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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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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可有遗言?”
  伴秋、伴夏摇头。皇帝又将目光移向信王夫妇,信王与沈时垂了眼眸,一言不发。
  “朕不信!”
  皇帝悲切地吼了一声,转脸求助般望向一直流着泪不看他的太后。
  “母后,您告诉朕,皇后临去的时候留了什么话给朕?朕不信,朕不信她什么都不曾说过!她明明是在意朕的,她在意朕!”
  悲愤的赵太后猛然转头,声音颤抖:“原来你知道她在意你!你希望她留什么话给你?你认为她该留什么话给你?说她恨你,还是说她一直念着你、盼着你的宠爱?!你错了!她至死都不愿再见你,怕你拿走她最后一寸自尊!她一心盼着快些从这世上解脱,好再也不必受你的羞辱!”
  “不!母后,你骗朕!你们都骗朕!朕不信,朕不信她一句话都不留给朕,不信!”
  皇帝伤痛已极,癫狂般地嘶吼着,冲到皇后书案前,挥起袍袖将案上的东西尽数扫落地上。
  砚台摔为两段,尚未干涸的墨汁溅了一地。几页花笺飘起又落下,似皇后飘零了的生命。
  一页带着字迹的纸残瓣般飞落在他脚边。
  他弯身拾起,目光落于笺上那一刹那,人似被定住了一般。
  那陌生的字迹,娟秀中仍看得出拙绌,写的是一阕长调,用的竟是最长的词牌——莺啼序。词曰:
  
  窗儿与奴掩住,懒听箫声噎。
  梅花曲、直叫人心,纷乱复添凄切。
  轻搁笔、何须片语,清愁尽在眉间写。
  若君心似我,应知是恨离别。
  
  独立中宵,梧桐影尽,剩秋风彻夜。
  天河转、又近平明,相思如此难解。
  看晨霜、寥寥落落,未怜我、病如黄叶。
  玉阶寒,晓月将沉,残灯明灭。
  
  流光老去,犹记初逢,芳意已暗结。
  谁更问、是缘是劫,
  那日情多,那日迷离,未知忧怯。
  或颦或笑,阴晴冷暖,总都是女儿心事,算而今、几番花开谢。
  空枝数尽,早误了好年华,似梦庄生蝴蝶。
  
  空劳牵挂,枉自嗟呀,不信成冤孽。
  纵然是、镜花水月,眼底烟云,命里浮萍,不肯停歇。
  容颜憔悴,神思疲倦,难移难改是情衷,若相知、肠断应无悔。
  愿将来世今生,开作烟花,换君一瞥。
  
  一字一句,从宫中寂寞,到病体缠绵;从少女心怀,到临终长恨,诉尽了杨祺一生情路的孤凉凄楚。
  笺底处写着:永徽七年七月初三。
  正是昨日。
  初通文墨、才思不敏的皇后,只记住了沈时曾经教她的,写心、写情。就顺着自己心底的低语,将其流诸笔端,成了这阙绝命词。
  
  皇帝觉得自己的心正在缓缓地裂开,拿着笺纸的手已开始微微发颤。他半梦半醒地走回皇后榻边,将笺纸伸到伴夏眼前。
  “这可是皇后遗稿?”
  “是。娘娘昨儿夜间写下的。”
  “适才朕问你们,皇后有无遗言,为何不呈给朕看?”
  “回皇上,娘娘……并未曾说这是写给皇上的……”
  “撒谎!”
  皇帝突然一声咆哮,两眼血红地瞪着伴夏,似要将她生吞了一般。伴夏吓得俯首在地,唯余战栗。
  太后再也看不下去、听不下去了,也顾不得再在人前给皇帝留足体面,流着泪朝他怒声呵斥:“你冲她们闹什么?你自己打定主意做下的事,怨得着别人吗?自从祺儿跟了你,你怎么对她的?她不争不妒、不怨不闹,一直替你守着中宫的太平这么些年,可曾有过一点过错?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给的,她也不要,逆来顺受、忍气吞声,这还不够吗?你到底还想她怎样?明知她没念过书,还要当众那样羞辱她!皇帝,哀家就不明白,你的心到底为什么这么狠、这么硬!就算她是个你不待见的皇后,抛开这夫妻之情,她好歹还是你的表妹,你竟连亲情都不肯给她半分,叫她走得如此凄凉!”
  “祺妹,朕对不起你……”
  皇帝终于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悲鸣,伏尸痛哭。皇太后愈发悲伤,终于忍不住也放开了声。一时间坤和宫里又是哭声一片。
  桐香在侧,深恐太后哭坏了身子,强忍了悲痛上前劝道:“太后娘娘,皇上,该见的都见过了。皇后娘娘咽气也有时辰了,不好这么久拖。吩咐人替娘娘清洁整装,预备丧仪吧。”
  太后已经哭得没有气力说话,只剩点头。
  桐香摆摆手,早已在地下候着的两名嬷嬷走上前。
  “恭请皇上、太后娘娘移步,容奴婢们为大行皇后净身换装。”
  太后在桐香的搀扶下站起身走到一旁,皇帝却仍是握着皇后的手只顾哭,丝毫没有挪动身子的意思。
  两个殓装嬷嬷对望一眼,不知所措,又不敢催请,只得求助地望向桐香和太后。
  桐香低低地叹了口气,朝着殿外叫了声:“谢总管。”
  谢功深闻声进来,桐香问:“司天监择好了吉日吉时不曾?可有定下为大行皇后入殓的时辰?”
  不等谢功深答话,皇帝突然歇斯底里地吼道:“谁叫你们给皇后入殓的?朕不许你们动她!朕要守着她,你们都给朕下去!”
  地下的奴才们惊愕地望着没了理智的皇帝,不知该怎么办。只有信王面无表情地垂目而立。
  “够了,皇帝!她活着的时候,你不肯好好待她,连正眼都没瞧过她一回。一次又一次,你还嫌羞辱得她不够吗?!如今她去了,你还要这般羞辱她、叫她不得安宁吗?!”皇太后悲愤已极。
  “朕不管!朕就是要守着她!朕不让她走,朕还有话对她说!”
  皇帝朝着余得水大喊:“去!传旨!皇后薨逝,朕要辍朝七日,为皇后守灵!所有政务,由宰辅程昱之带各部尚书协理,不必报朕!” 
  余得水慌忙答应了跑着去了。
  皇帝复又转向榻上早已没了气息的皇后,突然哭得像个惫赖的孩子,摇着她的肩膀连声哭叫:“祺妹,你起来!你看着朕!你为什么要这么倔犟?为什么!你明明爱着朕,为何不能对朕主动低一低头?朕一直在等着,你为什么就不肯?朕是君上,你是朕的皇后、朕的妻,你该顺着朕、讨朕的欢心,你为何非要跟朕较劲,为何啊?!”
  皇太后气怔,爱恨交加地瞪着他,半晌朝着殿中的人说了句:“你们统统给哀家退到坤和宫外去!功深,你留下。”
  众人领命,信王先拉了仍在不住拭泪的沈时走出去。一众奴才跟在后面,鱼贯退出凤仪殿,直走出坤和宫宫门外,才肃然站住。
  
  凤仪殿内。
  太后走到只顾守着皇后痛哭的皇帝身旁,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淡淡地唤了声:“祚儿,你跪下。”
  自从皇帝登基以来,太后为避君王讳,再也没唤过他的名字。
  七年来,这是头一回听见母后再叫他“祚儿”,而且还叫他跪下,皇帝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回过头,一双泪眼惑然地看着太后。
  “跪下。”太后又平静地重复了一次。
  皇帝看看殿内仅剩的一个外人,谢功深。谢功深满面哀怆和无奈,无声地叹息着低下头去。
  皇帝怔怔地从皇后榻上站起身,在太后身旁跪了。
  太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垂下眼帘望着眼前的儿子,缓缓开了口,语气空远,似是回到了许久的从前。
  “这些事,哀家原本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告诉你的。可今日皇后的事,令哀家改了主意。哀家不能再看着你继续用你刚愎狭隘的性子走你的为君之道,更不能再看着你在君王的极权下,令自己的性子益发刚愎狭隘!当初哀家为了保护你一小就过强的自尊心,没有告诉你立储的真相,已然酿成了大错!一直以来哀家又为了维护你帝王的面子和权威,明知皇后多苦、多委屈,都没为她的事指责过你半句,这才有今天!”
  皇帝无比错愕地抬起头看着太后:“母后,您说什么?立储的真相?当年,难道不是父皇亲口将皇位传给朕的么?这其后,还有什么真相?!”
  太后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滚滚而落。
  “没有宗政存远,就没有你的皇位,更没有我们母子三人团聚的今日!而你却……”太后含泪咬牙指着皇帝,终是扭过脸,悲泣不止。谢功深也抬起衣袖拭泪。
  皇帝如遭五雷轰顶一般僵住了,连声音都变得飘渺:“母后,您说什么……宗政存远?……”
  “功深,你是知情人。当年的情形,你告诉他。”
  “是。”谢功深拭了拭泪,转朝皇帝跪了下去。
  
  4、暗潮
  
  “万岁爷容禀:当年老奴是先帝爷身边的总领太监,这您是知道的。先帝爷将老奴当作心腹,有什么事,从不避讳老奴。立储的事,从先帝爷的左右为难、举棋不定,到最后议准您为储君,真正知道始末的,除了先帝爷自个儿,便只有老奴跟去了的辅国大将军了。皇太后也是您被立为太子之后,听老奴告诉,才知道真相的。”
  皇帝怔怔地听着。埋藏了近十年的秘密一朝被揭开,令他怀疑自己置身在幻觉中,所见、所闻皆是虚幻不真。
  谢功深将当年郑氏如何催逼先帝立信王为太子,先帝又因何在两兄弟间犹豫、为何找了宗政存远密议,以及宗政存远是怎样说服先帝下定决心立慜祚为太子的经过,一一详说了一遍。
  最后说道:“先帝爷后来对奴才说,若不是宗政将军一片赤胆忠心,直言不讳、剖陈利害,险些要误了乾坤。倒不是先帝爷觉得信王千岁担不起江山社稷,而是怕崇圣宫干政并迫害您跟太后娘娘啊。”
  “不……不,这不是真的……不是。宗政存远怎么会帮朕说话?他一向讨厌朕、忤逆朕、处处跟朕作对。他只会指责朕的不是,说朕刚愎、苛戾,说朕……”
  “皇帝!哀家一直觉得你虽性情刚愎,但头脑睿智,不成想你如此糊涂狭隘,万事只见其表!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宗政存远两朝老臣,他将你保上皇位、又受了你父皇重托,有些话安能不说?你只怪他屡屡犯颜,为何不见他拳拳忠心?为何不念他赫赫功勋?你只看见韩崇道在你做东宫太子时第一个跳出来支持你,又将女儿献给你,可你有没有看清他的祸心跟野心?你忠奸不辨、是非不分,偏信韩崇道父女二人,令恩人一家蒙冤惨死!你说,你是不是昏君?!说到底,也是哀家糊涂自私,若不是处处只顾着你,早早对你说了实情,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赵太后又是痛斥皇帝,又是自责,拭泪不止。
  皇帝的身子剧烈地摇晃了两下,几乎要跪不稳,谢功深忙向前膝行两步扶住。
  皇帝恍惚地转朝他:“谢总管,你当年是父皇身边的人,这些秘事,为何要告诉母后?”
  谢功深拭泪,说起了更久远的往事。
  原来谢功深与赵太后同乡,都是贫苦人家的子女。当年家里穷得没法儿活,正赶上宫中的老太监出来为刚得了天下的新君采选奴才,爹娘便将他们卖进了宫。
  谢功深本名魏勤,大赵太后两岁。进宫后,赵太后因窈窕俏丽,轻盈敏捷,被送进乐署做了舞姬。
  魏勤则因善于辨识各类气味而被皇帝跟前的老太监赏识,将他收在身边做了小跟班,有机会在御前当差。
  可毕竟是刚入宫的小太监,还上不了台盘,也没有人脉关系,免不了处处受气。
  而做了舞姬的赵太后却因一次意外的献舞而受到先帝垂青。一曲舞罢,先帝大悦,赞她轻如云、艳如霞,不枉姓赵。当场赏银五十两、锦缎两匹。
  十六岁的赵如馥得了彩头,兴高采烈地抱着赏赐回乐署,路上却碰见了正躲在假山后哭的魏勤。
  “魏大哥,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哭了?是不是带你的老爷爷又打你、给你气受了?”如馥同情地问。
  魏勤抹着泪摇头。
  “那是为了什么啊?咱们是同乡,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说出来,没准儿我还能帮你想想法子呢。”
  于是魏勤便把家里托人带信儿,说他小弟弟得了重病,请不起大夫吃不起药,只好等死的事说了。他进宫当了太监,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要是他没了命,家里也就没指望了。自己没攒下几个钱,还都孝敬了老太监和大太监们,根本拿不出钱给弟弟求医。
  赵如馥听到这,便将自己刚得的五十两银子一文不剩地全塞到他手里,魏勤愣住了,不敢接,说赵家也很难,这些钱是如馥得的,还要留给自家用,他不能拿。
  如馥扯过他的手,硬将银子塞给他,说:“什么你的我的,谁家有急事,就先尽着谁用。我家虽难,也不至难到了生死关头。你拿了这钱给小弟救命要紧。再说了,我还有这两匹缎子,可以捎回去给他们换钱,也是一样的。”
  魏勤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地接了银子,在心中暗暗发誓,一旦自己有朝一日有机会出人头地,定要百倍报答赵妹妹的好心。
  他们谁也没想到,当夜如馥就承了先帝的宠幸,被封为了赵才人。
  那五十两银子救了魏勤的小弟一命,也救了他一家。
  他们更没想到,没过多久,御前总管老太监得了暴病一命呜呼,魏勤因善辨气味、忠诚谨慎,且在宫中没有势力和党羽,而被先帝破例提拔为御前总管大太监。
  从此,原本出身卑贱、圣恩稀薄的赵才人,在魏总管不着痕迹的襄助下,一次又一次承恩,圣宠日隆。第二年便生下了皇五子慜祚,被晋为妙嫔,自此在宫中有了一席之地。
  因着当年赠银救亲的恩情,在此后的岁月里,魏勤借着自己深受君王宠信的便利,靠着自己的聪明沉稳,屡屡救赵氏母子于危机,直到他们平安荣华。
  也正因为如此,先帝驾崩后,赵太后才要求皇帝赐为他们母子立下大功的魏勤和一直在她身边忠心耿耿的高兴以谢姓。这是莫大的恩荣。
  因为当时民间的习俗:谁家如果出了太监,合家都要被乡邻看不起。做了太监的人,到死也不能入祖坟、进宗祠。而像他们这样被赐了皇家姓氏的太监,则非但洗雪了家门的耻辱,反而为祖宗争了光;死后不光能入祖坟、进宗祠,还要世代受同族子孙供奉。故而谢功深与谢功沛对太后和皇家更加感恩戴德、忠诚不渝。
  而自九岁便跟在皇帝身边的余得水,正是谢功深的徒弟。他也是当年谢功深做了御前总管后,一手挑选、领教出来的孩子,机灵又忠心。为了感赵太后曾经的恩德,特地向先帝荐了,送到魏王慜祚身边伺候的。及至慜祚登基,余得水接替他做了御前总管,他则到了赵太后身边伺候。
  
  听了这些,皇帝总算是明白了两位谢姓大太监跟余得水同他们母子三人的渊源,也终于明白了余得水为何对自己那样忠心,又跟太后宫里如此亲近密切。
  当年谢功深跟在父皇身边时何等受宠信他都还记忆犹新,谢功深暗中回护、襄助他们母子,他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只是母亲嘱他不可露出半点,更不准他多问缘由,故此知道得并不清楚详尽。然而,谢功深的话他一向都是深信不疑的。
  如今,听谢功深亲口对他道出当年立储的真相,他觉得自己灵魂堕入了万丈深渊,心也似被诛杀了一般,颓然坐在了地上——
  原来父皇并不是真的那般中意他!父皇立他为储君,不是赏识他的才干,而是为了避郑氏之祸;父皇立他为储君,不是父皇自己拿定的主意,而是仰赖宗政存远的一番忠谏!
  原来他一向切齿痛恨的宗政存远,竟是秉持公心力保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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