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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张爱玲文集第5卷-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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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起后世许多误解与争论。《海上花》承继了这传统而走极端,是否太隐晦了?
  没有人嫌李商隐的诗或是英格玛·柏格曼的影片太晦。
  不过是风气时尚的问题。胡适认为《海上花》出得太早了,当时没人把小说当文学看。
我倒觉得它可惜晚了一百年。一七九一年《红楼梦》付印,一百零一年后《海上花》开始分
期出版。《红楼梦》没写完还不要紧,被人续补了四十回,又倒过来改前文,使凤姐袭人尤
三姐都变了质,人物失去多面复杂性。凤姐虽然贪酷,并没有不贞。袭人虽然失节再嫁,“
初试云雨情”是被宝玉强迫的,并没有半推半就。尤三姐放荡的过去被删掉了,殉情的女人
必须是纯洁的。
  原著八十回中没有一件大事。除了晴雯之死。抄检大观园后,宝玉就快要搬出园去,但
是那也不过是回到第二十三回入园前的生活,就只少了个晴雯。迎春是众姊妹中比较最不聪
明可爱的一个,因此她的婚姻与死亡的震撼性不大。大事都在后四十回内。原著可以说没有
轮廓,即有也是隐隐的,经过近代的考据才明确起来。一向读者看来,是后四十回予以轮廓
,前八十回只提供了细密真切的生活质地。
  前几年有报刊举行过一次民意测验,对《红楼梦》里印象最深的十件事,除了黛玉葬花
与凤姐的两段,其他七项都是续书内的!如果说这种民意测验不大靠得住,光从常见的关于
《红楼梦》的文字上——有些大概是中文系大学生的论文,拿去发表的——也看得出一般较
感兴趣的不外凤姐的淫行与临终冤鬼索命;妙玉走火入魔;二尤——是改良尤三姐;黛玉归
天与“掉包”同时进行,黛玉向紫鹃宣称“我的身子是清白的”,就像连紫鹃都疑心她与宝
玉有染。这几折单薄的传奇剧,因为抄本残缺,经高鹗整理添写过(详见拙著《红楼梦魇》
),补缀得也相当草率,像棚户利用大厦的一面墙。当时的读者径视为原著,也是因为实在
渴望八十回抄本还有下文。同一愿望也使现代学者乐于接受续书至少部分来自遗稿之说。一
般读者是已经失去兴趣了,但是每逢有人指出续书的种种毛病,大家太熟悉内容,早已视而
不见,就仿佛这些人无聊到对人家的老妻评头品足,令人不耐。
  抛开《红楼梦》的好处不谈,它是第一部以爱情为主题的长篇小说,而我们是一个爱情
荒芜的国家。它空前绝后的成功不会完全与这无关。自从十八世纪末印行以来,它在中国的
地位大概全世界没有任何小说可比——在中国倒有《三国演义》,不过《三国》也许口传比
读者更多,因此对宗教的影响大于文字上的。
  百廿回《红楼梦》对小说的影响大到无法估计。等到十九世纪末《海上花》出版的时候
,阅读趣味早已形成了,唯一的标准是传奇化的情节,写实的细节。迄今就连大陆的伤痕文
学也都还是这样,比大陆外更明显,因为多年封闭隔绝,西方的影响消失了。当然,由于压
制迫害,作家第一要有胆气,有牺牲精神,写实方面就不能苛求了。只要看上去是在这一类
的单位待过,不是完全闭门造车就是了。但也还有无比珍贵的材料,不可磨灭的片段印象,
如收工后一个女孩单独蹲在黄昏的旷野里继续操作,周围一圈大山的黑影。但是整个的看来
,令人惊异的是一旦摆脱了外来的影响与中共一部分的禁条,露出的本来面目这样稚嫩,仿
佛我们没有过去,至少过去没有小说。
  中国文化古老而且有连续性,没中断过,所以渗透得特别深远,连见闻最不广的中国人
也都不太天真。独有小说的薪传中断过不止一次。所以这方面我们不是文如其人的。中国人
不但谈恋爱“含情脉脉”,就连亲情友情也都有约制。
  “爸爸,我爱你”,“孩子,我也爱你”只能是译文。惟有在小说里我们呼天抢地,耳
提面命诲人不倦。而且像我七八岁的时候看电影,看见一个人物出场就急着问:“是好人坏
人?”
  上世纪末叶久已是这样了。微妙的平淡无奇的《海上花》自然使人嘴里谈出鸟来。它第
二次出现,正当五四运动进入高潮。认真爱好文艺的人拿它跟西方名著一比,南辕北辙,《
海上花》把传统发展到极端,比任何古典小说都更不像西方长篇小说——更散漫,更简略,
只有个姓名的人物更多。
  而通俗小说读者看惯了《九尾龟》与后来无数的连载妓院小说,觉得《海上花》挂羊头
卖狗肉,也有受骗的感觉。因此高不成低不就。当然,许多人第一先看不懂吴语对白。
  当时的新文艺,小说另起炉灶,已经是它历史上的第二次中断了。第一次是发展到《红
楼梦》是个高峰,而高峰成了断崖。
  但是一百年后倒居然又出了个《海上花》。《海上花》两次悄悄的自生自灭之后,有点
什么东西死了。
  虽然不能全怪吴语对白,我还是把它译成国语。这是第三次出版。就怕此书的故事还没
完,还缺一回,回目是:
  看官们三弃《海上花》
  (一九八三年十月)
《海上花》的几个问题
——英译本序
  《海上花》第一回开始,有一段自序,下接楔子。这“回内序”描写此书揭发商埠上海
的妓女的狡诈,而毫不秽亵。在楔子中,作者花也怜侬梦见自己在海上行走,海面上铺满了
花朵——很简单的譬喻,海上是“上海”二字颠倒,花是通用的妓女的代名词。在他的梦里
,耐寒的梅花,傲霜的菊花,耐寂寞的空谷兰,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反倒不如较低贱的品
种随波逐流,禁不起风浪颠簸,害虫咬啮,不久就沉沦淹没了,使他伤感得自己也失足落水
,而是从高处跌下来,跌到上海租界华界交界的陆家石桥上。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桥上
——而不是睡在床上,可见他还在做梦——下桥撞倒一个急急忙忙冲上来的青年,转入正文

  楔子分明是同情有些妓女,与自序的黑幕小说观点显然有出入。那一段前言当是传统中
国小说例有的劝善惩淫的声明,如果题材涉及情欲。这开场白的体裁亦步亦趋仿效《红楼梦
》的自序加楔子,而没有它的韵致与新意。《海上花》这一节与其他部分风格迥异,会使外
国读者感到厌烦,还没开始就看不下去了;唯一的功用是引导汉学研究者误入歧途,去寻找
暗含的神话或哲学。这部不大有人知道的杰作一八九四年出版一九二○年中叶又被胡适与其
他的五四运动健将发掘出来,而又第二次绝版。我不免关心它在海外是否受欢迎,终于斗胆
删去开首几页。
  跋也为了同样的原因略去了。作者最不擅长描写风景。写景总是沿用套语,而在此处长
篇累牍形容登山乐趣,不必攀登巅顶,一览无余,藉以解释为什么他许多次要的情节都没有
结局,虽然不难推断。
  跋内算是有个访客询问沈小红黄翠凤的下场。他说她们的故事已经完了。
  之始终不离不合,以至吴雪香之招夫教子,蒋月琴之创业成家,诸金花之淫贱下流,文
君玉之寒酸苦命,小赞小青之挟赀远遁,潘三匡二之衣锦荣归;黄金凤之孀居,不若黄珠凤
俨然命妇;周双玉之贵媵,不若周双宝儿女成行;金巧珍背夫卷逃,而金爱珍则恋恋不去;
陆秀宝夫死改嫁,而陆秀林则从一而终:屈指悉数,不胜其劳。
  请俟初绩告成,发印呈教。
  许下另作一部续书,所透露的内容,值得注意的是能帮助我们了解此书之处。第四十七
回庆祝吴雪香有孕,葛仲英显然承认她怀着他的孩子。但结果她在续书中另嫁别人,想必是
社会地位较低的贫困的男子,否则不会入赘。但即使 葛仲英厌倦了她,以他的富贵,也绝
不肯让自己的子女流落在外。若是替孩子安排另一个正当的家庭,而仍旧由生母抚养,遣嫁
失宠的情妇是西方的习俗,中国没有的。如果他突然得病早殁——似乎是这情形——他的亲
属也一定会跟她谈判,领养这婴儿。她不肯放弃她的儿子,而且为了他招赘从良,好让他出
身清白,可见她的为人。
  与齐大人的仆人小赞私会被撞破的神秘人物,显然是齐府如夫人的胞妹苏冠香的大姐小
青,既然小赞小青在续书中私奔。擅演歌剧的女奴琪官正与冠香争宠,她看清楚了是小青,
而不肯告诉主人,只说不是我们的人,表示不败坏门风,不必追究。代为隐瞒,顾到情敌的
颜面,似乎太是个圣女。但当然是因为势力不敌,不敢结怨。心计之深,直到跋内才揭露。
  周双宝嫁给南货店小开倪客人,办喜事应有尽有,“待以正室之礼”,当然不是正室了
——还是说虽然娶的是妓女,仍应视为正室?
  当时通行早婚,他虽然父亲还在世,而且仍旧掌管店务,书中并没提起过他年青。当然
,也许他是死了太太。但是我们知道续书中周双玉嫁了显贵作妾,就可以断定倪客人也使君
有妇。双玉敲诈朱家,本来动机一半是气不伏双宝称心如意嫁了人。问题有点混淆不清:因
为朱淑人无法履行诺言娶双玉为妻,她就逼他与她情死。虽然我们后来发现纯是为了勒索,
还是有她不甘作妾的印象。敲诈到一万银元除赎身外,剩下的作嫁妆,足够她嫁任何人为妻
,如果不太高攀的话。而仍旧作妾,可见不是争名分,不过是要马上嫁一个她自己看中的又
嫁得十分风光,出这口气。
  胡适指出书中诗词与一篇秽亵的文言故事都是刻意穿插进去的。为了炫示作者在别方面
的辞章之美。那篇小说中的小说几乎全文都是双关引用古文成语,如“血流漂杵”,原文指
战场伤亡人数之多。不幸别的双关语不像这句翻译得出。那些四书酒令也同样引经据典,而
往往巧妙地别有所指。两首诗词的好处也只在用典圆熟自然,译文势必累赘,效果恰正相反
。这几处是我唯一的删节。为了保持节奏,不让文气中断,删后再给补辍起来,希望看不出
痕迹。
  我久已熟悉这部书,但是直到译它的时候才发现罗子富黄翠凤定情之夕,她是从另一个
男子的床上起来相就的。在妓院里本来不算什么,但是仍旧有震撼力,由于长三堂子的浓厚
的家庭气氛——么二的“妈”就不出现,只称“本家”,可男可女——尤其是经过翠凤那一
番做作之后。此外还有几处像这样极度微妙的例子,我加的注解较近批注,甘冒介入之讥。
  (一九八四年一月)
表姨细姨及其他
  林佩芬女士在《书评书目》上评一篇新近的拙著短篇小说,题作《看张——‘相见欢’
的探讨》,篇首引袁枚的一首诗,我看了又笑又佩服,觉得引得实在好,抄给读者看:
一字千改始心安;
阿婆还是初笄女,
  头未梳成不许看。
——袁枚·遣兴
  文内提起这故事里伍太太的女儿称母亲的表姊为“表姑”,而不是“表姨”,可见“两
人除了表姊妹之外还有婚姻的关系——两人都是亲上加亲的婚姻,伍太太的丈夫是她们的表
弟,旬太太的丈夫也是‘亲戚故旧’中的一名。”
  林女士实在细心。不过是荀太太的丈夫比她们表姊妹俩小一岁,伍太太的丈夫不见得也
比太太年青。
  其实严格的说来,此处应作“表姨”。她们不过是单纯的表姊妹。写到“表姑”二字的
时候我也曾经踌躇了一会,不是没想到应当下注解。
  我有许多表姑,表姨一个都没有。我母亲的表姊妹也是我父亲的远房表姊妹,就也算表
姑。我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是忌讳“姨”字。难道“表”不谐音“婊”字?不但我们家——我
们是河北人——在亲戚家也都没听见过“表姨”这称呼。唯一的例外是合肥李家有个女婿原
籍扬州,是亲戚间唯一的苏北人,他太太跟我姑姑是堂表姊妹,他们的子女叫我姑姑“表姨
娘”。当时我听着有点刺耳,也没去研究为什么。固然红楼二尤也是贾蓉的姨娘——已婚称
“姨妈”,未婚称“姨娘”没错,不过《红楼梦》里小辈也称姨娘为“姨娘”。想必因为作
妾不是正式结婚,客气的尊称只好拿来作为未婚的姨母看待。
  我母亲是湖南人,她称庶母“大姨二姨”。我舅母也是湖南人。但是我舅舅家相当海派
,所以表姊妹们叫舅母的妹妹“阿姨”——“阿姨”是吴语,近年来才普及——有“阿姨”
  的也只此一家。
  照理“姨妈”这名词没有代用品,但是据我所知,“姨妈”也只有一个。李鸿章的长孙
续娶诗人杨云史的妹妹,小辈都称她的姊姊“大姨妈”。杨家是江南人——常熟?
  但是我称我继母的妹妹“大姨”“八姨九姨”以至于“十六姨”。她们父亲孙宝琦有八
个儿子,十六个女儿。孙家仿佛是江南人——我对这些事一向模糊——虽然都一口京片子非
常道地。
  此外我们这些亲戚本家都来自华北华中与中南部。看来除了风气较开放的江南一隅——
延伸到苏北——近代都避讳“姨”字,至少口头上“姨”“姨娘”的称呼已经被淘汰了,免
与姨太太混淆。
  闽南话“细姨”是妾,想必福建广东同是称“小”作“细”。现在台湾恐怕不大有人称
妻妹为小姨了。
  三○年间张资平的畅销小说,有一篇写一个青年与他母亲的幼妹“云”姨母恋爱。“云
姨母”显然不是口语,这称呼很怪,非常不自然,是为了避免称“云姨”或“云姨娘”。即
使是文言,称未婚少女为“姨母”也不对。张资平的小说外表很西式,横行排字,书中地点
都是些“H市”“S市”,也看不出是否大都市,无法推测是汉口上海还是杭州汕头。我的
印象是作者是内地人,如果在上海写作也是后来的事。他显然对“姨”字也有过敏性。
  “表姑”“表姨”的纠纷表过不提,且说《相见欢》这篇小说本身,似乎也应当加注解
。短短一篇东西,自注这样长,真是个笑话。我是实在向往传统的白描手法——全靠一个人
的对白动作与意见来表达个性与意向。但是向往归向往,是否能做到一两分又是一回事了。
显然失败了,连林女士这样的细心人都没看出《相见欢》中的旬绍甫。
  ①对他太太的服饰感到兴趣,虽然他不是个娘娘腔的人;②认为盲婚如果像买奖券,他
中了头奖;③跟太太说话的时候语声温柔,与平时不同;④虽然老夫老妻年纪都已过中年,
对她仍旧有强烈的欲望;是爱她太太。至于他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又有时候说话不留神,
使她生气,那是多数粗豪的男子的通病。
  这里的四个人物中,伍太太的女儿是个旁观者。关于她自己的身世,我们只知道她家里
反对她早婚,婚后丈夫出国深造,因为无法同去,这才知道没钱的苦处。这并不就是懊悔嫁
了个没钱的人,至少没有悔意的迹象,小夫妻俩显然恩爱。不过是离愁加上面对现实——成
长的痛苦。
  伍太太有两点矛盾:
  ①痛心她挚爱的表姊彩凤随鸦,代抱不平到恨不得红杏出墙,而对她钉梢的故事感到鄙
夷不屑——当是因为前者是经由社交遇见的人,较罗曼谛克;②因为她比旬太太有学识,觉
得还是她比较能了解绍甫为人——他宁可在家里孵豆芽,不给军阀做事,北伐后才到南京找
了个小事。但是她一方面还是对绍甫处处吹毛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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