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痛史-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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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帝拿起那个大字,一看,气极而苦笑,原来上面写着:逃!
弘光帝此时倒显得非常沉着。从中午到晚上,他一直与宫内大小宦者杂坐饮酒,与民同乐,观赏梨园杂剧,对政事没有任何安排。
夜间,三鼓时分,忽然酒醒的弘光帝命人备马,连夜偷开聚宝门,逃往当涂(太平府)。当地官员以为来人是假冒,闭门不纳,于是一行人奔往芜湖的黄得功处避难。
见到青衣小帽的皇帝,黄得功惊呆了,他没料到南京如此坚城,竟然不战而弃。
黄得功泣言:“陛下坚守京城,臣等犹可效力,如今至此,大事去矣!”
弘光帝这时很会礼贤下士,他亲勘三杯御酒递与黄得功,非常诚恳而又深带哀求的语气:“敬仗将军神威。”
黄得功感奋,把酒杯掷于地上,跪拜朗言:“有不尽犬马力以报陛下者,有如此酒!”
于是,他不顾在铜陵与左军大战时被打折的右臂,立刻督催手下八名总兵级官将迎战清军。
黄得功虽有一腔忠心,无奈其手下将士战心皆无,其中马得功、田雄等将军早已与清军暗中约降。
清军当然不会怠慢,刚刚投降的刘良佐自告奋勇当向导,率精兵马不停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至芜湖。
欲向江南争半壁(31)
刘良佐与黄得功旧日关系不错,二军对阵之时,他在马上亲自招降。
黄得功睚眦皆裂,大骂刘良佐背主卖国。
正说话间,黄得功手下的中军将田雄暗发一箭,正中黄得功咽喉。
深知大事已去,黄得功大叫一声,拔刀自刎而死。其手下明军,纷纷缴械。
弘光帝知事不妙,立刻窜入小船之中,准备趁乱逃走。
叛将田雄射中黄得功后,飞蹄赶至江边,背上弘光帝就走。
另一个叛将马得功在身后配合,用双手牢牢抱紧弘光帝双脚。
弘光帝大嘴一咧,痛哭失声,哀求二人放他走。
田雄疾步如飞,背上如此三百多斤的肥猪,他全然不喘,笑说道:“陛下,你就是我等的功名,怎能放你!”
弘光帝大哭,挣扎不已。见挣不脱,他猛然抱住田雄脑袋,死命咬他的脖子。
正在收拾战场的清军清将忽然愣住,他们看见这样一个让人骇异的场景:
一位身着明军总兵服色的黑大汉,身背一个巨胖男人,咧嘴嘿嘿,大笑摇头而来。巨胖男人嗷嗷大哭,大嘴不停啮咬黑大汉的耳朵和脖子,血流渍衣……
刘良佐不敢怠慢,把弘光帝押起,即刻上表豫亲王多铎:
“敬献皇帝一枚。”
如此“皇帝”,“一枚”而已。
一路之上,弘光帝乘小轿,穿素袍,以油扇障面。沿途百姓知是弘光帝,夹道唾骂,甚至不少人投以瓦石相击。
押在府署后,旧臣之中只有两个人前去探视。他们发现,被俘的弘光帝嘻笑自如,毫无辱身亡国之戚,只问:
“马士英何在?”
而后,弘光帝被清军押送回北京。途中,这个胖哥的待遇说起来还算不错:每天供应美酒二十壶,菜肴二十品。但弘光帝自己不能进食,清军怕他逃跑,用竹筒把他两只胳膊牢牢束起,让他从前的两个“贵妃”喂他吃饭。听上去挺美,其实弘光帝根本吃不上东西。每次供应物品上来,负责押送的清将清兵立刻过来抢走,最多给弘光帝剩下些残羹冷炙。而他的两个“贵妃”,一路遭受凌辱,没到北京,早已气绝身亡。到北京后不久,弘光帝即被清廷处决。
坚城南京,自弘光帝逃跑后,一群乱民劫狱,把被押的“伪太子”拥出,为他披上一件戏服龙袍,立为“皇帝”。
时任南京守备的明朝勋臣之后赵之龙做事“果决”,立刻逮捕首事之人杀头,然后押起“伪太子”,与钱谦益、王铎等人献城投降。
另外一个握有兵权的南京镇守太监韩赞周,比起这些身体健全的男人来倒更多男人气。他听闻清军进城,立刻上吊自杀,以残身殉国。
常在秦淮河百川桥下行乞的一个乞儿,听说国亡,在桥上题诗:“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写毕,投河自杀。
数百南明的文武大官,气节方面,远远不如一个太监和一个乞丐!
洪武门大开,赵之龙率保国公朱国弼、隆平侯张拱日、临淮侯李祖述、怀宁侯孙维城、灵璧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永康侯徐洪爵、定远侯邓文郁、项城伯常应俊、大兴伯邹存义、宁晋伯刘允极、南和伯方一元、东宁伯焦梦熊、洛中伯黄九鼎、成安伯郭祚永、驸马齐赞元垂首迎降;文臣除了王铎、钱谦益以外,还有大学士蔡奕琛、侍郎朱之臣、梁云构、都御史李乔等,皆跪降;而翰、詹、科、道、部、寺官,投降者不可胜记。
赵之龙出降前,为“大清”入户部封库。进士出身的户部郎中刘成治奋拳殴之。
听说众臣齐降的消息,刘成治慨然道:“国家养士三百年,难道就无一忠义之人以报大明朝廷吗?”
于是,他持笔题壁:“钟山之气,赫赫洋洋;归于帝侧,保此冠裳。”然后,掷笔于地,自缢殉国。
钱谦益在明末和弘光朝号称“清流”,东林领袖,在南京献城之时立刻加入投降队伍。其爱妾曾劝他自杀殉国,劝激之下,他步入湖中要自沉。岂料,水刚刚沾湿鞋袜,钱谦益即掉转头往岸上走还,边走边絮叨:“湖水太冷,不好死,等等再说……”
不仅如此,他还亲笔操刀,以赵之龙的名义发檄四方,谕命降顺:
自辽、金、元以来,由沙漠入主中国者,虽以有道代无道,靡不弃好而构衅,问罪以称兵;曾有以讨贼兴师、以救援奋义逐我中国不共天之贼、报我先帝不宴目之仇,雪耻除凶,高出千古如大清者乎?有肃清京阙、修治山陵,安先帝地下之英魂、臣子狱中之哀痛如大清者乎?有护持我累朝陵寝、修复我十庙宗祧,优恤其诸藩、安辑其残黎、擢用其遗臣、举行其旧政,恩深谊崇、义尽仁至如大清者乎?权奸当国,大柄旁落,初遣魏公翰而不奉词、继遣陈洪范而不报命;然后兴师问罪,犹且顿兵不进,纡回淮、泗以待一介之来。自古未有以仁礼雍容揖让如大清者也。助信佑顺,天与人归。渡大江而风伯效灵,入金陵而天日开朗。千军万马寂无人声,白叟黄童聚于朝市。三代之师,于斯见之。靖南覆辙,谁为一旅之师?故主挟归,弥崇三恪之礼。凡我藩镇督抚,谁非忠臣?谁非孝子?识天命之有归,知大事之已去;投诚归命,保亿万生灵。此仁人志士之所为,大丈夫以之自决也。幸三思而早图之!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欲向江南争半壁(32)
钱谦益的文笔,真是大家,洋洋洒洒,几个排比问句,把“大清”的功德赫赫,渲染得淋漓尽致,义正词严。可惜他这些才学,皆成为谄谀异族新朝的工具。
马士英父子,虽则他们握权临朝时贪黜误国,但在大难临头之际,表现远远超出南京城内那些平日大喊“尽忠报国”的诸位文武。其子马銮护驾弘光帝出逃,死于乱军之中;他本人率数百贵州士兵,保护弘光帝嫡母邹太后逃往浙江,最终辗转来到杭州。
当地的潞王朱常汸以及地方官员,均来拜见太后。大家本来以为黄得功忠勇,能扭转战局,但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黄得功战死,弘光帝被俘。
于是,在马士英和杭州官兵的拥戴下,潞王朱常汸就任“监国”(代理皇帝)。
这位平日一向以贤王著称的潞王,其实也是个软蛋。众官朝见之时,他泪如雨下,深恐自己被拥为帝会召致立刻的杀身大祸。
马士英想先稳住局势,就派先前为清军当过奸细的陈洪范再次充任使臣,渡江与清军“讲和”。
事到如今,南明哪里还有讲和的本钱!
陈洪范到了清营,把明朝在杭州的老底全部端出,并自告奋勇返回杭州,说降了潞王。
马士英见势不妙,仓皇又逃。
于是,杭州坚城内的潞王朱常汸剃发白服,大开城门,跪于道左,率众官投降。本来有一万多名明朝精兵,闻讯纷纷逃亡,日后不少人加入反清队伍。
杭州投降的示范效应出现,湖州、嘉兴、绍兴、宁波等地不战而降,江南大部,沦于清军之手。
潞王朱常汸被带到北京,天天摇尾乞怜,活了仅仅一年不到,就被清廷以谋反罪杀掉。假使他当时在杭州坚守或辗转江南各地抗清,南明其实应该还大有可为。
马士英屡败屡战,仍旧不死心,后来跑去投靠鲁王,但众人嫌他名声太坏,拒而不纳。深省阮大铖误事的马士英仍旧不屈不挠,忙率明将方国安等人想夺回杭州。水战失败,明军被淹死无数。马士英还想提残兵入闽,却遭唐王(隆武帝)的拒绝。
绝望之下,马士英仍旧不投降,跑入台州野寺中削发为僧。后来,他被家仆出卖,清军出兵抓人,把他斩于延平城闹市,死后剥皮示众。
马士英一生没干过什么好事,惟独死得壮烈,不愧为大明之鬼。
想南京被破之际,城内自杀殉国的,除了太监韩赞周以外,只有十二个人。十二个人中,高级官员仅刑部尚书高倬一个人,其余十一人皆是中下级官员以及读书人,难怪时人叹息:
“国家无事,公卿大臣享其尊荣;不幸有变,儒生小臣奋其义烈!”
特别值得一表的,是弘光朝礼部主事黄端伯。
听说赵之龙、钱谦益等人献门率众投降,黄端伯在城门大书数字——大明礼部仪制司主事黄端伯不降!
豫亲王多铎听说后倍感奇怪,派人上门“邀请”,黄端伯坚卧不起。
清兵当然不客气,把黄大人连架带扛弄至多铎面前,并吆喝使跪,黄端伯不屈。
多铎拍案叱喝:“你认为弘光帝是何种人物,想为他一死?”
黄端伯朗言:“皇帝圣明!”不愿多说一句。
多铎问:“马士英,又怎样呢?”
黄端伯:“马士英,忠臣也!”
多铎又可气又可笑,问:“马士英乃大奸臣,何得为忠?”
黄端伯说:“马士英不降,拥送太后入浙江,当然是忠臣。”他指着已经剃发易服的赵之龙等人说:“这些人才是不忠不孝之人。”
多铎点头良久,他问:“素闻黄先生耿介孤直,能否在大清做官?”
黄端伯断然拒绝。
多铎当众翘大拇指:“南京硬汉,仅见此人!”一席话,说得降臣赵之龙等人面色发赤。
被押一月有余,黄端伯始终不降。
于是,多铎下令处斩黄端伯。
清军劲骑押送至水草庵,黄端伯停止脚步:“愿毕命于此!”
清兵手颤,一卒以刀捅之,被黄先生凛然精神所震慑,手颤刀坠。
黄端伯大声言道:“何不直刺我心!”
大笑凛然,英勇就义。
相较史可法、黄端伯、马士英等明朝大臣,阮大铖这个明朝名人的表现,完全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败类。
吴伟业所撰《绥寇纪略》(原名《鹿樵纪闻》)一书,详细记载了阮大铖的丑态。
南京失陷时,阮大铖逃出。到了金华,由于他名声太坏,当地士绅群起逐之,无奈何他就转投方国安部明军。此时的马、阮二人,再无昔日沆瀣一气的“提携”,特别是马士英省悟弘光朝之坏事,多由阮大胡子所致,对他满怀怨气。待清军攻杭州时,阮大铖与谢三宾等人就立刻向清军投降。
投降清军后,阮大铖第一件事就是为清军做向导,对当初拒不接纳他的金华展开报复,大肆屠城,杀得鸡犬不留。
江南值兵荒马乱之余,清军本身大都供应匮乏,惟独阮大铖长袖善舞,常常邀清军高级军将和文官到他府宅,往往变戏法一样罗列鲜肥美肴,出人意表。
见来人惊异赞叹,阮大铖得意洋洋:“一切不过是日用应酬罢了,我这人用兵打仗也是百计多端,到时候一定让诸公刮目相看!”
欲向江南争半壁(33)
清军官将吃得开心,又听说这位江南大才人著有《春灯谜》、《燕子笺》等大戏,就有人问他:“阮先生能自己做曲吗?”阮大铖
闻言,即刻起身,手执竹板,顿足而唱。
清军汉将多是北方人,不晓吴地方言,愣怔不懂。
阮大铖反应快,马上改唱弋阳腔,以北方戏娱乐清官清将。
丝竹声中,酒肉阵里,清官清将们纷纷拍掌叫好,连赞“阮先生真是大才子!”
阮大铖人来疯,精神饱满,不仅白天流连军营府署,夜间也窜入诸将官的营帐中与人闲聊,往往听者倦睡,他才闻鼾而出。不料,转天一大早,清军高级军将们还正熟睡,他又窜入,聒聒饶舌,最终让那些人苦恼不已。
饱受骚扰之余,清军将官们不好意思明说,婉言相劝道:“阮先生您精神充沛,确超常人。不过,鞍马劳累,您能否休息一下,不要太过费神。”
阮大胡子掀髯大笑:“我平生从不知倦,六十年来如一日。”
他把别人的规劝当耳旁风,待清军诸将起床,每见诸多桌酒肉杂陈——阮大铖已经送货上门。
待清军开发往福建时,阮大铖面脸忽肿,忽然变成大猪头。
清军高官们终于长吁一口气,唤其仆人来,说:“阮先生恐怕得什么病了,你对他说一声,让他暂住衢州,等我们平定闽地,必派人来迎。”
阮大铖闻言大骇,顿足捶胸,立刻大叫:
“我何病?我年虽六十,能挽强弓。我何病?我视八闽如在掌握中。我仇人多,一定有东林党奸人背后散布我坏话,不让我随军!”
满大人们听闻此语,相视苦笑:“此老真是多心,既如此,一起走好了。”
于是,众人随军,往仙霞岭开进。清军官将虽多青壮年,个个骑马上山。
阮大铖为显示自己身体矫健,下马步行,猴跳狗窜,边爬边喊:“看我精力,超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十倍!”
山路弯绕,没多久,阮大铖已不见了踪影。
过了许久,后随诸将骑马行至五通岭,见到了阮大铖。
他背路端坐一大石之上,身板挺立。
众人连呼“阮先生”,阮大铖不应。
其中一名清将开玩笑,用马鞭挑其长辫,又用脚轻轻踢他。
阮大铖慢慢倒地。原来已经气绝。
老混蛋为了显摆自己体健无病,在深山之中与马赛跑,心脏病发,死了。
如此败类,死得真是颇有传奇色彩。
降清的东林党领袖钱谦益,并没有被清朝重用,郁郁不得志中,于是暗地里“伤怀”故国:
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
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
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
嫦娥老大无归处,独俺银轮哭桂花。(《后秋兴之十三》)
后来,他作《一年》之诗,对南明弘光小朝廷加以论定:
一年天子小朝廷,遗恨虚传覆典型。
岂有庭花歌后阁,也无杯酒劝长星。
吹唇沸地狐群力,嫠面呼风蜮鬼灵。
奸佞不随京洛尽,尚流余毒蛰丹青。
黄宗羲闻之而叹,认为此诗乃“诗史”佳作。
附:《扬州十日记》
(明)王秀楚
(说明:清军在扬州纵军屠杀十天,总共杀戮约八十万人。《扬州十日记》,乃其中幸存者王秀楚的笔记,真实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