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大小姐 全 作者:费雯丽-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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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一年，她又得了甲型肝炎。不过要说起此事，还得感谢母亲是个医生，有着医生特有的敏锐直觉。起初二姐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发烧，母亲特意为她做了最喜欢吃的煎鸡蛋，但这次她却不像平时那么狼吞虎咽，母亲觉得有些不妙，再仔细看她的眼睛，似乎有些发黄。二话不说，母亲就扶着她去医院做了化验，一查果然是甲肝。不知道是因为病情不是很严重，还是因为住院费过于昂贵，总之母亲没有把二姐送进医院，而是自己在家里护理她。我们不但被禁止进入二姐和母亲住的房间，每天晚上还要喝母亲为了要让我和大姐增强免疫力而特意熬的中药汤。所以那段时间，不仅我们家，甚至整个走廊都弥漫着一股中药味。那个汤很难喝，唯一能让我们稍感安慰的是，里面有花生和大枣，诱使我们勉强撑着把汤喝完。在母亲胆大心细地照料下，二姐不但痊愈了，而且在大量的营养之下被补充的白白胖胖，我和大姐也健健康康，活蹦乱跳地没有受到感染。如果我在这里写母亲为此事变得多么地憔悴和疲惫，那是瞎扯，以我当时的年龄，心眼里只装得下自己的那点破事，比如说今天和谁闹翻了，明天又和谁和好了，哪里有心思去查看母亲的容颜？不过可想而知，母亲在这样的操劳和担心之下，怎能不未老先衰？
　　　　事实上二姐能被传染上这样的疾病，和她顽皮的生活方式有一定的关系。她从小就有些野，不像我和大姐那样只玩女孩子的游戏。还只有五，六岁的时候，她就腰里扎着一根破草绳，和大院里的男孩子一起冲锋陷阵，爬墙上树，三姐妹当中数她的衣服破得最快。上小学时，她常常和同学放学后到我们的大学里玩，可是后来由于发生了几起女学生被猥亵和强奸的案子，大学的校门就不能自由出入了，由门卫察看所有进入的人的证件。如果没有学生证，家属证或教工证，一概不得入内，甚至连傻子都知道不可能作案的小孩子也不放过。二姐的同学肯定是没有家属证的，当然不能进入，这可急坏了他们。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他们发现原来大学存放垃圾的地方是通到外面的，只要钻过垃圾箱就可以进来了。换作是我即使发现了这样一个通道，也不会去尝试的，只要一想到要在臭气熏天的垃圾箱里钻来钻去，我就头皮发麻。但是二姐她们却乐此不疲，尤其是二姐，本来可以光明正大地走正门，却不知道是觉得钻垃圾箱有意思呢，还是要和自己的同学同甘共苦，也去钻垃圾箱。最惨的是母亲，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个女儿每天回家身上都臭烘烘的。直到多年以后，二姐已经长大成人，才揭开了这个谜底。母亲哭笑不得，这样的答案，当年纵使她把头发想白了，也不可能想出来的。
　　　　24　我的家　（10）
　　　　二姐小的时候调皮归调皮，学习还是很好的，大姐和她小学的时候都曾当过中队长，只有我连个小队长都不是，这也使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她们嘲笑的对象。二姐的学坏应该是从她考初中开始的，由于长肝炎，她休息了两个月，好了之后也没有留级，跟着同学一起参加了升学考试，结果可想而知，没有考上我们大学的子弟中学，只能到一所离家较远的普通中学读书。父母总觉得让她在那样的一所中学读书会毁了她的前途，况且离家较远也使她容易脱离父母的掌控。所以中二那年，父母费尽周折把她调进离家只有几步之遥的子弟中学读书，谁知这却是一个败笔。本来在那所普通中学，二姐的成绩在班里还能排前几名，她也很有自信和自尊。转到子弟学校之后，她的成绩在班里成了倒数几名，并且由于知道她是从普通中学转来的，也对她有一定的歧视，在这样双重的压力之下，再加上她人又漂亮，意志力薄弱，很快就和一帮坏孩子混到一起去了，每次考试都在后十名之内。母亲也不是没有努力过，知道她每天都在学校里抄袭其他同学的作业之后，母亲下了班第一个目的地，不是家，而是二姐的学校，母亲是想要把她揪回家让她自己写作业。可是二姐却与母亲玩起了捉迷藏，母亲从前门进了班里，她就从后门出去，母亲如果从后门进了班里，她就从前门出去，如此一来二往，母亲的满腔怒火被完全点燃了，如若此时二姐被她逮到，抓回家就是一顿暴打。
　　　　说起母亲打二姐，我想像母亲这样能下得去狠手的也不在少数。我记得上学的时候看过一个片子，一位母亲因为自己的儿子考试成绩没有达到自己的要求，而把他活活地打死了。其实小时候，有一次如果不是我和爸爸在旁边劝着，母亲也差一点把二姐打死了。说起来还是二姐的错，那时候我们家生活很困难，有一次母亲把两元钱放在缝纫机的抽屉里，结果被二姐偷走了，拿去和同学买糖，铅笔之类的东西花掉了。母亲发现之后，简直要疯掉了，除了心疼那两元钱之外，更重要的是她要让二姐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使她以后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其实从小二姐也没少挨皮肉之苦，只是这一次她自己也觉得大难临头了，在被母亲带进屋之前，她看了我一眼，我永远都记得那是多么可怜和哀伤的眼神。母亲把我和父亲关在了门外，因为她知道，只要有我和父亲任何一个人在，这次的教训又会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我和父亲的站在门外，紧张地听着屋里的动静，过了没一会，二姐凄惨的哭声传了出来，还夹杂着求饶声，妈妈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但是母亲似乎已经不再相信她的任何誓言了，尤其是在挨打的时候做出的。哭声，求饶声，桌椅翻倒的声音，以及母亲的怒骂声，在我们的耳际回想。父亲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开始用手拼命地擂门，快开门，别打了，你想把她打死吗？打不死，打残废了，还不是你要伺候她？母亲还是不肯开门，这时候二姐求救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弱了，父亲急了，开始用脚使劲地踹门。忽然母亲披头散发地把门打开了，手里的擀面杖也已经断成了两截，我们冲了进去，却没有找到二姐，后来在床底下找到了她。她满脸都是泪痕和灰尘，全身抖得象筛糠，像只可怜的小猫咪一样蜷缩在床下。我的眼泪当时就流下来了，把她从床底下拽出来，扶到另外一间屋里去了。虽然父亲一开始也同意母亲用这种手段来教训一下二姐，但当他看到二姐被打得这样惨，而且误以为擀面杖是打在二姐身上被打断的时候，他心痛了，后悔了，开始埋怨起母亲来。母亲自己其实早已经哭了，也精疲力竭了，无力再为自己辩护，只告诉父亲擀面杖是打在床腿上的时候断的，就洗了把脸上床睡觉了。
　　　　母亲一直认为棍棒出孝子，我却不敢苟同，试问我们三个有着同样的血脉，成长在同样的环境中，为什么性格，个性差异如此之大，难道不是基因的关系吗？二姐不幸，或许遗传到了父母的一些比较差的基因，而更不幸的是这些在父母身上的隐性基因，又在她的身上以显性基因的方式进行了表达。所以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有的子女和父母的性格迥异，一对老实巴交的父母会有一个无恶不作，杀人放火的儿子。当然也有培养方式的问题，父母从来没有放松过对二姐的教育，但是收效甚微，未必不是因为采用了错误的教育方法，或许像二姐这样固执的孩子，应该更多地采取正面触摸的方式，而不是棍棒和责骂。现在二姐也有了自己的女儿，任凭女儿再不听话，她也从来没有打过她一下。有时候连我也看不下去了，觉得她太溺爱自己的女儿，而更令我不解的是，通常小时候经常受到父母打骂的人，长大后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孩子。我曾问过二姐这个问题，她说她记得小时候母亲越是打她不让她做什么，她就越要去做，有一种非常强的逆反心理，所以现在她不要让同样的事情再在女儿身上重演。那一刻我觉得二姐其实真的是一位伟大的母亲，能将心比心地来教育自己的女儿，这何尝不是她比母亲聪明的地方呢？
　　　　25　我的家　（11）
　　　　初中毕业之后，二姐根本没有可能考上高中，而那时候好像又不太有什么职高或技校之类，还是有她也不考不上，我也搞不太清楚了。不过上天还是小小地眷顾了她一下，有一个电视中专招生，因为是新生事物，很多人都不知道，况且报名地点又远，位于郊区，报考的人寥寥无几。父亲不知道从那里打听到了这个消息，赶紧带着二姐，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报了名，竟然被录取了，还是会计专业。父母的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终于可以避免让女儿小小年纪就在社会上悠荡了。在班里二姐是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全职学生，虽然像这种学校是不包分配的，但是二姐的班主任对父亲说，如果二姐的成绩好，毕业时学校或许可以考虑帮她找个单位，至少推荐一下是没有问题的，毕竟是第一届毕业生，二姐的情况又比较特殊。但是不争气的二姐，不是逃学旷课，就是考试不及格，父亲为此被班主任叫到学校好几回。到了毕业的时候，老师连推荐的话也不提了，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儿的品性，人家老师不主动提，哪里敢自找没趣，碰一鼻子灰。所以二姐从十七岁中专毕业，到二十四岁进入电机厂正式工作，长达七年的时间里一直处于临时工的状态。其实也有几次可以转为正式工的机会，可是由于她太不会为人，又喜欢听信别人的谗言，无法正确分析形势，分清敌我，导致一次又一次的大好机会从手中白白地错失了。父母为此不知道给她上过多少政治课，可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错误一犯再犯。其实还是那个道理，天性难违。她先后做过商店的售货员，养殖场的会计，招待所的服务员，林林总总，生活经历和我相比不可谓不丰富。而她的感情生活比她的工作更跌宕起伏。
　　　　二姐一生谈过多少次当真或不当真的恋爱，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应该说在认识寒岛之前都只是小女生和小男生之间的打打闹闹，分分合合，不值得一提，因为象二姐这么漂亮的女孩，身边总有不少男孩子围着。如果说我和大姐的容貌还有一点相似的地方，我和二姐就有着天壤之别。我总是感叹老天爷真公平，给了二姐美貌，就没舍得再给点智慧，给了我一点点好学习的细胞，偏又赐予了这么平凡的一张脸，所以终究我们家出不了一个集美貌与智慧为一身的人尖。是寒岛把二姐从女孩变成了女人，也最终改变了她的一生。说起这个寒岛，我想二姐爱上他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他就是那种典型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男人，况且他又是个比二姐大六岁的情场老手，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二姐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也注意时刻保持着最佳的外形，头型是当时最流行的爆炸，不管天再冷，也绝不穿得鼓鼓囊囊的，拼了命也得要风度不要温度。他还喜欢摇滚，甚至曾在一些歌厅唱过歌，不过终究只是个唬人的花架子，而且拿手的只有一首歌，歌名我忘了，只记得有寂寞的站台这样的歌词。演出时他声嘶力竭的呼喊，以及夸张的肢体动作，给人带来视觉和听觉上的无限冲击，很有新鲜感。可同样的把戏玩了几次之后，观众就会喝倒彩，歌厅也就只能让他拍屁股走人了。恨之恨当时这样的娱乐场所太少，如果似今天这般如雨后的春笋，光靠这样打一枪换一炮也可以维持几年。即便如此，在二姐那颗少女的心中，也还是把他当成了歌星似的崇拜。其实寒岛的身上有许多邪恶的地方，在二姐与之交往的过程中也渐渐地发现了，可她完全没有能力自拔。虽然二姐是个极其叛逆的孩子，却也有着非常传统的思想，因为已经把清白的女儿身给了寒岛，所以她就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地要嫁给寒岛。甚至连寒岛背着她在外面偷腥被她发现了，她也只能默默地忍受，在日记中发泄愤怒和痛苦。
　　　　虽然母亲苦口婆心地劝说二姐赶快离开寒岛，但是二姐却丝毫没有要放弃他的意思。而这次母亲也深知不能采取棒打鸳鸯的策略，因为象寒岛这样的人，如果把他惹急了，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而那时他对我们家人的情况都很了解，母亲怕他会做出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情来。寒岛在一家工厂有一份正式的工作，但上班对于他是高兴就去两天，不高兴就不去，而对于这样的刺头，厂里也没有什么好的对付方法。况且又顾及到寒岛的父亲，可怜这位父亲，自己年年是劳动模范，竟有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也是上辈子作孽。寒岛和二姐以及他们的那帮狐朋狗友，终日里聚在一起就是吃喝玩乐，虽然二姐已经把自己所有的收入都给了寒岛，也无法应付这样挥霍无度地生活，所以寒岛会时不时地做一些投机倒把的事，可能还有小偷小摸。再加上他走到哪儿，都能成为别人眼中的焦点，也招徕了一些黑道上人物的不满，打架斗殴成了家常便饭，所以他是当地派出所黑名单上的一员。终于有一次事情闹大了，寒岛被判刑进了监狱，母亲听说了这件事别提多高兴了。虽然我现在把寒岛写得这样不堪，简直就是个五毒俱全的坏蛋，当初我可没有这份觉悟。那时候我觉得他可好了，经常给我买好吃的，还陪着我一起看米老鼠和唐老鸭，经常咯咯地笑得象个孩子。所以听说他进了监狱，我很难过，总觉得他是一时糊涂，才犯下了这样的错误。后来从他寄给二姐的信封上得知他所在监狱的地址之后，我还自作聪明地给他写过信，劝他一定要好好地改造，争取早一点回到社会和人民的怀抱，总之就是一个头脑发热的傻妞。母亲知道这件事之后，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你还嫌咱们家不够丢人？你还给他写信，招惹他，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母亲从来没有对我这样恶言相向过，因为我一直学习好，又很听话，所以看到母亲如此地震怒，我只能把那颗以行善为本的心藏了起来。直到寒岛出狱之后，看到他的所作所为，我才真正地理解了什么是幼稚，可笑，就是我自己。
　　　　寒岛入狱三年，外面的世界早已物事人非，最重要的是二姐对他已经没有了那份感情，或许是距离和时间的原因，或许是二姐再叛逆，也不想和一个坐过牢的人混在一起，况且凭着对这个人的了解，他也永远不可能再回到正常人的队伍里来了。寒岛并不知道这一切，他还幻想和二姐从头开始，被二姐严词拒绝之后，两人开始了长时间的拉锯战。当二姐意识到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无法解决这件事之后，她不得不向父母求助了。虽然父母生气二姐不自重，惹上了这样一个混世魔王，但毕竟女儿是要往好的方面发展，做父母的又怎能不拉她一把？最后他们四个人在我们家进行了一次谈判，作为寒岛不再纠缠二姐的条件，父母一次性地支付他六千元钱。在当时六千元不算是个小数目，再加上寒岛刚刚出狱，工厂早已把他除名了，手头非常拮据，这个本来在我眼里还象个男人的人，竟然答应了，竟然也真地从我父母手中拿走了那六千元。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在我心目的好感荡然无存了，因为他真正无赖流氓的嘴脸已经被彻彻底底得暴露了出来。
　　　　26　我的家　（12）
　　　　如果你以为寒岛从此就从二姐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了，你就大错特错了，也太低估了造化弄人的能力。和寒岛分手之后，二姐招工进了电机厂工作，当时电机厂的效益很不错，实行计件工资，二姐终于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