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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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小眼睛,塌鼻子,相貌一般。卞银朵虽然外貌更一般,个头更加低,但她却梦想要找个各方面都要看着好的;她是
清洁工,却是看不上清洁工。黑子小学毕业,比她文化低,这又叫她看不上。黑子见她心气挺高,就很有自知之明地不
追她了。不追她了,也就不帮她了。卞银朵不习惯地熬了几天,就主动找到了黑子,说她再考虑考虑。黑子见有希望,
帮她的劲又来了。比原来劲头更足了,有时,一天要帮她两次的。看他瘦瘦矮矮的,干起活儿来,麻利有劲的。卞银朵
看他能干的样子,心里就想:这也是一头啊,能图上,也不错,将来,家里她是可以省劲了。黑子的能干是她考虑的原
因之一,之外,其实主要的还是她自个的心里是知道分寸的,从小到大,无论学校还是单位,在外她不招人喜欢,她早
有自知之明,她想,恐怕这辈子她都不会再遇见第二个像黑子这么喜欢她的人了。
半年后,卞银朵嫁给了黑子。黑子比她大四岁,他十六岁进环卫局工作,属于“老”职工了,结婚前,他有资格分
到了一套新的一居室的楼房,有自己的新房,在当时算是非常好的条件了。家人就说卞银朵是懒人有懒福。父母叮嘱她,
有了自己的家,可要学会勤劳持家啊。她“嗯嗯”应着,得意地想,有黑子哪,这辈子她得省多少心啊。
婚后第二年夏天(1980年),卞银朵生了个男孩,取名“董安凡”。名字是爷爷奶奶起的,意思是要安于平凡的生
活。
四、卞银草说:他不像你们以为的那样
老三卞银草是六个孩子中唯一长得最像母亲的。眉眼、鼻子、嘴巴、耳朵,都像,长成少女时,她瘦瘦的,高高的,
端庄清秀,就更像了,父亲常说,看到她的样子,就像看到了她妈妈年轻的时候。卞银草听到父亲这话,只是腼腆地一
笑,说:我可不会唱豫剧呀。父亲就跟上说:是啊,你怎么不会唱戏呢?戏是学的,小的时候,卞银草常被母亲教着唱
豫剧,教她学会唱豫剧,母亲并没有什么功用目的,只是觉得她长相像自己,想她也会唱豫剧了,就更像自己了,那样,
心里多慰藉哪。但是,卞银草没有这方面的灵气和天赋,一唱就跑调,是个左嗓子,怎么教都没用了。所以,她像母亲,
只是外形像罢了。
都说家里的老三闹上天,这话在卞银草身上没有一点灵验,自小,卞银草不爱说话,性格内向安静,老实乖巧。与
一群孩子在一起,她没有多少玩性似的,多数时间是别人玩,她在看,观赏者一样的;有好笑的她就笑,有哭闹的她就
跟着皱眉头。她内向却并不羞答柔弱,有点像小时候的四叔卞金国,不爱说话是内敛,一旦开口说了,并不羞涩,大大
方方的姿态。她还爱学习爱看书,也是像了小时候的四叔。爱学习,就能学习好,一直以来,她在班里的学习都是名列
前茅的。学习好,使她身上不由出来了一种自信的气质,自信起来,就逐步现出了骄傲,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她在班
里,总是挺胸抬头,高人一等的姿态。她的骄傲是孤立的,没有人去欣赏,在那“读书无用”的年代,同学们根本不佩
服学习好,把她的骄傲根本不放在眼里,反倒认为她是“书呆子”,瞧不起她。她的内向性格又使她不爱与同学们打成
一片,总是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样,在学校她几乎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在学校与同学有距离,在家里却相反,
她跟谁的关系都好,她内静安稳,不惹事不招事不爱管事的,也就不惹人不招人不爱管人了,这样的做派谁的心意都能
合,她自然地成了每个人都想团结的力量。她不偏不倚,跟谁都是一样的好,从不向着谁护着谁。不是她在做老好人,
是她天性对人和人的争斗缺乏兴趣和敏感。
1976年这一年,卞银草就要高中毕业了。毕业后要去农村插队,这是谁都知道的。很多同学谈起未来的插队,都是
兴奋的劲头,一脸向往的样子。而卞银草没有那样的热情,心里还有些想不通,她爱看书,就爱思索,她想他们将来都
是要回城当工人的,去农村学会了种地,对当工人用不上的,插队怎么能是好事?一天,她把想的,用铅笔写进了笔记
本里。之所以用铅笔写,是想什么时候还要擦掉的。当时是在课间,一些同学又说起插队话题时,她坐在一旁,跟着同
学的思路,又想到了这个问题,就顺手用铅笔,在手下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一句话:农民那么多了,要我们插队干什么!
插队没意思,我不喜欢插队!这么写着,其实是她心里在和同学对话了。写完后,有一个女同学叫她,她顺手就合上了
笔记本,起身去了那女同学的座位。没想到,她的笔记本被一个同学顺手翻了看,看到了她对插队“看法”的记录,那
同学很有觉悟地就把笔记本交给了班主任。班主任觉得卞银草有思想问题,为此召集了班会,对她的消极思想进行了一
场总结,会上,很多同学都发言对她的思想一顿批评,过后,班主任不仅叫她写了检查,还将此事报到了教务处,学校
又在广播中向全校通报,并宣布给予卞银草口头警告处分。这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卞银草为此病了三天。之后,她跟着
同学们乘火车坐汽车的下乡到了陇南,开始了插队生活。
插队的日子里,她更是不爱说话了,同学们“害”了她,她心里谈不上对他们恨,她早就认识到了自己就是犯了错
误的,只是觉得同学们不应该那么对她,他们对她缺少情分,她就对他们更加没有感情,就更加排斥他们了;如果说以
前在学校,她是无意识的,这时就是有意识的了。插队的日子,她整天地不苟言笑,心事重重的样子,对什么都提不起
兴致,连爱看的书也不看了,业余时间,她不与大家说笑,又不看书的,只能独自地发呆。她发呆不是真发呆,脑子是
在不停地旋转着,旋转的都是和未来相连的。联系到未来,她就想,她犯的“错误”和学校的处分,一定都是记进了档
案里,将来她到了哪儿,都会为此影响她形象的;原来,她还指望以后能够被推荐上大学,做梦吧。每次想到这些,她
就闭上眼睛,从眼角里,落出两行泪水,觉得她一辈子就要毁灭了似的。这样的状态她持续了一年多,中间有几个理解
她的同学开导过她几次,还是无济于事。但是,发生的一次意外却叫她转变了。
陇南这一带是山区,田地在山间,山间之间是山路,山路陡峭,过山路总要小心的,遇到雨雪天气,山路就更危险
了。那一天,雨来得突然,天气预告没有预见的,如果有预见,知青们就不去山上上工了。那是规定的。下午三点,当
知青们在田间地头锄草时,天空还是晴空万里。可是不一会儿就乌云遮日了,天空中传来轰隆隆的闷雷声,大家知道要
下雨了,迅速地跳出田地,纷纷小跑着要下山回到驻地去。雨是说来就来,他们刚走到山道上,雨就哗啦地下了起来。
像脸盆泼似的,瞬间,地面就小河似的夹杂着泥土流淌起来。这样的雨水很容易造成泥石流,走到山路的知青们急忙又
撤了回来,大家聚集在地头,任雨水淋,任脚下成泥浆。雨来得急来得猛,也停得快停得净,十几分钟后,雨就戛然而
止。雨停了,田间地头都是雨水,是没法再干活儿了。知青们就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山路“回家”。走到半中腰,路就
被堵死了,前面发生了泥石流。泥石之浆堆得像个小山峰。大家回撤,想到了另一条路。那条路是小道,要爬一段山坡,
走一段山路,再下一段山坡,就能接上大路了,接上的大路,是早就过了泥石流的位置,快到驻地了。山坡是一目了然
的,看着没塌陷,就可以上的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先上,因为危险的是上面的山路,山路临着山壁,怕是徒有样子,
没有人试探,谁知踩上去会不会塌方,一旦塌方,那样人会就势跟着滚下山,要命的。大家七嘴八舌说着危险和后果,
说谁第一个上,就等于是探路了。说来论去,就是没人站出来说先上。一直没有吱声的卞银草决定去上,她想:死有什
么可怕的!她此时的不怕死,不是以什么光荣高尚的信念作为支柱,她是以自己一直以来的郁闷心境作底,对死不怕,
不以为然的,她想,如果她死了,她对未来的失落也算解脱了。卞银草没说什么,就来到了坡上,有人问:你上啊。卞
银草“喔”了声。头都没回。又有人喊:注意安全!卞银草还是不回头。到了上面,山路是好的。卞银草本想不管不顾,
走自己的,但还是软下心,对下面的人群喊了声“能走”。于是,她打头,沿着小路,接上了大路,回到了驻地。
过后,卞银草立即被知青们颂赞起来,声势浩大的。说她是英雄,是楷模,说她高尚、无私,具有舍己为人的大无
畏的勇敢精神等等,他们的赞扬声通过信件传向组织,从下到上,都传到了。其中,她的很多同学都向她做了检讨,说
起过去批评她的事,都是一脸的惭愧,说他们的眼睛真是不够亮,为什么当年没有看到她身上潜藏的还有更高的精神哪,
要是看到了,他们也就会原谅了她那只是口头上犯的一点小错误了。同学们不掩饰不吝惜的真诚肯定和忏悔,叫她感动
和顿然醒悟,她明白了,不是同学对她不讲情义,是她自己做到没做到的问题,她有什么理由再对同学怨怼下去!同时
她也对此次得到的赞誉倍感羞愧,觉得那只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跟她的心灵没有任何关系。这样,她就暗下决心,要对
得起同学,就要不计前嫌,“改头换面”,打起精神了。要名副其实。之后,卞银草换了个人似的,跟同学们接近起来,
亲近起来,性格变得开朗了。半年后,她幸运地与其他九个知青被上面审批通过,在她那拨知青中第一批返城了。她知
道,这种结果,是与同学们的赞誉分不开的。这赞誉也一定被记录在案,她也就不再对她未来有什么担忧了。
回城后,卞银草被分配进了食品厂,她先是在冷冻车间做冰棍,后又被调进糕点车间做糕点。分配她到哪儿干,她
都是没有怨言;在哪儿干,她都是干得兢兢业业,工作积极的。虽然对做工人没有偏见,但是高考制度恢复后,她想上
大学的心气被提了起来,利用余暇,她抓紧时间地补起了文化课。再次学习起来,她才发现,自己是难以接上上学时期
的学习劲头和感觉了,两年多的不摸书本,叫她也找不到了学习的灵气,怎么强迫自己用劲,也是找不回上学时期自己
具有的聪敏思维了。就像人到成年,找不回了少年的感觉一样。虽然她感到了前景不妙,但她还是坚持学到了高考。传
说高考的题不难,她想也许她能歪打正着蒙上吧。但是高考过后,她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上榜,虽有准备,却还是伤感
了几天。伤感过罢,她决定塌下心来当好工人,然后寻个好对象,结婚,生子,把自己的梦想寄托给将来的孩子,叫孩
子替她实现吧。孩子是希望,她也就把希望放在了对象上。
卞银草虽然不像母亲会唱戏,但是她有挺拔的身段,端庄清秀的外貌和内秀的气质,怎么都是属于有条件的人,尤
其在工人堆中,她就更显突出了。她二十岁了,正是该谈恋爱的好时节;她没有对象,这是一个好机会,没有对象的男
青年是不会放过追求她的时机的。其实从她刚进厂,就有人追求过她,她那会儿准备参加高考,想都不想那人怎样,找
借口就婉言拒绝了,心里也是考虑都不考虑那事,想早着呢。塌下心在食品厂干下去了,个人问题该考虑就考虑,她想。
对追她的人,她开始认真地对待。一眼看不上的,她就婉言谢绝了赴约,给对方一点机会都不留的,这类人都是外貌太
不上眼;觉得可以观察的,她就赴约,加深了解对方。了解后感觉不到位的,也就不需要再了解了。如此下来,半年多
来,在厂里追她的几个人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得到与她第二次约会的机会。她看不上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就是觉得她与
他们没有可以谈得来的,这谈是和她的喜欢、品位、向往、希望、爱好、性情相辅相成,到不了一起,是没法交流下去
的,交流不下去还谈什么呢?其实,她明白在厂里,是找不出几个人能和她交流下去的,她内心的喜欢、品位、向往、
希望、爱好都是要有文化有素质的,与庸俗、平常、无聊相对立,厂里的工人,有谁会像她一样不入俗套呢?那样的人,
她没有见到,也没有听到,今后也将难于一遇的。她想,既然她已经做了工人,工人中又难有“好人”,她就不该再找
工人了。这样,无论本厂的还是外厂的,工人就不在她的考虑之内了。
这样挑剔,她是不担心没有机会的。因为,她的条件摆在那儿,愿意给她介绍对象的人远比追她的人要多,要踊跃。
介绍人的范围很大,有本厂的,父母的同事,叔叔们的同事,大姐的同事,还有邻居们。介绍人是各行各业,介绍过来
的对象也是各行各业的都有。由于她已明确了不找工人的态度,介绍过来的人,条件基本上都是“可以”的,有教师、
医生、军人、技术员、干部等等,半年内她就见了十几个。但是,见过之后,她就感觉失望了。才感到,条件听着好,
见了面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那些人听着工作体面,真见面了,素质该不行的还不行,素质好点的,外形上又太不好,有
个头过矮的,皮肤过黑的,面貌不过眼的。对于外貌上,年轻女子哪个多少没有一点虚荣心,更何况她是有着姣好颜容
的?这样下来,见过的人要么是外貌行了素质就不行,素质行的外貌又不行,最差的就是两者都不行了。这之外,也有
两者结合得可以的,但又是与她性情差距巨大,难有共识。这样也是没用的。她想,人要想找个意中人真是难哪。失望
归失望,她还得将希望寄托在介绍人的身上,不靠介绍人,她自己到哪里去寻找机会呢?她想,百里能挑一个精华,她
不奢望精华,只是看着合适的,是用不着百里挑一的,那么,再见下去,一定就能挑到她满意的。
她在介绍来的人中还没有挑到合适的,自己却认识了个满意之人。事情很偶然,那天,市卫生局的人来厂里检查卫
生,检查卫生不是检查厂子表面的卫生,是检查各车间生产、制作食品的每个程序中,是否做到了“卫生”,检查也是
等于监察了。检查到糕点车间,身为当班班长的卞银草就陪同检查人员监察每道制作工序,并在一旁做着解说。在卫生
局的工作人员中,有一个留着斜分头,长相俊朗的男青年,总爱盯着卞银草看,他的眼神深邃有力,冷不丁卞银草目光
与他相遇,不由自主就移开了眼神,他的目视赤裸裸地,卞银草是不好意思了。这个男青年只是听和记录,没有发问过
一句话,看来他只是个干事。因此,整个过程,他和卞银草没有说过一句话。在糕点车间的检查结束时,男青年有意地
走在了检查队伍的最后,然后停下脚,回过头,想起什么似的,朝正目送他们的卞银草跟前走来,他从手中的笔记本上
撕下一页,递向卞银草,嘴角挑动一笑,说:小卞,这是我的电话,我们也算认识了,以后可以常联系。
卞银草一惊,有点不知所措,脑子中什么也没想,下级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