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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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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维年声泪俱下、叩首连连。
  张安岳心说:现在才想起来求本府,晚了!
  于是冷笑几声道:“沈维年,本府只说要过目首挑,并未曾说就此选定你家女儿入宫。你这会儿就作出这副生离死别的样子,未免太早了吧?废话少说,快叫你家女儿出来!”
  沈维年闻听此言,知道再无计推脱,只得遵命,叫丫鬟去请小姐。
  杜安人与沈时在后堂早已听得真切,杜安人急得直掉眼泪。
  沈时心中却反而如同死去了哀乐,淡淡苦笑着轻握杜安人的手:“娘亲,不必悲伤。万般皆天命,女儿去见他便是。”由瑞节搀扶着出了后堂,来到前厅。
  “民女沈时,拜见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台安。”
  沈时面无表情,垂首行礼。
  “这就是沈二小姐?”张安岳捻须问道。
  “是。”沈维年无可奈何。
  “抬起头来。”
  沈时从容地抬头,依旧面无表情。
  “十几了?”
  “回大人,民女虚年十五。”
  张安岳一面仔细端详,一面频频点头:“很好。沈维年,你家女儿品貌端庄,甚合征选之规条。本府现将其定为河间府奉御良家子,择日选送入宫。”
  “大人,开恩哪!草民……”
  “爹爹,能入宫伺候皇上,是知府大人的抬举提携,更是我沈家的荣耀、女儿的福气。如此天降大喜,不怪爹爹如此高兴,以致语无伦次。我沈家实实应该感念知府大人恩德。”
  不等沈维年再次恳求张安岳,沈时已经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但十分清晰坚定。且不说沈维年十分吃惊,在场诸人也都大出意外。
  张安岳愣了愣神,干笑着说:“沈姑娘果然知书达理、深明大义。沈员外好福气,有这样的好女儿,恭喜啊!”
  沈维年欲哭无泪。
  “多谢知府大人提携之恩。沈时若有他日,定当厚报。”
  沈时依旧没有表情,欠身行礼。
  “好说好说!那如此本府就不多打扰了,请沈姑娘好好准备,到时本府自会差人用例内马车接送沈姑娘入宫。”
  “有劳大人。大人慢行。”
  
  “女儿,你这是做什么!疯了不成!你可知一入宫门将是何命运?!”
  待张安岳一行人去了,又急又痛的沈维年跌脚责问道。
  “爹爹,”沈时流着泪跪下:“女儿不孝。女儿蒙爹娘恩容收留,视若亲生,疼惜非常。未及略尽孝道、承欢膝前,竟又遭变故。命途多舛如此,女儿无可怨尤,只是不祥之人连累爹娘为我伤悲,心实难安!断不能因我之故再令沈家遭殃。女儿此番入宫,已抱定心思力求落选,时时处处小心周旋,静待五年后被遣放回家,那时再在爹娘跟前侍奉尽孝,以报大恩。”
  杜安人搂住沈时泣不成声:“女儿啊,就算落选,也是充为宫婢,你怎么受得了哇?”
  沈维年长叹一声:“女儿,随爹爹到后堂,爹爹有话问你。”
  沈时依命起身,随沈维年进了后堂。
  父女二人对目相望,沈维年涩声开口:“女儿,告诉爹爹,你是不是另有打算?”
  “爹爹,女儿不明白。”
  “你……是不是打算入宫后伺机报灭门之仇?”
  沈时惊诧,眼底闪过一阵伤痛,终是跪下道:“爹爹,女儿并没有这样的心思。且不说我虽为将门之女,却并不通武艺,无有行刺杀人的胆量跟本事;只说我既蒙收留,又怎可恩将仇报,为沈家招祸?图谋弑君,沈家将被诛九族。我已遭一次灭门惨祸,死而复生,怎忍二之?”
  “既未有复仇之心,你毕竟已身负与帝王家的血海深仇。一旦中选,便成帝妃,一生陷于宫禁,以身事仇者。你是否想过自己可堪忍受?即便落选,也不得出宫,而是被充为宫婢,从此便要委曲逢迎、低眉屈膝地侍奉皇族,且性命随时不保。你这心中又将情何以堪?爹爹本想再与那张知府周旋讨情,以期转寰,你却急着应承,令爹爹再无法开口,你糊涂啊!”
  沈维年口中责怪,实则心痛不已。
  “爹爹为女儿虑得周全,说得也都是实情实理,女儿何尝不明白?可爹爹是否想过,那张知府早与我沈家有隙,此番分明借机报复,又怎肯轻易放过?求他何益!倘或爹爹再三违拗,必被冠以抗旨罪名,那时岂不遭殃?女儿若不肯入宫,势陷沈家于危难。恩将仇报之事,女儿万不敢为。”
  “好女儿,你的孝心,爹爹都知道。只是这一入深宫,祸福难料。你又是这样的身世,定是步步危机,你将如何应对?到人之常情处,又如何勉强隐忍?怎不叫爹娘悬心哪!”
  沈维年忍不住满心的忧虑、伤悲与不舍,心酸落泪。
  “爹爹,往者往矣,再难更改,唯有放下。女儿已无心、亦无力纠结仇怨,自有把握令自己落选;至于为奴为婢,则更无非人生浮沉荣辱,皆等闲之事,并无甚为难。当日我家罹祸,事不由我,我无力卫护。今日厄运复来,沈家安危系于我身,我必拼力护得阖家平安。入得宫去,我自如爹爹所望,从时顺命,以待重逢。有爹娘的恩情未报,女儿万不敢大意有虞,请爹娘放心。”
  沈维年越发伤心,唯点头拭泪,说不出话。
  
  信王府。向晚。
  “万岁爷,这边请。”常顺儿低声引路。
  皇帝皇帝微服驾临,只带了余得水和一名贴身侍卫,均是寻常装束。
  远远看见后花园新移种的红梅树底下半坐半卧的慜祯,皇帝的眉头不由深深皱住,站住了脚朝余得水和侍卫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向前。然后命常顺儿继续带路。
  走出了几步,皇帝方才低声斥责道:“这成何体统!你们这伙奴才都是死的不成?就让你家王爷这么倒在凉地上不管!”
  “冤枉啊万岁爷!奴才们不知道劝了几回,回回都被王爷喝令滚开,连窦将军都不许近前。王爷自打那日从宫中侍疾回来就这样,除了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发呆,就是喝得大醉之后跑到这梅树底下哭哭笑笑、终日昏沉。王爷本不好酒,酒量也浅,略多饮些便醉。奴才们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令王爷如此,也不敢问王爷。问窦将军,他也说不知。奴才们实在是束手无策啊万岁爷,总不敢硬将王爷架回房呀!”
  常顺儿带着哭腔,连连喊冤。
  皇帝皱眉听着,微眯了眼睛看着常顺儿:“你们阖府上下竟没一个人知道你家王爷这是为了什么?”
  “回万岁爷:奴才们该死!奴才们实在不知道。”
  “一群废物!信王府养你们何用?罢了,退下!远远儿地候着去!”
  “是,奴才遵旨。奴才告退。”常顺儿忙屈膝一跪,躬身匆匆退了下去。
  
  “九弟,起来!”
  慜祯昏昏沉沉中听见头上传来一声低沉的喝令。
  他睁眼抬头望去,只见自己的亲哥哥正一身常服站立在眼前,表情威严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和痛心。
  “臣叩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慜祯凄凉而嘲弄地一笑,斜斜地就势俯身叩首。
  皇帝又气又痛,一把将他拉起来:“你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子了!朕知道你心里怪朕。有什么就只管说出来,朕都不怪罪你。不要再这样了,叫皇兄看着心痛、奴才们看着笑话!”
  慜祯依旧嘲弄地惨笑:“臣怎么敢怪皇上!皇上怎么到这里来了?这班奴才也不知道通禀!臣惶恐万分……”
  “朕不放心你,过来看看。走,跟朕进屋,朕有话跟你说。”
  “不必了,皇上。臣担当不起。皇上还是快请回宫吧。”
  “够了九弟!叫朕皇兄!”
  “皇上……”
  慜祯摇摇晃晃,唇带讽笑。
  “朕命你,叫朕皇兄!”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切厉,抓着慜祯胳膊的手也格外着力。
  “是,皇兄。”
  皇帝不再啰嗦,一把拽了慜祯,将他拉到澄一阁,对门口侍立听用的小太监大喝一声:“都下去!”将屋门紧闭,一抖手,慜祯站立不稳,跌坐在椅子上。
  皇帝蹙眉看着弟弟,半晌咬着牙开口道:“九弟,皇兄对不起你。朕真的不知你对宗政无愆有意,你为何不早说?”
  慜祯凄冷一笑:“早说?臣弟早说,皇兄就不杀宗政家了吗?倘若宗政家真的谋反,岂有为了臣弟的儿女私情就罔顾国法之说?倘若宗政家并不曾谋反,那就算是臣弟再爱无愆,皇兄又何肯改变心意?既如此,皇兄知与不知、臣弟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吗?”
  “不!九弟,不管你信不信,为了你,皇兄做得到!若是早知你爱宗政无愆,皇兄就算是再恨宗政存远,也会为了你,对他家网开一面!”
  “哈哈……哈哈哈……这么说,皇兄就是承认宗政家并未谋反了?”慜祯悲愤已极。
  皇帝将脸别过一边。半晌,答非所问地说:“事情已然如此,人死不能复生。九弟,莫再纠结不休了。朕奉母后慈谕征选良家子,届时朕会从中为你挑选最知书贤德的女子为妃,以慰你心伤。”
  “皇兄为臣弟想得实在周全!只是臣弟恐怕还是要有负圣恩。于礼制,臣弟不敢僭越,以奉御良家子为妃;于私衷,臣弟情怀已死,无心纳妃。皇兄就不必再费心了。”
  “九弟,你不要总是如此固执!”
  “皇兄对臣弟的恩情,臣弟心中都已了然。谢皇兄恤爱,只是臣弟万难奉旨,求皇兄不要相逼。皇兄还是请回吧。”
  “九弟,你……”
  “臣恭送圣驾。”
  慜祯从椅子上滑下身子,跪地叩首。颓如泥絮,冷如寒冰。
  皇帝张了张嘴,终没能做声。开门顿了顿,却似是没有勇气再回头去看弟弟,径自去了。
  
  
 

☆、荣辱无常

  
  1、天意高难问
  
  自打圣旨征选良家子,各州府衙门便将此作为头等大事忙了起来,都巴望着能从自己辖地出一位宠冠六宫的娘娘,为自己添一项“政绩”,博一个前程。
  与此同时,后宫里也不宁静起来。原本已经习惯了少人问津的寡淡日子、懒思进取的诸妃嫔竟一下子被这消息激起了斗志,个个如临大敌:
  皇上不好声色,以往她们被韩贤妃和谭容妃压着也就认倒霉了。如今韩贤妃有孕不能侍驾,谭容妃又失宠禁足,她们好歹还有个盼头,看谁走运能趁机多得几分皇上的青眼,却不成想又要杀进来一批小妖精,把她们刚刚盼来的这点希望给生生地掐灭!韩、谭二妃已经令她们憋屈,若再添一批年轻貌美的新人重开格局,她们往后的日子岂不是要更加惨淡?
  不行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六宫妃嫔纷纷开始暗下心思、蠢蠢欲动。大家都想各凭本事,在新人进宫之前为自己争一把。
  先是有所依恃的流蘋阁允嫔称皇长子思念父皇,携了儿子求见,结果皇帝只传皇长子进见,将允嫔挡在了外面。
  抱梅阁勉嫔讥笑允嫔母子不中用之余,满怀期待地带了自家婢女精心琢磨、巧制出来的五色花样糕点来进献。
  小瑞子将糕点接了呈进去,不多时又走出来。
  勉嫔急问:“怎样瑞公公?皇上可喜欢?”
  “万岁爷夸赞娘娘进的糕点甚好。”
  勉嫔满面喜色:“真的?那皇上可是叫公公来传本阁进见的?”
  “回娘娘:这倒没有。万岁爷只是吩咐将那位巧思、巧手制此糕点的宫人调到御膳房听用。这么着,往后就不必再劳动娘娘为两块点心亲自跑腿了。”小瑞子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勉嫔的一脸笑僵住,面皮青了又白,白了又紫。
  听说了允嫔和勉嫔的窘事,凝芳阁的锦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两个不自量力的蠢货!以为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或者拿碟儿糕点就能叫皇上另眼相看了?真蠢得可以!”
  嘲笑够了允嫔和勉嫔,自信倍增的锦嫔携了自己五天六夜不曾合眼赶制出来的素银镶毛滚如意绣边夹袍,施施然来到显德殿外求见。
  小全儿将东西接了呈进去,请锦嫔在外等候。
  正等得忐忑,小全儿出来传话:“万岁爷请娘娘进去。”
  锦嫔觉得自己成功在望,简直就要喜极而泣了,又想起御前不能失态,忙整顿容色见驾。
  一进显德殿,未等行礼参拜,锦嫔的如花笑靥便凝成了霜色。
  她错愕地看到自己熬灯拔夜精心赶制出来的袍子竟然穿在了余得水的身上,而皇帝正颇赞赏地打量着。
  见锦嫔进来,皇帝像没瞧见她脸上的神色似的,自顾说道:“锦嫔有心。做这袍子花了不少工夫跟心思吧?瞧得水穿着多精神!朕老早就想赏他一件好夹袍,无奈内制的上等袍子总是绣了龙纹的,他穿用不得。今日你送来的这件正好,既素净又贵气、既暖和又轻便,很称朕的大总管。好!”
  “皇上,嫔妾……”
  锦嫔只觉得受了莫大的羞辱,却不敢表露,喉中一片干涩。
  “得水,还不谢过锦嫔?”
  “谢娘娘。”
  余得水穿着簇新的锦袍,朝锦嫔略打了个躬,扎得锦嫔两眼生疼,说不出话。
  余得水是正三品,锦嫔是从三品,按制是不需向她行跪拜礼的。
  “锦嫔啊,你替朕了了桩心事,朕得赏你点什么。”皇帝半笑不笑地望着锦嫔。
  锦嫔克制住满心的委屈和愤懑,垂头说:“能为皇上尽心,是嫔妾的福气。嫔妾不敢讨赏。”
  “欸,话虽这么说,赏还是要的。得水,把天竺贡的奇楠香给锦嫔拿一盒来。”
  余得水遵旨去了,很快便用掌心托了个比指甲略大些的、雕镂精致、透着异香的扁圆小盒回来,递给锦嫔。
  虽知这奇楠香珍贵非常、一片万金,锦嫔也根本欢喜不起来,却只得领了谢恩。
  “朕还有政务要办,你去吧。”皇帝淡淡地说了句。
  锦嫔行礼告退,如同遭了霜打一般走出显德殿。
  
  此事一经传开,锦嫔便立即取代了允、勉二嫔,成为六宫新的笑柄。妃嫔们见了面,不免都拿那盒奇楠香揶揄,起哄要锦嫔拿出来给姐妹们开开眼,然后便纷纷表示“嫉妒”,说锦嫔实在比允嫔、勉嫔高明多了,至少得见圣颜,且没被空着手打发回来。锦嫔羞愤难言。
  见平日比起来还算颇得脸的三个嫔位都碰壁而归、各取其辱,其他位分低的妃嫔一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贸然求见,只能暗自怨叹。
  
  这一日,瞬月阁李昭仪、咏雩轩傅美人与朗晴轩张才人坐在一处闲话。
  李昭仪道:“听说新选的良家子腊月里就要送进来了,赶上新岁,到时这后宫里又要热闹一番了。”
  张才人轻轻撇撇嘴:“昭仪姐姐竟高兴得起来?只怕这群新人们一进来,就更没咱们这些旧人的立足之地了。”
  李昭仪微微一笑:“不甘心又能如何呢?我是没本事邀宠的。连三位嫔位都如此没脸,我还能有什么想头?还是安守本分的好。”
  一直沉默的傅美人淡淡开口:“皇上是打定了主意不待见咱们,谁去求见还不是一个味儿?皇上念旧,韩贤妃自皇上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就受宠,咱们谁也比不了。后来虽多宠了个谭容妃,不也不长久吗?几句冲撞就断了恩情,如今仍是只顾念贤妃。依我说,新人们进来也未必能讨得什么便宜,也不过就跟你我一样,只有受冷落的份儿。连皇后都忍了这些年,我们算什么?倒时候谁也不必眼热谁,谁也不必笑话谁。”
  “两位姐姐倒真想得开!难不成咱们一辈子就这么不红不绿、不奴不主地熬着?李姐姐好歹是昭仪,还得奴才们称一声‘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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