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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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鼓蝉声闻渐少,胭脂一瓣倩谁铭。
信王念着,便想起府中鉴心水榭东边池水上夏日里开着的那些芙蕖,自夏而秋,从清香绽放到凋零枯残。沈时这诗里写的,应该就是它们吧?结句中略带一丝繁华歇尽、归于寂寥的凄凉,隐约透着些许自伤的意味。她写这诗的时候,心里感触的,究竟是什么呢?
下面的一张写的却是一阙调寄“捣练子”的双调小令,只有词牌,依旧没有词题。词曰:
花雨乱,坠妆台,直似胭脂化不开。
窗底芭蕉青叶卷,东风无赖暗翻拆。
春落寞,自徘徊,一曲相思燕子来。
拂冷琴弦声渐住,几多心事怕人猜。
这分明是一首闺中女子寄托情思愁绪的婉约之作。难道——沈时她已然心有所属?她心上所牵念的那人,又是谁呢?如若她真是无愆,那所思之人,非齐玉而为谁!
信王看着手中诗稿上清秀大方的字迹,再看看床上昏睡着的沈时,心上的重重疑云搅着乱麻,令他坐立不宁。
信王将诗稿依旧照原样放回砚台下押好,踱到书架前。信手翻看,皆是各大家的诗词文章、经史典籍,里面还夹着两本手抄的琴书。
她真的会琴?
心下又是一动。信王展眼继续打量着屋内:书案再往前便是倚着墙角的妆台。妆台上的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面铜镜和一个精致的妆盒,铜镜上搭着一方素绸。
妆台一旁便是窗子了。窗下设着琴案,案上摆着一张连珠式古琴,结着暗朱色的穗子。
她词中所写之情景,似可想见。
信王轻步踱到琴案旁,想替沈时将琴挂回墙上——她病得沉重,又伤在那样的地方,恐是许久也弹不得了。这琴放在窗下,久之会于琴体不益,坏了音色。
手小心地托到琴头和龙池处,信王的手一滞,似乎触摸到刻字的痕迹,抬起琴身,“辛夷”二字赫然眼前。
他愣愣地盯着,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那两个字的镌痕,心中波澜翻滚,期盼与忧惧密密交织,剧烈碰撞着他的心房,似无垠的巨浪呼啸卷袭而来、汹涌澎湃地击打着亘古静默的海岸。
蓦地回首望向床榻上依旧昏睡着的人儿。
他多么期盼沈时就是无愆,是那个他刻骨思念、倾情一恋的蒹葭伊人,失而复得恒乃人生最幸事!
他又多么怕沈时真的就是无愆,那他岂非冷待、羞辱了她这样久,还以莫须有的成见将她折磨成如此模样?
泼茶、派冬衣、拆河灯、杖责、罚跪……
苛待沈时的一幕幕交替着从眼前闪过,信王的心紧紧揪到一起,痛悔莫名。对了,河灯。她是九月初三放的河灯!
虽说讯问时她辩解说是只因当日夜雨惊梦,一时思亲难耐,可怎会如此巧呢?此间大可疑。
——若沈时真是无愆,纵然自己相思刻骨,却又有何颜面与她相认?身份的欺瞒、宗政家遭难时的未及援手、如今的苛虐……凡此种种,何能奢望她原谅和接纳这样的齐玉?倘或被无愆知道齐玉就是他信王千岁,自己是否将会被她憎恨而永远失去她?那将究竟是失而复得,还是得之又失?
信王不敢再想。可在他内心处却深深地知道,即便有这些忧惧,他仍愿眼前之人就是无愆。至少让他知道,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纵然不敢与她相认,至少他可以继续瞒着,然后倾尽一生去补偿、去呵护、去宠爱,将她紧紧拥在身边,再也不离分……
“齐郎……”
吃下了药,又喝了热水、捂严了被子的沈时出透了汗,一身的粘湿不适令她似醒非醒。意识模糊中,双目的视线也不甚清晰,只觉得窗边那个长身玉立的雅逸身影,正是她魂牵梦萦的齐玉。
“齐郎……”
并未完全清醒过来的沈时再一次模糊而执着地唤着。那是她埋藏心底的最深切的牵念,是她无数次在梦中千呼万唤过的良人。
3、探谜
信王的身子触电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这一声“齐郎”,虽细若游丝,然而飘进他耳中,却是振聋发聩一般。
信王放下琴,抢步冲到沈时床前,声音也因过分的激动而带着微颤:“沈时,沈时你醒了吗?你快醒醒!本王有话问你!”
沈时原本还在昏沉中,此刻被信王急切的声音跟摇晃硬生生唤醒。她强展星眸,待看清眼前人为谁时,倏地惊出了一身冷汗,适才还一片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王爷?!”
紧张与意外令她顾不得伤处的疼痛,拼了命挣扎着坐起来,忙地打量着屋子,生怕自己仍是在存心殿中。及至看清了确乎是在自己屋里,才算略略定下神来。
“王爷怎会在此?奴婢惶恐,奴婢无状。谢王爷宽赦……”
沈时一面说着,一面要挣扎着下地叩头谢恩,被信王一把拉住。
“免了!你有伤,还病着,快别动。本王有话问你!”
信王摁住沈时的肩,紧紧盯着她惶惑不安的眼睛,深切的目光中纠缠着无尽的期待与渴望,似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自己眼中。
“告诉本王,你是谁?”声音颤抖中透着柔情。
沈时的脑中一阵轰鸣:莫非是昏睡中说了什么,令王爷对自己的身世起了疑心?
想到这里,她的心顿时被无边的恐惧包攫:绝不能露了破绽,否则沈家必会因此而遭大祸!
“怎么不答话?快告诉本王,你究竟是谁?”信王急切的催促。
拼了命克制住慌乱,沈时强定心神遮掩道:“王爷怎会突然有此一问?奴婢沈时,是太后娘娘谴来侍奉王爷的婢女啊。”
信王从袖中抽出那方绣帕:“那你告诉本王,这帕上绣的,是何含义?”
沈时心头一惊,不知自己的帕子何时到了信王手中,更不解信王因何会如此留意这帕上的绣案,只得强自镇定地小心答道:“奴婢与长姐情深。长姐独爱红梅,奴婢却爱辛夷。长姐去后,奴婢思念无着处,便绣了这帕子,聊记姐妹之情。”
“就是如此?”
“是。”
信王眼中闪过难言的失望,但又似不甘,追问道:“你琴上所镌‘辛夷’二字,也是这个缘故了?”
“是。”
“好。那本王再问你:你曾在园中采摘辛夷之果实。爱花也罢,采果却做何解?”
信王目光灼灼,沈时心中益发慌乱:王爷因何独独对辛夷红梅如此留意?
信王扳住她的肩:“为何不说话?”
“王爷,奴婢只是不解王爷因何会突然问起这些……这些细碎事情。奴婢采辛夷果,也是因为想家。奴婢儿时顽皮,常摘取辛夷果投掷玩耍。那日在园中无意间见到辛夷又悬实,触景生情,便摘取了几个。”
“你适才睡梦中所唤‘齐郎’,为何许人?”
信王目光中带着不顾一切的追寻与等待。
沈时愕然。一双明眸中弥漫着无尽的惊惶。
果然!自己果然在梦里唤了出来……怎么办?该如何对王爷圆这个谎?
“本王在等你回话。”
沈时醒过神,咽了一下因突然的紧张而干涩的喉咙,低低地答道:“王爷听差了。奴婢并不曾唤‘齐郎’,奴婢唤的是……是‘七郎’。”
“七郎?七郎又是何人?”
“是……是奴婢……奴婢的幼弟。”
沈时被迫问得慌了阵脚,也顾不得许多,索性将心一横,信口胡诌了一句:反正王爷也不知她家都有何人。
“原来如此。”
不是。都不是。
种种关联,却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眼前这个叫沈时的女子,与无愆并不相关。一切只不过是巧合,皆因沈时太过思亲罢了。
又是深深的失望。信王眼中的熠熠光华顿时黯灭消散,他松开了扳着沈时双肩的手,无神地垂了目光。
沈时突然记起在内侍省受训时,卫嬷嬷曾经教导过:奴婢在主子面前提思亲想家的话,乃是不忠、不敬,是大罪。
她以为信王是因此而不悦,慌忙在榻上伏首请罪:“奴婢不该胡思乱想、不专心当差,奴婢罪该万死,请王爷责罚。”
信王勉强一笑:“顾恩思亲,人之常情,你何罪之有?起来吧。”
“谢王爷不罪之恩。”沈时在床沿上碰了个头,才抬起身。
信王平静地望着她,回复了忧郁的目光里带着歉疚:“你这会儿觉得身上可好些?”
“奴婢好多了。谢王爷关怀。”
“是本王不好。本王先时因一些缘故对你怀着成见,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此番又……本王罚重了,很是不该。”
“王爷此言,奴婢万万担当不起。王府家奴,命比花贱。打骂杀罚皆是恩典,全凭主子,奴婢不敢委屈。”
沈时眉目低垂,话虽恭顺谦卑,却不无幽怨。
命比花贱!
这四字如锥如棘,如挞伐、如控诉,直直刺向信王的心扉。沈时此言,不正是责他贵物贱人,为了一枝梅花就大动刑威吗?
无法向沈时解释那株红梅于他而言的意义,那是他心底最怕触碰之地。信王直觉心上疼痛,无言以对。
醒来便被信王迫问甚切,满心紧张慌乱,沈时并未及留意,及至此刻方才意识到信王正坐在她榻上,与她距在咫尺、气息相闻。如此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且这般贴近,是她自小所受教养中所不可思议的大非礼之举。沈时不由大为窘迫,正想要下地行礼,请信王出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腿麻木,浑无知觉,根本无法走动。她怔住了,心中浮起一阵凉意,眼底升腾起一片水雾。半晌忍了悲伤,冷冷说道:“王爷屈尊降临,奴婢不胜惶恐之至。下奴贱处,王爷实不宜久留。奴婢斗胆,恳请王爷回驾。”
信王看在眼里,心中愈发不好受。站起身柔声说:“也好,你昏迷初醒,精神尚短,本王不扰你歇息了。你好生养着。你的腿本王再想法子,必不令你废了行走。”
“谢王爷恩典。”沈时在榻上再次叩首。
信王看了看她,转身向外走。
拂开水晶帘,穿过垂纱幕,信王走到外屋。正欲开门离去,眼角却瞥见了圆桌上的提盒。盒盖敞着,里面的三碗寿面早已干硬成坨。
对了,昨日,十一月十一,是沈时的生辰。
信王记起春枝后来招认,是她俩为了在沈时生辰时给她个惊喜,才半夜跑去偷折梅花的。
看着那三碗面,似乎可以想见沈时昨日一早预备着同春枝、春絮一同过生辰的情形。突生变故,寿面没顾得上吃一口便去了澄一阁,接着便是挨打、罚跪……
信王忽觉鼻子中涌起一阵酸意,开了门快步走出去。
屋门阖上,沈时总算略略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好歹敷衍过了这一关。听见信王在屋外吩咐吴嬷嬷跟常顺儿去预备粥菜并□枝、春絮来照料她,沈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头仍是昏昏沉沉,伤处也隐隐作痛,只得又躺回去。心中犹自狐疑着信王方才那些问话,一遍一遍地琢磨着其中缘由,越想越生疑,已顾不得为自己的双腿担忧、灰心。
出了恬园,信王心中仍未平静。
这个沈时虽对自己的疑问一一作答,也似无破绽,然她言语吞吐,神色慌乱,似有隐瞒。
究竟是她真有何秘密,还是自己关心则乱、不甘失望?
可惜自己并不知无弊与无愆的生辰,这个日子无法印证。
其实他忘了——母后曾对他说过,当年宗政氏兄妹是腊月十一在宫中过的满月。倘或留意,此刻自能推出无愆的生辰正是十一月十一,与沈时是同一日。
抬起手想揉几下额角,却发觉手中竟还紧攥着沈时的那方绣帕。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始终觉得心头有许多未解的疑惑。略一犹疑,仍将帕子掖进袖中。
澄一阁。
“回王爷:属下已照王爷的吩咐,去内侍省抄了沈良侍入宫时的备录,请王爷过目。”
窦虎将一页纸呈给信王,信王急忙接了,看上写着:河间府良家子沈时,年十五。河间府景和镇人氏。父沈维年,景和镇乡绅。母杜氏。家有长姐娉婷,适承德陈氏,早逝。外无兄弟姊妹。
信王的目光停留在末尾的一句上。
“外无兄弟姊妹……那她所谓的幼弟七郎,却是从何而来?可见所言不实。父为乡绅,那便是小家碧玉了?可本王明明记得,讯问她因何私放河灯时,她曾口称‘爹娘’,却为何梦中竟呼‘父亲、母亲”?还有哥哥。既无兄弟姊妹,这哥哥又是从何而来?年十五……她去年入宫,今年就是十六了?嗯,年岁也对得上……”
信王蹙眉凝思,自言自语。窦虎听得糊里糊涂。
“王爷,属下听不懂王爷说的话。王爷突然之间要属下进宫私抄沈良侍备录,是否疑心她有何问题?”
“这倒没有。她一个弱女子,本王又不涉朝政、不沾权势,有何需要如此疑心防备的?”
“那王爷是……”
“本王觉得她像一个人。太多疑点都令本王无法不想,可她又不肯承认。本王只好自己查证。”
窦虎吃惊道:“王爷觉得沈良侍像何人?”
“无愆。”
窦虎愈发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王爷并未曾见过宗政小姐真容,从哪里觉得像呢?”
“本王自是不识无愆容貌。若是识得,还需如此费心猜疑?不是模样像,而是觉得行止像。许多地方也太巧,不该这样巧的……”
王爷一定是太过思念宗政小姐,以致疑神疑鬼、知觉错乱……
窦虎心中觉得信王虽尊荣已极,却是十分凄凉可怜,不由十分同情,劝道:“王爷别太自苦了。宗政小姐若是在天有灵,知道王爷思她到如此地步,也必不能安心啊!”
信王斜他一眼:“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本王不是毫无根由地胡思乱想。一两句话跟你也说不清,你速替本王办一件事。”
“王爷请吩咐。”
“打发要务侍卫长陆定非悄悄便装去一趟河间府景和镇,给本王把沈时的来历以及沈家都有何人一一打探明白了,速回来报。另,安排一个机灵嘴紧的小太监拿着本王的令牌进宫,悄悄给本王把沈时入宫后、进府前的一切情形都打听清楚,越细越好。”
“是。”窦虎领命去了。
信王凝视着面前这张沈时的备录,陷入了深思。
且不说那辛夷红梅的巧合、九月初三的河灯、家世亲眷的难圆说辞,只说她梦中的呓语、额角的浅痕,还有她的诗词书法、女红、琴艺,以及她言谈举止间分明不合小家碧玉身份的大家风范……
天下竟会有如此之多、又如此之巧的巧合么?
愁眉深锁间,信王眼睛突然一亮:对了!还有一计可试。
4、执念
恬园。
春枝、春絮听说沈时醒了,几乎是飞了过来,高兴得又是哭又是笑。两人又是粥又是水,逼着沈时灌进去好些,还替她的伤处又上了一回药。
服过药,又进了水米的沈时,热渐渐退了,只是脸色、嘴唇依旧泛着苍白,不复先前鲜润的光彩;双膝以下也依旧僵冷麻木,没有知觉。
春枝、春絮不死心,还要拿热水浸了手替她揉搓,沈时借口乏累,硬是将她们打发走了。其实她是心绪不宁,因为信王的那些问题令她惊疑,生出了许多猜测,她需要静下心来好生理一理思路,好找出个头绪。
从她进府当日,直到她受罚昏迷之前,王爷处处都对她表现出百般嫌恶,且这种嫌恶是仅仅针对她一个人的,王爷对府上的其他奴才皆很是宽和。这一点不论是她自己冷眼观瞧,还是从刘贵口中听得,皆是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