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的男人-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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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视线模糊了,但他一边翻着书一边点头。“是的,”他说,“这本书看起来很有趣,我很想看这本书。我会尽力弄清书中所讨论的事。”这话说得合适吗?说实话,他只是对书中的时髦感兴趣,也许那是低层次的他不知道,然而他觉得是这样的。“你不能根据书是否畅销来判断,”他说,“我们都明白这一点,许多畅销书都是些可怕的垃圾。然而这……”他结结巴巴地说。
贝蒂说:“大部分如此,平平的品位确实可悲。”
“就像音乐,”保罗说,“对道地的美国大众爵士音乐没什么兴趣,罗伯特,你喜欢帮克、约翰逊、小鬼奥利之类的音乐吗?早期新奥尔良城爵士音乐呢?我收集了很多这类老曲子,原版的杰纳特音乐。”
罗伯特说:“恐怕我对黑人音乐了解不多。”他们似乎对他的说法不大满意。“我更喜欢古典音乐,如巴赫和贝多芬的。”显然这是能接受的。此时他觉得有点不高兴。难道指望他拒绝欧洲那些伟大的音乐大师,他们永恒的古典音乐,而喜欢新奥尔良夜总会和黑人区酒吧里流行的爵士音乐吗。
“也许我可以演奏一首新奥尔良爵士王的精曲。”保罗从房间里站起来,但贝蒂给了他一个警告的暗示。他犹豫地耸耸肩。
“饭快做好了。”贝蒂说。
保罗又踅回来,重新坐下,罗伯特认为他有点不高兴。他嘀咕道:“真正的美国乡村音乐大部分都来源于新奥尔良的爵士乐,起源于美洲大陆。其他的都来源于欧洲,诸如过时的英国式的民谣。”
“这是我们俩永远争执的问题。”贝蒂微笑着对罗伯特说,“我不像他那样酷爱原始的爵士。”
罗伯特手里还拿着《蝗虫》这本书,说:“这本书主要描写的什么?”
过了一会儿贝蒂说:“这本书描写了德国和日本战败的情况。”
他们陷入了沉默。
“该吃饭了,”贝蒂移动着脚步说,“请过来,二位饥饿的商业绅士。”她哄着罗伯特和保罗上了餐桌,桌上铺着白色的桌布,银餐具和瓷碗碟,很大的粗布餐巾束在骨质的束环里,罗伯特认出了那是早期的美国货?银餐具也都是纯银的美国制品。带茶托的茶杯是阿伯特皇室的,蓝黄相间,非常别致。他情不自禁地以行家的赞叹的眼光打量着它们。
盘子不是美国货。它们看上去像是日本货。他弄不太清楚。因为那不是他的业务范围。
“这是伊玛莉的瓷器,”保罗饶有兴趣地说,“出自阿里达。据说是日本一流的产品。”
他们各自落座。
“喝咖啡?”贝蒂问罗伯特。
“好的,”罗伯特说,“谢谢。”
“吃完了再谢。”她边说边从餐桌上拿东西。
他们全都吃了起来。罗伯特发现这顿饭美味可口,她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厨师。尤其是色拉让他赞不绝口。鳄梨、朝鲜蓟心还有些绿色的奶酪……感谢上帝,他们没有给他专做日本饭菜,蔬菜和肉类混在一起的那种菜肴,自从战争以来他是吃得够多啦。
还有很多的海鲜。他吃得太多以致再也吃不下虾和其他贝类了。
“我很想知道,”罗伯特说,“在德国和日本战败后作者认为世界会怎么样?”
保罗和贝蒂一时都答不上来。保罗后来终于开口道:“非常复杂,不同意见,最好看看那本书。它可能会让你听听意见。”
“对这一点我深信不疑,”罗伯特说,“我常常考虑这个问题。世界可能会更糟。”他感觉到他自己的声音非常坚定、刺耳。“更糟。”
他们似乎听起来有些吃惊。这可能就是他的语调。
罗伯特接着说:“共产主义会统治每个地方。”
保罗点点头说:“那个作者,阿本德森先生就是这样认为的,俄国苏维埃会无限制地扩展,就像第一次世界大战一样,即使在战胜方,平庸的俄罗斯大多数农民们自然感到可耻的失败。想起他们和日本的战争,是个大笑柄。”
“我们不得不忍受,赔偿损失,”罗伯特说,“而我们是为正义而战,阻止斯拉夫世界的泛滥。”
贝蒂轻声说:“就我个人的观点,我并不相信任何民族,斯拉夫人、中国人或是日本人造成‘泛滥’的任何无稽之谈。”她温和地打量着罗伯特。她完全是在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失态,但她打算表达她的思想感情。她的两颊出现了两块深深的红晕。
他们吃了一阵子饭,没人说话。
我又犯傻了,罗伯特告诉自己。没办法避开这类话题。因为它无所不在,我随手拿起一本书,或者录音唱盘还有那些骨制巾箍都是征服者所获的战利品,是从我们的人民那里掠夺的。
面对事实,我尽力假装这些日本人和我是一样的。但看看吧,即使我对他们获胜大声表示感谢,我的国家战败了——依然没有共同基础。和他们交谈时什么话刺痛他们呢?他们的思想和我不同,灵魂深处也一样。眼看着他们用英国骨制杯饮酒,用美国银餐具用餐,听着黑人的音乐。这都是明摆着的。他们利用财富和权势使这一切都轻而易举,但那是暂时的,因为日子还长着呢!
甚至《易经》,他们用它借用过去的招数,控制了我们的声音。可它是属于中国人的,他们在愚弄谁呢?他们自己?处处剽窃别人的习俗,从衣食到住行,比如说,用酸奶洋葱烩马铃薯,传统的冷菜加到他们的鱼里。然而没有人被愚弄,我可以告诉你们,起码是我没被愚弄。
他想到只有白种人才被赋予了创造力。然而都是一样的血脉,却要在他们两个人面前低声下气。想想看如果我们打赢了,世界会怎么样!会把他们碾碎,不复存在。今天就没有了日本,而美国才是惟一照耀整个世界的强国。
他想,我一定要读《蝗虫》这本书。这本书听起来有爱国主义的感召力。
贝蒂温柔地对他说:“罗伯特,你吃呀,饭做得不可口是吗?”
“不,”他立即吃了一大叉色拉说,“味道好极了,几年来我都没吃过这么多的饭菜了。”
“谢谢。”她显得很高兴地说,“尽我最大能力表示诚意……比方说沿着朱森大街在那些美国小市场里仔细选购东西,挑选真正的美国货。”
你做的本地饭菜完美无缺,罗伯特·奇尔丹思量。他们所讲的是真话,你们的模仿能力好极了。苹果饼,可口可乐,看完电影后散散步。你们也会把铁皮和宣纸粘在一起,做成地道的美国工艺品,纸人妈妈在厨房里,纸人丈夫在读报纸,他的脚下趴着纸小狗等等。
保罗默默地打量着他。罗伯特·奇尔丹突然意识到他在注意自己,赶快收回思绪,埋头吃东西。他搞不清楚保罗能看出我的心思吗?猜出我正在想什么吗?我知道我没有流露出来。我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表情,他不可能看出来。
“罗伯特,”保罗说,“既然你出生在这里,在这里长大,讲的是美国话,也许你可以帮帮我,有一本30年代美国作家写的小说,遇到了一些困难。”
罗伯特稍稍弯了弯腰。
保罗说:“这本书很少见,不过我有一本,作者是纳撒尼尔·韦斯特,书名是《寂寞的女士》。我很喜欢看这本书,但不能完全理解韦斯特的思想内涵。”他期待地看着罗伯特。
罗伯特·奇尔丹坦率地承认:“我恐怕从来没看过这本书。”他想是没读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
保罗脸上显得有些失望:“太糟了。这本书很薄,它讲的是男的在日报办专栏,他经常会头痛,直到最后他痛得要发疯,因此产生幻觉以为他就是耶稣。你想起来了吗?也许你很久以前看过。”
“没有。”罗伯特说。
“对遭受痛苦提出了奇怪的观点,”保罗说,“以自己为原始的洞察力来探讨无端痛苦的、所有的宗教要面对的问题。如基督教就宣称罪孽肯定能解释痛苦。N·韦斯特似乎增加了更为古老的观点,令人更加信服。N·韦斯特可能看出来了无端的痛苦仅仅因为他是个犹太人。”
罗伯特说:“如果德国和日本战败的话,犹太人今天就要统治整个世界。从莫斯科到华尔街。”
这两个日本人,男的和他的妻子似乎很吃惊。他好像枯萎、冷缩似的蔫巴了。室内气氛变得冷冰冰的。罗伯特·奇尔丹感觉到孤单。一个人埋头吃菜不再和他们说话。他又做了什么呢?他们会怎样误解呢?他们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捕捉外人的语言,愚蠢的无能,这个西方人想。难倒了他们,让他们不愉快了,这真是个悲剧。他边吃边想,然而,怎么办呢?
先前的清澈,就在几分钟之后,必须尽全力地利用。完满的程度到目前尚未出现。罗伯特·奇尔丹像以前那样感到不安。因为那些荒谬梦幻开始在他脑子里浮现。我是怀着那种期望到这里来的。当我踏上楼梯时,几近青春浪漫的诱惑迷惑着我。但现实不容忽视,我们必须长大。
而在这儿,这是直接的麻醉。这些人都不是确切的人。他们穿着衣服,其实就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马戏场里的猴子。他们聪明好学,仅此而已。
那么我为什么要迎合他们呢?仅仅是因为他们打赢了吗?
我性格上的重大缺陷通过这次会面暴露出来了。但事情就是这样的,我有情绪上的倾向。得啦,我们将不费力地在两种邪恶当中挑选了比较容易的。任意就像母牛一样一眼就能找到饲料槽,我却无目标地任意驰骋。
我该做的就是顺应外界的动机。因为这样比较安全。毕竟他们是战胜者,他们主宰一切。我看我还是继续这么干。因为什么我该让自己不愉快呢?他们看美国人的书,却要我为他们解释,他们指望我,一个白人给他们找到答案。我来试试!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行,尽管我根本没看过这本书,无疑我会的。
“也许有朝一日,我会读一读《寂寞的女士》这本书。”他对保罗说,“那么我就能向你解释它的意思。”
保罗稍稍点点头。
“然而目前我工作很忙,”罗伯特说,“等以后,或许,我肯定要不了多长时间。”
“不会的。”保罗咕哝地说,“很薄的一本书。”奇尔丹认为保罗和贝蒂的面色看起来都有点阴郁。他吃不准他们是否也意识到他们和他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希望他们这么想。他们划得来。这是一种羞辱。他们得靠他们自己来探索书的含义。
他吃得更开心。
再没有出现其他的不快。罗伯特·奇尔丹1O点钟离开冈柏的家时,他依然信心十足,这是在吃饭时就有的一种感觉。
他漫步走下公寓的楼梯,真的没注意日本居民进进出出公共浴室时会注意他。出门走上了夜幕下漆黑的人行道,接着招来一辆过路人力车。他随即就上车回家了。
我总是犯疑惑,如果遇上有社会地位的顾客会怎么样。怎么看也不会太差。他寻思毕竟有这次经验,对他的生意大有裨益。
遇到那些对你有威胁的人时,最好的对付办法就是去发现他们的爱好,这样威胁会随之消失。
一路上想着每个细节,不知不觉地走过邻居家来到自己家门口。他付了钱给中国的人力车夫,接着登上了他熟悉的台阶。
在他家的门廊里,坐着一位他不认识的男人。一位穿着大衣的白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当罗伯特·奇尔丹吃惊地站在门廊时,那人放下报纸悠闲地站起身,把手伸进胸前口袋。他掏出一个钱包,让他看了看。
“警察。”
他是平诺克,是萨克拉门托的探员,由日本人控制的州警察局的,真叫人害怕!
“你是罗伯特·奇尔丹吗?”
“是的,先生。”他心里怦怦直跳地回答。
“最近,”警察边说边从沙发上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夹有文件的纸板夹,“有一个白人拜访了你,他说他是帝国海军军官。但调查结果表明并非如此。这个军官根本不存在,也没有那只舰艇。”他盯着奇尔丹说。
“是啊。”奇尔丹说。
“我们有份报告,”警察接着说,“一份由海湾区交上来的有关敲诈的报告。这家伙显然卷入了。你愿意谈谈他的长相吗?”
“矮个子,皮肤有点黑。”奇尔丹开始道。
“犹太人吗?”
“对啦。”奇尔丹说,“现在我想起来了,尽管当时我忽略了。”
“这儿有一张照片。”警察把照片递给他。
“就是他。”奇尔丹非常肯定地指证道。警察的探查能力让他有点吃惊。“你怎样找到他的?我并没有报告呀,但我打电话告诉了我的雇员,雷·卡尔文,并且告诉他……”
警察朝他摇摇手叫他别说了。“我有个文件需要你签个字,就这样。你不必上法庭,这是法律程序,现在没你的事了。”他把文件和笔递给奇尔丹,“说明这男人找到你并谎报身份试图欺骗你等等。你看看文件。,’奇尔丹看文件时,警察捋起袖口看看手表,“准确无误吗?”
是准确的。罗伯特·奇尔丹没有时间仔细琢磨文件,不管怎样他对那天发生的事有点稀里糊涂。但他明白那男人没说出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在一定程度上是属于诈骗,那警察说过这家伙是个犹太人。罗伯特扫了一眼照片底下的名字。弗兰克·弗林克,出生在弗兰克芬克,他一定是犹太人,任何一个人从芬克这个名字就可以辨别出来。而他把这名字改了一下。
奇尔丹在文件上签了字。
“谢谢。”警察说,他把他的东西收起来,戴好帽子,同奇尔丹道了晚安就走了。这件事只用了一会儿。
奇尔丹估计他们已逮住了他。不管他再干什么。
如释重负的是他们的工作效率高,不错。
我们生活在一个法律和秩序的社会里,犹太人不能在这儿随意骗人。我们是受保护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的时候不能很快看出种族上的特点。很明显我容易上当受骗。
他认定,我简直无能力诈骗,否则将无以自拔。如果没有法律,我就会听任他们摆布。他会使自己相信一切。那是一种催眠状态。他们要控制整个社会。
明天我要出去买《蝗虫》这本书,他自言自语。看看作者是怎样描绘一个由犹太人和共产主义者统治的世界,而德国垮了台,日本无疑成了俄罗斯的一个省,实际上俄罗斯从大西洋扩张到了太平洋。这将非常有趣,我想知道他是否一——不管他姓啥名谁 一描述了俄罗斯和美国之间的战争。他想这是一本有趣的书,奇怪怎么以前没人想到过写它。
他想,我们该有多幸运,它会帮我们找到自己的家园。尽管有些显然不利的条件……我们可能会更糟。这本书指出了伟大的道德教训。是啊,日本人在这儿当权,我们是战败国,但我们要向前看,我们要去开创,由此会诞生伟大的事业,诸如各个星球的殖民化。
他突然想起现在该是新闻广播的时间。他坐下来拧开收音机,也许新的德国元首已挑出来了,他感到一种期盼的兴奋。对于我来说,塞斯·英克特似乎最有能力。很可能要执行最大胆的计划。
他想我多么希望到那儿去,有朝一日我可能会富裕起来,到欧洲去旅游。看看所发生的一切,他感到羞愧自己没法经历过这一切。只是呆在西海岸,这里什么也没发生,历史就在我的身边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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