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椅 作者:纪伟亮-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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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掌柜,家具做得怎样了?我们左将军催得好急啊!”
两人抬头一看,见一身着管家服色的中年男子。陈玉德做个请的手势,道:“罗管家,我们到外面谈。”他想请走来人,免得尴尬。谁知姜华雨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当日花园里被左将军一巴掌打倒的那位管家。偏巧那管家也眼尖,认出他来,不由奇道:“咦,你怎么会在这儿?”姜华雨急欲探听卿仙在左府的情形,便道:“罗叔,这事说来话长,您先快快请坐,我有事向您打听。”陈玉德见两人竟然相识,没奈何,只好招呼罗管家坐定。并把姜华雨的来历大致说了一遍。说到他被左府赶出来时,罗管家叹道:“我家那位张总管的规矩,唉,实在是严了些。就说这十二房家具吧,催得比左将军还急!”
姜华雨见他到来,又听这话,已知十二房家具是为左府所做。那么那个“仙”字多半就是卿仙了。但他还不敢确定,便道:“罗叔,左将军这十二位如夫人当中,可有一位名叫刘卿仙?”陈玉德在旁边听听话头不对,刚要把话扯了开去,却听罗管家点头道:“是的。这位如夫人是左将军的第九房,最得宠爱……”姜华雨听罢,颓然坐倒,面色渐渐发青。
陈玉德见情形不对,忙招呼罗管家出去说话。不多时他独自折返回来,见姜华雨还是一动不动,神色忧郁得可怕。陈玉德看得心头一酸,他踌躇一会儿,想找些话来安慰姜华雨。哪知姜华雨倒先开口了:“陈大哥,何时开始做家具?”陈玉德听他语气平静如冰,不觉奇怪,便道:“姜兄弟,你没怎么吧?”姜华雨凄然一笑:“我很好。陈大哥,我想求你件事。”
陈玉德一愣,心想别是让我去求左将军放回你娘子吧?这我可不敢做。
但这话又说不出口,于是他眼珠一转,便道:“姜兄弟,你放心,只要我陈某人办得到的事,我一定替你去办。”此话口气虽硬,但却模棱两可。
姜华雨也没在意,只道:“陈大哥,我右手断了,无法做木工。但我还是想亲手做一件仙字房中的家具。就当是我和我娘子夫妻一场的留念吧。”
陈玉德心头一松,连连道:“这是应该的,姜兄弟,我明白你的心思。你能这样想就好。这样吧,你看哪一样家具合适,你就做。一切木料工具油漆我去帮你办来。”姜华雨道:“谢谢陈大哥了。我想做把圈椅。只要一方相思木就够了。”陈玉德点点头,心道用相思木倒也合适。
姜华雨又道:“我明天就开始做。不过在我做工的时候,需要把这房中的门窗全都锁好,再用黑布遮起,任何人不能打扰我。行吗?”陈玉德暗想:“他想干什么?做把椅子这么保密?”但一想这也不关自己什么事,就一口答应了,又道:“那你吃饭怎办?”姜华雨道:“只要让伙计送到门口就成。”陈玉德一边答应着,一边有些担心。因为姜华雨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虽然平静,但总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气氛。他想想不放心,又劝道:“姜兄弟,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凡事要想开些。”姜华雨只淡淡一笑。
第二天一早,陈玉德便把一方上好的相思木以及一应尺规刨子等工具全都送了进来。又着人用黑布把门窗遮起。几个伙计很奇怪,但陈玉德不准他们问任何话。一切料理完毕后,陈玉德便带他们到外面作坊去了。
听他们的脚步声逐渐去远,姜华雨这才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此时房内一片漆黑。他摸索着点亮一支红烛。烛光亮起,幽幽的,非但没使周围明亮多少,反而增添了一种奇诡莫测的气氛。他来到木料边上,仔细地摩挲着这方色泽深红,纹理细腻的相思木,神情说不出的悲苦凄凉。过了半晌,他脸上忽地露出一种少有的坚决神色,然后迅速拿起刨子,取下上面一把锋利的刃口,搁在自己的颈部。
当冰凉的刀锋紧紧压在脉动的颈项时,他笑了,笑得既惨痛又满足,只听他轻轻地念道:“卿仙,我来陪你了,你别急……”说罢,用力将刃口往颈部一划。
……
“啊!”听到姜华雨突然自戮,沈盼吓得惊叫一声。宁远连忙一把握住她的手。同时自己心里也有点发毛。“你,你怎么会这么做?”过了一会儿沈盼颤抖地问到。姜华雨并没回答,只是长长一叹,叹息声冰冷而低沉。
只听得沈盼背后一阵阵发冷。她明知姜华雨这个鬼魂并无害她之意,但他终究是一个鬼魂,而且还是一个满腹冤屈的冤魂,怎不叫人害怕?
宁远见她嘴唇哆嗦,牙齿打战,心里既好笑又怜惜,于是拍拍椅子的扶手道:“姜华雨,后来怎样?难道你就这样自杀了?”
椅中的灵魂姜华雨道:“我没自杀。我是按《公输巧作·鬼神技》里一种办法,将自己的灵魂藏在血液之中,然后涂抹在木料上。”宁远听了觉得匪夷所思,又问道:“那便怎地?”不知不觉中,他的口气也仿古起来。姜华雨道:“只要将我的全身血液都涂抹在做成的椅子上,我的灵魂就能牢牢地依附其中。这样,我就成了椅子,椅子就成了我,再也分不开了。”
“全身血液?那你不是要死……”沈盼心头发颤。
姜华雨沉痛但又坚决地道:“只要能与卿仙重聚,死又何妨?”听了这话,沈盼向宁远望去,眼神中的意思分明是:“你看,人家多深情。”
宁远不甘示弱,才待作出表示,只听姜华雨又道:“我一边做椅子,一边将自己的血液缓缓渗进去,七天七夜之后,椅子终于做好了……”沈盼和宁远顿时不再说话,听他继续说下去。
第八天上午,陈玉德正在作坊里监督伙计们加快干活,忽然一小伙计慌慌张张地从后院跑来叫道:“掌柜的,那人,那人……”陈玉德道:“怎么了?”小伙计越急越哆嗦:“他,他……”陈玉德让他专门替姜华雨送饭,见他表情,心中一抖:“难道出事了?”当下不等小伙计把话说完便匆匆赶到后院姜华雨住的小屋。只见门外摆着几碗昨晚的饭菜,看上去没动过。他连忙走到门前用力敲门道:“姜兄弟,开开门!”但是里面没人回答。
这时后面陆陆续续跟进来几个伙计。刚才那说不出话的小伙计此时口齿倒伶俐了些:“掌柜的,今天早上我一来,就听到屋里扑通一声,好象有人摔倒在地上,我又见这饭菜没动过,怕是他……”陈玉德听到这里不再犹豫,立即用钥匙打开了门。借着明亮的天光向屋内看去。只见屋子中央赫然摆着一把造型淡雅玲珑的圈椅,然而姜华雨却倒在椅子边上,面色白中透青,相当吓人。陈玉德大叫一声:“姜兄弟,你怎么啦?”当即抢进屋中来到他身边,附下身一探其鼻息,心中一冷。原来姜华雨已经死去多时了。
“掌柜的,这可怎么办?”众人一见死了人,都没了主意。陈玉德沉吟片刻,取出一锭大银道:“阿福,你去买一副上好的棺材,待会儿和阿贵一起把姜师傅的尸身装殓了。再到城外找块好地,挑个日子把他安葬了吧。”
那伙计边答应边道:“掌柜的,你真是好心肠。”陈玉德摇头叹道:“可惜啊,姜师傅手艺这么好,年纪这么轻,却死得这么早……”几个伙计亦为之惋惜。过得片刻,又一人道:“掌柜的,那他做的这把圈椅还要不要?”
陈玉德走到椅旁,见椅背当中刻着一个深深的“仙”字,笔勾转处,尽见深情,他感慨一番,沉声道:“要,当然要!”
半个多月后,陈记木行把做好的十二房家具送进左府,出色的做工和新奇的款式赢得左府上下一片称赞。姜华雨制作的圈椅也终于被搬进了卿仙的房中。这段日子来,卿仙也不好过,自从上次和姜华雨见面后,左将军就回来了。左将军十分宠爱她,一回府就住到她房中,一连个把月都没离开过。她心里焦急万分,不知他何时才能离开,又不敢露出任何不满之意,怕他起疑,只好咽泪装欢主动讨好他。但每当那左将军喷着酒气搂上来时,她真恨不得一刀杀死他然后再自尽。熬了个把月后,昨天左将军总算接着公事暂离府中。她这才如释重负,打算明天一早就到后花园去寻姜华雨。
到了掌灯时分,她坐在窗前想着明日如何与姜华雨商量出逃之事。背后传来素馨的呼唤:“九奶奶,你瞧这把椅子放在这儿好吗?”她回过头,只见素馨手里提着一把圈椅,烛光下显得红艳艳的。不知怎地,一看到这把椅子,她心头突地一跳:“素馨,这是今天送来的家具吗?”素馨将椅子放到梳妆台边道:“对呀,听说是陈记木行做的,式样好别致。”卿仙来到椅旁仔细打量,这把圈椅做工并不怎么考究,装饰也不富丽,但别有一种淡然之气。
素馨道:“其他房的家具我也见着一二,但都没有我们房里的好。尤其是这把椅子,素素净净的,看着就让人舒服。我想九奶奶必定欢喜,就拿进来了。”卿仙没有说话,只是拿手轻轻地摩挲着椅背,抚着抚着,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她暗感奇怪,不由皱起了眉头。素馨瞧她神色,疑道:“九奶奶,不喜欢吗?”卿仙道:“不,就把它留在这里吧。”
素馨这才喜道:“小婢的眼光还不错吧。要不再到外屋去看看其他的?”
卿仙一想也好,便随她来到外屋。
宽敞的外屋中摆着数件家具,款式无不极尽巧思。卿仙大略浏览过来,心中奇怪更甚。她心道:“这些家具,怎和姜大哥做出来的如此相象?但做工却又差了。”她和姜华雨夫妻一年多,对他的手艺自然熟悉。“难道别人也学会了他的手艺?”她看了一会儿也想不出究竟,只是想到自己夫妻二人如今同在一处,却咫尺天涯,无法想认,心中倍感惆怅。
夜深后,素馨到外房睡了,卿仙却坐在里屋的圈椅里怔怔地出神。椅子做得很合衬,像专门为她订做似的。抚着两边线条圆滑顺溜的扶手,她仿佛想起以前无数个温馨的夜晚,姜华雨也是这样将她抱在怀中,双手不松不紧地搂着她说话。“姜大哥,我们这次真能逃出去么?”对于出逃一事,她心中亦彷徨没底。想着想着,她不由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人轻声唤道:“卿仙,卿仙。”她蓦得一惊醒来,只见房内空无一人,窗外斜月如勾。她暗自诧异,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却听那声音又来了:“卿仙,是我。”
二十二、在天愿作比翼鸟
唤声就来自背后,“姜大哥?”她低呼一声回过头来,就在这时,眼前一阵清风吹过,恍恍惚惚中,房内多了一人,她定睛一看,正是姜华雨!
只见他衣衫洁净,面貌清爽,一双眼睛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温柔。“姜大哥!”卿仙一下从椅中站起,快步上前扑向他的怀中。姜华雨张开怀抱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卿仙感受着他充满深情的拥抱,不由陶醉了。过得片刻,她正要问他是怎么进来的,却突然想起:“姜大哥的右手不是没了么,怎么此刻?”
原来姜华雨一只手搂着她,另一手却在轻轻地抚摩她的秀发。她心里一惊,抬起头来,姜华雨也在望着她,眼神中虽充满爱意,但依然掩饰不住一丝凄凉。
“姜大哥,你……?”卿仙隐隐约约感到不妥。姜华雨微微一笑,轻声道:“仙妹,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怪我。”卿仙听了益发不安,不知不觉中用双手紧紧地抱着姜华雨,生怕他忽然消失。
姜华雨沉吟半晌,这才将自己如何被赶出左府,又如何被陈记木行收留,接着怎样得知左府要做家具,自己又怎样决心把灵魂附于这把相思椅上的过程一一说了,最后他道:“仙妹,我思索再三,也只有这个办法……从今往后,当每个夜晚降临,你坐进我怀中之时,我们便能重聚,谁也不能再把我们分开了。”然而他说完后却发现卿仙的眼睛中充满了痛苦、失望、悲愤之色。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沈盼听到这里,忍不住叫道:“你知道你这样做,她会有多伤心吗?你死了,她活着,天天守着你这么个灵魂,谁能受得了?你,你……”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斥责姜华雨,宁远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别说了。
姜华雨似乎被她骂得哑口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姑娘,你说得对。我真的错了。我实在太没用……”宁远听他话中充满悔恨之意,不由同情道:“姜华雨,其实你这么做也是一片深情,我想卿仙她会体谅你的。”姜华雨惨然一笑道:“不,我宁愿她不体谅我。甚至从此后不再看我一眼也好。然而她,她却……”说到这里,姜华雨语不成声,竟低声抽泣起来。
静夜的斗室之中,一把古董圈椅竟然发出凄凉的哭声,这气氛够诡异的。不过沈盼和宁远一点也不感到恐怖,相反还为“它”的遭遇唏嘘不已。
沈盼不忍再追问下去,只好示意宁远。宁远点点头,先待姜华雨哭了一阵,随后才道:“她究竟怎么了?”
姜华雨语声酸楚:“她决意要变得我一样。我当然不答应。但她却说:姜大哥,你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样渡过的么?我只有不断地想着你,想着和你一起出逃,我才有勇气活下去……说到这,她忽然淡淡一笑。我看到她这种神情,就明白她一定下了狠心要做某件事,我没任何法子能让她回心转意。她又道:姜大哥,你曾经对我说起〈公输巧作〉里,如何将一个人的灵魂寄托在某件器物了。我已经想过了,我要画一幅画……”
“那她也……”沈盼惊呼一声。
姜华雨痛悔地道:“我没办法劝住她,只有求她,我说:仙妹,我这人太傻,太没用了,我错了。我只求你千万不要……然而她却对我说:姜大哥,谁说你没用?你这样做,我心里虽然难过,但还是很喜欢的。你一点儿也不傻,你只是对我太好了……”
说着说着,姜华雨又忍不住低泣,过了半晌,他道:“后来数天,她没再对我提起画画的事。只跟我说她开始并不相信我说的话,反而以为是她自己在做梦,可后来去打听了一番,才知这都是真的。并不是她在做梦。
她说这样也很好。可我却发现她的身体一天天的虚弱下去了。我明白,她一定在照《公输巧作〉中的方法,用全部的生命在画那幅画。事到如今我除了心中悲痛,一无良策。然而她总是安慰我说:姜大哥,我们快要永远在一起了,我真的好幸福……,看着她日益苍白的脸,我心如刀绞。约莫十天后的一个晚上,她来我身边时,我发现她已快油尽灯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