯他的妻子,总还算事出有因, 
  可说是冤冤相报,是他罪行的报应; 
  然而他偏偏却是我的密友和姻亲, 
  这凌辱就没有借口,这罪咎也没有止境。 
  “这是可耻的;——不过,这是说传扬了出去; 
  这是可恨的;——不对,爱与恨不能共居; 
  我定在向她求爱;——但她已身不由己; 
  最糟的遭遇也无非遭到她申斥和峻拒; 
  我意志坚不可摧,理智又岂能干预! 
  谁要是敬畏箴言,敬畏老人的谚语, 
  瞧见了墙上的画幅,他也会肃然悚惧。”⒁ 
  在他乖戾的内心,掀起了一场争辩: 
  一边是凝冻的良知,一边是炽烈的情焰; 
  他自欺欺人地抛开了善良正直的心愿, 
  却怂恿猥劣的邪思操执优胜的左券; 
  这邪思立即戕害了一切纯良的意念, 
  获得了长足的进展,淆乱了美恶的界限, 
  使卑污恣肆的行径,俨然像至善至贤。 
  他说:“她和颜悦色,轻轻握住我的手, 
  凝视我痴迷的两眼,想从中探问情由, 
  惟恐我会有什么不祥的音讯说出口, 
  因为她挚爱的柯拉廷正在前方战斗。 
  红云涌上她腮颊,当恐惧涌上心头! 
  酡红如玫瑰两朵,偶在素绢上勾留; 
  而后又皓白如素绢,玫瑰已被携走。 
  “我的手紧握她的手,两只手绞在一起, 
  她的因惊恐而抖动,我的也跟着颤栗; 
  这叫她更加疑惧,手儿也抖得更急, 
  直到她确切听到了丈夫平安的信息, 
  她这才开颜一笑,更显得娇媚无比; 
  要是那耳喀索斯瞧见她亭亭玉立, 
  他就决不会顾影自怜,投身水底。 
  “那么,我还用寻求什么借口或伪装? 
  一旦‘美’现身说法,说客们都不再开腔; 
  可怜虫才为可怜的过失而自悔孟浪, 
  心灵若顾虑重重,爱苗就难于生长; 
  爱情是我的指挥官,他给我指引方向; 
  只要他明艳的旌旗赫然招展在前方, 
  胆小鬼也会奋战,而不会惊惶沮丧。 
  “滚开吧,幼稚的恐惧!终止吧,卑琐的盘算! 
  让理智和礼法去陪伴满面皱纹的老汉! 
  我的心永远不会违拗我眼睛的决断, 
  周详的思考和斟酌仅仅适宜于圣贤; 
  我是个年轻角色,那一套都与我无缘; 
  我的舵手是情欲,我的目标是红颜; 
  只要那边有珍宝,谁害怕沉船遇险?” 
  正好比稀稀禾苗,被萋萋恶草掩蔽, 
  审慎的顾虑几乎被猖狂的欲念窒息。 
  他竖起耳朵倾听,偷偷举步前移, 
  满怀无耻的希冀,满腹无聊的猜疑; 
  希冀、猜疑仿佛是恶人的两名仆役, 
  让他们相忤的主张交错于他的脑际, 
  使他一会儿想收兵,一会儿又想进袭。 
  潜思中,他恍惚瞥见她天仙一般的形象, 
  还恍惚瞥见柯拉廷,也与她同在那厢; 
  向她望着的那只眼,搅得他心神迷惘; 
  向他望着的那只眼,却较为虔敬忠良, 
  不肯屈从于这种背信弃义的意向, 
  发出纯真的呼吁,求心灵作出主张; 
  但心灵既经腐蚀,竟投向恶的一方。 
  这就大大怂恿了他那些卑劣的情思: 
  见心灵洋洋自得,它们也踌躇满志, 
  涨满了他的淫欲,像分秒填满了小时; 
  自吹互捧过了头,它们越来越骄恣, 
  竟与它们的统帅——心灵毫无二致。 
  听任奸邪的欲念如此癫狂地指使, 
  罗马王子直趋鲁克丽丝的卧室。 
  在她的居室与他的欲望之间的铁锁, 
  被他用强力胁迫,一把一把都松脱; 
  但它们开启的时候,都将这暴行叱责, 
  促使这潜行的窃贼有些顾忌和忐忑; 
  门槛把门扇磨响,想要惊醒熟睡者; 
  夜间游荡的鼬鼠,觑见他,尖声叫着, 
  这些都令他悚惧,但他仍寻求不舍。 
  一扇一扇的门儿,没奈何给他让道; 
  一股一股的风儿,钻出缝隙和孔窍, 
  向他的炬火袭击,将他的行动阻挠, 
  还对准他的面庞,吹去了乌烟袅袅, 
  终于吹熄了蜡炬——他赖以前进的向导; 
  但他滚烫的心胸,已经被欲火烤焦, 
  喷出了另一股热风,又将那蜡炬点着。 
  炬火重放光明,他借这亮光辨认 
  鲁克丽丝的手套(其中插着一枚针); 
  他从灯心草上面,把手套拾起、握紧,⒂ 
  猝然间疼痛连心,手指被针尖刺进; 
  针儿仿佛在警告:“这手套从未惯经 
  这种淫邪的丑事,快快退步抽身! 
  你瞧,我们主母的衣饰也这样坚贞。” 
  但这些无力的阻碍,都无法将他羁绊; 
  他以恶人的歪理,来解释这些事件: 
  门扉、夜风、手套,一路上将他阻拦, 
  他都看成不过是一些意外的考验; 
  恰似那两根指针,控制着时钟的运转, 
  一步步慢慢悠悠,故意把进程延缓, 
  让每分每秒都把该干的差事干完。 
  “这样看来,”他说,“这些梗阻的出现, 
  正如料峭的余寒有时袭扰春天, 
  好让尔后的韶光格外惹人眷恋, 
  好让冻缩的鸟雀有理由唱得更欢。 
  经受过磨难的好事,会显得分外甘甜; 
  遍历巨岩、烈风、悍盗、沙碛和礁险, 
  商贾才能腰缠万贯,回转家园。” 
  如今他步步逼近了那间卧室的门户, 
  紧闭的门扉隔开了他心驰神往的乐土; 
  除了那脆弱的门闩,那儿再别无他物 
  阻挡他前去接近他奋力以求的艳福。 
  逆天背理的邪念,搅得他神志糊涂: 
  为了攫捕那猎物,他开始切切祷祝, 
  俨如上天会赞助他这罪恶的意图。 
  在他那徒劳无益的喃喃祈祷的中途, 
  业已向永恒的神明卑词乞求佑助: 
  让他猥鄙的心愿到时候得以餍足, 
  让那贞淑的美人儿到时候由他摆布; 
  他蓦地惊起,说道:“我这是要让她受辱, 
  我所祈求的神明,对这事只有憎恶, 
  那么,他们又怎会在暗中将我呵护? 
  “那就让‘爱情’和‘幸运’当我的向导、我的神! 
  我有坚毅的决心,作我意图的后盾; 
  心愿未付诸实施,就只不过是幻梦, 
  罪孽不管多污浊,宽宥能将它涤清; 
  一遇爱情的火焰,畏怯的霜雪就消融。 
  上苍的眼睛隐匿了,让这溟濛的夜影⒃ 
  把欢情带来的羞耻掩蔽得一干二净。” 
  塔昆说到这里,用手把门闩一拽, 
  再用膝头一顶,那扇门立即敞开。 
  鸽子悠然安睡,夜枭要将它擒逮; 
  奸贼未被发觉,奸谋正进行无碍。 
  人们若瞧见毒蛇,闪避得惟恐不快; 
  而她,睡梦沉酣,不曾料想到祸害, 
  毫无戒备,听凭那致命的毒针刺来。 
  他进入她的卧室,蹑手蹑脚地走路, 
  耽耽的目光投向她洁白无瑕的床褥; 
  却只见帐幔四垂,将卧榻严实围护, 
  他绕床踱来踱去,转动着贪婪的眼珠; 
  眼珠逞刁弄鬼,把心灵诱入歧途, 
  心灵迅即向手臂传递无声的暗语, 
  吩咐它快去曳开遮掩皓月的云雾。 
  看呵,宛如明艳的红日涌出云霓, 
  闪闪刺目的金辉,眩惑了我们的视力; 
  那帐幔一经曳开,他两眼不禁眯起, 
  比旭日更亮的光华,将他的目力凌逼; 
  不知究竟是震慑于她那耀眼的妍丽, 
  还是有羞赧之情蓦现于他的心底, 
  他两眼一片昏矇,只得继续紧闭。 
  若是塔昆的两眼在这黑牢中死去,⒄ 
  那么,它们的罪孽总算有了个结局! 
  那么,柯拉廷仍会与鲁克丽丝欢聚, 
  在这洁净的卧榻上,憩息他困倦的身躯。 
  但它们必得睁开,来毁灭这双爱侣; 
  在它们凶光之下,这位圣洁的贞女 
  必得断送掉生命、福祉、人世的欢愉。 
  百合般纤手垫在玫瑰色腮颊下边, 
  枕头想吻这肥颊,被阻隔,不能如愿; 
  它不禁恼怒起来,仿佛要裂成两段, 
  两端都勃然隆起,只恨错过了良缘; 
  她的头悄然埋在枕头的双峰之间; 
  像一尊贞洁的石像,这淑女倚榻而眠, 
  让他那淫亵的目光尽情赞美艳羡。 
  她的另一只纤手,在床边静静低垂, 
  映衬着淡绿的床单,更显得白净娇美, 
  像四月雏菊一朵,在草原吐露芳菲, 
  手上的点点汗珠,像夜晚花间的露水。 
  她两眼犹如金盏草,已经收敛了灵辉,⒅ 
  正在陶然安息,隐形于长夜的幽晦, 
  要等黎明再睁开,好把白天来点缀。 
  她秀发宛如金丝,伴随着呼吸而颤动: 
  说是放纵却端庄,说是端庄偏放纵! 
  以这幅死的图象来展现生的优胜,⒆ 
  而又以生的定限来揭示死的阴影; 
  生与死在她的睡眠中,各自将对方修整, 
  仿佛它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纷争, 
  而是生寓居于死,死也寓居于生。 
  她的双乳宛如蓝纹纵横的象牙球, 
  那是不受拘管的两座贞洁的宇宙; 
  除了亲爱的主君,对谁也不肯屈就, 
  只对他忠贞敬奉,将誓约始终恪守。 
  这宇宙在塔昆心底诱发了新的奸谋: 
  他像个贪鄙的篡贼,立即着手谋求 
  把在位的主君逐出,把宝座据为己有。 
  除了他全神注意的,他还能瞧见什么? 
  他又会注意什么,除了他所欲攫夺? 
  他两眼眈眈凝视,他一心恋恋不舍; 
  恣意饱看的两眼,竟看得过饱过多。 
  比爱慕更为炽烈,他销魂摄魄地贪恋着 
  她那玉石般肌肤,她那淡青色筋络, 
  那红似珊瑚的唇吻,雪白而含涡的下颏。 
  有如凶狠的雄狮,抚弄着它的猎物, 
  饥渴的贪欲已在征服中得到餍足: 
  俯临这沉睡的贞女,塔昆停下来踌躇, 
  凝神注视了一阵,欲念已渐趋驯服; 
  但只是一时的弛缓,而不是真个平伏; 
  他的眼,在她身边,虽曾将暴行约束, 
  却嗾使他的血脉,向更大的骚乱奔赴。 
  他的血脉,像沿途掳掠的散兵游勇, 
  心如铁石,一味贪求残暴的武功, 
  耽于屠戮和奸淫,动不动伤生害命, 
  对孩子的嚎哭、母亲的哀告无动于衷, 
  骄纵得不可一世,时时企望着进攻; 
  他那狂跳的心脏,此刻便敲响洪钟, 
  发出急切的训令,叫血脉随意行动。 
  他那擂击的心脏,激励了焦灼的眼睛, 
  他的眼睛便委任他的手充当统领; 
  得了这美差高位,他的手得意忘形, 
  热腾腾气焰熏天,雄赳赳向前挺进, 
  停留在袒露的胸脯——她全部领土的中心; 
  他的手一触及那儿,蓝色脉管便隐遁, 
  撇下那一双圆塔:苍白,惨淡,凄清。 
  仓皇隐遁的血液,汇聚到幽静的内殿⒇ 
  (它们亲爱的主母兀自憩息在里面), 
  乱纷纷大呼小叫,惊扰了她的酣眠, 
  禀告她:她已遭围困,面临可怖的凌犯; 
  她不禁魂悸魄动,睁开锁闭的两眼, 
  慌忙向外界窥探,看到这扰攘的事端, 
  被那明晃晃的炬火,逼得眼花缭乱。 
  试想若有什么人,正值更深夜静, 
  蓦地被骇人的幻象,从昏昏沉睡中惊醒, 
  还以为自己瞥见了什么可怕的幽灵, 
  它那狞恶的状貌,叫浑身骨节都颤动—— 
  这是何等的恐怖!她比这更加震恐: 
  刚刚被唤出梦乡,又目击噩梦般情景, 
  这使臆想的虚惊,变成身历的实境。 
  受到千百种恐惧重重围裹和困扰, 
  她躺在那儿颤栗,像刚被杀伤的小鸟; 
  不敢睁目而视,闭着眼,也恍如看到 
  倏忽变换的怪影,各种丑恶的形貌; 
  这幢幢魅影原是她疲弱脑膜所幻造: 
  脑膜嗔怪两眼从光明向黑暗潜逃, 
  就用更可怖的景象,在黑暗中将它们吓倒。 
  塔昆的那只手掌,还在她胸前逗留着, 
  好像唐突的撞槌,要把这象牙墙撞破;(21) 
  察觉那可怜的市民——她的心,遭受窘迫, 
  自己将自己斵伤,猛然腾跃又跌落, 
  擂击着她的胸腔,他的手也跟着哆嗦。 
  他情欲愈益昂扬,怜恤却愈益减弱, 
  力求打开突破口,进入这迷人的城郭。 
  这时,塔昆的舌头,像喇叭传达号令, 
  向他惊惶的对手,奏响了谈判的号声; 
  她从洁白的衾褥间,露出更白的颔颈, 
  对这狂暴的侵扰,急于要探问原因; 
  他用沉默的举止,已向她表明究竟; 
  但她,热切祈祷着,仍然固请他说明 
  他打着什么旗号,做出这样的恶行。 
  于是,塔昆回答:“你娇红嫩白的姿容 
  (时而使百合苍白失色,满腔羞愤, 
  时而使玫瑰自惭形秽,满面通红) 
  一定会为我答辩,会申述我的爱情; 
  就打着这面旗号,我现在要来攀登 
  你未经征服的堡垒;责任该由你担承: 
  全怪你那双媚眼,煽惑了我这双眼睛。 
  “若是你想斥责我,我已经先发制人: 
  是你诱人的美貌,陷你于今宵的困境; 
  我定要从你身上,畅享人世的欢情, 
  我定要竭尽全力,让这桩美事成功; 
  对我的这番意愿,你只有屈意顺从; 
  纵令理性与良知,能将这意愿葬送, 
  你光彩照人的秀色,又使它重获新生。 
  “我看出我这种行径会带来什么烦忧; 
  我知道鲜艳的玫瑰有怎样的尖刺扎手; 
  我明白芳甜的蜂蜜由蜇人的毒针防守—— 
  深思熟虑的心胸,早已把这些想透。 
  但‘意愿’是个聋子,听不进益友的良谋; 
  他生就一只独眼,专门向美色凝眸, 
  迷恋于他的所见,置国法天职于脑后。 
  “我内心也曾揣想:这种丧德的行径 
  会惹出什么祸害,什么羞辱和不幸; 
  但没有任何力量,能控制奔突的激情, 
  能遏止炎炎情焰的心急火燎的行动。 
  我明知随之而来的,是痛悔,是涕泪淋淋, 
  是诟责、轻侮、鄙弃,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但我仍奋力以赴,去承接我的恶名。” 
  塔昆说完了这些,将宝剑高高摇晃, 
  有如凶猛的猎鹰,在长空盘绕回翔, 
  它那双翅的黑影,叫鸟雀魂飞胆丧, 
  钩曲的利喙威吓着:动一动就会死亡; 
  就在这咄咄逼人的,雪亮的剑锋下方, 
  偃卧着鲁克丽丝,战战兢兢,听他讲, 
  好像慑伏的鸟雀,听着猎鹰的铃铛。 
  “鲁克丽丝呵,”他说,“今宵我定要占有你, 
  你若是坚拒不从,我就要凭恃暴力, 
  要在你床上摧残你,送你一命归西, 
  然后再杀掉你家的某一个下贱的奴隶, 
  毁灭你生命的同时,也毁灭你的声誉: 
  我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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