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礌-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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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之地。“算了算了,你们又不能给我打保票,由我去吧!”
柔柔说:“你就老实呆着,哪儿也不是你的藏身之处。”
“姐,那不行,我必须马上离开国内,先到外面去避一下风头再看。”
“这不正好说明你做贼心虚么?”
“有什么办法,警方找到小荷包,那婊子肯定会交待出我来,那时候我想溜也溜不掉
了,对不起,我得走人了!”他站起来要走。
“不——”朱虹扑过去抓住他不撒手。“小刚,你走,我也就甭活了!老徐,救救他
吧?我求你啦……我不能看他死呀!”她伤心地哭着。
柔柔先喝住了朱虹:“你能不能消停点?还嫌不添乱吗?”
然后问徐至刚:“你往哪儿跑?在国内,通缉,到国外,引渡,就算你命大,逃得过
去,从此你也休想出头露面,那么,他们有你这个儿子和没有你这个儿子,还不是一样?”
徐祖慈又睁开了眼,“扶我起来,柔柔——”
“你要干什么?爸!你还吸着氧呢!”
“我给上面打个电话试试,唉!你呀,你呀!”徐祖慈对他这个宝贝儿子也不想说什么
了。
徐至刚还很不耐烦,半点也不感谢:“你要作一点努力的话,我不反对,不过,请你快
一些!”
朱虹连忙把电话机捧了过来,“我给你拨号,找找上面,我不相信,革了一辈子命,最
后连一个肯为咱们撑腰的人,也找不到?”
徐至柔伸手按住话机,“干什么,疯了吗?这不等于告诉人家,小刚压人了么?再说,
爸,你有那么大的把握,那些老爷子肯为你卖力气吗?”
“那怎么办?那什么办?”朱虹急了。
柔柔认为只有在警匪片里,才出现神探的。“放心,让他们查去吧!小刚并未在杀人现
场留下痕迹,不怕,应该静观事态发展,再想对策!”
“瞒不住,也逃不过的——”徐祖慈对共产党公安部门的效率,是深信不疑的。
柔柔看法不一,她哼了一声,“爸,我不相信破案率会百分之百!”
“小荷包呢?”小刚喊了起来,“你们快点行不行?别耽误事!”
“她亲眼看你的车从那个混帐王八蛋身上压过去的吗?”
她见她弟弟摇头,“好了,那婊子根据什么说你杀了人?”
“姐,你坐过牢,你不怕,我没坐过牢,我怕。再见吧!”
徐祖慈终于有气无力地说:“只好求求老领导了!”
看到丈夫拨的号码,朱虹兴奋了。“对,小刚的名字,还是他起的呢!”她对在场的我
们介绍:“他可是一言九鼎的大人物呀!”
柔柔耸肩,不以为然,小刚漠然,昏昏欲睡。我听到徐祖慈一个劲地为半夜三更吵醒首
长,而深感不安,又说到儿子闯祸,检查自己管教不严,始终不触及杀人偿命的问题实质,
就觉得前景不妙。也许这是他们的谈话方式?对方能明白吗?肯包庇这个罪犯么?
“怎么样?”朱虹眼巴巴地在等候佳音。
挂了电话,已经将体力消耗殆尽的徐祖慈,只说了一句:
“他说他知道了!”便全靠氧气在支撑了。
就在约略松一口气的时候,不吉祥的敲门声响了。
绝对料想不到,来逮捕徐至刚的几个便衣,正是奉了刚才电话里那位首长的命令,尽量
不惊动徐祖慈,装得若无其事地把徐至刚,请到别的屋子里,铐上带走了。等我们回到客厅
里,这个躺在床上的病人,滚跌在地下,已经咽气好一会了。
天色微明,醒得最早的麻雀,在院里吱吱喳喳地叫着。
不知为什么,应该嚎啕大哭的这两个女人,却麻木地怔着。我在这个侯门似海的院子里
进出,也快半辈子了,还从来没听到过这群麻雀,如此欢快,如此响亮地啼叫过。十八
柔柔听我说完了这三种结局,像导演似的评论:“哪一个结局,也比老头子自己选择的
死强!”
“我总觉得,那个快乐的打高尔夫球的小老头,究竟对你爸讲了些什么呢?是很关键
的。朱虹不可能一句也没听到,你那位后妈,是个喜欢帘后听政的夫人!你没问出什么
来?”
柔柔叹了一口长气,“那天确实因为小刚出事,她慌了,精神不集中,没太注意。后来
一看我爸神色大变,才想起来小老头说过的一句话:‘赔了夫人又折兵!’反正你也不是我
们家的外人,你哪儿听就哪儿了吧?”“他对你爸讲这样的话,用意何在?”
“还不是因为朱虹太过分了么?算了算了,不谈这些了!”
她那王公贵族的情绪又上来了。好像她和胡先生发生的那些事,不算事;她爸她后妈跟
暴发户的瓜葛,就是奇耻大辱了。
“如此说来,小老头是一番好心了?”
“屁!他是怕财神爷,从他手中跑了!那些人,走得不知有多远了!”
我想起那位暴发户要雇两个作家玩玩的事情,也许,他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在作弄人
吧?“你不认为,胡先生有可能在导演一场活报剧么?我甚至想,白天,这家伙是那张有刀
疤而永无表情的脸,晚上,他肯定躲在被窝里,咧着嘴,开怀大乐,你信不信?”
柔柔咬牙切齿:“真该杀了他!”
徐祖慈这个英雄一生,风流一世的人物,信也罢,不信也罢,小老头当他的面,讽刺他
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那真像是一把刀刺进他胸膛,绝对是致命的打击。所以,他儿子那番损
得他体无完肤的话,根本不会往心里去的。他的心在滴血,于是徐至柔在她那部《血诫》里
最后的一个拍得格外鲜红的镜头,那浓稠的血,向我视线涌来。我恍惚在血泊中,看到了那
张苍白的脸,垂死的脸,又是惊叹号,又是问号的脸。
现在回味,那时,死神肯定在向他招手了。
徐至刚脑子的那一部分大概是有问题,他妈晕倒在地,似乎他没看见,绕开她走了。等
他收拾好远走高飞的行装,来跟他姐姐告别的时候,甚至和我也打了个招呼,“后会有期
了,作家!”他那休克的妈,他那卧病在床的爸,居然视而不见,他爸叫了他一声,他妈苏
醒过来哭着喊着,他也听而不闻地朝外走去。
这个混蛋啊!
“叫他回来——”徐祖慈咬牙忍痛坐起。
因为柔柔放下朱虹去扶她爸,我只好赶出门外,从胡同里将这位宝贝少爷拖回家来。他
还挺恼火,负气地责问大伙:“干什么干什么?让我在家等公安局抓来?”
“你跑不掉的——”徐祖慈断言。
“你那么相信你的共产党?”徐至刚又来那股劲了:“我第一站香港,第二站泰国,手
提箱里的这点外汇,虽然不多,混个几年自由生活,是不成问题的。”
柔柔和她爸倒一致了:“不能把你引渡吗?你是刑事犯,别做大头梦了!”
徐祖慈也懒得和他儿子理论:“那你就准备永远不回来吗!”朱虹听到这里,疯也似地
抱住她儿子,死也不肯撒手。
“怎么办?怎么办?”徐至刚急了,力竭声嘶地喊着。
“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徐祖慈承认哪怕使出吃奶的劲,也包庇不了杀人犯,即或去
求更有权势的“上面”,他不知自己在那些人心目中,还有多大分量,枪毙也许不至于,判
上几年,是必然的了。
“不,我不坐牢!”
“不,不,不能让他坐牢!”
母子俩一迭声地叫着。
“只要小荷包一交待,我就没命的,你们快点拿主意呀,怎么都哑巴了啊?还有那辆撞
在西直门火车站的奔驰呢?一问司机小吴,也会把我供出来的呀!”
他像受伤的狼一样跳嚷着,把拖住他一条腿怎么也不放手的朱虹,也随他跌跌撞撞,弄
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徐至柔也真是看不下去了,喝了一声:“你冷静点行吗?”
“我马上要吃枪子了,那是冲着我的脑门!姐!”
她吼了:“你记住,一,这个世界绝不是没有空子可钻的;二,小荷包可以让她闭嘴,
小吴也可以让他不讲话;三,我不相信我们大家,所有的亲朋好友会看着你抓起来!”
“不行,他们有办法顺藤摸瓜,从那辆车找到我的——”
这时候,出现一个挺吓人的场面,他两眼突然瞪住他爸,目不转睛,一步一步向病床靠
近。
“你要干什么?”柔柔拦住他,以为他要对老子行凶呢。
这个家伙真能异想天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灵感。他说:“现在,唯一的救星,就是
你老人家了!”要徐祖慈替他顶这份罪,因为是他的专车,他开了去把胡先生压死了。这简
直太荒唐了,除了他之外,无不大惊失色,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理由哪?”快被他气懵了的徐祖慈,终于缓过来,毕竟要问问他。
“他侮辱了你的儿子,你的妻子,还有你的女儿,还不够吗?”
整个客厅里,一片死也似的静。
好一会儿,徐祖慈才说出一句话:“没想到我革了一辈子命……”
徐至刚扑通跪到在他爸床前:“爸,你算一算帐,是你这快完的一辈子重要,还是你儿
子刚开始的一辈子重要?爸,救救我吧!”
朱虹哭,柔柔也掉泪,我的老上级,既没有答应顶罪,也没有不答应顶罪,老头子说了
声:“我太累了!”便闭上眼睛躺下去了。没想到是我听到他的最后的话。我走出徐家的时
候,胡同里的路灯已经关了,正是黎明前最昏暗的那一刻。不知为什么,这眼前一片浓重的
黑,让我透不出气。更不知怎么走,往哪儿走,就这么高一脚,低一脚地摸索。很有一段
路,我怀疑我是不是堕入了永远也摆脱不了的黑暗?
好容易挨到天亮回家,刚坐定下来,便传来了噩耗,竟好像不怎么令我意外。
估计是老头子扯掉自己的氧气面罩,把自己结果的。守在他床边的朱虹,肯定是太耗费
心力了,一坐下,便打盹,谁知她睡了多大工夫,一睁眼,天已大亮,阳光灿烂。可徐祖慈
了无声息,安静地躺在那儿,一双不闭的眼睛,呆呆地凝视着这个和昨天,前天没有什么区
别,和明天,后天大概也没有什么区别的世界。
老阿姨那首“小德贵断了根”的家乡小曲,又在我耳边响了起来。十九
跟着便是在遗体告别仪式上的那个场面了。
用“备极哀荣”四个字,来描写徐祖慈最后的风光,可算是十分准确的了。该来的,全
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甚至绝想不到的,近乎奢望能够盼着出席的体面人物,也到场
了。
和朱虹表示悼念,劝她节哀,也和柔柔,小刚握了握手。我不知这家人当时是悲伤过度
的情绪呢?还是提心吊胆的情绪?
非常压抑,忧虑,和不安。我也担心,会不会突然驶来一辆警车?跳下几个彪形大汉,
二话不容分说,架起徐至刚,铐上手铐,押解而去,那可真是大煞风景了。
哀乐一遍一遍地演奏着,我希望赶快结束,也算给我的这位首长一个完满的句号,无论
悼词也好,仪式也好,一切都和徐祖慈生前所期求的,如愿以偿。千万别出岔子,千万别给
这位也可称作是大人物的闭幕式,抹上黑。怎么吊唁的队伍,还没完没了地往灵堂里来呀?
我抬脚往门外掺望一眼,如果不是晴天白昼,朗朗乾坤,我真以为我见了鬼了。
那不是胡先生么?
我揉了揉眼睛,认清了那张有刀疤而永无表情的脸。他不是被血肉横飞地压死了么?怎
么还跟我点头示意呢?
天哪!等他快要走近躺在香花翠柏中的徐祖慈身边时,就出现了这次追悼会的高潮。先
是徐至刚“喔”了一声,好像虚脱了似的摇摇晃晃,跟着,朱虹往后一仰,又休克过去。幸
而徐至柔是个在江湖上闯荡过的人,一手拽住她弟弟,一手托住她后妈,在场的人,无不为
这对母子的哀毁过度,伤心到达极点,为之动容。
当然,也为那经过化装而显得正经严肃的徐祖慈,感到欣慰。你虽然走了,可你仍旧活
在人们心中。
……
“怎么回事?你这个混蛋!”徐至柔差点要活吃了她的弟弟。
这是从医院急救室回到自己家里以后的事了,徐至刚木呆呆地,嗫嚅着,说不出一个整
字。朱虹也快要精神崩溃了,总是喃喃自语:“真的吗?真的吗?”而徐至柔绝对是疯了,
谁也拦不住,要有人给她一把刀的话,她会宰了那个白痴。
“你说话呀!”她把她弟弟一手拎起,像晃瓶子地推搡着他。他说什么?他坚持说他开
车闯过去,压了他,他亲眼见到血溅到车的前窗玻璃上。可是小吴把那辆像泥蛋似的奔驰拖
回来时,上下检查,除了一撮狗毛外,一丝血迹也未发现。后来通过侧面了解,徐至刚一气
之下,开着车冲那从更豪华的奔驰车下来的胡先生压过去,也是事实。但那位暴富终究初初
发迹,拳脚还够利落,一个旱地拔葱,闪避在一边,那条摇着尾巴,从车里跑来的花两万美
金从德国买来的沙皮狗,成了胡先生的替死鬼。
就算将小刚大卸八块,又与事何补呢?而且张扬出去,授人以柄,对她的那种家族荣
誉,有什么益处呢?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似乎专注,其实,脑子是空
白。但他愣着的时候,看见的倒当看不见,看不见的倒当看见,就像是在白日做梦,你拿他
有什么咒念?没辙!哪怕你活活气死,也无济于事,他就是他,他永远是他。
也许柔柔逼得他太急了,他呜呜地掩着脸哭,哭得非常非常的伤心。
“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我从来就是这样的,怪我吗?怪我吗?我什么时候又不是这样
的呢?……”
说到这里,好像我面前坐着的这位不速之客,想宣泄一番的愿望,满足了。
“你要走了吗?柔柔!”
她站了起来,做出一副思考的神态:“你说,一切的一切,是不是挺没劲?”
我不愿和她谈禅,像她这种四十岁的女人,精力不应该用在这些地方。“下回来,我一
定给你预备洋酒,你就会来精神了!”
直到临走,她才记起她来找我的目的,“你知道吗?”走到门口,停住了。“最近,我
到南华严去了。”
我了解,在一定的文化圈子里,谈禅也是一种时髦。“真抱歉,我不晓得那座寺庙在什
么地方?”
“这无关紧要,我在那儿得了一个偈——”她有点神经兮兮地说:“你不是说你有一位
作家朋友懂禅么?能不能请他解一解,这‘灭祖者祖’四个字,有些什么机悟呢?”
看她那副走火入魔的虔信,和她束缚不住的浪漫,我笑了,“柔柔,你那是什么‘禅’
啊?恐怕倒是缠绕的‘缠’吧?你也好,我也好,他也好,都难免缠在你所说的那些怪圈
里,既然已经明白了,何苦还往深处绕呢?”
她表情强烈地反过来问我:“真的能达到明白这种程度吗?”
“也许吧,你不比谁不聪明!”
她也摇头:“说是那么说,谁能担保,事到临头,又免不了糊涂呢!”
“这不是禅!”
“当然不是禅——”
于是,相对而笑,握手告别。这个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