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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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吱呀呀,一路行来毫发无伤的巨戟在印玺近乎无穷的压力下缓缓弯折,他的双脚也逐渐陷入地面。虽是第一次见识这个禁法,但纪若尘隐约觉得若被印上八个大篆盖在身上,恐怕是难得善终。但印玺上如山压力,又岂是人力可以轻言相抗?
山河鼎旋速已到了极致,鼎心溟焰熊熊而出,那颗玲珑心已不堪重负,被溟焰炙烧得有些模糊。
他双目骤亮,文王山河鼎三明三暗,九幽溟焰如涛涛巨潮不绝涌出,一道无以伦比的大力沿巨戟而上,戟身哪承受得住,一声呻吟,猛然断成两截!但被这道新生的大力一击,墨玉巨玺终于偏向一旁,轰然落在地上,砸出一个足有数里方圆、深达百丈的天坑。
挡开玉玺,纪若尘只觉胸中一空,再无半丝焰力真元,当下被酆都无形压力一逼,登时身不由已地倒飞数十里,飘飘荡荡,一头栽落在弱水之畔。
他仰卧在弱水之畔,山河鼎早停了旋转,静静地浮着,鼎中幽暗一片,连一丝火星也无。
他笑了笑,已经许久未曾体会过这等无力感觉了。此时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有静静地等待元气慢慢恢复。
酆都城头,诸王虽见他倒地不起,却谁也不敢提派兵出城、斩尽杀绝之语。秦广王再难维持平素里的高深莫测,眉头深锁,面色凝重。虽然最终逼退了纪若尘,可方才的决断代价实是沉重,此时此际,以秦广王的才智也不知该如何去填补五百万死魂的亏空。
思及此事,秦广王不禁苦笑,自己沉稳一世,可见那纪若尘独向坚城,居然也变得冲动起来。
卧于弱水之畔,回想这次孤身攻城的全程,纪若尘一声轻叹,心中暗道:“若是换了那时的我来,怕是就能触到酆都城墙了。唉,原来这家伙倒也不是全无是处,至少这份坚忍,就比我现在要强上一点。”
此时玉童的头颅自高处坠落,骨碌碌滚到他的身旁。尽管鼻青目肿,玉童仍虚弱地叫了声“大人”。也不知需要多少运气,玉童方能自万千阴刀鬼火中存活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纪若尘终于恢复起一线元气,慢慢站起。玉童竟也跟着飘了起来,看起来外伤虽重,却没伤及元神。
遥望巍巍酆都,他忽然想起,当日那只狐狸究竟做了些什么,才能逼得这些阎王乖乖地开城出迎?
他默然肃立,玉童只觉周围阴冷凝重,又哪敢出声?只静悄悄地浮着。
弱水拍岸,将摆渡轻舟送到岸边。他缓步登舟,驾船徐徐向弱水对岸驶去。而玉童浮在船尾,望着逐渐隐去的酆都,仍自痛感劫后余生。
与来时不同,这一次他驾舟随波逐流,不知过了多久方渡到弱水中流。玉童举目四顾,但见涛涛水波,茫茫浓雾,不觉有些害怕,隐约担心纪若尘沉思之际迷了方向,又不敢直说,思量一番后问道:“大人,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仍沉溺在沉思之中,信口道:“先回苍野进补,然后再来领教这里的仙家禁法。”
还要再来?!玉童吓了一跳,婉转劝道:“以大人之能早已超脱轮回。对大人您来说,那本轮回薄早就是无用之物,再也约束不得您,十殿阎王也被打得怕了。大人何必定要跟这酆都过不去呢?以小的看来,阎王殿也不是何等繁华,不如大人拨三千阴卒与小的,小的为大人造上一座宫殿,少说比阎王殿大上十倍,您看如何?”
听得玉童之言,他失笑道:“就算再大的宫殿,我要来又有何用?”
遥望前方苍茫薄雾,他淡然道:“我要这轮回薄,不过是拿来烧掉,好了却当年一个心愿。当日的我所不敢想的,现在我都要试试;不敢做的,我要一一做来;不敢要的,管他在谁手中,我要统统取了,有用留下,没用毁了。”
听这番平平淡淡的话,玉童忽然打了个寒战。
此时此刻,万物俱寂。
章四西北望,射天狼下
夜月如轮。
月色下顾守真真人一身皂色宽衣,双手笼在袖中,宛如足不点地般自那根横跨悬崖的铁链上向太上道德宫行来。在他身后另外跟着七人,看气度身形,只怕人人都有了上清修为。
顾守真真人刚过完桥链,踏上莫干峰顶,忽然面色一变,瞬间停住了身形。他身后七人则不得不在桥链上停下。
十丈之外,摆放着一张孤零零的太师椅。玉虚真人正襟危坐,列缺古剑横置膝上,正自闭目凝神。
此刻玉虚真人除了看上去颇有仙长风仪之外,实是没有任何气势可言,与寻常人无异。而顾守真真人看似一团和气,气势却是浑厚凝重,含而不露,只那么一站,就令人感觉似有一座高山立在面前。立在桥链上的七个人也是气势各异,清气透体而出。
望着似乎被风一吹就会倒的玉虚真人,守真真人面色反而越来越凝重,在这残冬之夜,他额头上居然也渗出细细的汗珠。
在他眼中,玉虚真人忽然隐入天地之间,忽又现身出来,忽然气势重如山岳,忽而轻若飞羽,变幻莫测,每次变幻都出乎他意料之外,但细细回味,却会觉得本该如此。变幻之际,隐隐与地势、山风、浮云、星宿等千万种事物遥相对应,让人隐约觉得内中有一种玄奥至理,却怎么都说不清楚。
顾守真真人吐出一口气,向玉虚真人拱手为礼,有些艰涩地道:“恭喜玉虚真人玉清至真境圆满。”
玉虚真人张开双目,徐徐道:“我此时出关,守真真人想必是有些意外的。而贫道玉清至真之境的圆满,更会令守真真人不高兴得很。所以何喜之有啊?”
万没料到玉虚真人说话如此直接,以顾守真涵养之深,也不由得面色一变,当下勉强笑道:“这是哪里话?我宗正值危难之时,玉虚真人道境有所突破,乃是我宗的大喜事,当然应该道贺。”
玉虚真人淡道:“贫道平素为人直来直去,道境有所进益只怕是不喜的人多,高兴的人少,这点自知之明贫道还是有的。所以平日贫道修为若有所进境,也就不让人知晓了,免得惹人不快。不过守真真人道高德隆,我自不该相瞒。其实这玉清至真之境,并非这几日才圆满的。”
顾守真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跳,道:“那么玉虚真人中夜至此,所为何来?”
“夜深人静,风寒露重,贫道担心守真真人身子,还请守真真人早点回宫歇息吧。”玉虚道。
顾守真忽然笑了笑,向前踏了一步。他这一步踏得极有学问,恰好抓住天地气机转换的那一点空隙。这一步踏出后,他与玉虚间的距离就不足十丈,既应了大道缺一的玄奥至理,也是精擅卦象的他此时此刻的最佳攻击距离,而玉虚真人的列缺剑则正好难以施展。而且这步迈出,还为身后七名门人留出了上峰的空间。
顾守真擅卦象,既可在行事前占卜前路,趋吉避凶,又能在斗法时牵引天地气机,逆转乾坤以为已助。如果环境合宜的话,其引天地之力为已助的能力与玉清初阶的境界差相仿佛。因此尽管守真真人自身道行与玉清之境仍相去甚远,但战力却是极强的。只不过牵引天地气机时,天时地利缺一不可,这等条件实是可遇而不可求。但此时此刻天时地利一应俱全,又有七名上清同门相助,守真真人战力恰能尽情发挥。
何况今夜局面至此,恐怕已是不能善终,只要有四成把握,也该行险一搏。因此面对已是玉清至真境界圆满的玉虚真人,顾守真仍是踏出了这一步。不论玉虚真人拔剑出鞘抑或杀气冲宵,他都有应对之策。
然而玉虚真人安坐如山,就似完全没看到顾守真真人踏前了一步-
刹那之间,顾守真只觉自己似全力挥舞大锤击落,却发觉所击目标是个幻影,一锤落空后胸口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过。他身后的七名同门见守真真人发动,也作势登峰,结果同样不得不强行止住冲势,一个个的面色顿时都有些灰败。
望着玉虚真人的淡定目光,顾守真暗自出了一身冷汗,骇然想道:“难道这玉虚的道行不仅仅是玉清至真境圆满?!”
守真真人发力落空,受伤不重,一个呼吸间已调理好了真元。他实力未损,然而决断之志,却前所未有地有所动摇。
此际远方忽然有剑光冲天而起,凝于半空,然后剑光收敛,运剑成圆。又听一声苍凉长吟,一道龙形紫气也升腾而起,在夜色映衬下扶摇直上,挟涛涛气势扑向剑光!
单看那龙形紫气沛不可当的气势,已可知其人道行之浑厚。而能够将真元化形,说明道法运使的法门业已接近巅峰,可将自身真元化成方圆十余丈的冲天紫气。这等修为,太上道德宫中怕是只有九脉真人方可办到。
看那紫色龙气升起的方位,正是紫云真人的天关宫所在。守真真人眼力厉害,一望而知放出紫色龙气与人相争的正是紫云真人本人。可是与紫云真人相斗的又是何人?那剑光并不属任何一位真人。
此际剑光收成丈许方圆的一个光团,圆润凝练,光幕上如有层层水波流转,虽处于下风,但守得极是严密,紫色龙气攻势如潮,却都是无功而返。
看那龙形紫气的汹涌气势,守真真人知道紫云真人已动了真怒。龙形紫气围绕着剑光盘旋飞舞,与剑光不住交击,激射出无数细小气芒,当中有少许自守真真人与玉虚真人身边掠过,击在山岩上。尽管相距十里,但这些气芒仍在坚硬的山岩上射出一个个小洞,可想而知紫气之威!
守真真人凝神观看,他知道紫云真人身上多得是金丹灵药,战力最是悠长。旁人斗法若出全力,自然是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可紫云真人一口金丹吞下,就又是龙精虎猛。
他这里凝视观战,玉虚真人竟也毫不焦急,双目垂帘,居然又养神去了。
转眼间已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龙形紫气固然是刚猛如初,可那剑光也依旧绵绵细细,有如春雨,分毫不露破绽。此时天关宫中早飞出十一道剑光,正是宫内门人见紫云真人久战不克,驭剑前来助战。然而太上道德宫中另行飞出十六道剑光,将天关宫门人尽皆截了下来。这十六道剑光大多属于玉虚真人的玄冥宫,从数量上看,玄冥宫业已是倾巢而出。
能在莫干峰西玄无崖阵内驭剑飞空邀击的,至少得有上清道境方可。
月下矫矫紫龙纵横来去,环绕仙剑剑光狠斗不休。周围二十七名上清连环邀击,恰似众星捧月。夜天中但见雷霆滚滚,电芒穿空,离火翻涌,巽风如刀!}
百年以来,莫干峰上从未如此乱过。
守真真人忽然冷笑道:“好一个云风道人!真没想到他已修至这个地步,好好好,他平日里藏得可是真好!”,
玉虚真人淡道:“又不是独一个云风这样做。”
守真真人哼了一声,道:“玉虚真人的玄冥宫可是精锐尽出啊!现在真人意欲何为?”
玉虚真人双目不抬,徐道:“如果守真真人不顾惜门人性命,那么贫道掌中列缺也不介意饱饮鲜血。”
顾守真目光如剑,死盯着玉虚,然而玉虚闭目养神,根本不为所动。此时他宫内七名门人仍立在一线铁链上,没有分毫回转余地。若动起手来,在驭剑飞空的刹那,怕就要被玉虚真人凌厉无伦的剑法斩杀过半。更何况眼前的玉虚真人道行究竟到了什么境界?至真是肯定已经圆满了的,可真就仅此而已吗?三清真诀进入上清后三阶时,修为进境就全凭悟性了,就是一年内连升一二个境界也非不可能。本代紫微真人自修入玉清之日起算,仅用了一年辰光就已修至玉清真真境界,进境之速,已非惊才绝艳四字可以形容。
那么玉虚呢?看着年纪小了自己三十岁,道境却高出自己甚多的玉虚,顾守真不由得悄然自问,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了玉虚的修为。
守真真人面色变幻不定,终于袍袖一拂,涩声道句“回宫!”,便随着一众门人踏链而去。
那边紫云真人与云风道长大战了这许多时候,就连太隐真人的司空宫都有些动静,可丹元宫中始终是一片死寂,显得异常诡异。
见顾守真率众退去,玉虚真人长身而起,向犹自酣战不休的紫云与云风飞去。
太常宫暖阁中,紫阳真人抚平刚刚装裱完成的一幅中堂,搬过一张圆凳,登了上去,亲手将这幅中堂挂在壁上。
此时房门推开,玉虚真人走了进来。见紫阳真人居然踏凳挂字,玉虚真人不禁大为诧异。就是一个普通的修士,一跃而起滞空片刻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紫阳真人身为掌教,虽然道行一般,但那是考量了年纪后与其它几脉真人比较的结果。寻常修士又哪里能与紫阳真人相提并论?
紫阳真人仔细挂平了中堂,方从凳上下来,笑道:“我年纪大了,近日忽然有些怀旧,想温一温当年没有分毫道行的日子,倒是让玉虚真人见笑了。玉虚真人满面春风,想必事情都办妥了?”
玉虚微笑道:“我只是依您之计,管他顾守真如何做为,就是安坐不动,并且把那几句话一说,果然他疑神疑鬼,就此回宫,省了我好多力气。然后我再去‘劝服’紫云真人也就是水到渠成了。呵呵,有紫阳真人运筹帷幄,我道德宗自然无往而不利。”
紫阳抚须笑道:“守真一生专精卦象,难免敬鬼神而失决断,又见不到我出现,自会心下生疑,最终龟缩回去。不过此计也只玉虚真人方能施行。”
玉虚真人道:“玉虚不过是凭一人一剑之力,除非修到紫微掌教的境界,方敢说有所作为。道德宗少一个玉虚算不上大事,但若没了紫阳真人,那可就截然不同了。”
紫阳真人苦笑道:“我将本宗带到了如此困境,当然有所不同,呵呵。”玉虚真人皱了皱眉,道:“紫阳真人如此作为,必有原因。真人既然不肯明说其中缘由,当然是有苦衷的。紫阳真人一心为本宗基业,玉虚心中有数。所以不论真人作何决策,玉虚定会追随到底。”
紫阳真人颔首道:“这就好!今后还有许多大事要倚仗玉虚真人。现在大局已定,玉虚真人早些回去静修,三日后与天下群修决战,还需真人直捣黄龙,击杀孙果、虚天二獠。”
玉虚真人应了,便推门而出。临去前,他向紫阳真人挂在壁上的中堂望了一望,又是‘天下太平’。
三日后,天色应明而未明之际,一众修士已驭气飞至莫干峰顶,据好方位,布就了仙阵。自被玉虚真人冲过一次阵后,虚天就将那些押阵助威的修士都赶了回去。这些人连凭自力飞空都不行,带上也是累赘。他另外布下两个阵法,以护卫仙阵。此后道德宗虽然太隐真人也来冲过一次阵,但终是无功而返,反而重伤了一名上清道人。在这之后,道德宗群道就再未出过西玄无崖阵,只是龟缩在太上道德宫中。
虚天早在暗中冷笑,西玄无崖阵一日弱似一日,倒要看你们能够躲到几时!
今日虚天仔细算过,距离西玄无崖阵破已是不远,须防道德宗众杂毛临死反扑,自己一方虽然人多势众,但修为高深之人并不是很多。于是他决定回一次青墟宫,将宫中几位真人都请过来坐镇,如能将吟风顾清也拉来,那当然最好。
仙阵不可一日无主,虚天临行前将乾坤盘托付给了孙果,倒令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