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快哉风-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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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何大刀本名何胜德,性子暴躁,擅使一口金背大环刀,重达六十斤,是洛阳城中有名的镖师,行走江湖已有二十余年,常好与人比斗,不论胜负,从不认输,是条出了名的硬汉。
不过此人虽然鲁莽,倒也光明磊落,在江湖上口碑不错,他金盆洗手的日子,四方来宾不下百人,薛乘龙一行也准时前来,自是被当作贵宾迎了进去。
薛乘龙一边品茶,一边打量了一下何大刀,见他身形依旧魁梧挺拔,只是脸色有点苍白,好似大病初愈一般,原先的那股霸气,已经消散了大半,身上穿绸着缎的,不再像从前走镖时的剽悍利落,倒似是要面团团做起富家翁来了。
何大刀是个直性子,历来是仰慕薛乘龙之父薛宋的,对薛乘龙着实地客套了一番。
薛乘龙态度随和,谈笑风生,知他是个大孝子,又特地问候了他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并送上提前备好的礼物。果然何大刀非常高兴,感激地道了谢,说道自己的老娘一切都好,现在还经常上戏园子看戏呢。
天将正午,何大刀的弟子们捧上香案,何大刀恭恭敬敬地祭拜了天地祖师,然后转过身来面朝前来观礼的武林同道,朗声道:“我何大刀自从十八岁出道,走南闯北,已有二十四年,行事凭的是良心,绝不欺压弱小,绝不伤天害理,而今事出有因,决定金盆洗手,从此退出江湖,我这金狮镖局,就由我的大弟子王朝盛接掌,还望各位武林同道给面子,今后多多关照,大刀这里先行谢过了!”说罢团团一礼,众人也都还礼,说些场面话,有弟子捧上盛了清水的铜盆。
按江湖规矩,江湖中人一旦金盆洗手,便是正式退出了这个是非圈子,从前的种种恩怨,都一笔勾销,如果有人不肯放弃寻仇的,应当在他金盆洗手之前提出,双方自行解决,如果已经当众行过了金盆洗手的仪式,那么任何人不得再向他寻仇,他亦不得再介入江湖中事,否则便是犯了众怒,武林同道绝不会袖手旁观。
可是,一旦退出江湖,任你有多高的武功也不得再行施展,绝不允许插手任何江湖事物,这对于雄心勃勃的习武之人来说,直与提前入了坟墓毫无两样,所以除了一些特殊的情况之外,谁也不会轻言洗手。
况且,一般想要金盆洗手者最少也要提前数月通知八方的武林同道,并召开相当隆重的仪式,像何大刀这样仓促行事的,还从来没有过呢。
何大刀雄纠纠住当院里一站,瞪着大眼睛环视一周,见无任何人反对,心下感慨,暗地里却又叹了口气,将一双大手缓缓浸入清水之中,洗了一洗。
在这种关键时刻无人与他为难,也说明何大刀平素行事还是有分寸的,没结下什么不可解的仇怨,否则此时就不会这么太平无事了——这数月来武林中但凡有什么重要的集会,总是让人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就突然有人跳出来指控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让人当众下不来台,轻者颜面扫地,重者性命不保!
仪式已毕,众人都被延请入席,何大刀背后没了那柄数十年从不离身的大环刀,离了这数十载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难免百感交集,对众人频频敬酒,喝到最后,倒是他自己先醉得人事不知了。
回到客栈,薛乘龙与齐正等人闲聊,齐正叹息道:“想不到何大刀居然也金盆洗手了,听说当年盟主与他相交时,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彼此都很佩服对方的武功的,他比盟主还小五六岁呢,居然就退隐江湖了,真不可思议啊!”
严子容道:“我看他倒不是自愿退出的。”
齐正忙问:“怎么?”
严子容转头向薛乘龙道:“公子,何大刀退隐之事必有内情,你说呢?”
薛乘龙点头道:“何大刀性格豪爽,是个热血之人,又最是好勇斗狠,在江湖上才是如鱼得水,他此时退出,应当是有难言之隐。”何大刀金盆洗手时脸色晦暗,双目无神,显得并不情愿,这些情况,薛乘龙眼睛雪亮,自然看得清楚。
齐正道:“听说数日前他跟苗疆的鬼难缠比武,双方都受了重伤,当时都有人说他肯定活不成了,不料现在倒像没事人儿似的。”
严子容也道:“是啊,我专门找人打听过了,当时何大刀差点儿把鬼难缠劈成了两半,不过自己也中了奇毒,找遍了洛阳左右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家里连棺材都准备好了两副。”
齐正问道:“怎么是两副棺材?”
严子容道:“那何大刀事母至孝,何老太太年轻守寡,只他这一个独生儿子,爱逾性命,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老太太也就随着去了。”
众人都“哦“了一声,摇头叹息。
齐正又道:“咦,那他怎么突然又好了?不是说药石无治了么?难道说是薛神医……”他没有说下去,因为虽然薛神医就在洛阳城外,但由于他早就放出话来绝不给武林中人治病,,而且不仅是他本人,连他门下的弟子,也是严令不得救助武林中人的,这个规矩世人皆知,他一言九鼎,当然不可能食言。
可是除他之外,谁有这个本事解得了鬼难缠所下的奇毒呢?要知道这个阴阳怪气的鬼难缠在武林中招摇了十数年,还从没人敢真正与他为难,并不是畏惧他有什么过人的武功,实则都是怕他的毒药而已。
薛乘龙思索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微微一笑,却道:“今晚月明星稀,咱们去城外的立马峰赏月如何?”
众人微觉奇怪,但他身边这数名亲随向来对薛乘龙惟命是从,自是点头应允,没有半句疑议,只有严子容嘴角噙笑,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
傍晚时分,一行人在城中著名的太白楼喝酒,他们坐的是雅间,正在吃喝闲聊,忽听旁边一个雅间里有人在吵闹,一个宏亮的嗓门大声嚷着:“我就是看到观音菩萨现身了!你们怎么都不信?!”那人喊得理直气壮,薛乘龙这边的众人却都面露微笑。
江湖人刀头舔血,对神鬼之说信是信的,但不全信,尤其是菩萨显灵、天神露面之类,更全当做是无稽之谈。
齐正咧嘴一笑,喝了口酒,又去挟菜,却见严子容面含微笑,神态颇为暧昧。
“你那是什么表情?”
“关你什么事?”
“难道你真信那什么菩萨显灵?”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世间的事,本就难说得紧。”
“哼!”齐正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又向薛乘龙道:“公子你说呢?”
薛乘龙还未说话,隔壁那个大嗓门又嚷道:“你们才见鬼了哩!那么白的月亮,照得像白昼一般,我怎么可能看错?”
好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起哄,那人兀自不平,坚称自己看到了观音菩萨现身,浑身发出白光,旁边还有数名护卫哩,手里都拿着长刀!
这下大家更是哄堂大笑,都说谁见过观世音菩萨还带着带刀侍卫的!难道不该是金童玉女么?
这下那人有点张口结舌,答不上来,却翻来覆去,一口咬定自己见的就是白衣观音,如若不是,怎么会全身放光?又怎么会那么美?
有人笑道:“老抠你是想美人想疯了,谁让你平时那么抠,每个月才去找一回女人,快去怡香院找你的老相好吧!”
被称做老抠的人大怒,骂道:“混帐东西,菩萨也是亵渎得的?快洗洗你那臭嘴!”
“咦,既然你亲眼见过,那就说说观音菩萨究竟长什么样子?跟画儿里画的一样不一样?”
又有人也急急地叫:“对啊,快说说看,那观音菩萨是男是女?我娘讲观世音菩萨是女的,可庙里的和尚又说是男的,真正弄不清楚!”
众人也都好奇,催他快讲,老抠却没了声息,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没看到她的脸……”
众人顿时一片哄笑,连齐正他们也都忍俊不禁,老抠却又亢声叫道:“菩萨脸上蒙着白纱,我离得又远,自然看不清楚,人家是神仙,怎么能让凡夫俗子偷看了去?!况且我当时赶紧跪下了,心想快快磕头许个愿,兴许今年就能转运了呢!”
众人喷笑,又都讥讽他异想天开,老抠却道:“反正那就是观音菩萨!单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度,就肯定不是凡人!”
“那后来呢?”
“后来我磕完头、许好了愿爬起来,他们就都不见了。”
“不见了?”
“是啊,要不怎么说是神仙呢?就在山头那里,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那不是菩萨乘云而去还能是什么?”老抠振振有辞,别人一时倒没了反驳的话,就又取笑他胡说八道。
隔壁吵吵闹闹的,再没什么正经话,渐渐的话题就转到别处去了,齐正想着那老抠讲的故事,颇觉好笑,看了一眼薛乘龙,却见他也面带微笑,好象若有所知似的,微觉奇怪,便问:“公子,难道你认为他说的不是假话?”
薛乘龙爽然一笑,道:“世间奇异之事层出不穷,没有亲眼所见之前,谁也不能说那是真是假。”
齐正点头赞同道:“正是。”忽然又觉得薛乘龙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薛乘龙却面带微笑,岔开了话题。
是夜,薛乘龙一行数人出城十里,来到立马峰,这是个并不陡峭的小山峰,风景却颇有可观之处,更难得的是山路宽而坡道缓,可以乘马而上,直至顶峰,立马其上,附近百里的风光一览无余,端的是令人心怀大畅,故尔得名立马峰。
刚到半山腰,路边闪出一名黑衣人,向薛乘龙叉手一礼。
薛乘龙略一点头,那人道:“公子,地形已经探好,请随我来。”说罢转身引路,一行人策马跟上,斜刺里穿向侧面一座小峰,这边山路要险得多,不多时马匹已不能行,大家弃马徒步,施展轻功,登上顶峰。
此处并不开阔,巨石嶙峋,林草茂密,地势比主峰略低一点,却可将对面主峰一览无余。
薛乘龙带领大家在林边坐下,隐蔽在长草之中,透过草木间隙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的主峰,而远处却看不到这里伏得有人。
齐正等人默默无言地陪在薛乘龙身边,他们跟随薛乘龙时日已久,彼此早有默契,知道公子带领大家来此定有缘故,他既不说,别人也就不问。
只有严子容兴味盎然地眺望着对峰,目光不时在峰上峰下流连,似乎在着急地等待着什么。
“喂!”齐正悄悄扯了扯严子容的衣袖,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看月亮啊。”严子容笑嘻嘻地道。
齐正瞪他一眼,心想:往山底下看月亮?你糊弄谁啊?!
东张西望之间,一轮明月已悄悄从东面峰后升起,皎皎的月华似水银铺泄,山野间一片清辉,晚风徐来,带着林木的幽香,沁人肺腑。
天地一片静谧,虫鸣蛙唱与天簌之声遥相应和,夜间的山岭,依然是一派生机勃勃。
不知不觉时光流逝,月移树影,已将近三更了。
“来了!”严子容轻呼一声,大家忙向对面看去,只见刚才还空荡荡的立马峰上,忽然出现了数道白色的人影。
齐正眼光锐利,已看清对面共是十二骑人马,马上乘客一式白色长袍,衣摆飘飞,却不像中土样式,头上还带着白色的头巾。
“公子,是西域人?”严子容小声地问。
薛乘龙点了点头,认真地观察对面的情况。
只见那些人下了马,散开来在峰顶巡视了一遍。此时月白风清,天地旷然,山间杳无人迹,只有这一群突出其来的白衣人往来如飞,形如鬼魅。
“公子?”齐正心中疑惑,轻轻地叫了薛乘龙一声,却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对面山峰,知道事情定然不同寻常,于是不再说话,也集中精力开始观察。
第五章
片刻之后,蹄声清脆,另有五匹马闪电般奔上峰来,齐正认出那是上好的大宛良驹,身高腿长,体态优美,登山峰如履平地,煞是轻松。
“好马!”他心里赞叹了一声,再看马上乘客,却吃了一惊。
其中四人跟先来的那些人一样,白色长袍,白色头巾,腰悬弯刀,行动中刀身上流光闪烁,似是有宝石镶嵌。而被他们护卫在中间的,则是一个通身雪白的人影。
这五人一出现,先来的那十二人立即聚拢回来,拜伏在地,那四人先下了马,其中一人跪伏在地,居中那匹马上的人踏在他的身上,走下马来。
不知怎么的,齐正眼光望着那人的时候,只觉得呼吸都有瞬时的停止——那是……那是什么人?
是人么?
他也是一身白衣,头巾式样虽与其他人类似,却在正中镶了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即使在月光之下,也闪烁出夺目的光华。他的头巾上多了一层白纱,直垂至胸,使得他从头到脚,连头发都不露出半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完全无从辨别。
他的周身在月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华,直似是他本人在放射光芒一般,散发出一股圣洁的气息,令人不敢逼视。
周围的人均已匍匐在地,似是在行大礼,那白衣人轻盈地走了几步,来到立马峰的最高处,站上一块平坦的大石,缓缓伸出双臂,朝向碧空中的明月。
他身形修长,姿态优雅,山风拂动了他的衣袍,那衣料不知是什么材质,竟轻盈得如同流云一般,宽大的衣摆随风飘扬,直似要飞了起来一般。
齐正只觉得头脑间一片空白,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对面峰顶的那个人,心里竟在盼望着他下一刻便会飞向空中!
天外飞仙!
这是他潜意识中唯一的想法。
忽然那些伏在地上的人也都跪起身来,举起双臂朝向月亮,同声唱起歌来,音调舒缓而悠长,充满异域风情,却又与天籁之声隐隐相和,异常的和谐。
虽听不出唱的是什么,但他们那如同梵唱的歌声,使人的心都跟着静了下来、放松了下来,似乎通过这种柔和的声音,与无形中的大道产生了交融,与自然合为了一体。
那歌声并无大的起伏,曲调反反复复,似乎永无止境,莫名地使人产生了一种恒久的感觉,似乎他们就要这样唱到地老天荒,而时间同时也停滞了一般。
碧空如洗,一轮圆月皎洁如玉,明净的清辉铺洒向大地,温柔地照拂着裉去红尘的世界,一切都恢复了宁静与清澈,正如那个在光华下伸出双臂的白色人影,那么优美、那么圣洁,月华仿佛与他本人融为了一体,他的全身笼罩着珍珠般蒙胧的光晕,已经分不清是月光照亮了他,还是他自身发出了这淡淡的光华。
观世音菩萨!
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如果说有一个形象能够比拟他此时的模样,只能是那佛经里、画像里倍受人敬爱的观世音菩萨!
不知过了多久,等齐正回过神来的时候,对面峰顶已经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地的清辉,大石的影子斜斜地拖在地上,四更天已过。
他大梦初醒一般喘了口气,回顾四周,周围的人也跟他差不多的模样,都还沉浸在震惊和迷茫之中,对自己刚才看到的景象不敢置信。
薛乘龙面带微笑,镇定自若地站了起来,道:“走吧。”
齐正跳起身来,问道:“公子,那些是什么人?”他当然不会真的以为是什么菩萨显灵,只不过这群西域人处处透着神秘,实是让人捉摸不清。
“前几天咱们调查的时候,就发现了洛阳附近这几个月经常出现这样的现象,月圆之夜,山峰之颠,菩萨显灵,现在看起来,只是一群西域人在此拜月,这可能是一种外族的宗教仪式,至于那个蒙面纱的人,可能是他们中的圣者。”薛乘龙从小受到父亲严格的培养,除武功之外,涉猎广泛,知识渊博,对西域这些宗教也略有所知。
“什么是圣者?看那些人五体投地的样子,简直是在拜佛了嘛!”齐正惊叹着,虽然他也对那白衣人产生了不可名状的崇敬之情,但想到那些西域人无与伦比的毕恭毕敬的样子,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在他们的宗教里,圣者就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