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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金光大道第4部-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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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袋,赤裸在外边;挂着狐狸皮领的棉大衣,没有系扣,露出里边一件崭新的蓝斜纹布的制服;裤子也是新的,还穿着一双使人看了不大顺眼的皮鞋;一只手撰着毛手套,一只手夹着多半截儿的烟卷口他很小心地放着脚,迈下屋檐前一个平台的三级台阶。朱铁汉立刻认出,那个人是过去谷新民县长的警卫员,今天梨花渡乡的总支书记刘维口朱铁汉有点纳闷儿,就停住了脚步。刘维走着,快到了跟前,才认出朱铁汉:“铁汉同志,是你呀?这么晚,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朱铁汉顺口搭音地说:“串个门儿,办点事儿。你没回家休假呀?〃 
  刘维说:“一到节日,乡里的杂事情堆成了山,好不容易才从里边爬出身子。我到区里找王书记,他没在,碰见李培林区长。听他说,你们的工作计划变了,不搞改造土壤的工程,集中力量抓开勤俭节约了?〃 
  朱铁汉说:“工作计划没变。改造土壤这样的重要事儿,哪能不搞呢?开展勤俭节约,正是给改造土壤铺路子、创条件,好稳打稳扎地大干特干。”
  刘维把手里的烟根扔掉,用皮鞋头踩灭,说:“农业社嘛,勤俭应当,节约需要,可有一件,千万别光从社员的嘴头上掐算。这样,人家会有意见的。”
  朱铁汉说:“有意见的是个别人。这个春节,家家户户的东西都准备下不少,不用说比解放前,就是比头两年,也是天上地下的。我看,大多数人都得过得挺美气。”
  刘维说:“这样好呀。我们应当设法让群众的生活过得美气上边加美气。你讲话,互助合作的优越性儿嘛!要是不利用各种机会,让社员看到这个优越性,那可要出问题啦。”
  朱铁汉说:“你不用急。等改造土壤的事儿准备好了,闹起来,农业社的优越性儿,忽下子就发挥出来了,这个优越性,比吃 
  几顿粳米干饭大炖肉,可大多啦! 〃 
  刘维摇摇留着分头的脑袋,郑重地说.“铁汉同志,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儿吧。如今,咱县里,有好多地方的农业社都出了间题。像前几年彩霞河的堤墙,让山洪冲的,这儿堵住,那儿冒水儿,把领导急坏了。昨天我到县里成衣局取大衣,到领导家里看看,听说连红枣村那样的先进点儿,都闹出了大乱子:
  朱铁汉一愣;“出了啥乱子?〃 
  “我没细问,反正小不了。谷县长和梁书记都赶去解决。估计,他们这个春节甭想过得舒心。当时我就想,咱们这个区,是谷县长的点儿,咱们乡.特别是你们那个社,更是谷县长的眼珠子。咱们一定要冷静头脑,处处留神,无论如何别给谷县长捅漏子,别让他生气… … ”
  女教师陈爱农,不知道啥时候出现在他俩背后,停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她两手拉着那条驼色的毛围巾,听他俩交谈了几句,对刘维说;“刘同志,外边这么冷,快走吧。”她说着,就走过来,看朱铁汉一眼,没有打招呼。
  刘维说:“别送了,你也小心感冒。”
  陈爱农说:“不要紧,我习惯这样出来进去地活动。”刘维对朱铁汉说:“过了节,我准备召开一个支委以上的村干部会,好好检查检查农业社都存在着啥问题。你先告诉高大泉同志一声,做个准备。”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陈爱农说:“过了春节,找个你休息的星期天,到我们乡里玩吧,我把各村的棉花技术员都叫上来,请你给讲讲课。”他又转过头来,招呼一声朱铁汉:“你去办你的事儿去吧。过两天咱们再找个时间,好好地聊聊。你给大泉同志捎个好。”
  朱铁汉眼睛盯着陈爱农把刘维送到大门口外边,心里边仍在猜想着:红枣村各方面的基础都挺棒的,到底出了什么乱子呢?杨广森是个水平很高、能力很强的老同志,他怎么会使红枣 
  村出了乱子呢?听说,新上来的一个支委,跟大伙闹不团结,总是没事找事儿。那么,凭着杨广森的本事,怎么也能够镇得住他吧?或许是又有暗藏的特务,放毒药,害了他们的牲口群吗?转回来的陈爱农,微笑地察看着朱铁汉的脸色,说:“你怎么这样晚跑来了?快到屋子里暖和暖和吧。”
  朱铁汉既不点头,也不应声,更不谦让,就两步跨上了台阶,二步到了门口,伸手拉开了那个独扇门,迈腿进了屋.陈爱农随后跟进来,从炉子上提下水壶,用通条捅了捅那焦结在一块儿的煤火,又扭头看一眼朱铁汉说:“快来烤烤吧,看你这两只手冻的。我送给你那双手套呢?〃 
  朱铁汉在那喷吐起来的火苗上反复地烤着手,回答说:“我妈舍不得让我戴,怕丢了,给锁到柜里了。”
  陈爱农笑着说:“太有意思了。是手重要,还是手套重要?丢了,我再打一双,也并不费事嘛。”她说着,摘下了头巾,脱下大衣,又给朱铁汉洗杯子泡茶。
  朱铁汉坐在床边上,见桌上乱摆着许多书籍、纸片,还有一个盘子,里边盛着彩色光纸的糖块,就从里边拿了一块,剥开,扔到嘴里。
  陈爱农倒了一杯茶,从抽屉里掏出两只鲜红的橘子,放在朱铁汉面前。她瞧见朱铁汉那摘掉帽子的头上挂着汗.又说:“从南往北骑车子逆风,很吃力吧?你不是早就要换一辆新自行车吗,怎么还骑那辆旧的?〃 
  朱铁汉一边嚼着糖块一边说:“别提了。要换新车子骑,是我的错误里的一条。”
  陈爱农一手按着桌边,奇怪地间:“你会犯什么错误呢?〃 朱铁汉诚恳而又语气沉重地回答:“我那错误,外号叫做传染病― 头脑让胜利给冲昏了,身上滋长了摆阔气的作风,本来有这种病的社员,闹得更大发了,没有这号病的人,我一撒巴掌,了 
  也都给传染上了。要不是大泉回来就指出,我还得往下犯哪.〃 陈爱农依靠在桌子边沿上,一边剥着橘子皮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摆阔气,实际上是搞形式主义的东西。这种作风是不好。我是喜好自然科学的。自然的美,才是真正的美,才美得真实、可爱。比方说这身上吧,又是土,又是汗,连个手套都不戴,手背上都冻开了口子。因为你是庄稼人,是劳动者,就应当这样。如果硬给换一身打扮,留起一个时髦的大分头,穿上一身西装,那是啥样子?〃 
  朱铁汉说:“你计划的不周全。还得有一双尖皮鞋,抹上溜光铿亮的油,一迈步咔咔山响,那就更神气! 〃 
  两个人一齐笑了起来。
  朱铁汉忍不住地把春节前这一段在芳草地发生的问题,特别是昨夭那场“猪头事件”,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他几口把一个橘子吞进肚子里,又双手捧起茶碗,喝了一口,问陈爱农;“我们一直以为你回北京过寒假去了,你为什么又改了主意呢?〃 陈爱农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赶紧转过身,端茶壶给朱铁汉倒水。
  “你既然不走了,就该早告诉我,一个人在这儿,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多闷得慌。”
  陈爱农把椅子朝朱铁汉的腿拉一下,坐下来,语调有些沉重地说.“走,还是不走,我一直犹豫到前三天,才下了决心。社会是复杂的,因为人复杂。你刚才说到社会发展规律。社会有发展规律,每一个人的人生道路,也有发展规律。这个规律可是真难掌握它。好不容易学懂了一点儿,又好不容易地下决心想按着它走,社会上到处有嘴,说你违反了常规;社会上还有手拉着你,不让你迈步· · 一真是太可怕了。”
  朱铁汉并没有把陈爱农这番话的含义听明白,就马上表示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我也看到这一点了。所以咱们得好好地学 
  习。一头扎到生产里不行。一头扎到技术里也不行。得学政治,政治是领头的,能带着你把别的事情做好。没有政治水平,一片好心,会办出一堆错事。这回我又提高了。”
  陈爱农微微地笑一下,又动手剥第二个橘子。
  面前这个淳朴、可爱的农村小伙子,不仅没有弄清楚陈爱农那通感想是从何而发的,也没有体味出,陈爱农今天的微笑,还有一连串的表倩,跟以往有什么不同.他的心胸,弯儿极少,尤其对那些被他信任了的人,从不产生任何疑心。这种素质,用在这种复杂、微妙,又变幻不定的爱情关系上,显然是个美中不足。说实在的,就算处理别的问题,这徉过于单纯,也是不行的。或许正因为他有这个美中不足,才没有看出邓久宽的思想变化,才没有听出朱占奎忧虑的重要,才没有格外重视终铁匠和雷大锤的有价值的建议吧?
  陈爱农小心地观察着朱铁汉,见他并没有因为在院子里的那件不约而遇的事情引起任何一点不快,就把那一点紧张的尴尬的情绪解除了,随之而来的,又使她的心里边产生了一点儿负担。她面前这个身上带着汗水气味的农村青年,心地是纯洁的,感情是真挚的。刚刚发生的事儿,不也是对这种纯洁、真挚的一次考验吗?她想,不论是谁,如果对这样的人有一丝伤害,都是极不道德的行为。那么,女教师自己,能保证用同样的纯洁和真挚,对待这个庄稼院的小伙子吗?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
  从打一九五三年,因为按照国家计划发展种棉花那件事情引起了他们偶然相遇,以后几番接触,不知不觉地有了感情。她就深深地爱上了朱铁汉。那时候,她曾经悄悄地、怀着甜蜜的心情为自己规划了前途;她要利用如今这一身无挂的时机,努力自学,成为一个农业科学的专家;等到农村建立起集体农庄,她就到集体农庄当一名农艺师。那时候,她可以跟朱铁汉把学问和实 
  践经验结合在一起,探索神秘有趣的大自然,用他们的智慧和双手创造出银白的棉花,金黄的米谷,过着实实在在的,而不是浮华、空虚的生活。人生的清泉,能按照这样的披护着野花嫩草和绿色树荫的渠道,自由自在地流淌下去,那该是多么有意义、有价值,多么幸福呀!陈爱农根本没有想到,社会上有许多无情的“手”,在身边,在周围,在家庭,有形无形的,突然之间朝她伸过来,甚至扑过来,结成一体,理直气壮地要拦住她,拉住她,抓住她〕 她能够有勇气、有力量抵挡住这些“手”,照着自己的意志,被众多的人认为不一合“规律”的意志,走上自己的路吗了
  朱铁汉不知道他们的事出现了麻烦和危机,也不了解面前这个教授家庭出身、在城市里长大的女青年,此时此刻有啥烦恼和痛苦。他提的那个“为啥没回北京过寒假”的问题,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也不做追究,而是依然顺着自己的思路,把想说的话,继续说了下去:“爱农,你就等着看吧。芳草地今年又要大变化,集体的道J 匕又得有新的优越性儿显示出来。因为我们党支部的同志心气儿义变了。因为我们党员决心领着所有的社员都跟着变心气儿,还要带上所有的农民群众一块儿变心气儿。人的心气儿一齐变,合成一股劲儿改变芳草地的生产面貌,让那些胶泥地换个样子,多生产粮食、棉花。具体地说,我们又要带着芳草地的老百姓打一场老祖宗压根儿没有打过的大仗、硬仗。嘿,你就看着吧广
  于是,他把东方红农业社要试验改造土壤的计划,从头至尾,详详细细地跟陈爱农讲述一遍。
  热爱大白然、热爱农业科学的陈爱农,立刻就被朱铁汉这一
  女接
  席津津有味的话题吸引住,同时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开头,
  教师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后来就变成了全神贯注地听;
  着,又不觉中把椅子朝朱铁汉跟前拉了拉,塌下腰,探着身,
  托着下巴须,眼睛盯着朱铁汉的嘴巴,出神地听起来。
  两手
  她一边听 
  着,脑海里如同演电影似的闪现着五光十色的画面:泛着白霜一样硝碱的硬板板的土地,变得乌黑、松软;从低洼不平、坡坡坎坎、变得平平展展,一望无际;那上边长着翠绿的秧苗,化为金色的麦浪,银色的棉山;联合收割机隆隆地开过,大卡车运载着飘香的新粮、闪光的新棉,飞驰而去;宏伟的俱乐部礼堂里,男女青年们随着钢琴的旋律翩翩起舞;住宅区的楼房阳台上,坐着聊天的朋友或摆弄着花草的老人;孩子们欢送爸爸到省城里参加群英会,欢迎妈妈从科学中心的学术讨论会上载誉归来… … 这一切,不是比她生长的那个陈旧的大学校园,以及校园角上古老四合院的书斋,更令人向往、更富有人生意义吗?陈爱农为什么要以牺牲这一切美好的追求为代价,换取父母、亲友们暂时的欢心,而带给自己是无所作为的暗淡的一生一世呢?不能了不能了陈爱农要直线地朝着自己认准、选定的目标走,决不拐弯子。她想到这儿,两手搭在朱铁汉的膝盖上,极度兴奋地说:“你们真是太富有创造精神。我完全相信,一片农业的新天地、一个人间奇迹,准会被你们创造出来口”
  朱铁汉说:“你要是赞成我们这个打算,就得伸手帮我们一把了”
  陈爱农说:“没问题。往后,每个星期日,我都要去芳草地,向你们学习,跟你们一块儿做。可以吗?〃 
  “眼下有一个事情,就急着要求你。你能不能回一趟北京,到你家里去一趟呢?〃 
  “回北京家里?〃 
  “不是离开学还有几夭吗?〃 
  陈爱农轻轻地摇摇头:“我不想去。我不愿看见他们· ,· … ”朱铁汉有些纳闷地看陈爱农一眼。他发觉女教师的脸色暗淡了,就间:“这是为什么呢?〃 
  陈爱农缩回两只手,低声说:“不为什么,你不要追问我。” 
  朱铁汉又警觉地叮间一句:“发生什么事儿了,是不是呀?' ' “别说这些了。我求求你· 一。”
  陈爱农带着痛苦的表情站起身,不知所事地挪挪茶壶,又捅开了火炉子里的煤火。
  朱铁汉不可能摸着头脑,人家又不让追间,只好闭上嘴,捧起已经放凉了的茶杯。
  略停片刻,陈爱农仿佛让自己冷静了一下,又回转身,说:“你先讲讲,要我做什么事情吧。”
  你不回北京,告诉你也自搭。”
  “你们要买什么东西?〃 
  “不,买东西,不缺钱,不缺人的,还用得着求你呀! 大泉跟我商量,觉着改造上壤.是一桩没有做过的新事儿,为了干得更有把握,想通过你,求你爸爸,给我们化验化验。我已经把土背来了。”
  陈爱农听了,毫不犹豫地说:“行。我一定给你们办到。”“一个星期内,就得有个准信。”
  “我明天就走。”
  “太好了。”
  “你明天起早得把我送到火车站上去。”
  “上北京去的车,不是晌午吗?〃 
  “不,不到北京求他,我去夭津,找我舅舅。”
  朱铁汉打个沉说:' ’你是不是跟家里人闹气了?肯定是,要不然,你不会一个人留在这儿过寒假。到底为了啥呢?你对我说说,我可以帮你解决解决。”
  陈爱农听到这句话,不仅很痛苦,而且又把刚才那种紧张情绪给勾引起来。可是,她却故意地笑了起来:“你不要胡乱猜想.你不会清楚的;你也不要再问我这个,我不会对你说。希望你尊重我的要求。”
    
  朱铁汉不太懂得“尊重”这个词用到这里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有点儿别扭,真想弄个清楚;又觉得既然人家不想说,不应当再追问了。他站起身,语气很不热情地说:“就这样吧。明个早上,我赶到车站等你。”
  陈爱农用身子堵住门口:“我们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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