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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你说-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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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嫉妒的心,她和南洋好得叫老天爷嫉妒了。卞银薿痴痴地说:不公平,为什么只叫南洋走,应该是我陪着南洋一起
走。听的人,咂了下嘴,却还是羡慕的。
    南洋离世的阴影,过了两年,卞银薿才有所摆脱,那时,她已经三十五岁了。在那两年中,她是拒绝任何男人的追
求和任何人给她介绍对象的。摆脱并不是忘却,当她试着接受新的追求者的时候,每每,她不由得总要想起南洋,以南
洋的外形、气质、谈吐、微笑、话语、动作作了参照,这样,是难有能取代南洋的男人了。同事朋友就劝她说,是不能
对比的,人和人没有一样的。卞银薿茫然地说:我心里永远有他,我无法磨灭。

七、侯翠翠说:银元留给谁

    南洋出事后,家人并没有将消息告诉卞德仁夫妻,怕他们上了八十的年纪,受不了。但奶奶侯翠翠和孙女卞银薿是
连心的。南洋出了事后,侯翠翠整天心事重重,突然有一天,她从卫生间出来,精神恍惚,不注意就跌了一跤,发生了
脑溢血。送进医院,命是保住了,却落了个下身瘫痪。家人也没有将奶奶瘫痪的消息立即告诉卞银薿,想她正沉浸在南
洋去世的痛苦中,不能再给她增加伤痛了。清醒后的侯翠翠,预感似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道,孙女卞银薿在北京一切可好?
卞金锁夫妻忍着心痛,勉强带出笑容,说:好着呢。侯翠翠就平静了。
    出了院,侯翠翠就只能整天地躺在家中的床上了。早几年,儿子们觉得父母岁数大了,给他们的家中请了专职保姆,
保姆就住在家里,卞德仁夫妻随用随叫了。那时,他们夫妻觉得他们的身子骨没什么病的,他们能自己干的,就自己干
了,比如洗个碗,擦个桌子的,做饭时,还经常闲不住,跟着保姆一起干,给保姆打个下手什么的;他们也没什么特殊
需要保姆伺候的,保姆伺候他们,其实是轻省的。现在,侯翠翠躺在了床上,保姆是比以前要使用得频繁多了,忙碌多
了,她除了要做日常的家务外,还要伺候侯翠翠,为她按摩、翻身,喂她吃喝,给她端屎端尿。卞德仁没有精力、兴致
再去做任何活儿了,他把精力、劲头都用在了陪伴侯翠翠的身上,陪她说话,陪她看电视,给她抓痒痒,给她安抚,寸
步都不想离开的;只陪着她,就是十分地付出精力了。儿孙们,是有空就来看看侯翠翠,偶尔替换一下卞德仁。他们待
的时间怎么也少,大部分的时间,屋里只有卞德仁、侯翠翠和保姆。保姆是个局外人,只是机械、本职地做着她分内的
事,有些缺少感情色彩的。而卞德仁和侯翠翠是一体的,谁也不能离开谁;卞德仁陪着侯翠翠,是分出去了他的生命的。
    卞德仁和侯翠翠的家已经不是过去的平房了,十年前,平房要拆迁,单位给卞德仁分了一套五十多平方米的两居室
楼房,他们就从住了三十五年的平房中搬出。搬出时,他们是舍不得的,住在平房,他们感到平和、惬意、开阔、自由,
而楼房是狭隘封闭的,叫他们总有几分压抑。压抑之外是失落,搬出平房是意味着他们前大半生的一段历史结束了,结
束了一段,另一段的结束就不远了;他们有准备,却又不想准备的。现在,侯翠翠倒在了床上,他们要结束的预感是越
来越强烈了。
    侯翠翠躺在床上,生活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每个星期天,都会有哪个儿子辈或孙子辈的一家人来卞德仁的家
里看望卞德仁老夫妻,他们的儿子多,孙儿多,不是这个要来,就是那个会来,每个星期天都不会空下,总会有人来。
他们是平民的家族,没有繁文缛节、条条框框的规矩,有的是随意自然,对儿孙们,他们从来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儿
孙们,谁想来,就来,谁不来,他们也不在意。有人来了,他们就高高兴兴地招待,不摆长辈的架势。来看他们是儿孙
们自觉养成的规律。形成了规律,他们也就按规律办事。一到星期六,他们老两口,就像过节一样地兴高采烈,拿上布
兜子,散步似的来到菜市场,买些好菜好肉好鱼好鸡的,为的是迎接儿孙们的到来;儿孙们,他们是当客人一样招待的。
到了第二天,他们购买的菜肉就派上了用场,他们或者是儿孙们掌勺,饭桌上就摆满了菜肴,然后,他们坐了一桌,热
热闹闹地吃了起来。有时,还会是几家的人碰到了一块。住平房的时候,他们有一个够坐十几个人的大桌子,赶在夏天,
只要不是刮风下雨,就在院子中间摆开了,大太阳也不怕,桌子的顶上,有葡萄架子遮蔽,阳光挤出缝隙,点点滴滴地
撒在桌子上的,像是一种装饰了。坐在这样自如悠然的环境中聚餐,每个人的情绪都是爽意的。搬到了楼房后,原来的
那张大桌子没有地方摆了,来的人多的话,他们就出去吃了。出去吃,账是由儿孙们集资结算的,他们要出,孩子们自
然不肯,说什么也要拦了回去。除了星期天,到了大的节日,春节、国庆、元旦、五一的,那么他们全家族的四世同堂
就要到齐了聚一次,他们叫“大聚会”。住平房的时候,大聚会的地点,是在长辈卞德仁的家中,就在院子里或者分两
间屋子地摆两桌,上下近三十口人在一起吃饭,像一个小规模的宴席了,都是一个家族的人,互相自然、熟悉、亲切、
自如,想怎么说怎么闹,不忌讳的,热闹非常。搬到了楼房后,卞德仁的家里是没有地方摆出两大桌子了,大聚会就改
在了餐馆,费用是儿子们集资掏,谁有钱谁就多掏点;后来,卞金荣开了合众餐馆,聚会就固定到了“合众”。不管在
哪儿聚,不管是大聚还是小聚,那种时候,侯翠翠总是闲不下来专心吃自己的,她会时不时地站起来给这个夹一块肉,
给那个添一块鱼的,生怕孩子们吃不好;或者,看到谁碗里的饭少了,就要去给他再添些,呈现的永远的是长辈的姿态,
母性的关怀。
    现在,侯翠翠躺在了床上,那样聚餐的景象是不可能再有了。少了她坐在中间,大家到了一起,不自觉地就不坐到
一起要吃饭了。长辈侯翠翠躺在床上,他们是不忍心坐在一边吃他们的,叫她看着。到了家中,都不坐在一起吃饭了,
去外面的大聚会恐怕就要取消了。这样一种景象的消失,对于卞德仁夫妻来说,就是他们的时代要结束了。那聚会,其
实是围绕着他们的,他们是一棵大树,孩子们是树上分出的枝杈,他们还能围倚在这棵大树上,是这棵树还在挺立着;
大树倒下了,那些枝杈就会从大树上分离开去,各个安生起来,各个地成为了大树。看似他们独立出去了,其实有一条
血脉牵着他们的,他们之间永远是亲人。
    一想起这样的结果不远了,他们不免就要谈到“后事”。“后事”不是针对他们中哪一个的,是他们两个算在一起
的。虽然,他们去离,一定是有个先后,但是,他们总是把他们看成一体的,从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天就是这样看了。在
他们看来,他们中的一个去了,另一个也就等于去了,活着,也是活着一个躯壳了。就是一直以来的这种合二为一的信
念,才叫他们步步紧跟,谁也没有拉开谁的步伐,意外地过早撒手离开谁。他们的感应互相拥有,互相流动,一个人的,
就是另一个人的;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身上的能量就会薄弱、枯竭。
    因此,他们商定,谁先去了的日子,他们就把后事全部交代清楚。
    其实他们对“后事”是早有准备的,从前几年就开始准备了。那时,侯翠翠七十五岁,卞德仁八十岁。他们首先准
备的是他们的寿衣,他们是自己悄悄准备的,没有叫儿孙们知道。因为,要是儿孙们知道了,是不会叫他们“过早”准
备的。之前有一次在大聚会中,他们提了提,儿孙们都是一片反对,说那样不吉利,没有的就要变成有的了,大家因他
们的联想,都有些伤感,一时气氛有些低沉。过后他们不再在儿孙面前提及此事,是不想影响他们心情的。但他们心里
清楚,准备是太该当的了。比起很多上了岁数的人,他们的准备都是算晚了的。只有他们这样上了岁数的人知道,到了
这样的点,纵然表面上身体没有任何疾病,也是不能确保什么的,他们体内的个个“部件”,老成了什么样,谁也不知
道,它工作不动,说停就停了,不会留有预期的。他们提前准备了,省得到了跟前,叫儿孙们为他们手忙脚乱的。
    寿衣准备了,其他的后事,是可以慢条斯理地进行了。那些后事不是像寿衣那样,实打实地要先得做成样子。那些
后事,是靠他们的一句话,一个决定,说什么样,做什么决定,到时就能出来的。离去是有个过程的,到时宣布到时就
能来得及。那些后事,数来数去,就是在两个方面,一个是他们对后辈们的叮嘱,就是遗言;然后是他们的遗产分配。
这两个方面,其实是他们更早就有所准备了,没事的时候,说起他们的岁月,自然地就说到了没有他们的将来。他们将
来不在了,他们对后辈们还是惦念的。他们是独头,没有受过多少言传身教的指领,他们只是凭着他们走过来的生活经
验的积累在悟醒;他们是普普通通的平民,没有多少文化,也就没有高深的理论去讲;他们是平民的家族,也就没有期
望后辈们个个能够繁花似锦,只希望他们个个能够过好日子。他们希望后辈们个个安分守己,生活得顺心如意,平平安
安,个个家庭美满幸福;后辈们之间,能够团结互助。他们的愿望是朴素简单的,这其实也是他们一直以来所信奉的
“好好活着”的标准,他们年复一年的生活中不知是说过了多少遍,后辈们听了还是当作了耳旁风,他们是鞭长莫及的,
儿子们早就长大起来,早就各有不同、各有定性的,现在,儿子们都是“老人”了,他们听他们的,可能都是像听小孩
的话了,不以为然的。他们积累生活经验的年月与现在的年月有多大的不同?在现在的年月,他们的道理或许已经成了
个古董,放在那里,可看不可用了。但是他们要尽长辈的义务,只能是叮咛到死了。说起这些,卞德仁就会想起当年鳏
夫说的“活法万样,一辈子都活不过来”的话,他想他和侯翠翠一辈子遵循着他们的理解活着,是始终如一的活法了;
别说是一辈子,就是几辈子,一个人也不会有万样活法的。琢磨了下去,恍然明白,鳏夫说的活法万样,其实是后代们
的不同活法了,代代相传,代代不同,就有了形形色色的活法。
    另外,他们还有一个对他们自己的愿望,就是等到他们都离去了之后,希望儿子们给他们买一块墓地,把他们的骨
灰合葬到一起。他们要相爱永世,相依永世。
    他们的遗产,说起来微不足道,只是他们的住房和手里有的一点积蓄。这些没有什么难以处理的。他们早就商定,
等到了宣布的跟前,谁需要就给谁,他们不搞平均主义。宣布的时间,就是原来商定好的,谁先离去的日子。
    之外,还有一个要遗留的,不算遗产却比遗产还要重要的,那就是卞德仁当年买侯翠翠时的那块刻了等号的银元。
这块银元被他们视为“传家宝”,将来交给谁,他们一直是犹豫未决。说起银元,每次侯翠翠都是有点犯难地问一遍卞
德仁,银元留给谁?而卞德仁也是没有主意,说,这个往后再好好琢磨。这个琢磨,是到现在也没有琢磨出来的。按理,
传家宝是该留给长子的,但是,他们觉得,他们的银元是代表了他们相爱相依的历史,是他们相爱的见证,相爱的信物。
既然跟“相爱”紧密相连,它就该留给有好“相爱”的人,这点上,只要是够“标准”的,他们就打破传统,不按长次,
五个儿子给谁都行。但是,他们数了数,算了算,是至今还没有意识到有谁有过像他们一样“相爱”程度的。大儿子卞
金锁,虽然和媳妇王香萍是一直好好生活的,但他们到一起不是他们自己“相爱”走到一起的,是父母的撮合和王香萍
无奈结合的,他们知道,那种男女刻骨铭心的相爱,大儿子是没有感受过的,银元给他,他也是难以体味清楚的;二儿
子卞金利和三儿子卞金武都是草率结合,更是挨不上边了;四儿子卞金国是用了劲才找上裘丽的,若不是裘丽当时处境
不好,结局也难说,他们也就算不上是“相爱”的结果;五儿子卞金荣从谈对象起,样子上就是淡漠的,他和全婵一定
也没什么“相爱”的心。他们衡量再三,给谁都违背了他们冀望的初衷,他们想,如果到时还不能决定,就交代儿子们,
把银元跟着他们一起埋在他们的坟墓里。
    另外,在后事之外,他们还有一个最大的牵挂,就是牵挂远在北京的孙女卞银薿,他们对卞银薿生来的偏心,至今
没有改变过的。尤其卞银薿一年年地没有结婚,使他们牵挂得更厉害了。他们想象不出来身为名演员的卞银薿过的是什
么样的生活,但在他们看来,只要到了岁数没有结婚,个人再风光,日子也是黯然的;即使卞银薿有南洋,只要不结婚,
他们就觉得她是孤独的。他们对卞银薿的希望是唯一的,就是希望她和南洋早些结婚吧。这个愿望,早就表达过了,卞
银薿已经放在心中了,他们也算能平静的,这,他们就只等着看到结局了。
    身后事了了,卞德仁和侯翠翠感到一身轻松,每天就剩下了打发时间。他们的话是越来越少了,觉得说多了话会耗
去他们剩下不多的精气似的;他们喜欢静静地感受时间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同时,也是在用心感受着、珍惜着对方彼
此存在的日子。他们的心里已经进入了他们在世的倒计时,心慌也平静,心慌的是舍不得,平静的是离去是人生必然的。
    侯翠翠原来以为自己是熬不过年的,没想到,过着过着就不知不觉快要到春节了。到了春节,他们最为牵挂的孙女
卞银薿就回来了。卞银薿对奶奶的感情也是深厚的,见奶奶瘫痪了,握着奶奶的手,伤心得眼泪就连串地掉了下来。奶
奶样子上尽量做出开朗,安慰孙女说,人老了自然的,没什么。卞银薿就小孩子的腔调,说:不,不,奶奶不该这样的。
    卞银薿回来前,卞金锁夫妻就对父母说,就向卞银薿说母亲是刚刚瘫痪的,因为他们怕影响卞银薿工作,一开始就
对她撒了谎的。侯翠翠卞德仁就说知道了,还说儿子儿媳想得对,安排得周到,他们也不想叫卞银薿挂念奶奶而影响工
作的。南洋的事瞒了爷爷奶奶,卞银薿是早就知道的,所以见了爷爷奶奶,当然当作南洋还在的。奶奶就问,为什么南
洋没有跟着一起来?卞银薿做了心理准备,就说南洋去美国工作了。奶奶叹口气说:过年,还要工作啊!卞银薿的眼泪
一下就流了出来,奶奶心疼地说:你是想他了?卞银薿点头说是。奶奶又叹口气,说:我也想他呢!卞银薿更是抑制不
住,扑进奶奶的怀里,就恸哭了起来。奶奶爱怜地伸出颤抖、褶皱的双手,微弱无力地安抚着孙女,轻轻念叨说:你是
太喜欢他了,奶奶也是很喜欢他呢,他从美国回来,奶奶就叫他快些娶了你吧。说着,侯翠翠垂老松懈的双眼皮眯缝到
了一起,一滴泪水从眼角处流了下来。
    奶奶是真喜欢南洋的,卞银薿和南洋谈了朋友后,经历了三个春节,一个春节,是卞银薿跟着南洋回山东过的,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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