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拉丁王子的罪孽-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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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内,他们的谈话内容旁人听不清。然后,男管家开口说道:“是的,一切谨
遵您的意思办。”于是撒拉丁王子一边拍打着手套,一边径直走进屋来与他们打招
呼。他们再次看到了那种奇异的现象——五个王子同时从五道门里走进来。
王子将白帽子和黄手套脱在桌上,诚恳地同客人们握手。
“见到您很高兴,弗兰博先生,”他说,“久仰您的大名,请恕我出言冒昧。”
“哪里哪里,”弗兰博先生笑着回答,“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无瑕疵成不
了大名嘛,哈哈!”
王子锐利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弄清这句话是否有具体指代。然后他也笑了,
让每个人就坐,包括他自己。
“住在这儿很安逸,”他漫不经心地说,“只是无事可干,不过钓鱼感觉不错。”
神父像个孩子一样盯着他,脑子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奇怪感觉。他凝视着王子
那灰白的、精致的头发卷,白里透黄的面容,和瘦削而略显浮华的身姿。这些都没
有什么特别之处,尽管有些意大利风貌,像舞台脚灯后面的人物装扮。但那种莫名
的使神父感兴趣的东西并不在这儿,而恰恰在于王子脸部的轮廓。神父模糊地觉得
以前在哪里见过这张脸,这感觉折磨着他。眼前这个男子好像是他的某个化了装的
老朋友。突然,他想起了那些镜子,于是把他的幻觉归结成为那些镜子对人脸的复
写作用的结果。
撒拉丁王子饶有兴致并技巧姻熟地将自己的注意力用在两位客人身上,当他发
现弗兰博侦探喜爱运动,急于享受他的假日时,他带领着弗兰博和他的船,将他带
到这条溪上垂钓的最佳地点。二十分钟后,他驾着自己的独木舟返回,马上又去图
书室见了布朗神父,以同样彬彬有礼的方式加入神父的哲学爱好之中。他好像对垂
钓和书籍都知道不少,尽管在两方面的知识都算不得最有启发性。他会讲五六种语
言,尽管大多是每种语言的俚语。他显然在几个城市居住过,在各式各样的社会群
体中呆过,因为他讲的一些最富刺激性的故事,竟然都是关于赌场和鸦片窟,澳大
利亚强盗和意大利土匪等。
布朗神父知道,这个曾经名噪一时的撒拉丁王子,最近几年几乎都是在无休无
止的游历中度过的。但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作为王子,他的旅行在别人眼里看来
是那么不体面,或者说那么让人好笑。
事实上,尽管撒拉丁王子展示了他深谙世故的稳重,他身上还是辐射出了一种
烦躁不安,甚至是不可靠的东西,这一点当然没有逃得过神父这样敏感的观察者的
眼睛。他有一张挑剔的脸庞,但他的眼睛是狂乱的。他偶尔有些神经质的动作,就
像一个醉酒的人或是瘾君子那样,要阵发性地颤抖。他不掌管家政,也不假装他有
权掌管。家里的事统统交给了两个仆人,特别是男管家。保罗显然是这所房子的顶
梁柱。实际上,保罗先生与其说是个管家,还不如说是个高级服务员,甚至可以说
是个宫廷内侍。他不与王子共餐,但他进餐几乎和主人一样隆重。所有的仆人都怕
他。他向主人征求意见是礼貌而有教养的,但却有点说不出的矜持——就好像他是
王子的私人律师一样。相比之下,忧郁的女管家就逊色多了,实际上,她好像是故
意不想让别人注意她,而且她只服侍男管家。关于那个敲诈兄长的上校弟弟的耳语,
她只说了一半,布朗神父也没再听到更多的这种富有震撼性的传闻了。那个满怀仇
恨的上校是否真地在威胁着王子,神父尚不能确定。但是一些事实表明:撒拉丁的
生命安全并无保障,并且他还总在遮遮掩掩,这样看来传闻就更加可信了。
昏黄的傍晚笼罩着水面和柳树成荫的堤岸,远处传来一两声麻雀的沉闷叫声,
好像是精灵在倭鼓上跳舞。王子和神父再次步入那间满是窗户和镜子的长形大厅。
忧郁、不祥的预感像一朵阴云,再次掠过神父的心头。“要是弗兰博回来就好了。”
他嘴里咕哝着。
“你相信命运吗?”不安的撒拉丁王子突然问道。
“不。但是,我相信命运审判日。”他的客人回答。
“这是什么意思?”王子从窗前猛地转过身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神父,
他的脸背着光,整个身子陷入在一片阴影之中。
“我的意思是:我们正站在单面花毯的反面,有些事在这儿发生毫无意义,但
在其它地方则不同。在其它地方真正的罪犯才会受到惩罚,而这里看起来会经常冤
枉好人。”
王子发出动物一样的怪叫,阴影中的眼睛闪着奇特的光。布朗神父沉默着,但
是一个甚至令他自己都震惊的新念头闪现在他的脑海中:撒拉丁这种敏感中混杂着
鲁莽的反应,难道还另外意味着什么?王子是否真的神志清醒?现在,他正一遍遍
地重复着“冤枉好人,冤枉好人”,次数已经超过了人正常的感叹。
过了一会儿,神父又发现另外一件事——从面前的镜子里,他看到门静静地敞
开着,男管家保罗先生正一声不响地站在那儿,仍是一脸苍白,毫无声色。
“最好还是现在就告诉您,”管家保罗操着一成不变的资深私人律师般的僵硬,
和一种令人敬畏的口吻说道:“六人划着一条船已经停在趸船边了,船尾坐着一位
先生。”
“一条船,”王子重复道,“一位先生。”他挪动着步子。
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偶尔有一两声水草丛里的鸟鸣。正在这时,一个人的侧
影正经过阳光照射到的三扇窗子。一两个小时前王子也经过了那里。除了都长着鹰
勾鼻外,这人的轮廓与王子的差别很大。撒拉丁戴着崭新的白礼帽,而来客的黑帽
子要不是早已过时了,就是某种外国款式。黑帽下一张年轻、严肃的脸,剃过的下
巴泛着青光,有点像年轻的波拿巴·拿破仑。古怪过时的打扮好像是完完整整地从
他的祖辈那儿继承来的。他穿着一身蓝色破礼服,一件使他看起来像个士兵的红背
心,下身着一条在维多利亚早期曾经十分普遍,但现在看起来却是那么不协调的粗
纹白裤子。在这些从旧衣店里挑出来的打扮中,突现出来一张橄榄绿,极其率直的
年轻面孔。
“见鬼!”撒拉丁王子诅咒着。他将白礼帽扣在头上,径直走到前门,砰地将
门向外一推,使它暴露在洒满夕阳的花园里。
不速之客和他的随从已来到草坪上,像一小列军队一样站着。六名划桨手已经
将船推上岸停顿好,威风凛凛地列在船边,像竖长矛一样地竖着船桨,他们肤色黝
黑,有几个还戴着耳环。其中一名随从提着一只奇形怪状的黑箱子,走到前面,在
那个橄榄肤色的年轻人身边站定。
“你就是撒拉丁?”年轻人直声问道。
撒拉丁很不以为然地点头承认。
来客有一双猎犬一般的暗褐色眼睛,与王子那闪烁不定的灰色眼睛截然不同。
这张脸似曾相识?神父又被这种感觉焦灼着。他又想起在那间布满窗户和镜子的大
厅里,王子一遍遍重复一个词的情景,现在两者忽然联系到一起……“见鬼,又是
那个水晶宫殿!”神父咕哝了几句,“怎么总是看到相同的东西,简直像做梦。”
“您是撒拉丁,那么我告诉您,我叫安托尼里。”
“安托尼里,”王子懒懒地重复了一遍,“我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幸会。”年轻的意大利人说着,左手礼貌地摘下他那顶过时的帽子,右手却
猛地击在王子脸上。这一下很猛烈,很突然,使王子的白帽子给带落,滚下石阶,
旁边的蓝色花瓶也被碰掉在基座上。
但是,王子无论如何也不是懦夫。他冲过去一把扭住对手的喉部,几乎将他扳
倒在草地上。他的对手一面摆脱,一面又匆匆忙忙地摆出一种形式古怪而又不合适
宜的礼貌。
“好吧。”他喘着气,用英语断断续续地说,“我刚才辱没了您,现在我要求
决斗。麦考,打开箱子。”
站在年轻人身边戴着耳环的人打开了箱子,取出两把钢柄钢刃、寒光四射的意
大利剑,并将剑插在地上。陌生的年轻人面朝着入口站着,微黄的脸上充满敌意,
两把利剑就像坟墓上的十字架一样立在草坪上;一排士兵列在后面。这情景古怪得
让人想起蛮荒时代的审判庭。这一幕插入得这么快,以至于周围其他的一切还都未
来得及改变——金色的夕阳余晖仍在草坪上闪耀,麻雀仍在欢跃,鸟叫声好像在宣
布着微不足道但又可怕的命运。
“撒拉丁王子,”那个叫安托尼里的人说,“当我正在襁褓之中时,您就杀死
了我的父亲,偷走了我的母亲;相比之下,我的父亲还要幸运一些。你杀他的手段
并不磊落,但是我要堂堂正正地打死你。你和我那个罪恶的母亲驾车把父亲带到西
西里的一个偏僻关口,把他从悬崖上推了下去,然后就上了你们自己的路了。如果
我愿意的话,我本可以学你,但那太卑鄙了。我踏遍世界地追踪你,但一次次都让
你逃走了。但是,这里是世界的尽头——也是你的绝路。你现在已经在我的手里了,
我给你一个决斗的机会,虽然你没有将同样的机会给我父亲。选一支剑吧!”
撒拉丁王子紧锁眉头,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然而那一打击使他的耳朵还在嗡嗡
作响,他蹦了过去,抓起一支剑。布朗神父也往前蹦过去,想调解这场纠纷。但他
很快就发现,他的加入会使事情变得更糟。撒拉丁是法国共济会的成员,一个激进
的无神论者。布朗神父可以用矛盾的观点劝说他。但王子的对手却是无论神父还是
其他俗人都说服不了的,这个年轻人长着一张波拿巴犬的面孔和棕色的眼睛,他的
性情比清教徒还要果敢得多,他没有宗教信仰。他是一个从原始社会走出来的头脑
简单的杀手,一个石器时代的人——一个石头人。
还剩下最后一个希望:把仆人们叫来。布朗神父转身跑进屋子里,然而他发现
所有的下等佣人都放了一天假,上岸去了,只有忧郁的安东尼夫人独自在狭长的房
间里,焦急不安地走来走去,但就在她转过苍白的脸,面对着他的那一刻,神父解
开了这所镜子屋的一个谜。刚才那双深棕色的眼睛,跟安东尼夫人的深棕色眼睛一
模一样!一瞬间,神父好像把整个故事看懂了一半。
“你儿子在外面,”他说,没有其它多余的话,“要么他死,要么王子死。保
罗先生现在在哪儿?”
“他在趸船上,”那个女人有气无力地说,“他在——他在——发信求援。”
“安东尼夫人,”布朗神父神情严肃地说,“现在没有时间讲废话,我的朋友
驾船下河去钓鱼去了,你儿子的船被你儿子的人看着,现在只剩下这一只小筏子,
保罗先生究竟用它在做什么?”
“圣母啊!我不知道。”说完这话,她就直挺挺地昏倒在铺着席子的地板上了。
布朗神父把她抬到沙发上,拎起一罐水泼到她身上,喊了几声救命。然后就冲
到小岛码头的趸船边。但小筏子已经到了水流的中央,老保罗正在又拉又拽地往上
游驶去,他的力气之大,在他这个年纪还真让人不敢相信。
“我一定要救我的主人,”他喊道,眼睛疯狂地燃烧着,“我会救他的!”
布朗神父只能注视着小船往上游挣扎,在心中祈祷,愿主保佑这个老人能及时
叫醒小城的人们,除此之外,什么办法都没有。
“决斗已经打得很厉害了,”神父挠了挠蓬乱的灰褐色头发,喃喃自语,“但
这个决斗里有问题,这个决斗本身就是个问题,我能肯定。但那能是什么问题呢?”
他站在水边,凝视着夕阳的绰绰倒影。这时他听到岛上花园的另一端传来冰冷
的短兵相接的声音,虽小,却不容置疑,他转过头去。
在这长形的小岛伸向水面最远的海角,或者叫海岬上,决斗者已经在最外围的
玫瑰花丛前面的长条形草坪上交锋了。他们头顶的暮色仿佛纯金做成的穹顶,熠熠
生辉,尽管神父这时离他们很远,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同样被衬托得一清二楚。他们
都已脱掉外套,但撒拉丁的黄马夹、白头发,和小安托尼里的红马夹白裤子等,都
在均匀的霞光中闪闪发亮,像上了发条的两个彩色玩偶。剑光从剑尖闪烁到剑柄,
就像钻石别针一样耀眼。两个人影显得很小,很活跃,而在他们的动作里隐藏着某
种可怕的东西,他们看起来就像两只蝴蝶,都试图将对方钉在木栅上。
布朗神父拼命地飞奔过去,两条腿行如旋转的车轮。但当他到达决斗场时,他
发现自己来得既太迟了,又太早了——来得太迟以至不可能阻止这场决斗,更何况
决斗是在那几个扶桨而立、表情严峻的西西里人的保护之下;但要想预见什么灾难
性的后果,那又还太早。两个格斗士真是棋逢对手。王子轻蔑而自信地舞着剑,西
西里人的出招则无不隐含着杀机。如此精彩的剑术在熙熙攘攘的竞技场中也属罕见,
而在这条芦苇河中的一座被人遗忘的小岛上,却是寒光闪烁,剑气逼人。双方势均
力敌,久久相持不下。一直在旁边竭力劝解的神父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照理讲,保
罗马上就会带警察来,并且如果弗兰博此时钓鱼归来,情形也会有所转机,因为弗
兰博的体格气力抵得上四个男人。但是,见不到弗兰博的踪影,更奇怪的是,也见
不到保罗或警察要来的迹象。这里没有木筏可乘或树枝可依。他们就这样被困在了
一片宽广而不知名的湖泊中央的孤岛上,仿佛在太平洋的一块岩石上一样与世隔绝。
他正这样想着,击剑声突然变得急速而短促,只见王子双臂扬起,对手的剑尖
穿过他的肩胛骨刺过来。他磕磕绊绊,像翻跟斗一样转了一个大圈,剑飞脱出手,
像流星一般俯冲到远处的河水里;而他自己则以天崩地陷之式往后倒,压断了一棵
大玫瑰树,溅起一团红土——像异教徒献祭时燃起的香。西西里人用对手的血祭祖
了亡父的在天之灵。
神父当即跪在尸体旁边,但太迟了,那已经是一具死尸。他仍然试图作一些无
望的补救。这时,他第一次听到河那边远远地传来声音,然后看到一艘警船,满载
着警察和其他重要人物,快速地驶近趸船,神情激动的保罗也在其中。神父满腹狐
疑地站起身来,表情沮丧。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为什么他们不早些来?”
约摸七分钟以后,岛上挤满了镇上来的人和警察。警察逮捕了胜利的决斗者,
例行公事地提醒他,他所说的任何话都将被用作审堂口供。
“我再也不会说什么了,”那偏执狂的脸平静得让人惊诧,“我永远也不会再
说什么了。我现在很高兴,除了被绞死之外别无所求。”
警察将他带走时,他闭上了嘴,事实上(尽管这难以置信),他除了在审判庭
上承认自己“有罪”以外,的确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布朗神父看着花园里突然出现的人群,看着凶手被逮捕,看着尸体在医生检验
过后被抬走,这一切好像只是一场肮脏噩梦的终结。对于这一切,他无动于衷,恍
如仍在梦里。他作为证人报了自己的姓名住址,但谢绝了他们提供的返岸小船,而
独自留在了小岛上的花园里,凝视着折断的玫瑰丛和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