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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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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他挖出了那只手,几乎泯灭在尸斑间的翠羽菊,以及姐姐冰冷的身体。
  她睁着双眼。胸前一个贯通后心的窟窿,早已填满了碎土和沙砾。
  凡塔抱住夏依的胳膊一直在抖。又有几只乌鸦跳上前,要从他怀里抢夺姐姐的眼睛。少年猛地一声大吼,黑影呼啦啦地散开去,复又在他头顶聚合。什么也听不见。他剧颤着俯下身子,趴在地上。他什么也听不见。
  但他依然趴着,紧贴地面,仿佛在堆满死物的大地下方,跳动着姐姐胸腔里业已熄灭的心脏。
  “……夏依。”
  漫长如由生到死的空白中,有人说。
  那是闯入夏依耳中的第一个声音。他呆滞地抬起头,眼睛被什么模糊住,来人的身影朦胧,甚至分辨不出是否熟悉。
  他张嘴。
  空空荡荡的风经过他的喉咙,未能组成任何字句。
  那人走到他面前,然后明白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将手放在少年肩上。夏依的咽部抽动着,他用力抓住那人手臂,沾满污血的十指在那人的白色窄袖上印下黑红交加的痕迹。
  他仍然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有很多话想对那人说,即便是吞吐的,断断续续的,一点点挤出来的。但有一只最可怕的乌鸦啄食了他的声带。阴翳聚拢上来,凝为固态。属于他的声音在离开舌尖之前就已窒息死去。
  云缇亚搂住夏依,让他的头贴在自己胸前。他望向天空。隐隐地,新的一层雷声在密云后翻滚。
  “走吧。”他只是说。
  “老师……”凡塔轻唤,拖着近似哭腔的细长尾声。
  云缇亚让她抓住自己的手。“走吧。”他面向夏依,又重复了一遍。“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左撇子强行纠正容易变口吃,大约是左右脑的优势半球转换,容易造成语言中枢损伤的原理。
  被雪藏了9万字的某人终于要出场了……

☆、Ⅴ 捕梦(1)

  我问:“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它答道:“我名叫自由。”
  我又问:“你的子女何在?”
  它说:“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一个死于狂症,一个尚未出生。”
  ——《暴风集》
  中编Ⅴ:捕梦
  走在静谧幽暗的长廊上,夏依以为自己遇见了一个个死者。
  打从踏上这小岛的第一步起,棕衣或灰衣的身影们没有一刻停止在他眼前飘行。他们中有僧侣,也有修女,一起祈祷、进食,在田里劳作,然而即便是身形也无法将他们每一个区分开来。严严实实的连帽斗篷裹住他们全身,让夏依觉得在那层外表下并不存在一个固定的形态。直到云缇亚领着他和凡塔踏进一扇简单古旧的大门,那些鬼魂也依然飘忽着,手端油灯、烛台或者书本,默然无声地自他们身边穿过。
  “这里是寂火教派的修院。”凡塔用少年恰好能听到的最低的声音说。墙壁素净,丝毫不见壁画和各类装饰雕花,只有插在挂钩上的灯盏将橘色的光注入几道裂纹里去。
  夏依感到自己的唇在空空地张着。
  “寂火是比现在统治圣廷的诫日教派更古老的派系。辉光之父在我们看来只是一种炙热燃烧的精魂,我们不崇拜任何神祗与天使的实体。”凡塔笑了,在夏依的表情中看出他开始留意到自己身上式样相同的棕斗篷,以及“我们”这个字样。“我们与世无争,没有物欲,没有危害,自食其力,只需最基本的给养就能生活,也不会到处传道,强行给人灌输自己的认知和信仰。因此宗座许可我们的存在,并把这座城外的孤岛给予我们修行使用。我入会还不到一年,算是童贞女,等成人之后可以选择当修女,也可以回到俗世。”
  “因为寂火的教义是尊重任何人发自心灵的选择,”隔了片刻,她说,“就像火焰,没人能命令它们一定得在木柴或烈酒上起舞。”
  夏依觉得自己听到了她说的每一个字,但几乎没有东西进入他的思想。凡塔一贯超乎年龄的言语并未在他胸腔里形成多大回声。他的心是木然的,像结了层厚茧,连悲伤也无法触及他的痛觉了。往前走着,又有两个沉默的鬼魂迎面飘来,他希望他们的兜帽下会是父亲和姐姐的脸孔。但他们终与他擦肩而过。是他自己远离了声音,而非声音远离了他。
  最后他来到一间单独的礼室前。一个男人在门口等候着。
  他的身材比夏依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要高大挺拔,尽管他的棕斗篷依然没什么辨识度,至多也只是比别人更旧一些而已。凡塔向他行礼,他以完全相同的礼节回敬,兜帽将他自鼻梁以上的部位深掩着,只露出斧凿一般的唇线与下颔。“这是修谟大师,”一直不曾开口的云缇亚说,“寂火教派的领袖。”
  “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僧侣说。他看着夏依,语声如同响雷,从障目的乌云后射出闪电。“去吧。进去就能见到她。”
  夏依待被云缇亚轻推一下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对象是自己。他不知道萤火是不是已经和这名僧侣说明来意,也不知道那里面会有什么全然不可想象的东西在迎接他。懵懵懂懂地走进去,门扉转动,似饥饿的庞然大物摩擦利齿。不过他已经无所谓了。
  礼室内除了燔祭坛上跃动的火,没有别的东西。
  ——如果坐在祭坛前的那个女人不算在内的话。
  在她从冥思中回过头来之前,夏依一直以为她是属于黑暗的一部分——她原本背对少年坐着,浓黑的长卷发拖到地上遮住了她的身躯,将她藏在伴随火光而生的阴影里。但当她回头,屋内的黑暗仿佛被驱逐了一分,夏依一时以为是月光爬过窗棂闯了进来,可此时,唯一的窗子紧闭着,帘幕深垂,与世隔绝。
  “你好,夏依。”
  女人的声音温柔优美,像月亮在微漾的波心凝视人的双瞳。“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轻。”
  她的眼睛蒙了一层细麻布,洁白的布条与她肌肤的色泽几乎难以区分。如同应着某种未知的召唤,夏依走了过去。他终于得以近距离地端详这个女人,她很美,尤其是脸廓,柔滑如两道泉水交汇的弧度。
  但它们润泽不了他的喉咙。他嘴里依然干涩,无法发声。
  “你好像是第一个被我‘看见’而并不觉得奇怪的人。”女人笑起来。她将蒙眼的麻布摘下,那是夏依所见过的最黑的眼睛,深不见底,甚至不见黎明前最熹微的光采。“我能看见人心里在想什么,尤其是每个人说不出口的话语,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我能看见每个人的灵魂,他们在自己内心投下的最黑暗的影子。所以,即使你现在不能说话,我也听得见你心灵深处的声音——你不会认为这种力量很可怕吧?”
  她确实在“看着”他。夏依能感觉到。可他对此完全没有概念,就像在街上看到两只耳朵一张嘴的行人那样理所应当。如果是平时,他首先会认为这是做梦,然后立即对自己竟然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把戏感到深深羞耻。但现在,他无比自然地坐在这间礼室,面前是祭火,以及一个不知是来自天国,还是地狱的女人。
  “请允许我把我所见的东西说出来,好吗?”
  夏依的唇形虚构出一个问句。
  “我的力量同时也是一种诅咒,只要我说出从别人那里窃得的黑暗秘密,听见秘密的人和我都难逃厄运。但如果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思想,且不介意它化诸语言,那么它也就不属于秘密,不在被诅咒之列。”女人再次笑了,她知道夏依在点头。
  “你和你姐姐……从小就分别了。”
  少年呆滞地抬起脸来,所伴随他的依然只有沉默。
  “她很早就被送到教会医院,接受成为护士和修女的训练,而你则在狂信团,为自己是这个国家‘战斗的大多数’而满足。你们在同一座城市,服侍同一个神,却数年没见过面,因为教义规定,神的仆从须为主父献出一切,包括微不足道的亲情。”
  沉默。
  “一年年过去,你们的样貌都改变了,你从蹒跚学步的幼童长成大男孩,她从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长成亭亭少女。你甚至担心若有机会再次见面,也许你俩都不会认得对方。然而……”
  “然而,”女人说,“你终究认出了她,尽管她已不在人世。”
  这句话烈风汹涌,凛冽地从夏依颅内刮过。他腾地站起来,想要呼喊,就像一个狂奔在荒原上的人那样迫切地需要大口呼吸——但无论是呼喊和呼吸都没能拯救他的知觉。他望着女人。一幕幕的光怪陆离从他记忆中流出,流入女人漆黑的眼底。
  而她只不过是把属于他、却并未为他所感知的事物重新交还到他的疼痛里。
  “你在悲伤,在愤怒,更多的是在疑问。是谁如此残忍?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姐姐被害?不,不单单是这些。”她靠近他,捧着他在她面前这般稚嫩的脸,悄然将一道似有似无的湿痕拭去。“为什么神没有救祂的仆从,而平静地注目于她的死亡?为什么在这个为侍奉神而筑建的城市,竟有人会杀害一名神的侍者?为什么姐姐一生虔信善良,帮助人不计其数,却要落得这个结局,死得无名无声?这就是虔诚所换来的恩赏?用自己的尸骨,来喂饱一头不停磨牙不知饥饿的巨兽?夏依,你要问的‘为什么’太多了,它们堵塞了你的声音。它们本来都潜伏在连你也无法察觉的深海里,却在这时不约而同,像冰山一样浮出水面——这个世界有太多人和你一样,他们被时序之手扼住咽喉,虽所见却不能言语,虽所听却不能吼叫,最后五官麻木,沉默而死,至死未能发声。”
  “我认识一个人,他坚信,有声音的人要替聋哑者呐喊,有力量的人要替虚弱者拿起刀剑。”月亮一般的女人俯在少年耳侧,薄唇将微光送入他的耳廓。“我在你心中看见了你姐姐的投影,夏依,”她说,“她最后的心愿,是希望你活下去,耳聪目明,远离灾厄。”
  龟裂的土地忽然湿润了。夏依捂住嘴。当他觉察到颊上什么滚烫的东西正泉涌而下时,也同时觉察了十指的剧痛。所有从他心中流出、又化为言语返还给他的念头都在他眼眶里盈动着,不断冲击淤塞已久的沟渠。痛觉从伤痕累累的指尖传到被泄空了的心里,如同雨线从天空汇入海洋,而这痛苦,他明白,只是在提醒他,自己仍然活着。
  并且将按照姐姐的愿望活下去。
  他匍匐着,从喉咙或是鼻间,发出了他所能发出的第一丝声音。
  那是一声漫长的、似断还续的抽泣。
  云缇亚站在田垄上。绵延成海的晚霞为冬小麦的麦穗披上一层柔软的金黄色。他看着静静劳作的僧侣们,直到爱丝璀德在木杖的牵领下从屋舍间走出来,双眼依然用薄布蒙着。
  “粮食要成熟了。”她说。
  云缇亚小心搀住她,将她引到自己身边。“这几亩地,可以救多少人?”
  “得看饥荒要延续到什么时候。修谟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把粮食实实在在地送到民众手上,而不是那些葵花的口袋里。虽然是僧侣们自发种的,数量有限,但能多让一个人活下去,也是好的。”
  “哥珊城里物资再匮乏,人们好歹还能活,最苦的是城外村庄里那些农人,好不容易得了点收成都要被强征,最后只能守着钱袋子饿死。他们比哥珊人更需要这批粮食。”云缇亚想起这几日在城门外的所见,稍有力气的饥民还能拿石头砸门,饿得皮包骨头的就只能死死抱住守备士兵的腿。就连圣裁军也被调来与这群急于进城的亡命徒周旋,劝说、威吓和杀鸡儆猴都没用,血流了一堆又一堆,跟军队耗上的人以令人惊悚的速度正在增多。“不过……”
  “不过现在还不能把吃的发给他们,”爱丝璀德替他把话说完,“你的计划要顺利实施,还得靠他们帮你牵制住哥珊南门和西门的军队呢。”
  她又在窥视他的心了。“只是早几天或晚几天的差别,但也许正是在这几天中,就有人因为等不及食物而死去。我放弃救我原本能救的人,仅仅为了一个孤注一掷的未来……”云缇亚望向远处,绿草芳萋,枣树荫幽静地覆盖着少女的坟茔。“爱丝璀德,我是变得更残忍了,还是更愚蠢了呢?”
  “你说什么啊?”清凉的手指抵在他掌中的剑茧上。“云缇亚,如果命运给我独立选择的权力,确凿地承诺用一个人,能换取同样无辜的一百个人的生命,我会先做出选择,然后再为自己杀人的罪行向死者忏悔;但是……”
  白布后仿佛有东西颤动了一下。她没有继续下去。
  “……不谈这个了。”爱丝璀德抬起头来,笑容柔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哦。”
  云缇亚将她揽在怀中,呼出的气息轻轻拂过她耳垂。
  “是眼睛的事吗?”
  “嗯。”她颔首。“这儿的药很好用。我的眼睛有复明的希望了。”
  云缇亚手一抖。他突然掉开视线,不敢直面她笑意中的期待。“复明以后,就再也……看不到那些东西了吧?”
  “是啊,就和常人一样——怎么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看你的内心吗?”
  不。那样再好不过,爱丝璀德。你终于可以成为一个幸福的普通女人,彻底远离那些龌龊肮脏的秘密。你将摆脱暗影,以后所看到的只有蓝天、绿林、金色的阳光与银色的月光。我真替你高兴——可这话云缇亚说不出口来,至少是此刻。“你现在感觉怎样?我的意思是……还能自如地使用你的力量吗?”
  爱丝璀德安静而极缓慢地微笑着。
  “我知道你来找我,绝不是让我抚慰小孩这么简单。”最后笑出声来,却更像一道回味悠长的喟叹。“放心吧,”她说,“我会做好你需要我做的事。”
  “……对不起。”云缇亚低声说。
  他把她的手与自己的合在一处。从这里抬眼望去,飞翔的纯白之城正浸浴在火烧云的血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严重爆字数的一章,拆成两章一起发T_T

☆、Ⅴ 捕梦(2)

  斋月的第二夜,群星淡隐,唯余天角一枚圆月。
  似乎是为明晚这个时候的宗座登塔礼养精蓄锐,欢庆的焰车徐徐驶入了黑暗。人们各自散去,街道旷寂,路灯的光芒清清寥寥,与它们相映成趣的,除了月亮,就只有大钟楼上用以计时的旋火。
  班珂独自坐在钟楼天台的暗处,听着运河遥遥拍击石堤的水声。有人走到他身边。
  “来得真早,执事。”
  班珂向云缇亚例行公务地点点头。这儿不但僻静,而且位置很高,能将一大片城区包括守卫的巡逻线路收于眼底。今夜刚好阴郁无风,不会轻易走漏他们的对话。尽管他还是有点讶异萤火选择这样一个露天场所进行如此重要的会谈,不过,那总比在拉蒂法的酒馆里保险。
  “司事莫勒在底下替我们把风。”云缇亚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很好,那两位也到了。”
  天台上的另外两个人站在明暗交界之间。一个体态瘦长,裹着密实的深色罩袍,瞧不清模样;而另一个,当她往前迈出一步,走到薄纱似的月光底下时,班珂蓦地站了起来。
  “赛瑙尔的班珂,”第六军统帅的随侍女官琼琪微笑,“久仰大名哟。”
  用教会医院护士专有的绵甜软糯嗓音,她唤他的名字,然而后半句忽转为低哑暗昧,就像一支熟红将谢、散发糜香的蔷薇。她做了个班珂无比熟悉的手势,双手呈握持状交叉,让那对并不存在的剑尖向下——尔后她的手极快地拂过面孔。
  那个相貌平凡的女护工恍然消失了。
  取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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