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文集第5卷-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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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锁记》是张女士截至目前为止的最完美之作,颇有《狂人日记》中某些故事的风味
,至少也该列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他对女主人公七巧的性格、心理和她的悲剧命运
进行了细致而深刻地分析,还指出了这篇小说的艺术特色和艺术成就:没有采用冗长的独白
和繁琐的解剖,而是利用了暗示,把动作、语言、心理三者打成一片,是轻描淡写地呵出了
一片苍凉的气氛和风格。同时,傅雷也对张爱玲的未完成的小说《连环套》提出了批评,认
为作者丢开了最擅长的心理描写,单凭丰富的想象,凭着一支流转如踢垩舞似的笔,不知不
觉,走上了纯粹趣味性的道路,完全失去了最有意义的主题。傅雷在文章结尾处向张爱玲大
喝一声:这是往腐化的路上走!并对她未来的创作道路提出了预言式的忠告:“技巧是对张
女士最危险的诱惑;文学遗产的记忆过于清楚,是作者的另一危机;聪明机智成了习气,也
是一块绊脚石”傅雷的此篇评论的确成为张爱玲以后创作道路的某种预言,也成为后人
研究张爱玲作品的一个理论依据。但张爱玲的答复是写了一篇《自己的文章》兜来兜去反驳
了迅雨的批评。而在后来,张爱玲本人也对《连环套》提出了比傅雷更为严厉的批评。以后
《连环套》没再写下去,有人说是因为傅雷的文章,有的传说是为了稿费,张爱玲自己的解
释是:“这样一期一期地赶,太逼促了,就没有写下去。”
同时,一九四四年五月,《杂志》月刊又刊出胡兰成的文章《评张爱玲》。胡兰成在上
海沦陷时曾任汪精卫伪政府的宣传部副部长,《中华日报》总主笔。在《评张爱玲》的文章
中,以一种纯美的情致抒发了对张爱玲人与文的礼赞,他认为:张爱玲的“小说和散文,也
如同她的绘画,有一种古典的,同时又有一种热带的新鲜的气息,从生之虔诚的深处迸激生
之泼剌。”认为:“张爱玲是一枝新生的苗,寻求着阳光与空气,看来似乎是稚弱的,但因
为没受过摧残,所以没有一点病态,在长长的严冬之后,春天的消息在萌动,这新鲜的苗带
给了人间以健康与明朗的,不可摧毁的生命力。”胡兰成在写此文时,已与张爱玲在恋爱。
因此与其说是一篇批评文章,不如说是对张爱玲人与文的爱的公开表白,显然带有别有用心
的吹捧。
以后,陆续还有一些以赞美为基调的文章出现,主要有许季木的《评张爱玲的流言》(
一九四五年《书评》)、谭正壁的《苏青与张爱玲》(一九四五年《风雨谈》)、沈启无的
《南来随笔》(《苦竹》)、柳雨生的《说张爱玲》(《风雨谈》)、马博良的《每月小说
评介》等等。这些评论文章都以溢美为基调,一片赞美声中可见张爱玲小说在当时的影响程
度。
作为一种反应,尤其是对迅雨那篇文章的反应,张爱玲写了一篇《自己的文章》这篇文
章集中体现了她的文艺观。她认为:“人生安稳的一面是有永恒的意味的。好的作品就是以
人生的安稳的底子来描写人生的飞扬的。”她说她喜欢参差的对照的写法,苍凉之所以有更
深长的回味,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她还喜欢素朴,认为她“只能从
描写现代人的机智与装饰中去衬出人生的素朴的底子”,“用参差的对照的手法写出现代人
的虚伪之中有真实,浮华之中有素朴”,“不喜欢采取善与恶,灵与肉的斩钉截铁的冲突那
种古典的写法。”“现代文学作品和过去不同的地方
(就是)不再那么强调主题,却是让故事自身给它所配给的,而让读者取得他所能取得
的。”
从张爱玲《自己的文章》一文中,可见张爱玲的文学追求甚至人生追求。正如熟悉她的
人所说的,她是因为了人生的悲凉,才写出人生真实而安稳的一面。
张爱玲在当时的触目,还不仅仅在她的美文,她的为人处世也几成一篇篇“传奇”,让
人们留传至今,成为文坛轶事。
由于她多方面的文化修养,使她对色彩、衣饰、音乐、生活场景以及观人察事,都有别
具风格的看法和认识。这在她的散文集《流言》中已能充分地体现。而在她的文章之外,也
还有许多“传奇”般的“流言”。
见过张爱玲第一面的人,都会为她的衣着所惊叹。你很难用奇装异服的词句来形容她,
但她的衣着款式、色彩的确与众不同。传说,她为出版《传奇》到印刷厂去校稿样,着装奇
异,使整个印刷厂的工人都停了工。她到朋友家去玩,身后也跟着许多被她的服装所吸引的
孩童。她不是追求时髦的穿流行服装,而是别出心裁,设计出处处能体现出匠心的文化服装
。之所以说她的服装是文化服装,是因为在她的色彩和款式的追求和爱好上,体现着与她的
小说、散文同一格调的倾向,即中西结合,古今并举。在大俗大土的色彩下,却洋溢着古老
文明才能熏陶出来的文化的雅趣与韵味。如:有一次她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她穿着一套
前清老样子绣花的袄裤去道喜,满座的宾客惊奇不止。四十年代的杂志封面或书附的张爱玲
的照片里,犹有这种充满了清朝宫廷气的服饰,据当时也是她的文坛诤友潘柳黛女士回忆:
她着西装,会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十八世纪的少妇,她穿旗袍,会把自己打扮得像我们的祖母
或太祖母,脸是年青人的脸,服装是老古董的服装。”当年张爱玲把《倾城之恋》改为剧本
搬上舞台时,与剧团主持人见面的那天,就是着一袭拟古式齐膝的夹袄,超级的宽身大袖,
水红绸子,用特别宽的黑缎镶边,右襟下有一朵舒蜷的云头,长袍短套,罩在旗袍外面。
张爱玲不但在服装上出新出奇出古,在颜色的选配上也喜用一种鲜明而又参差对照的色
彩。柠檬黄,大红,葱绿,桃红,士林蓝都是她常选用做衣料的色彩。可以想象,如此出色
的颜色与出格的款式相配,会产生多么惊人的效果。但张爱玲的态度却是如行云流水,处惊
不乱,我行我素地按自己的意愿着装出席各种活动和社交。从中可见她观念意识的笃定和超
常规性。
张爱玲有个很要好的朋友炎樱,是印度姑娘,生得矮小黑胖,却有着一份生命的活泼与
生动。她的本名是Fatima,与张爱玲一般有别才奇趣,聪慧极致。与张爱玲不同的是
,炎樱把她的别致的聪慧用嘴说出来,因为终归是外国人,文字表达不畅,而张爱玲却是用
笔。两人即使要好到如针线般成双成影,但一起吃饭也分别付款,财钱清爽。张爱玲对友人
的优点清细分明,丝毫不存非意,与一般文人不同。她善于从极小的生活处观察到朋友的长
处和可欣赏处,朋友对于她也如同一份可口的食物,她非常仔细地去品尝。她还写了《炎樱
语录》与读者共享。记下了炎樱说过的每个有趣的句子。
形容一个女人的头发黑,炎樱这样说“是非常非常黑,那种黑是盲人的黑。”炎樱还说
:“每一个蝴蝶都是从前一朵花的鬼魂,回来寻找它自己。”等等等等,都非常人所能想到
的奇怪念头。炎樱与张爱玲的友谊一直保持到她到了美国,并且她还是张爱玲和胡兰成的证
婚人,从此也可见张爱玲对每一份情感的珍惜,从这一点上看,她是古典的。
与张爱玲同住的是她的亲姑姑,为了能让她上学并从父亲那里解脱出来,她的姑姑还代
张爱玲挨过打——她的兄长也即是张爱玲的父亲的打。张爱玲虽然与姑姑血缘在身、同住加
亲,却与炎樱的关系一样,是出自一份感情的欣赏。她与姑姑的钱财也公私分明,锱铢必较
,连姑姑也不得不说她“财迷”,但张爱玲却并不以为这是不好,反而笑着向别人学说。姑
姑也是个有别趣的新女性,同张爱玲的母亲共同留过洋,在上海怡和洋行任职员。张爱玲的
《姑姑语录》中,也记录下她姑姑的别致的言语:“又是这样的恹恹的天气,又这样的虚弱
,一个人整个地像一首词了。”“我每天说半个钟头没意思的话,可以拿好几万的薪水;我
一天到晚说着有意思的话却拿不到一个钱。”对于好的别致的人和事,在张爱玲眼里都出奇
地明净,不夹杂丝毫个人的私念,而是全心全意地欣赏之,并且把这欣赏欣喜地告诉读者,
让读者与她一起欣赏。从这一点看,张爱玲的心态是健康,天真的,坦率到没有虚荣、世故
的程度。她又是现代的。
但在做人处世上,她却显得有些苛刻。她不容易与别人要好或友好,除非她欣赏的人。
而一旦欣赏也全盘接受,站在对方的角度理解对方。如:苏青。苏青是以写自传体长篇小说
《结婚十年》而闻名上海四十年代文坛的女作家。因离了婚而又下笔大胆坦率,颇得一些世
间俗人的非议和喜好。一时间骂苏青性饥渴的有之,喜好看她性隐私的亦有之。张爱玲却能
读懂苏青的漫无心机却又争强好胜的双重性格。对发生于苏青身上的所有事情不感意外。并
公允地评判苏青人和文,有过一个很形象的比喻,比喻苏青像喜庆人家雪白馒头上那喜气洋
洋的红点,但对文坛的某些文人,张爱玲却能在一照眼中便看出此人的不干净和不聪明,她
绝不以俗人的价值接人待友,严格恪守自己的处世原则,尤其是时间观念。张爱玲的时间观
念很强,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到,即使是她自己开门,也会毫不客气地说:“张爱玲小姐现在
不会客。”若是迟到于约定时间。她又会请人告诉你:“张爱玲小姐已经出去了。”如果是
接待朋友,包括很熟悉的朋友,她也正正式式,浓装艳抹,可见她对约定之事的重视与责任
感。她对讨厌的人可以熟视无睹,并坦然地说,我不认识她;但对自己敬爱的人或帮助过她
的人,她却是自有一番情意在心头。当年柯灵为了她的《倾城之恋》的上演而奔走,张爱玲
感激在心,并送了柯灵一段宝蓝色的绸袍料,也曾在柯灵遇难时去他家探问,并设法营救。
张爱玲喜欢青年女子的一切嗜好,逛商店,吃冰淇淋,购买布料,看日场电影。尤其是
看电影,碰上自己喜欢看的电影,她可以刚到杭州游玩就马上返回上海连看两场。她也酷爱
中国戏剧,京戏里的许多剧名引出她无限的赞叹。如越剧《借红灯》的名字,就引发出她的
许多感慨,并也成就了她一篇美好的散文。但同其他女孩子不同的是,她不喜欢小狗小猫,
连对小天使亦没有好感。一次,她搬印书的白报纸回来,到了公寓门口要付车夫小帐,她觉
得非常可耻而又害怕,宁可多些,把钱往那车夫手里一塞,赶忙逃到楼上来,看都不敢看那
车夫的脸。她亦不认路不会女红,服装也仅是在理论上很有研究,款式上自己设计,却并不
会做。由于她的个子高大,走路也给人跌跌撞撞之感。像一个长得太快但营养却没跟上的孩
子。张爱玲亦并不多愁善感。从来不悲天悯人,她是实实在在地享用着自己的那份所得,自
己的生活,自己的存在是分外分明。当年《流言》问世时,用的纸张是她自己“屯积”的白
报纸。因为上海在沦陷时,纸币不值钱,家家户户都屯积物品。晚上张爱玲也睡在白报纸上
,使她有着一种空前的实在,她的人生态度是实际的,无害于他人的自私的。
因此她能清醒地去观赏落日黄昏,体味出兵营喇叭声中的人生苍凉,并于绵绵细雨中获
得一种心灵的愉悦。这种愉悦、体味、观赏,与她来自稿费的愉悦,对甜点,冰淇淋的品味
,和各种五色绸缎的观赏的愉悦性质是一致的。张爱玲的审美标准里,没有雅俗之分,很雅
的东西经她透视也能见其俗;很俗的东西经她的把玩却能品出无限风情。比如小报,张爱玲
因有一段时期同父亲住,父亲的房间里皆是各种各样的小报。
她从小报中看到生活的具体和颜色,体味出生命的律动和鲜活。张爱玲是属于大雅即俗
,大土即洋的风格的。
张爱玲成名后,由于经济富足,精神欢畅,声名成功,使她能够充分按照自己的意愿行
事做人。而这些令平常人看起来不免要吃惊的意愿,却是她用自己不幸的童年打磨、织就的
。因此,这里面既有天性的成分,也有后天陶冶的成分。这种先天与后天的因素合成,使张
爱玲首先是一个“传奇”性的人,并有“传奇”式的故事,才用生命写出了一本连贯着历史
与现代文化的文学精品《传奇》。
在张爱玲走红的时候,一位特殊的读者因读了她的小说而起仰慕之情,并随后结下了一
段奇世姻缘。这位读者并非一般的小说爱好者,而是在当时的汪精卫政府任宣传部副部长的
胡兰成。张爱玲看人看事有独到的清醒与深刻,而对自己的情感,却身陷其中无力自拔。也
许就是因为她与胡兰成的这段姻缘,使误解者对她一再误解,使遗忘者将她坦然遗忘,胡兰
成给予她的,也是伤害多于幸福。她为这段婚姻不仅付出感情代价,也付出了政治代价,使
她的政治生命一直处于不清不白之中。以后她去美国的深居简出,也与这段经历的影响有关
系。
胡兰成,又名张嘉仪,浙江嵊县人。生于一九○六年。21岁时,到北京,在当时的燕
京大学副校长室担任抄写文书工作,也曾旁听过几门功课。北伐战争时回到家乡,在杭州中
山英文专修学校教书,两年后又转到萧山湘湖师范教书。后发妻玉凤病殁,后来去广西,走
百色,下柳州,总共做了五年教员。
一九三七年三月,胡兰成到上海任《中华日报》主笔,抗战爆发后,上海沦陷时期,他
先是被调到香港《南华日报》任主笔,用流沙的笔名写社论,同时还供职“蔚蓝书店”。因
为他的政治观点历来亲日并激烈,从此得以与汪精卫政府里的人接近,并曾得到过汪精卫亲
信的慰问。汪精卫组织伪政权时,便把胡兰成做为干部重用,被人称为“公馆派”分子,胡
兰成曾任伪宣传部次长,伪《中华日报》总主笔,该报设“社论委员会”,委员为周佛海、
林柏生、梅思平、李圣五等人。
从政治倾向上看胡兰成,此人系职员出身的文人,政治观点一贯亲日主降。但因其长期
从事文字工作,并舞文弄墨,故而性情风流,并有“名士派”作风。当他在《天地》月刊读
到张爱玲的文章时,便不由得称声叫好,耳目为之一新,马上向苏青要了地址,前去拜访张
爱玲,并一见倾心,双双落入情网。
胡兰成长张爱玲一十五岁,又经历人事沧桑,略有才华,加之性情别致又别趣,因此颇
能读懂张爱玲的人和文。后来,胡兰成为张爱玲写了一首诗,此诗颇能道中张爱玲的心事,
于是张爱玲也回信:“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从此信始,两人关系日渐亲近,天天坐谈文
学艺术。
胡兰成此时尚在南京伪政府,但每月总要回上海住上八九天。每次回上海,不回家,却
先去看爱玲,踏进房门便会自然地说:“我回来了。”要到黄昏尽,才从爱玲家走出,回自
己居住的美丽园家里。其实,无论是年龄、经历、观念,甚至审美观,胡兰成都有别于张爱
玲。他们之间有着许多区别和不同,如张爱玲的自私、冷漠,不多愁善感,恰与胡兰成悲天
悯人、恃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