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谣-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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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等不及哩?”阎赵氏抢白道:“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你们死在外头好哩,不回我鲤鱼滩,我还省心哩!”
“嘿嘿……”阎大浪表现出少有的羞涩之感来,抽一锅旱烟,笑道:“皆都别闹哩!娃还小,听多哩这些浪浪话,早早学坏可不得了……嘿嘿……”说说笑笑,他们趁着满天的红霞,又一次回到了村里。
这么多年来守寡,阎玉水的心里,也总是惦记着纤班。一见他们回来,就要凑过去,哪怕是听着他们说几句浪浪话儿,心里也会舒服些。这会儿,她快步上前来,和纤班弟兄一一打过招呼后,知道根子是新收的娃,就自告奋勇道:“哎呀呀,我和杏花在家里空落落的,把根子就放我家吧,我稀罕这娃!”
阎赵氏瞅瞅阎大浪,见他已经点头,才说道:“既然如此,你就领走吧!”
阎玉水和杏花,兴高采烈地把根子领回了家里。
杏花比根子大四五岁,让根子叫他姐,根子也喜欢假小子似的杏花。从此以后,姐弟俩成了好朋友。这样一来,鱼儿时常照顾着河子,杏花就担负起了照顾根子的职责。
过去,阎赵氏常做香饽饽,守在河滩上,专等纤班过来,给小不点的河子吃。她见河子衣衫破了,或者衣衫太大,不合身体,总会为他缝缝连连。
纤班走南闯北,河子跟着阎大浪们甚好吃的皆尝过。这一次回来,纤班歇班,阎赵氏忙将小河子接到家中,剁了馅儿,要给他包饺子吃。
河子吃过一次油糕,感觉香甜脆酥,十分可口,就对阎赵氏说:“这回回来住得久,饺子不济油糕,油糕恁好吃……我说婶娘呀,咱也吃一顿油糕吧。”
柜里没有软黍面,阎赵氏无法做——况且鲤鱼滩的人,谁也没见过甚是油糕。她说:“我这就把白面和上哩,给娃做油糕。”
抽匣里没有白糖做馅,阎赵氏又说:“我把韭菜包上,娃等着吃油糕呢。”
火生着了,没油下锅,阎赵氏急得满屋子满院子乱转,不知如何是好。她想了又想,说道:“婶娘这就把水添上,一会儿油糕就做好哩。”
一袋烟工夫,满屋飘香,引得小河子口水往下直淌;煮出来一吃,阎赵氏笑了:“娃,这油糕咋和饺子差不多呢?你不是说又香又甜吗?”
河子也越吃越不对劲儿,抠着毛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嘟着嘴道:“人家的是红油糕,婶做的是白油糕……”
阎大浪昨晚在炕上过毕大瘾,起得晚,出去把纤班的事儿安排好,就到了吃午饭时间。他回来后,阎赵氏把情况一说,他先是一愣,说道:“你真行,愣把油糕做成饺子哩!”接着,一屋人乐得开了花。
4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阎大浪率领着纤班,辞别鲤鱼滩,在河上拉纤。
河子和根子欢蹦乱跳,在大人们的腿间来回跑着,时不时地拽一拽阎大浪腿上的汗毛。根子问道:“叔,为甚你腿上有毛,我俩腿上没毛?”
阎大浪一边低头行走,一边说道:“你们是娃么,等长大了,比我腿上的毛还长哩!”
王二愣、岩子等人仰天大笑,说道:“还没根屎橛橛高,就想大人的事哩!你知道大人晚上做甚?哈哈哈哈……”
河子跑过去和路子打闹,说道:“谁说我不是大人,我能吃着哩!”
“吃甚?”路子歪着脖子说道:“小时候吃人家的羊奶,如今趴人家怀里吃人奶?”
这话不假。河子的确曾经依偎在鱼儿怀里,扒开胸脯就要吃她的奶。鱼儿羞得脸腮绯红,慌慌乱乱把他推开,嚷道:“这娃傻哩,许是小时候没吃过奶,竟要叼姐的奶头……不行不行,姐还是娃哩!”急忙将衣服的扣子扣好。
这会儿,他和路子吵了起来:“你说对哩,我吃过鱼儿姐的奶,咋样?关你屁事!”
岩子等人也来凑热闹,纷纷叫道:“好啊好啊,河子成了大人哩,知道办人事哩!哈哈哈哈……”
正笑闹着,他们听见河滩里有人在叫:“二师父,我可找到你们哩……我可回到家哩……”
见一个半大小子过来,阎大浪不认识他,问道:“你咋叫我二师父?你是谁家的娃呀?”
“你不认识我哩?”那黑脸后生说道:“我就是在你腿边上跑来跑去的小井子啊!”
“井子?”一听是他,阎大浪扔下纤板,喊了声:“歇哩!”激动地问道:“你不是掉进黄河了吗?怎么又回来哩?”又对着河水喊道:“好啊好……河侠的种,就凭你保佑哩!”大滴大滴的泪,雨点似的洒落下来。
井子扑进他的怀里道:“千难万险……我可找到亲娘老子哩!我我……”一边哭一边说:“我哥泉子,掉进河里,再也没有上来呀。我是被河里的艄公救哩,弄回家给人家当娃,几年锁在屋里,死死看着,半步都不离开呀……”他好一顿抽泣,喝了阎大浪递上的酒后,接着道:“我四处打听纤班的消息。前些日子,听说你们又回到了三滩一带,就一路讨饭一路找了回来。呜呜……呜呜……”越说越伤心。
“真是井子,小时候的模样还没变尽……”路子和岩子等人,也都扑过来,抱着井子大哭一场,皆都说道:“那时候的井子,比河子现在大不了多少,小黑狗似的,在河滩里窜来窜去,活泛着哩!”
正哭泣着的井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两管黄黄的鼻涕喷到了嘴边。阎大浪正要给他擤去,他却猛地一吸,又吸了回去。
纤班的人瞅着这动作,哈哈大笑道:“这小子没变,还是当年的那熊德行!”
阎大浪把河子和根子拉上前,说道:“这个是师哥,以后你们就跟着他好哩!”
河子嘴一撇,说道:“不嘛,叔啊,我要跟着你!”
“河子?”井子将眼睛瞪圆,说道:“我的天耶,这就是当年那小娃呀!还给慈禧挡过刀剑哩,恁爱哭,就好吃羊奶,谁也哄不下……”又靠前些,搂住河子道:“你眨眼就长这么大哩!”
“你放开我。”河子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躲在了阎大浪的身后。
“有苗不愁长嘛。”阎大浪颇得意地抽起旱烟,不无自豪地说:“还说哩,你井子不也长成半大小子了?哈哈哈哈……我纤班真是兴旺发达呀!哈哈哈哈……”
根子在一旁瞅着,井子就将他拉过来,又拽着河子的小手,对他俩说道:“河子,根子,你们以后就叫我井子哥吧,有甚事,皆找我就行哩!”
井子入队,路子、岩子、王二愣等纤班弟兄都兴奋不已,在河滩里又跳又叫,又勾起了阎大浪心中沉沉的悲哀。
他来到河边,不由自主将辫子盘于头顶,跪了下去,泪眼汪汪。路子和井子等人见班主如此,也都不再喧闹,盘起辫子,个挨个,沿河跪了一线。
第十二章
河子不知这是在做甚,推着阎大浪的肩膀嚷道:“我也是大人哩,我也跪。”一边说,一边拉着根子,跪在了王二愣的身边。
河岸上开满了各种花儿,正在玩耍的鱼儿,见到纤班的人皆都跪着,知道他们又在祭奠故人了。俗话说,“人生一世,三岁记老”。从前,那些纷纷扰扰的唠唠事儿,又一次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于是,她采来一大堆山丹丹花、马兰花、蔷薇花……抱着它们,默默走了过来。
河子觉得跪着不好玩,正朝四处张望,就发现了像花篮一样的鱼儿,他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喊道:“鱼儿姐姐,这些花多好看呀……”跑上去就夺花。
鱼儿并不说话,而是懂事地走到阎大浪身边,低下毛脑袋,说道:“我知道你们在祭奠河侠,水里撒上花儿才好哩!”
见鱼儿安慰他,阎大浪爱抚地摸着她的脑袋说:“鱼儿呀,你真懂事,恁知晓大人的心!”说着,就把花儿分给了路子、井子、岩子等纤班弟兄,自己也捧着一束,声如洪钟,带领纤班沉沉地唱道:
天在上 地在下
黄河哗啦啦
只要河水不断流
河侠死不下
……
唱毕,他沉默了许久,才瓮瓮说道:“我象族师父李道衍永生吧——师兄李忠义永生吧——师弟陈永年永生吧……”
接着,岩子、路子、井子等人将手里的鲜花抛向河中,齐齐儿地祈道:“泉子兄弟永生吧——枫子兄弟永生吧——杨子兄弟永生吧……”
听四叔说,咱俩果然是金童玉女呢,还是慈禧太后封下的!我老想着要下鲤鱼滩来,这次才算见到了你……
1 八年过去了,黄河三滩的人们,无论是喜,无论是悲,日子仍然如河水一样,不分昼夜浑浑浊浊地往下流着。
历史到了1908年,逢世纪初八,由禹王滩倡议,三滩共资,全面修缮鲤鱼娘娘庙。
他们用的是闻喜有名的古建班,这些人技术精湛,相传当年的大禹王的夏都,就是他们的先人建的。经过紧张而细致的施工,鲤鱼娘娘庙焕然一新。
一切忙完,工程总筹划人、上游赵家的赵四爷,特意前来看验,还带了个细女娃同行。
他们刚一来到,阎赵氏就领着河子等人迎了上去。“四哥呀,”阎赵氏好奇地问:“这娃长得好秀气,是咱家几嫂生的细女子?”
赵四爷眯缝着弯弯的象眼,答道:“你咋认不出哩?这就是咱二嫂生的槐花啊!当年没了魂,还专门抱到这个庙里还魂的嘛!”
“对啊对啊!”阎赵氏笑道:“果然是槐花!小时候是那么个肉蛋蛋啊,现在居然长这么大哩,真稀罕死人!”一边说一边拎着河子的耳朵,将他拉过来,慌慌介绍道:“这就是河子呀——快过来认妹妹!你们俩娃,可是当年的金童玉女呢!哈哈哈哈……”
“河子?”赵四爷也笑着说:“也长这么大哩——虎头虎脑的,跟他爹爹李忠义小时候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哈哈哈哈……还真招人疼哩!”
兄妹多年不见,有说不完的唠唠话儿。阎立木和阎立土两位监工,这就打断两家头人的亲热,介绍起了工程情况。
大人们忙作一团。河子望着槐花说:“我听我叔常说起你,咱俩皆被慈禧太后抱过的——妹妹,咱到那边去玩吧。”一边说,一边就去拉槐花的手。
槐花急忙将小手背在背后,跑到赵四爷身边,说道:“我不认识你,我不跟你去,一见面,咋就动起手来哩?”
“你真好看,”河子说道:“人家待见你嘛,躲甚哩!”
“去去……”槐花生气了,撇着小嘴说:“没见过你这样的野娃娃,我才不理你哩……”
赵四爷笑眯眯的,蹲下腰来,不再听阎立木等人的汇报,而是对槐花说:“好乖乖,该和河子玩哩。想当初,我为你俩还演了一场《赵氏孤儿》哩——我生生做了一次程婴老汉呀……”说到这儿,他扬起脑袋,感到无比自豪,爽朗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狸猫换太子……狸猫换太子……”
这么些年来,河子被鱼儿保护着,走哪都有人喜欢;阎赵氏生怕他跌着了,真真切切当成了宝贝疙瘩。这会儿,他第一眼看到了槐花,立马就稀罕上了。尽管人家不愿睬他,他并不生分,又一次跑到赵四爷身后,拉住她说:“妹妹,我一见到你,心里就好喜欢。走啊,我带你去摘花花。那些蔷薇花呀、月季花呀、马兰花呀、兰花花呀……坡上多着哩,好看死人哩。”见她略有心动,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们女娃娃就喜欢花呀草呀的……”
这些话,把槐花说乐了,她歪着毛脑袋,瞅瞅赵四爷。赵四爷点点头,说道:“娃不怕,你俩自小睡一个炕上,尿片子都不分彼此,快跟他去耍吧!”
征得赵四爷的同意,槐花扇动着两个羊角辫辫,向山花烂漫的坡上跑去,河子更是跳得欢盛;晶莹的笑声,仿佛是两串银铃,在清新的原野上空响着……响着……
阎赵氏陪着赵四爷听完汇报后,下游蛤蟆滩的王荣耀头人也如期赶到了。
修缮这庙,他蛤蟆滩是出了大钱的,就连中游鲤鱼滩应承下来的白灰钱因一时拮据,也是由他王荣耀给预先垫上的。
这会儿,他正兴高采烈地边欣赏边赞扬:“不错不错,闻喜人果然是手艺高,诚信好!”像个老母鸡,他身后带着王家的三位公子,皆都七八岁,蹦蹦跳跳,呈现一派龙腾虎跃之势。
看着王家这情形,鲤鱼滩的人们好不眼红。阎玉水、阎一石等人,虽然当不了庄里的家,但也都是头面人物,验庙大事,自然会争先恐后地围拢过来。
王荣耀与鲤鱼滩主事人阎赵氏打过招呼后,又与禹王滩的赵四爷打拱道:“赵老板,久仰久仰!我觉得,这个工程完成得不错,你赵老板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呀!”
赵四爷还礼道:“王老板,久仰久仰!既然你这么满意,咱这就通过验收哩!”接着又说道:“三滩主事的人都在这,我建议做一个庙典,就请孔秀才来吧——这老秀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朝廷不用他,咱来抬举他。”
“行啊行啊!”阎赵氏也说:“我看孔秀才最行,他的文化高着哩,来后叫他也教教河子!”
“这个孔祥晖,可是孔圣人的七十五代嫡孙呀。”王荣耀也说:“我早就仰慕此人大名,想请这位高才,只是时至今日也无缘相见。既然二位保举,我完全赞成!”
三位头人在商议大事时,根子和他姐杏花手拉手跑过来看热闹。来到庙墙边,一见到王家三兄弟,他就挪不开脚了。俗话说,“三岁记老”,在王家的那些遭遇,他永远也忘不了。
鱼儿性格绵软,杏花与她完全相反,从小就野,得了个“假小子”的名声。这当口,就将袖子挽起来,冲上前去,揪住一个王家的少爷,厉声喝问道:“王家不是人!你们为甚欺负根子?为甚大冬天将他赶出家门?”
那小公子猛地被抓,皆都注意到了他俩。那小公子挺胸叉腰,指着根子喊:“我们知道甚?跟我们横啥哩?是爹爹让赶的,骂他是野种……”
一听这话,根子火冒三丈,冲上前来,就和王家三兄弟打作一团。“啊啊……”毕竟他势单力薄,被三个王公子按在地上使劲捶打。
“还蛮得很哩……”杏花恼了,她哪里肯依,顺手抓起个棍子,就在三个王公子身上敲打,羊角辫子上下忽闪,骂道:“咋就恁歪?咋就恁狠心?咋就恁欺负人?”直打得王公子们呜哩哇啦地倒在地上。
根子翻身过来,抱拳道:“多谢姐姐相救!”就一回骑在一个王公子身上,个挨个地抽嘴巴子,喊着:“你才是野种哩——你才是野种哩——你才是野种哩……”
四个男娃战斗正酣,阎大浪领着纤班的人,修整从村里通往庙门的道路,望到根子耍野,放下铁锨,急忙跑过来探看究竟;只一把,将根子拎起来,吼道:“平时我咋教导的?你咋这么野蛮,打人家三个娃,为了甚嘛!”
一见阎大浪,根子嘴一瘪,就“呜呜”哭起来,委屈地说道:“他们骂人哩,他们王家骂我是野种!”
听到这里,阎大浪脑袋“嗡”地响起来,见到三个娃都虎虎有生气,知道蛤蟆滩的王荣耀来了——这三个娃,都是河侠纤班的种啊!“他——他——还有他……皆像我呀。”瞬间,他激动起来,抖抖地将三个娃一一从地上扶了起来,嘴里喃喃道:“哎呀呀……日子过成糨糊哩……我这些娃娃,个是个,都长这么大哩……”这样唠叨着,眼泪就不知不觉流了下来。他猛一用力,将他们揽在怀抱之中,逐个亲吻着,说道:“我的儿,我的儿……”
他的络腮胡子,把三个娃吓得“唧哩哇啦”乱叫,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