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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江湖江湖 (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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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走进刘庄,忽闻庄中人声嘈杂,夹有哭声,而昨日为他们通报的门子却倒在血泊中。两人不禁心头一震,连忙抢入。庄中一女仆见他们进来,哭道:“表小姐被人杀死了,凶手从这里逃出去,把门子也杀了。”说着手往西面一指。
  张寻闻言大惊,但即刻镇定下来,一纵身跃上刘庄的围墙,极目西眺。此时他目力非凡,果见极远处有一条黑影在迅速奔跑,轻功竟似不弱。他立即跃下围墙,对杨清惠道:“又是‘影子会’所为,我去追凶手,你去看柳妹。”话音未落,人已在十丈之外了。
  张寻自打通全身穴关,轻功之高已非常人所能想象。虽然黑衣人轻功不差,相距也远,但只追得片刻,张寻已经逼近。
  黑衣人早知张寻威名,又见他如此轻功,心下大骇,回手一扬,扔出一把毒针。张寻也不躲闪,劈开一掌,将毒针震了回去,尽数钉在黑衣人的身上。黑衣人立时倒地,滚在地上厉声惨叫。张寻几步赶上,正要拿住问话,却见黑衣人头一歪,已然死去。原来他怕多受痛苦,咬破了牙中毒液。张寻对“影子会”恨之入骨,此刻更是大怒。他想黑衣人杀人后往这边跑,说不定是有人接应,可附近都是荒野,难以搜查,一念之间,他突然有了注意。丹田猛吸一口气,蓦地纵声长啸,啸声中透着深厚的内力,往四周衰草钻去。
  果然,啸声甫响,便有一个黑衣人从草丛中跃起,在半空中四肢乱动,随后“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已被张寻啸声中的内力震死。
  接着,草丛中又先后窜出十一个黑衣人,都一 一被张寻的内力震死。张寻又啸片刻,再无黑衣人跃出,知已全歼,便转过身往原路飞速奔回。
  到得刘庄,张寻一见杨清惠挂满泪水的脸庞,便知情况不妙,抢进去一看,见柳墨林如一片桔叶,跌落在碧绿的草地上。她脸色苍白,双目轻闭,已气绝多时了。
  柳墨林穿着那件杏黄的道袍,上面溅满鲜血,有如盛开的无数朵鲜艳的杜鹃,而她的脸上挂着一个凄美而又似解脱的微笑。
  数日后,绍兴郊外的官道上打马走来两个青年男女,他们臂缠黑纱,正是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张寻和杨清惠。
  他们已和柳墨林的姑妈一起埋葬了柳墨林。下葬时,柳墨林的姑妈坚持让柳墨林穿着那件杏黄的溅满血迹的道袍。说既然她的侄女在死的那一刻穿上了道袍,便是天意,天意是不可违的。
  这几日杨清惠谈论得最多的也是柳墨林的姑妈。她说柳墨林的姑妈至始至终都没有哭出一声,但无以言说的悲伤,却从她表情的每一个角落倾泻出来。短短的几天,对她来说仿佛是漫长的一生,她正迅速地枯萎,满头乌发一下变成了灰白。因为她半生受尽磨难,好不容易等公婆、丈夫和丈夫的大妻一 一下世,真正做了刘庄的主人,又随自己的心意造了刘庄,又有最钟爱的侄女来投奔,但却不料又遭此惨变,故而杨清惠在路上一直担心老太太受此打击,只怕完不成她的造园专著《园冶》了。
  不知为什么,这几天只要眼前一闪过柳墨林姑妈的面容,杨清惠便会不自觉地想起师父虚静道长常常教给她的两句诗:“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想柳老太太空负一身造园绝技,刚刚在晚年得到些许安乐与自由,却又要承受失去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的重大打击。而自己呢?身为女冠,虽与张寻联袂行走江湖,但终究乃无根之蘋,却不知最终归宿在何方?
  同时杨清惠还经常深深自责。她知道自己见过“星爷”金志醒的面容,“影子会”是来杀她的。不巧柳墨林穿上了道袍,肯定被误认为是她了。可说柳墨林是代她死的。她恨“影子会”阴险毒辣,发誓一定要为柳墨林报仇。
  而张寻老是自问:“柳妹为什么要穿上道袍?”每这么一问,他似乎便敏锐地有所感悟,却又不敢深究。“她为什么死前会有那么凄美的笑容呢?”张寻隐约感到这一切似乎与他有关,却又怕知道答案。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积聚仇恨,等待报仇。
  庄守严死在“影子会”手上,真怜也死在“影子会”手上,现在柳墨林也死在“影子会”手上,即便身旁的杨清惠,也时刻受到“影子会”的追杀。他恨不得立即就找到那个阴毒的“星爷”,决斗一场,为师父和二位姑娘,以及武林无数死在“影子会”手下的正义之士报仇。
  同时,他也深深地感到生命是那样的脆弱,就像一缕轻烟,随时都会消散。人在江湖,就如同花在枝头,既有惊心动魄的美,又有万般的无奈。一阵微风,都有可能将花朵吹落,让辉煌褪色。
  张寻既渴望江湖,又厌倦江湖。他知道自己身为名门正派的掌门,有责任去杀尽邪恶,为无数黎民百姓保得平安与幸福。可他又厌倦这种打打杀杀的生活,希望找到父亲之后,就能去过一种远离江湖的宁静的生活。
  可他又隐约觉得,他的一生注定要动荡不安的,就似有一条无形的绳索,总在左右着他前进的脚步,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冥冥中已替他安排了轨迹。他是无能为力的,他也无力改变。也许这就是命运吧,他想。可现在的张寻,甚至觉得自己像一粒灰尘,不知道下一阵风,会将他吹往何处。
  六月的天空万里无云,晴日高照。张寻和杨清惠走得口渴,见路边有一个西瓜摊,正搭了个凉棚,便下马到凉棚里买西瓜吃。
  凉棚中已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在吃瓜,张寻和杨清惠买好瓜坐了没多久,又有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挑担进来。那老头望了汉子一眼,突然说道:“辛苦辛苦。”
  汉子一听忙一拱手道:“彼此彼此。”
  老头又道:“老元良贵姓?”
  汉子道:“免贵姓王。”
  杨清惠开始见老头向那汉子道辛苦,还以为两人认识,现在又听那老头问汉子姓名,便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也不明白两人是什么关系。
  只听老头又道:“贵包口?”汉子道:“不起包口,利子。”
  老头道:“从何处过账而来。”
  老头又道:“现下在何处?”
  汉子道:“在琴头。”
  老头和汉子叽叽呱呱地讲起来,杨清惠一句也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就捅张寻,悄声问道:“哎,他们在讲些什么?”
  张寻悄声道:“这是切口,也就是江湖黑话,他们先是互相介绍了一下,现在在谈所见所闻。”
  杨清惠见张寻虽然回答了她的问话,可神情仍然专注地在听那老头和汉子谈天,心知张寻定是听到他关心的问题了,就不再打扰他,自顾自吃瓜。
  不一会儿老头吃完瓜,和汉子道声别往南去了,汉子随即也挑上担子往北而去。
  杨清惠见张寻听了他们的谈话后似乎颇为吃惊,双目紧锁,陷入沉思,禁不住问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张寻回过神来道:“走,我们到路上再谈。”
  两人骑到马上,张寻仍然锁眉沉思,杨清惠不禁有些气恼,嗔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宝贝事情,还不肯告诉我吗?”
  张寻望着杨清惠,有些沉重地道:“他们刚才谈了最近江湖上的一些见闻,其中讲到乌篷船帮的老大高通海前天被人杀了。”
  杨清惠知道张寻这次千里迢迢到绍兴与况寂相会,就是为了找高通海问话,询问他父亲的下落。现在高通海已死,难怪令张寻失望。她理解张寻的心情,忙安慰道:“这有甚么可奇怪的,或许况大叔已问清你父亲的下落,而高通海又恶贯满盈,就将他杀了。”
  张寻低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况大叔当时答应将高通海带到兰亭鹅池边由我亲自问话,以他的一言九鼎,绝不会失信的。”
  “那么,说不定高通海不肯束手就擒,想从背后暗害况大叔,反害死了自己。或是况大叔已找到你父亲,到时你们父子相见何等快活,有高通海在旁岂不碍手碍脚,索性就把他杀了。”其实这番话杨清惠自己也将信将疑,但仍然说了出来。
  张寻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不过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一丝不安,赶也赶不走,真是奇怪。”
  杨清惠见张寻莫名地有些忧伤,忙嚷道:“有什么好不安的,况大叔武功当世第一,又有谁能、谁敢害他呢?反正明天月圆之夜你就可以见到他了,到时一切都迎刃而解,现在平白无故地烦恼又有何用?”
  张寻想想杨清惠的话也有理,便拼命甩甩头,想把盘踞在心里的那丝隐隐的不安赶跑。这一甩头,张寻发现他们已来到了绍兴的城门口。
  绍兴是一座著名的古城,早在春秋战国时期,越国就在此建都。绍兴山明水秀,人杰地灵,在历史上是个名人辈出的地方。山水诗的鼻祖谢灵运,唐朝的名诗人贺知章,南宋爱国诗人陆游,旷世奇才徐文长等都出生于此。
  张寻与杨清惠步入绍兴城内,见街道上人流熙攘,集市上物品丰富,端的是一个富裕之地。两人都是初到绍兴,便信马由缰,随意观赏两边景物。不知不觉间来到城东,张寻见一座园林上题“沈园”二字,便勒马道:“陆游是我钦佩的诗人,这是他的旧游之地,我们进去看看吧。”
  杨清惠随口道:“好啊,现在我最喜欢逛园林了,还可印证一下柳妹教我们的造园知识呢。”
  话刚一出口,她便知说错。张寻听她说到柳墨林,立时伤怀往事。想起不久前柳墨林还与他们谈笑风生,现在却已静卧九泉了。若进了园林,触景伤情,想起柳墨林的笑语,也只是徒添忧伤罢了。便长叹一声,道:“这沈园现在定然已易别姓,不去也罢。”
  沈园是个伤心之地,张寻因景思人,更为伤心,差点落下泪来。杨清惠见张寻沉思不语,只是任马前行,也不再言语,默默地陪他并马而行。
  走了片刻,张寻见街边有一家“咸亨酒店”,便道:“绍兴的老酒是自古有名的,我们进去喝个一醉方休如何?”
  杨清惠知道此时劝也没用,只好无奈地点点头,拴好马,随张寻走进酒店。
  “咸亨酒店”建得较为考究,有一楼一底,里面却无一个食客。张寻和杨清惠上了二楼,找两个临窗的位子坐下,伙计过来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张寻一指柜台上的酒道:“给我来一坛老酒,再来七八样你们拿手的小菜。”
  伙计吐了吐舌头,又看了看杨清惠道:“就你们两位,要喝这么多酒?了不得,了不得。”说着笑眯眯地走了,随即抱来一坛酒,又招呼厨房烧菜。
  杨清惠素知张寻不喜喝酒,今日一叫就是一坛,看来心情确是极为不好。她望着张寻郁郁不乐的样子,想尽量分散他的注意力,就问道:“寻哥,下午在西瓜棚里时,那老头和大汉的对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你说那叫‘切口’,就是江湖黑话。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张寻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既陷入悲伤,便很难拔出,这时听杨清惠问他,只能勉强回答道:“这‘切口’是江湖中一种不公开的暗语,又有些话不宜在某些场合说,又有些话不宜被人知道,这时就需要用切口来讲了。不过江湖中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切口’,种类很多,各不相同,往往都不外传。比如那老头和汉子之间用的,是跑江湖的手艺人之间的‘切口’。我师父庄守严曾久阅江湖,各种‘切口’知道得不少,也传了我一些。因此我能够听懂。”
  杨清惠为了进一步分散张寻的注意力,继续问道:“那么当时老头问‘贵包口’?汉子回答说‘不起包口,利子。’是什么意思呢?”
  张寻道:“贵包口是问‘你是干哪一行的’?而‘不起包口,利子’意思是说‘我是变戏法的’。”
  张寻见杨清惠还想再听,就又说道:“再比如老头问汉子‘你何处过帐而来’意思是说‘你从那个码头过来的?’结果汉子回答‘从柯桥码头过帐而来。’当老头再问‘现下在何处?’汉子回答‘在琴头’,这‘琴头’便是客店的意思。”
  “‘琴头’就是客店,客店就使是‘琴头’,有趣,真是有趣。”杨清惠口中念念叨叨,她开始只是为分散张寻的注意力而没话找话,现在却真的来了精神,又道:“寻哥,这真有趣,能不能再给我多讲些?”
  张寻无奈,笑了笑又道:“各门各派的‘切口’各不相同,也难以掌握。不过江湖中还是有一种较为通用的‘切口’,是为不同门派的江湖人士进行交谈用的。你学了倒也或许有用。”
  杨清惠忙道:“好啊!”
  张寻道:“要掌握‘切口’就需要先熟悉大量的特别称谓,比如把天叫作‘干宫’,把落雨叫作‘摆干’,把人叫作‘生死’,把穷人列作“众生’,把富人叫作‘火生’,把父亲叫作‘日官’,把母亲叫作‘月宫”等等,你把这些特别称谓记熟,把它们连起来说出意思,就是‘切口’了。”
  这时菜已上齐,杨清惠却开始“一是留,二是越,三是汪”地念叨起来。张寻忙阻止道:“好了,好了,现在先吃,等空的时候再练吧。”
  杨清惠瞪了张寻一眼,不情愿地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茴香豆。却听张寻叹道:“刚才心情不好,要了一坛老酒,现在心情好了,又怎么喝得下呢?”
  杨清惠没好气地道:“你以为你心情不好就能喝下一坛酒吗?吹牛!”但她随即柔声道:“不过既已叫了,你又说绍兴老酒很有名,不妨就喝一碗尝一尝吧。”
  张寻心想有理,就满满地给自己倒了一海碗,又给杨清惠也倒了一小碗,说道:“这种酒若在女孩满月时埋入地下,待其出嫁时挖出,便唤作‘女儿红’。名字动听得很,酒也好,你也应该品味一下。”杨清惠抿嘴一笑,道:“可这又不是‘女儿红’,也没人为我在满月时埋酒。你逼我喝酒,是要培养我成为酒鬼吗?”
  张寻笑道:“天地良心,我可没逼你呀。你不品拉倒,我还可省些酒钱呢。”说笑间,张寻端起酒碗,就要去喝那醇香鲜红的绍兴老酒。
  突然间,杨清惠轻声急急叫道:“不能喝?”
  张寻双手仍捧着酒碗,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不能喝?”
  杨清惠没有急于回答,只是暗自从胸口掏出一颗宝石,悄悄摊在雪自细腻的手掌上给张寻看。张寻见这颗宝石颜色青黑,在杨清惠娇柔的手掌上显出无限的阴森和杀气。
  杨清惠道:“这是我的护身宝石,平时是红色的,爸爸在我刚出世时就给我挂上了。它能使我百毒不侵,而且只需周围有一丝毒气,它就能变换颜色。刚才一直都没事,但当你倒出酒时,宝石突然变得冰冷,现在又变了色,这酒中肯定有问题。”
  张寻注目凝视碗中之酒,看不出丝毫异样。
  只听杨清惠又道:“有句话叫作‘看上去越美的东西越是有毒’,用在这碗酒上倒是挺合适的。我的宝石变色如此利害,可知酒中的毒性非同小可。”
  张寻放下面碗,思索其中的缘由。杨清惠揣摩道:“看来这是黑店。”
  张寻摇摇头道:“没这么简单。这得和况大叔到绍兴,高通海被杀等事情联系起来。没准这是‘影子会’的黑窝。”
  杨清惠颇有怀疑地道:“不可能吧,若是我们不恰好走进这家酒店,他们岂不是害不了我们了?”
  张寻道:“若‘影子会’知我们要来绍兴,那么我们不管走到哪家酒店,他们都会设下陷阱的。”
  “那怎么办呢?”杨清惠有些焦躁。
  张寻边故意吃了几筷菜,然后对杨清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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