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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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后,除了崔主任,几个人醉意全消。蔡科长拿出红包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一千,就乐道:“一千元不多,但对于氮肥厂来说,也算过得去了。”贾科长说:“我看这个佘厂长还够朋友,估计跟柳碧如关系不一般。”
崔主任本来半醉半醒缩在位置上,听了两位的话,睁开红眼,说:“当然不一般,柳碧如是佘厂长的妻妹。”贾科长说:“正宗的还是旁系的?”崔主任说:“妻妹莫非也有正宗旁系之分?你们尽往歪处想。”蔡科长说:“原来如此,怪不得佘厂长舍得花这个代价。”贾科长说:“是呀,我开始也纳闷,氮肥厂都要倒闭了,据说厂里工人因为领不到生活费,三天两天就跑到市政府去上访,佘厂长却还在这里花天酒地,不是一般关系,他会花这个钱吗?”
蔡科长来了劲,说:“崔主任早把他们这层关系告诉我们,我们也就不走了,还要宰佘厂长一刀,潇洒走一回。”贾科长说:“怪就怪杨科,你不提出走人,我们怎么会走?”
杨登科觉得这些人怎么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人家厂里穷得丁当响,卡着工人的生活费不发,供你们吃饱喝足,临走还给了个不小的红包,还嫌不足。可这话杨登科还只能裹在肚皮里,不能当他们面说出来,否则既得罪人,又显得自己道貌岸然,好像你的卵比人家的多条筋似的。如今的人心肠仿佛都变硬了,谁如果胆敢表露自己慈悲柔软的一面,谁就会被看成是假正经,或得了神经病,难免让人嗤之以鼻。
杨登科只得笑笑,说:“那我现在把车给你们开回去怎么样?”蔡贾二人也笑道:“别开玩笑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出了门,怎好意思回去?事成之后再宰姓佘的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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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主任的眼睛还是半开半闭着,听几位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也不甘寂寞,说:“事成之后不用宰宰宰姓佘佘佘的,宰祁祁祁局长得得得了。”蔡科长说:“柳碧如又不是祁局长的妻妹,谁好意思宰祁局长他老人家?”
崔主任看来是真的醉了,口无遮拦道:“柳碧如不不不不是祁祁祁局长的妻妻妻妹,但却是祁祁祁局长的那那那个。”
这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了,蔡科长和贾科长却还要装傻,说:“那个是什么?”崔主任哈哈大笑了,手在空手划了道弧,结结巴巴道:“那那那个是什么都都都不知道?你们还还还说是在单单单位上混混混混的?”
蔡贾二人便怪笑了两声。
闲话少说。就说贾科长回到农校就把考察材料交给了马校长。两天后,马校长便象征性地开了个校务会,做了调入柳碧如的决定。市农业局是农校的主管单位,农校进人必须经局党组同意,在有关材料上签字盖章,方可到人事局办理正式的人事关系和工资手续。因此农校该签的字都签好,该盖的章都盖好之后,贾科长便拿着材料到了农业局,找到蔡科长,由他接着去走下步程序。蔡科长又拿着材料去找董志良,董志良在材料上瞟了两眼,说:“先在我这里放放吧,开党组会的时候得通过一下。”
然而董志良并不急着开党组会,却吩咐杨登科写个转干申请报告送到蔡科长那里去。杨登科乐不可支,一口气写了个三千多字的申请报告,从德能勤绩多个方面,对自己进行了全方位的总结,好像这样的能人不转干,将会给祖国和人民的事业造成莫大的不可估量的损失一样。可屁颤屁颤拿着报告交到蔡科长手上后,蔡科长只瞧了两眼就笑起来,说:“杨科你不是给自己写回忆录吧?谁有工夫看你的?何况能否转干,又不是靠你的报告写得多么漂亮。只要四五百字,把基本情况写进去足够了。”
杨登科想想也是的。如今的这报告那报告,要经费也好,要待遇也好,要政策也好,并不在于报告本身如何生动感人,主要在于谁写的报告,谁递的报告,或谁在报告上滴的墨水。人微言轻,位显言重,就是这个道理。杨登科只得重写。这下他学乖了,先向蔡科长请教写作方法。蔡科长也没时间给他传授什么写作方法,找了份过去工人转干的现成材料给了他。杨登科一看,那样的报告也并不怎么高深,于是照着上面的格式和要点,把自己的简单情况写上去,一个像模像样的申请报告便出来了。这一回蔡科长没说的了,立即在上面签了意见,盖了公章,送到了人事局。
不久,祁局长和崔主任到董志良这里来催办柳碧如的手续。董志良说:“我也正在催马校长呢。”崔主任说:“农校的贾科长不是把材料报到局里来了么?”董志良脸一黑,骂道:“这个姓马的,我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了,他不是说学校领导忙,校务会开不拢,就是说学校离退休老师天天缠着他,要求安排子女在学校就业,怕引起连锁反应,柳碧如的事容他缓一段时间。怎么在你们面前却把责任都推到了我的头上?”
说着,拿过电话拨通了马校长,当着祁局长和崔主任面狠狠地训了他一通。材料明明报到了局里,董志良却说没看到材料,马校长一时懵了,想申辩几句,董志良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说:“我没空跟你嗦,祁局长和崔主任就在我办公室。下午你再到我这里来,把情况给我说清楚,小柳的事你想赖着不办,除非我不做这个局长了。”啪一声挂了电话。
祁局长和崔主任见董志良话说得这么硬,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拜托董志良多做马校长的工作。董志良一脸歉疚地说:“让二位空走一趟,真对不起了。你们不知道,那个姓马的名堂就是多,好几次局里交办的事,都被他顶了回去。这件事他如果还要继续耍滑头,我就真对他不客气了!”同时拍拍桌子,提高了嗓门道:“我就不相信我还坐在这个位置上,却找不到法子整治他。连下属单位的一个小头目都对付不了,我这个局长还怎么当!”祁局长忙说:“用不着,用不着,马校长也许确有他的难处,董局长你也不能逼得太厉害了。”
两个站起来准备出门时,董志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崔主任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说:“崔主任,据说蔡科长将杨登科转干的报告送到了人事局,我想这样的小事也不好惊动祁大局长,还是拜托你,帮我到有关科室去过问过问吧。”
表面上董志良是在跟崔主任说话,其实却是有意说给祁局长听的,意思是柳碧如从企业调往事业单位也算是大事了,他董志良都给办得差不多了,杨登科转干那样的小事属于人事局的职权范围,还不是小菜一碟?
都是久经官场的角色,祁局长还听不出董志良的意思?忙解释道:“工人转干的政策已经一刀切掉了,这事难度确实还不小。不过既然董局长开了口,我们还是会认真对待的,只要能靠上点政策边边,我们就打打擦边球,尽量把这事给解决了。”崔主任也忙说道:“这事杨登科郑重其事地跟我说过,我也特意跟有关科里打了招呼的,我回去再督促督促。”董志良说:“有祁局长和崔主任照应,我就放心了。”
下午,被董志良训得一头雾水的马校长带着贾科长进了农业局。董志良见了他俩,满脸是笑,说:“你们还真跑了过来?”马校长更加糊涂了,说:“我敢不来吗?柳碧如的材料一个多星期前贾科长就送来了,你硬说没看到,叫我怎么放得下心?”贾科长也说:“我可是亲自送到蔡科长那里的,不信可以把蔡科长叫来。”
董志良亲自给他们倒了热茶,说:“不用叫蔡科长,柳碧如的材料在我抽屉里。”
两个人就哑巴了,望着董志良,半天回不过神来。董志良诡谲地笑笑,说:“是我错怪你们了,我做深刻检讨,总可以了吧?”马校长说:“谁胆敢要领导做检讨?我们只想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董志良说:“事情很简单,这一向局里工作很忙,没时间开党组会研究柳碧如的事,不想祁局长是个急性子,打了好几个电话,今天上午又跟崔主任亲自跑了过来,我总不好以工作忙来搪塞他们吧,只好把你们拿出来做了回挡箭牌。”
两个人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马校长还是觉得被董志良训得有些冤枉,说:“给领导做挡箭牌,是我们做部下的应尽的光荣职责,可领导也总不能让我们白做了吧?”董志良说:“那是那是,晚上我做东请客。”打电话给杨登科,要他订了包厢。
二十五
不久,蔡科长就到人事局拿到了杨登科转干的手续。农业局这边也在柳碧如的材料上签了该签的字,盖了该盖的章,送到了人事局。材料到了人事局,那就进入了祁局长自己的势力范围,他只一句话,没几天有关柳碧如的人事工资等一应手续就到了农校。柳碧如摇身一变,便从一个即将下岗的企业职工,变成了铁饭碗在手的事业单位堂而皇之的干部。
这天下午杨登科送董志良到政府那边去参加市长办公会,这样的会不到六点七点绝对散不了,董志良不要杨登科在政府傻等,回去听他电话就是。杨登科就开车回了农业局。想起天天跟董志良在外面奔忙,好久没和胡国干他们混了,便朝司机班走去。不想蔡科长听见蓝鸟叫,来到楼道口,要杨登科到他科里去一下。杨登科只知自己转干的材料已经报到了人事局,却不知进展如何,转身上了楼。
进了政工科,蔡科长笑嘻嘻道:“登科同志,拿钱出来请客吧。”杨登科心想,莫不是自己的转干手续已经下来了?心里暗暗高兴起来。嘴上却说:“请什么客?是不是来了政策,当司机的可以娶两个老婆了?”蔡科长笑道:“司机能娶两个老婆,我这个政工科长还不先安排自己做司机了,还轮得到你?”
蔡科长这话不无道理,让杨登科想起一位乡干部的故事来。
说是乡里一位普通干部和乡妇女主任发生了关系,本来这样的事在乡里也算不上一回事,有关乡里领导处处岳母娘,夜夜做新郎的说法,夸是夸张了点,却并非全是妄言。偏偏那干部做新郎做错了对象,妇女主任除了是妇女主任,还是位家里挂了铜牌的军属,县里纪检部门便组织了一个工作组,很当回事地开进了乡政府。乡党委书记气得抽风,将那位干部找来狠狠训了半天,说:“你搞女人也不看清楚是什么女人,人家妇女主任是军属,是搞得的么?如果搞得,上有书记副书记乡长副乡长,中间还有七站八所的站长所长,领导们还不早先上了,难道还轮得到你这个无职无权的小干部?”
蔡科长忍俊不禁,说:“那个书记说的话粗是粗俗了一点,却比政纪国法和干巴空洞的大道理更有说服力,我估计那位干部不服也得服。机关里就非常流行听老婆的话跟领导走这样的名言,不管是干工作还是吃喝嫖赌,最好不要特立独行,先得让领导上了,自己再上,这样不但不会犯错误,还会得到领导的信任和赏识,以后进步起来快。”
接着蔡科长也说了一则小笑话:一次开大会,领导先庄严宣布会议内容非常重要,会议没结束,不管台上领导还是台下干部,任何人都不得离开会场。因为领导头带得好,干部也变老实了,整整一个上午没一人离开会场。结果会议一散,大家别的事都放在一旁,纷纷提了裤头往厕所狂奔。领导也是人,是人就有纳新吐故,上进下出。更要命的是,也是人的领导在台上时还是喝了不少茶的,比台下干部的情况更加紧急。加上领导下台还得多迈几级台阶,多少要耽误些时间,没能抢到先机,跑到厕所门口时,里面已是人满为患,水泄不通。瞥得满脸通红的领导虎威全失,跳着脚在地上直绕圈子。负责会务的工作人员心急如焚,一时又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得大声宣布:“大家都给我靠边,让领导先尿!”
说得杨登科直笑。可笑了一会,杨登科却不太笑得出来了,说:“所以领导的车队到了乡下,路上的学生得躲到路边让领导先行,而不幸掉进河里被水淹死。所以人山人海的礼堂里起了火,有人大声宣布:领导先走!于是与民同乐的领导们一个个昂首挺胸地逃掉了,被领导们扔下的学生和妇女儿童则葬身火海。”
蔡科长暗怪杨登科扯远了,觉得大可不必如此严肃,继续把话题往原来的思路上引,说:“有人总结了密切联系领导的三大法宝,叫做什么领导钓鱼你下乡,领导用钱你分赃,领导好色你嫖娼。把这三大法宝掌握好了,这人不想进步恐怕都是不行的。”杨登科说:“蔡科长真不愧是搞政工的,实践经验足,理论功底深,今后一定以你为楷模,掌握好实践好这三大法宝,也好早些得到提拔重用。”
开着玩笑,蔡科长却没忘了要杨登科请客的事,说:“杨科你真狡滑,悄悄就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快把钱拿出来吧,别小里小气的。”
机关里的同事,有时闲得没事,喜欢编个说法要人请客,无非图个快活。杨登科觉得蔡科长为自己转干的事没少跑人事局,便从身上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放到了他桌上。蔡科长说:“五十元少了,还得加一张。”杨登科不干了,说:“总得先说个什么理由吧?”
蔡科长便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表格,对着他扬了扬,说:“这张表只值五十元?”杨登科伸手要去捞表格,蔡科长手一缩收了回去,说:“交足了钱再说。”
其实杨登科已经看清了表格的头函,是人事局工人转干的批复表,知道是自己转干的事批了下来。也就不再犹豫,又出了五十元。蔡科长叫对面桌上的副科长快去买些好吃的东西,这才把表格给了杨登科。杨登科低头一瞧,刚才自己确实没看走眼,也就是说,从这一天开始,杨登科就不再是小小工人了。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十多年也没做成干部,跟董志良跑了不到一年,忽然就成了干部了,杨登科感觉好像有些不太真实似的。他悄悄吸一口气,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自问道:莫非自己真的成了正式的堂而皇之的国家干部了?
蔡科长见杨登科双眼放光,神情怪异,又笑了笑,说道:“怎么样?这客请得不冤枉吧?还提不提当司机娶两个老婆的要求?其实转干比娶两个老婆强多了。”杨登科说:“这两件事不好搬到一处比较吧?”蔡科长说:“转了干才有机会进步做领导,做了领导,手中有了实权,还愁女人不投怀送抱?那时恐怕就不只两个老婆了,三奶四奶的都缠着你,看你杨登科怎么应付得过来。”杨登科笑道:“蔡科长现在几奶了?”
正说着,买香烟水果的副科长回来了。周边科室的人发现了,都纷纷进了政工科,一伙人便张牙舞爪起来。杨登科将转干批复表还给蔡科长存档,只吃了两颗进口小葡萄,便抱拳谢过蔡科长他们,出了政工科。
走在楼道里,杨登科的脑袋依然是恍恍惚惚的,身子仿佛都快离开地面,飘了起来。一时还以为是在梦中,掐掐手臂,感觉到了疼痛,才确信这已是事实。抬头去望窗外,明朗的天空,灿烂的阳光和偶尔飞过的生动无比的鸽群,也足以证明一切都是真实的。还有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好像卸去了以往的虚伪,变得真诚可爱,触手可及了。
当国家干部的感觉真是奇妙啊!
晚上回到家里后,杨登科还有些平静不下来。把转干的事给聂小菊一说,她也跟着兴奋了一阵,说:“还是要给领导开专车,否则一辈子你都别想转成干。”
聂小菊曾为杨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