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浪湾-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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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确实。可是,我跟您说的,是他过了几个星期……才告诉我的。”
“您对蒙泰西厄先生的遗愿不尽力维护,而是默不作声,实际上成了您丈夫的
同谋!……”
“这我知道……因此我十分痛苦。可是,我们为钱的事十分苦恼。而且我们觉
得,我们吃了亏,卡特琳娜占了便宜。正是金沙这件事让我丈夫失去了理智。我们
不由自主地相信,祖父发现了制取黄金的秘密,他把小城堡和小河右边的土地留给
卡特琳娜,是想借此把无限的财富交给她一个人。”
“但是,她肯定会与你们分享的。”
“我完全相信。可是我为丈夫所左右,而且我软弱,怯儒……有时候,甚至有
点疯狂。是那样不公正……那样令人反感……!”
“可是,既然遗嘱被拿掉了,财产就归您和妹妹共有了。”
“是的。但是她可能嫁人……正如现在发生的那样——这样,我们就不能再随
心所欲地寻找秘密了。再说,我丈夫知道的事可能还要多,没有全部告诉我。”
“从谁那儿知道的?”
“从前在这里干活的沃什尔大娘。她在要疯不疯的状态下,告诉我丈夫很多有
关祖父的事情,尤其说到峭壁、罗马人坟山和小河。这就与祖父把柳树作为两份遗
产分界线的意愿正相符合。”
“所以,格尔森先生改变了这条界线?”
“是的,我赶到基尔伯夫,您从我的签名里知道我去过。我丈夫告诉我……”
“后来呢?”
“他什么也不再告诉我。他不信任我。”
“为什么?”
“因为我恢复了理智,我威胁他,要把一切都告诉卡特琳娜。此外,我们两人
也越来越疏远。我今年和卡特琳娜来这里,是为了给她办婚事,同时也想最终与他
分手。两个月以后,我丈夫来了,让我大吃一惊。他和法默龙的交易,什么也没跟
我说。我不清楚是谁杀了他,为什么杀他。”
她全身发抖。对罪行的回忆又使她惊慌不安。她感到恐惧,绝望,又向拉乌尔
求助:
“请您……请您……”她央求说,“帮帮我……保护我……”
“对付谁?”
“不对付人……是对付事件……对付过去…我丈夫干的事情,我不愿意让别人
知道,也不想让人家知道我是他的同谋……您既然都知道了,就能阻止大家……您
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在您身边,我感到是这样的安全!保护我吧!”
她把拉乌尔的手按在她泪水盈盈的眼睛上,贴在她泪水浸湿的面颊上。
拉乌尔慌乱起来。他扶贝尔特朗德站起来。她那张姣好的面庞挨着他的面庞,
那是一张悲伤的,因为激动而变了形的脸。
“什么也不要怕。”他低声道,“我会保护您的。”
“另外,您会把案情弄个水落石出的,对吧?这整个秘密都压在我心头。是谁
杀了我丈夫?为什么要杀他?”
他注视着贝尔特朗德颤抖的嘴唇,轻轻地说:
“您长这张嘴可不是用来绝望的……应该微笑……微笑,而不是害怕……我们
一起来查吧。”
“好,一起查。”她热烈地说,“在您身边,我一点也不担惊受怕。我只信任
您一个人……除了您,谁也不可能帮我……我不知道心里发生了变化……可我不再
有别人,只有您了……不再有别人,只有您了……您千万别抛弃我……”
第十节 戴大礼帽的男人
法默龙先生从鲁昂回来比拉乌尔预计的要早得多。他被一个酒肉朋友搞得一钱
不剩,就回到利尔博纳到拉迪卡代尔路旁那所小房子,当起了房主。这是他在漫长
而清廉的生活中为自己准备的养老之所。这天晚上,他坦然地上床睡觉,因为他口
袋里已经没有一文不义之财。
深更半夜,他突然被一个不速之客弄醒,觉得很是惊惑不解。那人用一束光照
着他的眼睛,并提起他那花天酒地的生活中某些令人尴尬的插曲。
“怎么,法默龙,鲁昂的老朋友拉乌尔,就不认识了?”
他惊慌失措,目瞪口呆地坐起来,嘟嘟囔囔道:
“您要我干什么?……拉乌尔?……我不认识叫这个名宇的人。”
“怎么?记不起来啦,我们那些盛宴——按你的说法,还有,有一夜,您在鲁
昂对我倾吐的心里话?”
“什么心里话?”
“你清楚,法默龙……那两万法郎?那走上来找你搭讪的先生?……塞在蒙泰
西厄卷宗里的信封?”
“您别说了!……别说了!”法默龙声音哽塞地哀求道。
“好。那你回答我的问题。如果答得痛快,我就不把你的事告诉保安局的贝舒
队长。他是我朋友,我和他一起调查格尔森先生谋杀案。”
法默龙老头极为恐慌,一个劲地翻白眼,似乎就要昏厥了。
“格尔森?……格尔森先生?……我向您发誓,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我相信,法默龙……你没有杀人犯的理智……我想知道的,是别的事情…
…一件芝麻大的事……说完了,你就可以像个乖女孩,安安静静睡觉了。”
“什么事?”
“你从前认识格尔森先生吗?”
“认识。我在事务所见过他,他是客户。”
“以后呢?”
“再没有见过。”
“除了他走过来找你搭话那次,还有案发当天早上,你去拉迪卡代尔见他那次,
是吗?”
“是的。”
“那好,现在我要问的是:那天夜里,他是独自一人吗?”
“是……或不如说,不是。”
“确切地说。”
“他是一个人来跟我说话的。不过,十米外的树丛里——我们是在大路上说的
话,就在这附近——我隐约看见有个人躲在暗处。”
“是跟他一起来的,还是暗中监视他的?”
“我不知道……我告诉他:‘有个人……’他答道:‘我才不在乎哩。’”
“那人什么模样?”
“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他的影子。”
“那影子是什么样子?”
“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我看清那人戴一顶大礼帽。”
“很大吗?”
“很大,帽檐很宽,帽商很高。”
“你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
“没有。”
“你对格尔森先生谋杀案没有一点看法?”
“没有。不过我认为凶手和我看到的人影之间可能有某种关系。”
“可能吧。”拉乌尔说,“不过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法默龙。再别想这事了,
睡吧。”
他轻轻把法默龙一推,让他躺下,把毯子拉到他下巴底下,塞好,叮嘱他乖乖
睡一觉,就踮着脚尖走出去了。
后来,亚森·罗平在讲述他在回浪湾一案中,以拉乌尔的名字所起的作用时,
稍稍离了题说了些有关精神状态的话:
“我一直注意到,在完全处于行为危机之中时,人的精神状态常常难以判断。
人们用观察所有人类行为的标准去判断他们,但他们内心的想法,以及他们的感情、
爱好、计划,却为我们所不了解。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贝尔特朗德和卡特琳娜是
什么精神状态。我完全看不出来。我甚至没有想到,有些事情与案情无关,应该区
分出来,她们姐妹脾气说变就变,一会儿对我十分信任,一会儿又疑心重重,一会
儿担心害怕,一会儿又无忧无虑,一会儿快快活活,一会儿又愁眉苦脸。我在这方
面完全走入了歧途。我只注意她们与案情有关的思想活动,只询问她们与案子有关
的事情。其它大部分时间里,她们的思想完全与案子无关。我一直为犯罪问题所困
扰,不久将提出自己的看法。我的错误,就在于没有发现,犯罪问题部分是由感情
引发的。这样,案子的侦破就拖延了一些时问。”
不过,反过来说,破案虽然推迟了,拉乌尔却得到了如此大的补偿!作为两姐
妹的日常生活顾问,他不得不维护她们的精神状态,不时给她们打气,一会儿要给
姐姐做工作,一会儿又要安慰妹妹,因此与她们一起度过了愉快的几个星期。他让
人在左边柱子上系了一条小船,在船上垂钓,这是他最喜欢的消遣。每天上午,午
饭前,姐妹俩去船上找他。
有时,遇上涨潮,他们随波逐流,听任倒流的河水把他们推向上游。他们从桥
下穿过,驶过罗马人坟山,到了通达三棵柳树的峡谷深处。然后又随着退潮的水流
慢慢漂下来。
每天下午,他们都去周围散散步,不是朝利尔博纳,就是朝唐卡维尔方向,有
时也朝巴斯姆村庄走走。拉乌尔常和农民天南海北地聊一阵。虽说诺曼底人对陌生
人,对他们称为外乡佬的人怀有戒心,拉乌尔却善于打开他们的话匣子,因此了解
了近几年城堡主人和富裕的庄户人家遭到的几次盗窃。窃贼翻墙爬坡,潜入室内,
于是家传的古老首饰和金银餐具便不翼而飞。
为此进行的侦查没有得出结果。甚至格尔森谋杀案发生时法院也没有想起这些
偷盗案。但是本地人都知道,好几起偷盗案都是一个戴大礼帽的家伙干的。有人甚
至说,隐约见过那顶大礼帽,颜色好像很深,大概是黑色的吧。那人瘦瘦的,比中
等身材的人高出许多。
他们三次采集到他的脚印:脚印又深又大,显然是一双特大的农民穿的木展踩
出来的。
但使人费解的是,有一次,这位窃贼竟从一条非常狭窄、仅能容一个小孩通过
的旧管道钻进了一座城堡。而在城堡内院,有人看见了他那顶大礼帽的巨大影子,
而且发现了他那双特大木履的印迹。这一切巨大的东西,都是从一条旧管道里通过
的!
因此,戴大礼帽的人的传说,就像食人猛兽的传说一样,在四乡传开了。那些
饶嘴饶舌的大嫂大娘认为,肯定是这人杀害了格尔森先生。这种推测很可能是符合
事实的。
贝舒听了这种传说,认为可以肯定,卡特琳娜在房里遭到袭击那一夜,他在花
园追捕歹徒,在茫茫夜色之中,依稀看见那是个戴大礼帽的男子。那人影当时一瞬
间就消逝了,可是现在他发现已经深深地印在他脑子里了。
于是,这个穿靴戴帽十分怪异的神秘人物,便引来了种种推测。庄园里他想进
就进得来,想出就走得出;他在庄园周围转游,左边瞧一瞧,右边看一看,这从走
一走,那里停一停,确实像个十足的地痞流氓。
拉乌尔受本能的驱使,常到沃什尔大娘的破屋子去看看。一天下午,他叫上两
姐妹一块去。仔细打量那一大堆斜靠在一棵树干上的木板,发现有一块门板,破旧
不堪,到处开裂,抽出来一看,只见上面笨拙地用粉笔画着一幅粗略的图像。
“瞧,”他说,“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家伙。这是他的帽子的线条……像是巴
黎中央菜市场搬运工戴的那种宽边毡帽。”
“这倒有意思。”卡特琳娜低声说,“是谁画的?”
“沃什尔大娘的儿子。他喜欢在木板上纸片上写写画画。谈不上什么艺术性,
甚至很拙劣。现在情况都一致了。沃什尔家的破屋子处于阴谋活动的中心。我们要
找的那家伙也许和格尔森先生在这里见过面。小沃什尔也许就是在这里雇了一两个
过路伐木工,把三棵柳树移走的。半疯半癫的沃什尔大娘听到了他们的密谋,她弄
不明白,只是用她那可怜的脑瓜子去琢磨、回想、想象这一切,想猜出他们想搞什
么名堂,后来她在您卡特琳娜面前东一句西一句,没头没尾说的话,就是这些事情。
那些话里包含着那些威胁,使您恐惧万分。”
第二天,拉乌尔发现了六张草图,三棵柳树、峭壁、鸽楼的简图,两张帽子的
外型图,还有一张线条杂乱,但看得出手枪形状的图。
卡特琳娜回忆起小沃什尔那个人。他一双手很灵巧,和他母亲一样,常来小城
堡,在蒙泰西厄先生指点下,干一些木匠和锁匠的下手活。
“我们刚才提到的五个人,”拉乌尔开口说,“有四个已经死了:蒙泰西厄先
生、格尔森先生,沃什尔母子俩。只有那戴帽子的家伙活着。只有逮住他,才能把
案情搞个水落石出。”
确实,这个阴森的人物操纵着整个惨剧。似乎他随时都可能从树丛中,从地下、
河底突然冒出来。你隐约看见一个幽灵在弯道、在草地、在树梢上游荡,可是定睛
细细一瞧,他立刻就消失了。
卡特琳娜和贝尔特朗德精神紧张,都挨紧拉乌尔,似乎这样就能得到保护。他
感到她们之间有时意见不合,有时难堪地沉默,有时突然抱在一起,有时十分恐惧。
这时,他说上几句温柔的话,做出几个含情脉脉的手势,她们就平静下来了。可是
不久,这样的事情又无缘无故,再次发生。这种精神失常是怎么造成的呢?光是因
为害怕那幽灵吗?是否还受到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影响呢?她们是不是在和暗藏的力
量作斗争呢?莫非她们了解秘密但又不愿揭露?
动身的日子临近了。八月底,好天气一天接一天。每天吃过晚饭,他们喜欢留
在屋外平台上纳凉。看不见贝舒的人影。不过他们知道,他离房子不远,正抽着烟,
和漂亮的夏尔洛特待在一起。阿诺尔德先生手脚勤快地收拾杯盘碗盏。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大家各自回房。拉乌尔在花园里悄悄巡视一圈,然后驾起
小船,逆流而上,张着耳朵,注意庄园里的动静。
有一晚,天气晴和,夜色清朗,姐妹俩想和他一起划船。船儿静静地从水面滑
过;桨儿轻轻地划,滴下颗颗水珠,溅起轻微的脆响。满天星斗,洒下朦胧的光辉;
一弯新月,从天边的薄雾中冉冉升起,渐渐地变得明晰。
他们都不作声,保持静默。
行到狭窄处,船桨施展不开。小船几乎停住不动了。然后,一股潮水涌来,轻
轻地推着小船,在两岸之间摇晃。
拉乌尔两只手握住两姐妹的手,轻声道:
“听。”
可是她们什么也没有听见。但她们感到一种压力,就像是在大自然的静寂之中,
在清风的徐徐吹拂之下,一种没有显露任何迹象的危险在朝她们逼过来。拉乌尔握
紧她们的手。他一定听见了她们听不见的声音,知道静寂之中潜藏着危险。敌人如
果潜伏在暗处,就能看见他们,而他们却看不见两边山坡上的动静,因为上面有那
么多看不见的洞穴凹处。
“快离开!”他说,忙把一支桨插进河岸的陡坡。
可是太晚了。峭壁顶上,有什么东西轰隆隆地滚下来,滚了三四秒钟,一下砸
进河水里。要是拉乌尔没有紧紧抓住桨,急中生智,把小船掉过来,船头就会被一
块巨石砸烂。而现在,他们和小船都安然无恙,最多不过是溅了一身水。
拉乌尔跳上陡坡。他目光犀利,看见峭壁顶上,石头和松树之间,有一顶特大
帽子的影子。那脑袋只闪了一下就不见了。大概那人认为自己潜伏的凹处很安全。
拉乌尔飞身一跃,抠着凸处的石头角,扯着蕨草藤蔓,飞快爬上笔陡的峭壁。对手
仅在最后一刻才听见拉乌尔的声音,因为他刚要站起又马上伏倒。拉乌尔只能看见
树影罩着的隆突的地面。
他辨了辨方向,迟疑片刻,然后飞身跃起,落在一团土堆似的,一动不动的黑
影上。正是他。他抓住对手了。
他拖住那人的腰,朝他吼道:
“该死的,我的宝贝!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