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谣-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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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好,她的小奶奶热乎乎的……”
“快闭嘴,不说这!”阎赵氏叮嘱他道:“娃呀,你知道么?她可是鲤鱼娘娘显灵,专意保佑你性命的呀!小时候,你就吃她的羊奶!”又说:“告诉婶娘,她好吧?”
他使劲地点头道:“好死哩,与亲娘般同!”
这话把阎赵氏说愣了,放下手中的活儿,一把将他揽入怀里,在冻红的小脸上亲了又亲,含泪说道:“傻娃,你是李家独苗苗,长大要报仇啊!她不是娘,是你媳妇。”
“媳妇是甚?”
“媳妇就是婆姨。”
“婆姨是甚?”
阎赵氏抹去泪,想了想,笑道:“婆姨——就是你鱼儿姐姐呀!”
这一回,河子明白了姐姐与亲娘的区别。
……
春天里,百花盛开,鸟儿飞舞,一派欣欣向荣景象。他和鱼儿姐姐就在原野上又跑又叫,又欢又闹。
他说:“姐呀,婶娘说你是我婆姨。”
她脸一红,将粗黑的辫子往后一甩,笑道:“既如此,还不快采花来给你婆姨戴上?”
他听得高兴万分,忙不迭采来山丹丹花、月季花、马兰花、芍药花……将她的毛脑袋当了花篮,精心地在上面插着各式各样美丽无比的图形。
她那么恭顺,那么温情,说道:“你想咋闹就咋闹,我这辈子都听你的!”
“这多像个大太阳啊!”他只顾疯耍,边玩边笑:“旁边黄的便是云彩,中间红的便是日头,稀罕死人哩!”
“稀罕!”她却说:“我比你大好几岁,你会一辈子稀罕我么?”
他住了插花的小手,瞪大毛眼眼,呆呆地望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
那年夏天,纤班到河南去拉货,河子无拘无束地在鲤鱼滩玩耍,阎玉水等女人都说:“这娃看着蹿个子,长好快呀……”
原野上一派生机,蝴蝶呀、蜻蜓呀、鸟儿呀……比翼翻飞,河子总跟着他的鱼儿姐姐,俩娃也像两只小鸟似的,在田地边飞奔呀,欢笑呀。
鱼儿气喘吁吁地说:“想不想吃糖?”
河子说:“做梦都想——哪里有?”
她就领他去捅了一个马蜂窝,取出沉甸甸的蜂巢,将满是蜜汁的蜂糖塞进他的小嘴巴,说道:“快尝尝,只张嘴就行,甜死个人哩!”
“你真了不起,”他第一次吃到蜂蜜,认定她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就说道:“你甚也知道,你甚也会闹!”
她“嘻嘻”一笑,告诉他说:“这便是人们所说的蜂糖,皇帝娘娘吃的,是天下最甜的吃食……”
他越吃越香,越吃越甜,感叹道:“你咋恁大本事!我真离不下你哩!”
她笑笑,摸了他的小脑袋一下,轻轻地说:“只怕你现在说说,长大就不理我哩……”
“我是那样莫良心的人么?”他立马握着小拳头发誓:“姐啊,我一辈子都对你好……”
望着小不点的他,她用手将他鼻子和腮帮子上沾的蜂糖搽去,笑着道:“有你这话,我就知足哩……”
忽然,马蜂飞了过来,把半个天都占满了,黑压压地像一片乌云。
“快跑快跑……”鱼儿拉着他赶紧跑。下了崖,躲进草窝窝,马蜂追到草窝窝;爬到柿树上,马蜂又追到柿树上……一会儿工夫,她的小胳膊和小腿腿被蜇起几个大包,但她顾不得自己疼痛,脱下衣服,将河子的毛脑袋包得严严实实。然后,抱起吓傻的他,拼命朝河滩奔去。
疯狂的马蜂,追到河滩时,两个小不点儿已经跳到了河里——它们在河面上盘旋过来,又盘旋过去,“嗡嗡”直叫,最终失望地撤走了。
上岸后,她先将河子的衣服洗净拧干,迅速给他穿上。又吼道:“望着黄河,不许偷看……”
他恁听话,等她在河子背后穿衣服时,河子一动不动,听她指挥。过了不长时间,她才发话:“转过来吧——傻样儿……”
他转身时,见她的脖子上、手脚上全被蜇起大包小包,连下巴都又红又肿,便心疼地伸出小手手,抚摩着她热烘烘的脸蛋,问道:“姐,疼吧?”
她摇摇毛脑袋,瞅了他半日,才说道:“你看姐,是不是丑死哩?”
“不丑,不丑!”他赶紧说:“好看着哩……”
她抹去脸上的泪珠儿,笑了。
阎大浪带领着纤班弟兄拉纤走滩,很长时间没回来,阎赵氏对河子说:“娃不能野跑,得学文化。”
到了秋天,黄河沿沿处处可以看到通红通红的枫叶;一排排大雁,唱着歌儿,时不时从蓝天上掠过;白云也像绸绢似的,把天空擦得更亮更美……
盼呀盼,阎赵氏终于听到了久违的纤班号子。她和阎大浪一见面,俩人皆脸热心跳,手足无措。
阎大浪说要看娃,阎赵氏便说:“我领你去。”王二愣傻乎乎地说:“等一下,我也想去看看娃……”被岩子、路子等人好一顿奚落:“师父的事,你瞎搀和甚哩?闹不进去,看师父急了,不收拾你?哈哈哈哈……”
王二愣被喊转回来。阎赵氏红着脸,拉阎大浪就往后山跑——果然,在红叶丛中,河子正高兴地摘枣枣。
秋日崖上的枣儿,又脆又甜。河子用布袋袋装了满满两袋,扑上前来就叫:“叔——婶娘说你要回来,我特意摘了这么多枣给你——快吃,甜得很哩!”
阎大浪接过枣,吃了一颗,果然脆甜,正要与河子亲热亲热,却被阎赵氏热乎乎地搂住脖子猛一挤,俩人“咕噜咕噜”就滚下坡去。
坡下,正巧一个窑洞,是许多年来,人们上坟躲雨、备祭品或休脚的场所。
阎大浪惊魂未定,就听阎赵氏扯着他的双耳叫:“忘掉我了么?这么久,连个消息都没有!是不是别村的小狐狸精绊住脚哩?”
他忙分辩:“哪能呢?黄河做证,我天天都在想你哩!只因这一向活计太多,无法回来。”
她没了怨气,躺在那儿,胸脯一起一伏,喘着粗气,红着脸道:“那——你想么……”
他明白意思后,顿时热血沸腾,回道:“想——想死我哩!”
“那还不赶紧?”
“我这就……”
……
正在这要紧三关的时刻,河子哭喊着进洞来:“叔呀,婶娘呀,你们这是咋的哩?忽然就抱在一起往下滚,吓煞人哩……”
阎大浪急忙住了解衣脱裤,连连叫道:“娃,别过来——大人没事!”
河子仍在那儿吃惊地望他们:“婶娘——我怕……”
阎赵氏这便坐起身来,捋掉头上的草屑,整顿一下衣衫,冲河子嚷:“娃——有甚怕的?快拿着你的枣枣,分一堆红的,分一堆青的,好好坐外面去数清楚,数明白——日后,没文化咋行?”
河子迟疑片刻,只好拎着他的枣袋袋,将红枣青枣用心数起来……
在洞里,阎大浪已脱了个精光,阎赵氏也如干柴烈焰,一遇即燃——俩人如火如荼,闹得窑顶都在颤抖……
她说:“这么多日子,专等这一刻!好痛快呀……我……我不想活哩……”
他说:“不要猫似的叫春呀……你不想活,我这就拾掇死你——拾掇死你……”
“咚咚……啊啊……咣咣……噗噗……嗷嗷……吱吱……”
洞外的河子,听见里面又闹又叫,怪声汇集在一起,吓得浑身打颤,复又哭喊起来:“婶娘呀——你在哭么?叔咋你哩?你——你可贵贱不能死呀……”
俩男女只好敛住动静,对付河子。
“唉,这娃碍手碍脚。”阎大浪冲洞外说:“娃——别进来,叔忙着哩!”
阎赵氏高声向外教导一番:“娃呀,婶娘好着哩!你就安心学文化吧——没文化就傻,人家把你卖哩,你帮着数钱都数不清!”
河子听见洞里平静下来,便又学起了文化。
而如饥似渴的俩男女,断了又续,续了又断……
在洞外,河子的红枣青枣最终也没数明白。
3 河子并不爱在鲤鱼滩里玩,总喜欢跟着纤班,像只小狗似的,在大人的腿间穿来穿去。
阎大浪就希望把河子带在身边。无论外出拉纤,还是运货,都不肯离身,对与他争夺河子的阎赵氏说:“娃是河侠的后代,娃不是务农疙瘩,跟着你就白瞎哩,就成了扛锄头的货哩,娃该到河里经风历雨,以后才能有大出息……”
他带河子,有时兴起,不管寒冬腊月,便会“哗”地一下把他的衣服扒光,扔进河里,喊道:“若是河侠的娃,就自己游回来;若不是河侠的娃,就淹死好哩!”
河子在水里扑腾了半天,才游了回来。刚爬上岸边,岩子赶紧给了他一个香饽饽,只吃了两口,就被阎大浪一把打掉,吼道:“吃球哩!再来一回!”又抓起他来,将腿腿一拎,两只手抡了个圆,“嗖”地撒手,这一次比上次扔得更远了。
“哇哇……”河子在河中哭了起来,嚷道:“天下哪有这样狠心肠的人啊……我游不动哩……救命呀救命呀……”
路子怕出事,“扑通”跳进了河里,赶紧要去救他,只见阎大浪眼睛一瞪,吼道:“回来,不许去!”
岩子、王二愣等纤班的人,随着河岸往下游跑着喊着:“河子,小心呀;河子,在激流上漂,才省力气……”但谁也不敢再说半个“救”字了。
浪花把河子推着一沉一浮。他喝一口水,哭一声,冲了两里多地,才像落水狗儿似的爬上了岸来。
他气得嘴唇发抖,瞪着血红的眼睛,半晌才说一句话:“你不是我干爹!”
到了这会儿,阎大浪将抖抖瑟瑟的河子拉过来,拿一件皮大氅紧紧裹住他道:“娃呀,你是河侠,要想长大成人,就应该这样的啊!”说着,从路子手里接过酒葫芦,不由分说,直朝他的小嘴里灌酒,命令道:“喝!喝!喝下去暖暖心肺,精神就缓过来哩!”
河子被逼喝了一口,就“咔咔”地咳嗽起来,觉得又苦又辣又涩又酸,认定这是世上最难喝的东西,边推边说:“我不喝,我不喝,臭死哩,臭死哩……”话没说完,又拼命咳起来。
阎大浪哈哈大笑,自己“咕嘟咕嘟”喝了一肚子,用手擦了一把络腮胡,说道:“酒啊,是汉子一生最爱的东西。”说完,将葫芦扔给了路子。他接过后,和王二愣等纤班弟兄一道,美美地喝了一回。
“救命……救命……”
忽然之间,寒风凛冽的河滩上,跑来了一个男娃,衣衫褴褛,颤颤巍巍,几乎要被冻死了。
阎大浪赶紧给精勾子的河子穿上棉袄,与路子、岩子等人迎了过去。
大雪覆盖的河滩上,那娃已经栽倒。阎大浪急忙把他扶了起来,用皮大氅把他裹住,急切地问道:“你是谁家的娃呀,你娘呢?”
“我娘?”娃回道:“我娘死哩!”
“那你爹呢?”路子接口问道:“冰天雪地的,你爹咋就不管你?”
“我爹是恶鬼,他是恶鬼……他说我是野种,把我赶出了家门……”
“你是哪家的娃?”
“下游蛤蟆滩王家的……”
“你爹叫甚?”
“王荣耀!”
阎大浪立马停了问话,一把将娃搂在自己胸口上,只觉得他的心,正“砰砰”地捶打着娃的胸膛。
河子稀罕这可怜娃,从口袋里掏出吃食,上前说道:“饿了吧,吃个香饽饽!”
那娃也确实饿急了眼窝窝,见后一把夺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阎大浪让路子从背包里取出几件衣服,给娃穿上;见太肥太大,顺手从冰水中抽出一条树根,拧了拧,当成皮带,给娃从腰上扎起来,说道:“这样不透风,小肚肚不凉!”
岩子好臭美,常爱打扮自己,好在女人面前显摆。这会儿,他掏出梳子,见娃头发如是破毡片片,又脏又乱,就将上面的泥巴和虱子梳掉,给扎起了一根小辫子。
“说说看,”阎大浪说:“你这么小,外面这么冷,你咋找到我们的?”
娃抬起头来,说道:“我娘活着的时候,说我的爹是河侠纤班,我就跑来哩。”
几个年纪大的,听后立马围拢上来,抱着他喊:“娃好可怜……这就叫我爹吧……”另有几个曾经跟着阎大浪“日弄”过王荣耀的汉子也说道:“我是你爹,娃快叫呀!叫……”
一时间,娃被这么多人要求认爹,疑惑起来,害怕起来,哭叫起来……
“乱个球!争个球!”阎大浪从心里觉得,这娃是自己的种。然而,经这么多人争了一场,他又有点不确定了。就说道:“娃呀,你娘说得对,你就是咱纤班的根苗。以后,你就叫做‘根子’哩。”对于河侠来说,一代又一代,这种情况太多太多,因此就没了爹的概念。收下像这样的“野种”,按规定,该把师父一辈人,皆都称之为“叔”。为了不破坏规矩,不让河子有任何优越之感,阎大浪也要求河子般同。此刻,他对也许是自己儿子的娃宣布道:“你已经入了河侠象族,也叫我们为‘叔’!”
“叔!”头一次有了名字的根子,激动地张开小嘴儿,脆脆地喊道:“叔呀——我三天前跑了出来,每日与野狗争食。我知道,现在死不下哩!”
自从收下根子,最高兴的要算河子了。
纤班回到鲤鱼滩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根子来到大槐树下,学着大人的样子,跪在那儿,双头并拜,然后抱拳说道:“我是河子,你是根子;我是你哥,你是我弟;天在上,地在下,黄河哗啦啦……今日里,我俩结拜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根子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一套,觉得新鲜,也就随着河子的意思,正式和他拜了把兄弟。
在后面看热闹的岩子、路子、王二愣等人哈哈大笑道:“球大一点的娃,就想成精哩!”
河子颇不服气,冲路子等直嚷嚷:“你有几岁嘛,还敢笑话人?不定一觉起来,我还长得比你高哩!”
阎大浪看得开心,大笑道:“河子也罢,根子也罢,都是我娃,是该义结金兰,同甘共苦哩!哈哈哈哈……”
冬季里,庄稼地里没活计,空在家里的阎赵氏,早就盼着纤班回来。她正在伺候弟妹阎柳氏吃饭,就听到了阎大浪爽朗的笑声。
放下碗,她脸红的像个苹果,心儿“突突”直跳,暗道“咋搞的?我和他恋恋,可不是三年两年哩!回回要见他,人就激动得要死要活?”一路小跑,“扑通”跌倒下去,骂道:“他有甚好的,一扔下我就几个月不见!我咋一要见他,腿也软哩,心也化哩,泪也……”阎五家的见后,捂嘴而笑道:“嫂子,可捡了个大元宝吧,看把你美的,哈哈哈哈……”她红着脸,边起身边说:“咋哩?你嫉妒呀?比拾个大元宝还高兴哩……”一溜烟,就跑到了庙里。
一见到阎大浪,她看也不看人家,却转换了话题,说道:“哎呀呀,纤班又收了个小河侠呀,那以后河子就有伴哩!”
由于好久没回来,阎大浪见到她时,心儿早已痒痒的,趁路子等人没有注意,偷偷拧了她大腿一把,低声道:“还不理人哩,看我今晚不把你‘日弄’死!”
阎赵氏脸红得更厉害了,慌忙跑上去,亲了河子一口,又亲了根子一口,笑道:“真想死哩……快走快走,我带你们回村里去!”紧接着,她忙不迭对岩子和王二愣他们道:“日头这便下山哩,看你们也都累煞,吃罢饭,就赶紧睡觉吧!”
岩子贼精,歪头笑道:“哎呀呀……怕是有人,只恨天黑的迟,心儿等不及了吧!”一席话,逗得纤班弟兄哈哈大笑起来,河子和根子也跟着欢笑不已。
“谁等不及哩?”阎赵氏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