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椅 作者:纪伟亮-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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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听完她的叙述,心中暗自思忖:一切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会不会又是沈盼在逗他?他这个想象力天马行空的女友平时总爱编些希奇古怪的小故事来逗他开心。这次他可不想再上当了。毕竟这个会让人做梦的椅子的故事太荒谬。但他不能说破。于是他便道:“既然这把椅子这么惹你厌,你就把它退掉。我陪你再去另买一把。”
“谁说它惹我厌了?要是我想退掉,还找你这个大警察干嘛?”沈盼的小姐脾气忽然上来了。
“那你想怎么办?”宁远看她样子不像在编故事。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件事情要求你了。我要你调查这把椅子的来历。”
“调查一把古董椅子的来历?!!”宁远第一个反应就是太荒谬了。他刚想开口拒绝,忽然想到自己千万不能这么做,否则又得惹沈盼生气了。今天的复合气氛好不容易培养起来,再不能轻率地破坏了。
“你不想帮我吗?”
“想。只是,只是有些意外。”
“那你就是同意了?”
宁远一想,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满足了这位大小姐的要求吧。反正调查一把古董椅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开心才是最要紧的。再说自己昨天刚结了个大案,接下来有一段放假时间,不如就拿这事打发长假吧。于是便点点头道:“是。只要是你的要求,我一定答应。”
沈盼笑了:“这样最好。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怎么调查?我和你一起去。”宁远道:“就明天吧,我们先从集古斋入手,然后开始追踪一段五百年古董椅子的来龙去脉。”
“太好了。我也能当一回侦探了。”沈盼显得极有兴趣。
“等一等。我想我恐怕不行。”宁远忽然脸色转忧。
“怎么啦?”沈盼担心地问。
“我怕万一找到椅子的主人,而他又是个拥有一双温柔清澈大眼睛的帅哥怎么办?”
“去你的!”
第二天一早,宁远请了假,和沈盼一起驾车前往集古斋。
二、到苏州乡下去
集古斋坐落在市南老城厢的一条小巷子里。这里旧书铺古玩店很多的长街短巷原是灰蒙蒙的,艳阳下看着委实寒酸。但这几天淅淅沥沥的秋雨一来,反倒有些韵味。宁远把车停在街区外面,和沈盼一起冒雨拐过几条老巷,走进了集古斋的底楼大堂。由于落雨,店堂里客人不多。灯光幽暗,再加之四壁书画,满堂古器,仿似令人有种跨进前尘旧梦影的不真切感。
沈盼正待向一位打瞌睡的店员询问,却见王老板正好从楼上下来。王老板满脸堆笑道:“沈小姐,好兴致呀!又来看家具了?”
沈盼道:“不,想找你王老板了解一些古董情况。”
王老板有些不解:“古董情况?行。我们到楼上说话。反正今天没客人,我也闲得发慌。阿三,泡一壶茶来。”那个店员答应了。
到了楼上落座,三人随意交谈了几句,又喝了一道茶。沈盼这才向王老板说明来意:那把椅子他是从哪里收进来的?王老板听罢一时不语,慢慢地啜起茶来。
一旁的宁远见状便掏出一张名片递上去道:“王老板,我是《南方杂志》的记者,也是沈小姐的好朋友。我想采写一篇有关中国古董艺术的文章,正好沈小姐说您这儿的古董文物非常丰富,因此就过来了。我是想对您做个专访。”宁远明白这些生意人一般不肯说出进货渠道,若他亮出警察身份反而不好,正巧口袋里有一张记者名片,便撒了个谎。
王老板一听,果然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你要对我做专访?”
宁远道:“是的。我们《南方杂志》面向海内外,发行量很大。我想如果能把王老板的集古斋介绍上去,一定会让您这儿名声大增。”
王老板仔细看了名片,喜道:“原来是这样啊!那太好了,多谢沈小姐和你二位有心了。”
宁远和沈盼两人对视一笑,宁远又道:“我的这篇报道想用这把椅子的收购,卖出过程做个切入点,所以得向您具体了解一下情况。”
王老板道:“原来是这样啊。我们这儿的古董家具都是从各地的古董中间商手里收来的。沈小姐的那把万历圈椅……”正说到这儿,楼下上来一个店员说下面有客人。王老板告罪一声先下去了。没多时却领着一个干瘦矮小的老头上楼来。那老头虽说长得矮小,倒也有些气派。一身杭绸的中装,手里摇着一把山水画扇,嘴里咬着一支翡翠金边咬口,乌木烟管的大烟斗。身后跟着个拿伞的乡下小伙子。
“来,我给你们二位介绍。”王老板拉着老头来到桌边。原来这老头姓张,是江浙一带颇有名气的古董中间商。沈盼那把椅子就是他送过来的。
可巧这几天他又来上海,却正好碰上了。王老板又把集古斋要上杂志的事说了一遍,接着便问他这椅子的来历。
张老头一听也挺乐,道:“这倒不错。只不过这把椅子到底是从哪里收来的,我却记不起来。唉,人老了,记性不行啦。”
宁远道:“张老先生,你能不能再想想?”
张老头把嘴里烟斗拿下,在桌边敲了敲道:“我每年在苏,杭,常州,镇江,南京,松江,嘉兴,湖州这么大一带到处跑,一年也不知经手过多少老家具,你叫我这一时要想起这把椅子在哪儿收的,确实有些困难啊。”
沈盼有些着急,便把椅子仔细地描述了一遍。可张老头还是摇头。
王老板道:“沈小姐,要不这样。我们再另选一样家具报道吧。”
沈盼道:“不行啊,我们就要这把椅子。”
王老板一皱眉道:“哪样家具不是一样嘛,反正都是古董,都可以上杂志啊。我这儿比那把椅子好得多的老家具多的是啊。”
沈盼急得想跺脚,宁远轻轻按住她,道:“张老先生,这把椅子不是苏式的嘛,那我想多半在苏州一带收的吧。”
张老头失笑道:“这位先生,您不知道。江南一带所有地方出的家具都称苏式。”
他身边那抱伞的乡下小伙子忽然怯生生地插了一句道:“张爷,这把椅子我倒是想起来在哪儿收的。”
张老头回头把眼一瞪:“那还不快对这位先生说!”
小伙子这才大着胆子道:“张爷,这椅子不是半年前,您带我到苏州乡下的塘里村收的吗?当时,您不还说那椅子的家主是个败家子,叫我不要学他的?”
张老头听罢,这才恍然道:“是了。有这么回事。对啊,这把圈椅确实在那儿收的。不过那破地方荒村败庙的,具体地址我却记不起来。”张老头可不愿意在王老板这类下家面前透露自己的进货来源。
宁远考虑了一会儿道:“张老先生,您能不能具体指个方位,我们自己去找找看。”他心想反正请了段假期,和沈盼两人到苏州乡下去旅游也不错。沈盼捏捏他的手,似乎对他这个主意也很赞同。
张老头微笑道:“你们记者也挺辛苦的啊。”宁远谦虚了几句。王老板道:“是啊,人家为了报道咱们这一行也挺费心思的。沈小姐,要真出了杂志,您以后到我这儿来买东西,一律地板价。”沈盼一笑。
“这样吧,可巧了。我这几天正要到苏州一带转转,你们如果愿意,就和我一块去。我带你们多看几个地方,也好让你们的文章写得长一点,详细一点。我听王老板说你们的杂志还能卖到外国去。得让那些老洋毛子开开眼,看看真正的中国古董家具。”张老头抽了口烟,兴致挺高的样子。
沈盼抢先道:“那太好了。麻烦您啦,张老先生。”
当下几个人说定,就在第二天早上乘火车去苏州。又谈说了一番后张老头告辞。宁远和沈盼也离开了集古斋。回到家后,两人随意整理了些旅游用品。在宁远的建议下,沈盼又用照相机从各个角度对椅子拍摄了好几张照片,以便到时给物主确认。
“宁远,这种一路搜寻线索的事情可真有意思啊。你想想,我们到苏州乡下,找到那位什么败家子的,你说会有什么故事?他会不会告诉我们关于这把椅子的一些怪事?”沈盼边收拾东西边兴致勃勃地问着。
宁远心道能有什么怪事?这把椅子是明朝产物,想来和一个乡下青年能有多大关系?其实他一直对这把椅子的所谓怪事不太相信。但他也不好坏了沈盼的兴致,于是便微笑道:“恩,确实很期待。这有点像探奇之旅,比我破案还好玩。而且我身边还有个想象力非常丰富的女侦探。”
沈盼道:“我的想象力可没你丰富,你怎么会对他们说你是记者?当时你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看了我真想笑。”
宁远道:“你不知道。这些生意人对自己生意方面的事都很守口如瓶。
你直接去问,他们肯定不会把实话告诉你。但记者就不一样。写篇报道不等于帮他们做免费广告吗?“
沈盼一笑道:“原来你还有点小聪明。对了,我觉得骗他们不好意思。你得想办法真为他们出篇报道才好。”
宁远点点头道:“这个容易。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等我们完了事,我就托一个记者朋友写个报道。”
第二天一早,宁远和沈盼来火车站,张老头早就在那儿了。依旧一身绸衫,手执折扇,口叼烟斗,身后跟着个撑伞的小伙子。两人站一起就像张古画,在朦朦胧胧的细雨中显得意韵十足,“这位张老先生本身也是个古董呢。”沈盼轻轻笑道。
宁远点头道:“我也正有同感。好,就让我们跟随古人去寻访古物的旧事吧。”
在去苏州的一路上,张老头显得兴致不错,对宁远沈盼谈了不少古董文物掌故,江南烟云旧事。尤其是对明清木器真伪以及年代的鉴定谈了很多。令得两人大开眼界。而且张老头走过的路多,经过的事多,说起收购古董当中发生的小故事来真是一个连一个连绵不绝,意趣横生。这倒令几个钟头的旅程显得非常短。到了苏州火车后,他们又乘上了长途公共汽车,往苏州市外开去,本来沈盼还想到观前街一带的书画集市去看看,但张老头说自己还有些事待办。于是她便不再停留了。
出了苏州市约莫两个多小时,车子来到一处小镇停下。下了车,一行四人又走了十几里地,来到一片依山旁水的村落。小渔村显得落后而破旧,村外的道路全是黄泥路,找不到半点沥青地砖。但这里有青青的山,茫茫的河,又加之密密的牛毛细雨,显得格外清新空碧。使宁远和沈盼两个久住大都市的人感到非常舒畅,就连鞋子沾满了湿泥小草也顾不上了。
张老头在前带路,别看他年纪大,但腿脚相当灵便,轻车熟路地拐进村子,走过几条长而狭窄的小路,来到村后靠山的一处所在。这是有几间旧砖屋,一片疏篱,篱内外数丛浅草杂花。一个佝偻的老太婆正坐在砖屋的草檐下编篮子。
张老头推开柴门,上前和老太婆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从砖屋里走出个三十来岁的乡下人,个子矮小,神情猥琐。张老头面露厌色地与之交谈几句,便招手叫他来到宁远和沈盼面前。
“那椅子就从他手里收的。你们问他吧。我真不明白他家也能出这椅子。”
后半句张老头自己嘀咕着。
宁远掏住椅子的照片便问那乡下人。
那人仔细瞧了瞧道:“迭格是俄伲格家生来哉。”
宁远和沈盼同时一愣,原来这人说的是一口苏白。意思是:这是我家的椅子。张老头在旁见状只好当起了翻译。据这人说这把椅子是他家祖传之物。别看他家现在穷得叮当响,而以前在这里也算一个富甲三江的大财主。若不是他喜欢赌博手气又滥,输掉了家里全部老家具。不然还可以再拿些出来。看他一幅懊悔的神情,分明是把宁远和沈盼当成出手大方的城市有钱人。
宁远又问他,是不是知道些关于这把椅子的事情?若是他家祖上之物,或许他知道些端倪。那人听问露出一路疑惑的神色,过了半晌只把手乱摇,说是不好意思说这些,怕是辱没了先人。
沈盼这下倒很知机,从小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但忽然看到张老头在猛使眼色,好象叫她别给钱。但沈盼手已经伸出去了不好拿回。
那人接过钱,又在天光下照了照,立刻换上一脸喜色,连连招手请他们进屋去坐。
进到屋里,只见四壁空空,唯有一桌两椅。张老头挥手阻止了那人要倒茶请坐等假客套,只要他把事情快说出来。那人嘀咕半天,眼神转了转,终于说出一番故事。他说这椅子是一个祖上做了大官,有商人为了孝敬他,特地献上的。并说这把椅子是该商人从海外一处叫名叫满辣加国的岛国买回来的。价值非常珍贵等等。
宁远和沈盼本待再听下去,却见张老头示意他们快走。只得匆匆应付几句便出来了。张老头在门口又悄悄塞给一直在外编篮子的老太婆一些小钱。
走到外面小道上,沈盼有些不解地问道:“张老先生,为什么不听下去了?”
张老头道:“听那小子满口胡柴。什么满辣加国,亏他想得出来。这椅子分明是江南工匠的手工。我听到这里就知道他在胡扯,想多骗你们钱。
你刚才那钱就不该给他。他是败家子,专拿老娘编篮子的钱去赌。“
沈盼道:“张老先生,满辣加国倒不是他吹的。马六甲在明朝的时候就叫满辣加国。”
张老头发笑道:“你这位小姐啊,光看书最会受骗。这里一带的小混混为了把古董抬高身价,最会编些希奇古怪的故事。你要再听下去,他准保吹得更远,也会敲诈你更多钱。我看这把椅子多半是他从哪儿偷来的。”
沈盼道:“可他怎么会知道满辣加国的?”
张老头扑哧一笑:“那是他用苏州乡下土话信口胡诌的名字。碰巧对上了而已。他想大概地方越是古怪偏远,你越会感兴趣。沈小姐,有一点老朽可以向你保证,这把椅子绝对出自明代江南木匠之手。我浸淫古董家具业四十年,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几人边说边行,转眼出了村子又来到一个汽车站。张老头说接着他要到一家仿明清木器制造厂去谈生意,请宁远和沈盼自便。沈盼一想,和宁远商量了一会儿便道:“张老先生,反正我们也没什么目的。如果你方便的话,带我们到木器厂一块儿去看看吧。多了解一些情况对写报道也有帮助。”张老头想了想便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