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华如烟 by grace-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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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会总联合会的门卫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位独自驾车来的美女,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很少不用司机的。
“请问,您找谁?”
“我找纪令辉纪先生,请问他在不在?”
一听纪令辉的大名,门卫的神情又恭敬了些,“纪副会长还没来,您要不要进来等?”
秀媛点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麻烦您知道他一般什么时候会到?”
“这就说不准了。通常这时候他就过来,但也难说,有时候他会去永联会那头。”
“谢谢!”秀媛没让内心的不安露出来,取下大衣、围巾挂手臂上,站在偏厅里等着。
就这样急匆匆过来实在有些莽撞,但她一定要见到他,确定他依然完好无损便立即走人。报上说,刺客也受了伤,不知怎么,她就联想到,这桩案子很可能与他有关,或许因为年前的“追踪”事件吧。上帝保佑他千万不要出事!她一定要马上看到他才安心!可是,等待的时间总比平常都慢。
“秀媛!”纪令辉一踏进偏厅,就出声唤她。刚才门卫说有位小姐找他,他就猜想会不会可能是她。
“感谢上帝!”心中的石头在见到他安然无恙的一瞬间放下。
这一刻,秀媛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莽莽撞撞地过来找他。对她而言,不管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太太,只要他好好的,其余一切都不要紧。相比适才对他安全的担心,别的真的都不算什么,她都可以不用理睬。想通这一点,秀媛忽生一种戚戚的坦然,眼光就一直看着他。
愣愣的,看他走过来,任由他接过她搭在臂弯里的大衣、围巾,任由他牵起她的手,一同走。
原本想好的什么一见到他安好就离开的说辞,全从头脑里蒸发,他手中的温暖是现在唯一的知觉,真希望能一直这样握下去。
关上“副会长室”的门,纪令辉走到秀媛面前。打从一见面,秀媛的视线就一直在他身上,这会儿仍没移开。
叹了一口气,伸臂将她环在身前,轻声问道:“怎么了?秀媛?”
他的温柔总是她的致命伤。秀媛低下头,鼻头发酸,“没什么,你没事。你没事就好。早上的报纸讲,有人刺杀汪精卫,还受了伤。我怕……反正只要看到你安全我就放心了。”
纪令辉深吸一口气,揽她入怀。心里极度的想要亲吻这个令他无限疼惜感动的女子;头脑却拼命的阻拦这个念头。最后,他将下巴搁在秀媛的头顶,而她则柔顺的依偎在他胸前,一双小手还抓着他襟前的衣服。
“害你担心了!”喟叹的声音从秀媛的头顶传来。在她面前,纪令辉什么也不想隐瞒:“受伤的是一个弟兄,现在也没事了。警察局不过装装样子,我绝对不会有危险,你放一百个心!”
“嗯。”秀媛轻轻的应道,“我知道,不管是政治纠纷还是江湖恩怨,你做事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但是,”秀媛又抬起头,双目炯炯有神,“求你千万记得要保重自己!至少,至少让我知道你平平安安。我别无所求,只这一样。”
纪令辉动容的点点头,仿佛压抑着无比的渴望,沉声道:“秀媛!秀媛!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我该拿你怎么办?”
而秀媛的回答是,微微踮起脚尖,仰首在他线条峻毅的下巴上亲了一下。来不及转身欲跑,就被纪令辉牢牢的箍住,然后,只好闭上眼,紧张又兴奋的承受他落下的无数的吻。等他吻上她的唇,一时间,连他已婚的事实、苏青眉的存在,都拉不回她一心的沉沦。
就在秀媛主动亲吻他的那一瞬,纪令辉几欲疯狂。头脑中的理智被炸成碎片,让他完全不能思考,想也不想的吻住她。秀媛的甜美和细腻,都让他情不自禁、一吻再吻;而她出乎意料的柔顺,更令他无限爱怜、欲罢不能。吻她,他仿若倾诉着亘古以来,神圣的誓言。
直到两个人都呼吸困难,纪令辉才离开秀媛玫瑰般鲜艳的唇,细细的轻啄她的眼角眉梢。
渐渐平静下来,不光秀媛因为激情双颊嫣红,连纪令辉都红了脸,像个初恋的毛头小子。
最后,还是他先打破这种无声的温柔。
“秀媛,我欢喜你!”简简单单一句话,不是慷慨激昂,却听到灵魂的皈依。
“我也是。刻骨铭心,一辈子!”秀媛用虔诚的语气回答。
没有要求,也没有承诺。她懂得他,而他知道。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风风雨雨,这一刻,他们体会着今生今世的相契。
替她拉拢围巾,纪令辉送秀媛坐进车,不忘叮咛道:“开车小心些!”
“知道了!”秀媛撒娇似的软软说道。
虽然心中还是这般不舍,但他有他的恩义要顾、她有她的骄傲需守。既然相聚后总要分离,至少,现在她知道他好好的,就算她不在他身边也该学会感激;至少,她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相隔并不遥远,就算咫尺天涯,她也、也……秀媛想不下去了,只好作势摇上车窗,摆摆手,开走了。
目送车子离去,到看不见,纪令辉的眼底还洋溢着浓浓的眷恋爱惜,嘴角还牵挂着一丝罕见的柔和。
苏青眉立于拐角处,看着这一幕,脸色越来越苍白。令辉昨晚没回家,本来这也是家常便饭,但自从那场舞会后,苏青眉就开始紧张他的举动。所以,今天趁令辉在商会,她就过来看看,顺道问候他,反正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是,刚才的景象,让她深信,令辉和那个女人之间有什么。也许,他们昨晚就在一起?否则,怎么一大早,那个女人就从令辉那里出来?他还帮她整理外衣围巾。这么想着,苏青眉转身而去。
(九)
接下来的日子,各大报章、电台广播中,对行政院长、政治委员会主席、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遇刺重伤的报道均成为热门话题。一些著名的时事评论家、分析家皆认为,此次事件会是国民政府对日政策的重大转折,国民党内部的对日和解派开始凋零,对日强硬派将成为主流。
“令辉,这趟生意我们也算大功告成。”戴雨浓拍着哥们儿的肩道。
“可惜没能结果他。”纪令辉的口气不无惋惜,“是我轻敌了。没想到他手底下还真养了一批死士。”
戴雨浓不以为意,说道:“没关系。这次先留他一命,定一定行政院那帮人的心。要真的树倒猢狲散,老头子还得收拾他的烂摊子。不如现在这样,留着他,不妨碍我们的抗日大计就行。”
略略摇了摇头,纪令辉说道:“现在留着他,不仅他还可能勾结日本人作乱,将来他下面那票硬点子也可能给你带来麻烦。”
“好啊!”戴雨浓笑了两声,“这才有意思。我倒想有天会上一会。”
自刺杀汪精卫后,加上已经发生的西安事变,国共两党合作,共同抗日。
政府开始采取强硬姿态对待由日本人支持的“华北自治政权”。
报上新闻不断:国民党召开5届3中全会,要求华北五省的领导人出席;阎锡山和韩复榘同意出席,宋哲元以立场特殊为由要求不出席会议;总统给宋哲元发出必须出席会议的强硬电报;宋哲元派副手秦纯德代理出席。
5月,宋哲元辞行回山东老家,此间分析家认为他因颇受政府和日本人两面要挟之苦,只得借不问华北政事来回避责任。
6月,政府向冀察政务委员会发出二十九路军实行国军化的通牒。
政府发布停止使用河北省货币的强硬命令……
陈若槐将报纸一放,皱起眉头。
秀媛见状,问道:“舅舅,又出什么事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对日抗战的日子不远了。”
秀媛也知道。前一段,其佳一直与她说起,一旦抗日战争开始,学生会将做怎样怎样的工作、如何如何配合等等。
但秀媛也明白,这场仗肯定是不好打的,按照各种评论的说法,“必将是一场旷日的持久战,凡我中华儿女,须做好牺牲小我,以国家利益至上,不计奉献的准备。”
“舅舅有何打算?”
“难啊!打的赢还好,打不赢,”陈若槐定了一定,坚定地说,“我宁可到国外当难民,也决不跟日本人做生意!”
“不会的!”秀媛挽着舅舅的手臂说,“我们一定会赢的!一时不赢,我们打一时;一世不赢,我们打一世,只要坚持到底,总会有收复国土的一天!”
陈若槐笑笑,说道:“媛媛,你长大了,舅舅也老了。想当年,你才是那么高一点小娃娃,舅舅答应过你娘,一定把你当亲生女儿抚养长大,然后看你结婚嫁人,哪天再生个小娃娃,舅舅也对得起你九泉下的爹娘了!”
“舅舅!”秀媛立时红了眼眶,“媛媛明白的。媛媛这么多年来,从没受过一点儿委屈,相比很多人,媛媛真的算是不折不扣的幸运儿了。”
说到这里,秀媛突然在想,是否因为她拥有的幸运太多了,所以才得不到与纪令辉相守一生的幸福?这么一想,不由出神。
“……这回,你一定要听舅舅的,嗯?”
秀媛没留意陈若槐的话,只偶然听见“Laurent”、“未雨绸缪”等几个词。但舅舅向来只为她好,所以问也没问就答应了。
其佳办事越来越神秘,成天跟着张齐平到处跑。而其俊依然为了江美芳的若即若离无限苦恼,但他也是痴心不改。见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秀媛更不忍心将曼迪的话告诉他了。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对不对。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但每回看见其俊为情所困的脸,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真是,在感情问题上,她也算是稀里糊涂了。
(十)
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蔡曼迪脱离舞女生涯,和顾承培结百年之好的日子。两人追赶时髦,要参加集体婚礼,已经到殷行区市中心社会局登记。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因为两人是在百乐门舞厅认识的,没有介绍人,小两口一合计,在结婚证书的“介绍人”一栏大模大样的填了“纪令辉”,而纪令辉被赶鸭子上架也同意了。并信誓旦旦,他们结婚那天,一定站在介绍人的位置上供人“景仰”。有了这么一个著名的介绍人,顾承培和蔡曼迪少去许多行政手续上的麻烦,节省了不少精力。
到时,秀媛心想,又免不了要和他碰面。二、三个月没见他,想见他是赤裸裸的,但怕见他也是真的。犹记得去年的舞会前,她曾经多么的盼望与他重逢。那段日子,回忆起来既甜蜜又酸楚,可再见时,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往事如烟。
刚才陪曼迪去烫发——不是烫流行的卷发,而是把曼迪原来的长波浪拉直——因为集体婚礼强调国粹,新娘一律不准烫发。
几乎耗费了一下午的时间,秀媛刚踏进陈公馆的大门,就看见客厅里坐着两位不速之客,舅舅脸上的表情明显不悦。那两位客人,秀媛在舞会上见过,且记忆深刻,赫然就是邢太太和苏青眉!
傻瓜也知道她们是冲着她来的。只好准备迎战。
“舅舅!”秀媛又转向她们,“两位太太好!”
“大小姐!”苏青眉与她点个头。
邢太太却快言快语:“大小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也难怪我们家令辉欢喜。”
“邢太太,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请不要妄断!”陈若槐沉着脸开口。
秀媛挨着舅舅身边坐下:“两位有何指教,请明说。我洗耳恭听。”
苏青眉依旧怯怯的看着邢太太。
后者则道:“大小姐是读书人,说话文诌诌的。老太婆我向来说话直,也不绕圈子。今天来,就是劝大小姐一句,令辉是阿眉的老公,大小姐要人才有人才、要相貌有相貌,何苦要抢人家的老公?再说,以陈家的身份、地位,大小姐这么暗地里见不得光跟着令辉,不也太丢脸!”
绕是秀媛见识过不少场面,但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被人诬蔑,再好的修养也忍耐不住。
当下红了脸,气道:“邢太太,你这不叫说话直,而叫倚老卖老、出口伤人!不问原委、不分是非就给人定罪,这对你的身份、年纪来说,也太过丢脸!再者,你凭什么说我抢她的丈夫?你又有什么凭据说我跟着纪令辉?就这一点,我也可以告你毁谤!”
陈若槐听秀媛这么一说,反倒放下心来。媛媛的脾气他清楚,她说没有就是没有。
“邢太太,我外甥女的话你也听到了。如果你没有事实,就请收回你的无理取闹。否则,不要怪我们同你打官司。”
邢太太一听“官司”两字,不由气势弱了些。还记得前年自家老头子吃官司、蹲牢监,令辉上上下下费了许多功夫才给弄出来。
“既然没做亏心事,你们急什么!这还要什么凭据?谁没看见那次法国舞会上,你跟令辉跳舞的样子。还有,一天大清早,阿眉亲眼看见令辉送你从商会里出来。对了,别以为你们口口声声打官司我就怕你们了,上海滩最有名的大律师顾承培知道吗?是令辉的人,我叫起他来一句话!”
陈若槐简直感觉秀才碰到兵,有理讲不清,不等秀媛接口,先说道:“邢太太!你的话太可笑了!舞会上跳舞的人多了,难道你都莫名其妙怀疑人家?商会是公共场所,我也有很多朋友,你又怎么知道不是我叫媛媛去的,正好碰上纪先生呢?”
有舅舅的维护,秀媛一时也宽心许多。她继续说道:“邢太太,不瞒你说,顾承培的未婚妻是我的好朋友,不信你可以去找他,问问他会帮你还是帮我?就算纪令辉出面,顾承培不帮我也绝不会帮你!”
“好好好!这些个我就不计较。我只问你,令辉到底是不是欢喜你?”
“这话你应该去问纪令辉才对,问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他!”
“你!年纪不大,怎么说话这么不懂礼貌?”
“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邢太太你明白我说什么吗?”
陈若槐轻轻拍拍秀媛的手臂,提醒她不必和对方一般见识。秀媛故意俏皮的笑了笑。
看人家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邢太太气呼呼地道:“我说不过你们。不过,大小姐我提醒你,令辉是我看着长大的,也算我半个儿子,不管他欢不欢喜你,只要我说个‘不’字,你就别想跟他进门!当姨太太也不行!”
秀媛又被说得火起,“奇怪,既然你那么有把握,那还大老远的跑到陈公馆来做什么?好玩啊?也不怕别人嫌你烦!再说,有句老话,邢太太你应该听过,‘儿大不由娘’,何况他还不是你老的亲儿子。你要把客气当福气,当心哪天后悔了,还被人笑话没知识、不知进退。”
“好好好!算我今天白来这一趟!你也别得意,你这付恶形恶状,我回去就告诉令辉!阿眉,我们走!”
“恕不远送!今后,陈公馆不欢迎你们任何一位!”陈若槐立刻赶人。
这时,一直不开口的苏青眉,突然泪眼汪汪的哀求道:“大小姐!我知道令辉他欢喜你!我跟他做了七、八年夫妻,这点不会看错的。大小姐你长得好、文化又高,要是我我也会欢喜。所以,我不敢跟大小姐争什么,只望大小姐看在青眉也是孤苦伶仃的份上,莫要拆散我们结发夫妻!如果,大小姐要入纪家的门,我也不计较什么名分,我们只当是姐妹可好?”
“阿眉!你胡说什么!她想进门,先过我这关!”
秀媛心中冷笑:这算演哪出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苏女士,”秀媛不愿叫她“纪太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