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官梦-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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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接过县委书记王一丁的电话,接待处长梅多叫上驾驶员小齐便直奔“皇天”大酒店。
“皇天”是蓝印县档次最高的酒店,也是县里接待贵宾的指定场所。不过今天接待的不是外人,而是前来赴任的本县代理县长刘悠然。
前任县长陈南方生活腐化,半年前被省里突如其来的扫黄小分队按在了三陪小姐的睡床上,虽然有各级领导的明保暗护,公职党票是保住了,但县长的官职却没能保住,无奈中灰头灰脸地去行署城管办做了个最靠后的副主任。临时被任命为代理县长的常务副县长钟忠,埋头苦干了几个月,本以为扶正问题不大,谁知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上
级冷不丁就给派来个新的代理县长,好梦即刻便做到了头。谁都明白,这后“代理”前“代理”,虽说都是“代理”,但两个“代理”却有着本质的区别。一般来说,这后“代理”是铁定了能去掉的,代理县长去了“代理”,剩
下的就是县长了。而前“代理”随着新的代理县长的到来,前两个字去掉后,换上的则是个“副”字了。
“也不知刘县长口味轻重,好吃些什么?菜式还真有点不好安排。”作为接待处长,梅多整天接来送往混在官场,对奉迎、讨巧那一套早已烂熟于心,刘悠然人虽未到,但县长的名头她已经叫响,并开始打理他的生活。
“这有什么不好安排的?”梅多话才出口,小齐就从驾驶座上扭过头来,“拣油水大的上,保证万无一失。”随后,小齐就讲个笑话给梅多听。
说是三年前,县里接待一位京城来的博士生导师,到“皇天”坐定后,县委王书记客气了一句,说“博导”走南闯北见识广,点一道自己喜欢吃的菜,考考“皇天”的厨师,看他们能不能做得出来。
“你猜‘博导’点了道什么菜?”说到这里,小齐故意卖个关子。
“蚂蚁上树。”
“他要真点蚂蚁上树,倒真算是见多识广了。问题是他连这名儿可能都没听说过。他点的呀,是霉菜扣肉。”
“霉菜扣肉也不错呀。好多人都喜欢吃这道菜的。”
“好多人?行了吧我的姑奶奶,那都是贫下中农。现在的领导个个胖得猪似的,减肥都来不及,谁还吃那油腻腻的东西?”
“没人吃还要我点,你这不是有意让我在新县长面前出丑吗?”梅多说着在小齐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哎哟哟。”小齐夸张地怪叫两声,然后补充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新来的县长原来是干啥的你知道吗?”
“知道,是省农大的副教授,农学系副主任。”
“我刚才说的爱吃霉菜扣肉的‘博导’是京城农大的正教授,农学系正主任。”小齐一字一顿地强调。
“什么意思?”
“正教授、正主任尚且缺油水,副教授、副主任……”
“得得得。”梅多毫不客气地打断小齐的话头,“你说的那是十几年前,现在是公元2002年,人类已经步入二十一世纪,科教、文化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知识分子的
生活待遇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那套老黄历呀,早就过时了,可不能再抱着不放。”
“过时了?在咱们国家,知识分子啥时候也不可能比当官的更吃香,他们的那副穷酸相……”
小齐还要争辩,梅多包里的手机响了。
“小梅子吗?是我,王一丁啊。刚才忘了告诉你,别忘了通知马大炮。哦,对对对,打他的手机。号码?139********。就说新县长来赴任,请他过来喝接风酒……”
王一丁书记后面还交待了许多,梅多大都没怎么上心,她最在意的是马上通崐马大炮,让他按时到“皇天”为新县长接风。
“皇天”是环宇集团的下属企业,而马大炮则是环宇的老总。
“只要马大炮出面,事儿就好办多了。”梅多一下感到轻松了许多。
接到梅多电话时,马大炮正在西峰山陪下乡度假的省建委主任郝军汉打猎。
西峰说是山,其实不过是一片高岗。海拔不高,林子却密,早些年,林里的飞禽走兽也不少。六十年代中期,郝军汉在蓝印县武装部服役时,曾在西峰山猎获过野猪,其情景至今仍清晰地烙在他的脑海中。
旧地重游,对人向来有一种诱惑,就上了年纪的人而言,这种情感往往显得更为炽烈。
虽说自十年前从部队转业到本省工作之后,这种重游每年至少都有一次,可每次来郝军汉都难掩激动与兴奋,都要站在山脚下高喊几声:“飞禽走兽前来送死,老子来也。”然后提着枪“蹭蹭蹭”就往林子里钻。不同的是,前些年他手里提的都是双筒猎枪或打鸟用的汽枪,近两年与马大炮结识后,才改用真正的军械,或步枪,或手枪,偶而也用冲锋枪,都真刀真枪地干。
马大炮盟弟洪全生前年升任本县城郊派出所所长,手下管着连合同民警在内的二十几号人、十几支枪,当大哥的借几支枪玩玩不过是小菜一碟。只是装备改善了,狩猎的运气却并不见得就好,前些年是次次不放空,或山猫,或野兔,或斑鸠,夜归时总能有所斩获,偶而还能猎到山鹰、狐狸什么的。近年倒好,可猎的活物越来越少,有时转遍
几个山岗,连山货的毛都见不着几根。上次更绝,十几个人,三四条枪,整整一天,硬是没打着一样野味。晚餐时害得马大炮不得不花1680元点了道名为“龙虎斗”的名菜,其实就是山猫炖黑蛇,原本值不了几个钱的。
这次临来,为使郝主任开心,马大炮特地交待下人将早已买好、寄养在西峰山附近农家的家兔、公鸡,提前各放几只于西峰山上,以致郝主任才一上山,将使用了几十年的15倍军事望远镜往眼前一抬,便大呼小叫起来: “龟儿子,有兔子。你等着,老子看你往哪里逃!”
一时三刻,兴奋异常的郝主任便猎犬一般不见了踪影。紧随其后,几个拎饮料、提吃食的小青年也一阵风似的向山岗上奔去。 望着郝军汉渐渐变小的背影,马大炮摇头笑笑,操起手机,从容做起自己的事儿来。
“黄岭那笔款,打过来没有?再去银行查查。还有郝厅长儿子、王书记女儿这个学期的学费、生活费……”这是在吩咐公司财务总监、内当家的张秀秀。
“老二吗?那事还没了结?告诉他们,要是再拖,我们就撤回全部资金。背着猪头,还怕找不到庙门!”老二马大冲是环宇的副总,专抓生产。
……
处理完紧要的事,马大炮才说要躺在草坪上休息休息,放于一旁的手机响了:“对,是我。梅处长你好。有什么吩咐?请讲。”
★:二
马大炮下了西峰山,驱车往县里赶的同时,刘悠然也正行进在地区通往蓝印县的公路上。
本来行署吴专员要亲自送他来赴任,可临时接到一个接待任务,联合国粮农组织派员来视查援建的旱改水项目,作为该工程的总指挥,吴专员自然要全程陪同。所以,送刘悠然赴任的重任就落在了地委组织部部长吕新身上。
吕新与刘悠然都是吴专员在农大教书时的学生,同级同系同班。毕业时,刘悠然留校教书,吕新则依仗在省委办公厅当副厅长的舅舅,改行到地委组织部做了干事。现在,随着老师进入官场、步步升迁,他们许多同学也都殊途同归,走上了仕崐途。
原先说好,二人同乘吕新的车去蓝印,可昨晚,在系里为刘悠然举行的欢送会上,喝多了的系主任提出一定要亲自送自己的副手去上任,并要系秘书小林当即与校行政处联系派车事宜。锦上添花的事谁都愿做,行政处长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当即答应派出校长专车之外的最好车子桑塔纳前往。这样一来刘悠然就不好再搭吕新的便车,他总不能
让系主任挂单吧?但今天早上要上车了,酒醒后的系主任突然又改了初衷,推说饮酒过多头晕胃疼,要秘书小林全权代表,前往蓝印送行。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益,刘悠然只好和前来传话的小林钻进早已停在楼门口的车子里,急忙赶往位于市中心的地委大院。
农大虽处城郊,可距地委不过十来里路,平日行车几分钟就到,可今天时间不巧,正赶上车流高峰,处处撞红灯,等赶到地委大院,时间已过了九点。
车子尚未停稳,刘悠然就匆忙打开车门,直奔地委组织部所在的三号楼。可刚走了两步,就被从另一辆车里下来的吕新叫住:“我还当吴小玲舍不得你走,还要留你做几天新郎呢。”
“你说的那是朱亚莉,每次丈夫出差都抱住粗腿不放。”刘悠然也回敬老同学一句。
吴小玲、朱亚莉分别是他们两人的妻子,也都是低他们一级的校友,相互间很熟的。
玩笑过后,吕新正色道:“吴专员专门派了宁副秘书长来给你壮行色,你要再不到呀,我可就真上你们家去揪。”
没等刘悠然开口解释,行署宁副秘书长也下了车:“精神很饱满嘛。像个干事的样子。好,好。下去好好干上几年,让蓝印的粮食产量翻它几番。”
虽说刘悠然近期常来地委和行署,在两个大院也结识了不少领导,可与宁副秘书长见面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如此说话,知道他早已将自己的来龙去脉摸得一清二楚,便笑着答道:“托秘书长吉言,但愿蓝印农户年年都有个大丰收。”
三人正说着话,代表系里专程送刘悠然赴任的农学系秘书小林下车走了过来,刘悠然便将吕新和宁副秘书长为他作了介绍。
“领导好,领导辛苦了,祝领导身体健康……”
看小林摧眉折腰、诚惶诚恐的样子,刘悠然感到脸上一阵发烧:“挺清高一个人,怎么一见领导就成这样了?”
采纳司机小齐的建议,梅多在原定菜式上,又加了两个油水厚的煲。这样一来,就好比鹅群里混进了几只丑小鸭,有点不伦不类。但为了万无一失,宁可画蛇添足,也不能缺腿少胳膊。
让主客吃得开心,这是每一位设宴者最为上心的大事。有人讲究排场,只要菜式多,上档次,自己吃与不吃都无所谓,要的是那份尊重、那个派头;而有人却注重实惠,菜不在多少,也没必要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全有,关键在有没有他喜欢吃的那一两口。
刘悠然究竟喜欢什么?梅多一无所知,但通过今天这一吃,他在吃喝上的嗜好,将会被自己准确掌握。一吃定终身,这点自信梅多还是有的。不然县委书记王一丁也不会把一个招待所的服务员破格提拔起来做接待处处长。这年头,能说会道,能陪客人唱唱歌跳跳舞的服务员不少,但能随时留意客人喜好,并准确掌握之,且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机会时时处处有,关键看你能否恰到好处地把握它、利用它。有人时时处处找机会,可大把机会来了又溜走,他一次也没把握住,反倒报怨自己运气不佳,根本没有机会
光顾于自己,或说机会一点不好。有人并不刻意寻求什么机会,机会也没刻意频频光顾于他,但他却善于捕捉机会,机会一旦光临,他绝不轻易放过,不知不觉间把想做的、该做的事都做了。这其实是种学问,一种与生俱来的学问。
梅多就是这种有学问的人。
坦然面对诸多议论的梅多,什么时候想起来让许多人羡慕的所谓机会,都感到有点好笑。
那也是在一次接风宴上,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任凭县四套班子各位领导的频频劝进,新任地委书记贺一桐总是提不起吃的兴致,各样菜式都是浅尝辄止。主客这样,陪客们自然不能饕餮,特别是退居二线的人大、政协几位副主任、副主席,崐平日公款吃喝的机会虽也有一些,但像今天这种高规格的宴请却不是每次都能轮上他们的。现在面
对满桌的美味佳肴,馋虫侵扰得厉害,可又不好频频举箸,实在难耐得厉害。就在这时,餐厅年轻漂亮的梅多小姐将一碟似葱似韭的菜轻轻放在贺书记面前,未及她报出菜名,贺书记便先伸出了筷子,只一口便连连赞曰:“好,好。这菜做得地道,做得地道。”
原来,这贺书记是湖南湘潭人,与伟人毛泽东一样,自幼吃惯了家乡山坡上的山野菜。自从上大学离开家乡,现已二十余年,吃过的各类美食不胜枚举,但最中意的还是那山野菜。其实这嗜好不光他有,世纪伟人毛泽东也如是,有篇回忆录还崐专门记载了伟人喜吃山野菜的情景。不过回忆录里那菜不叫山野菜,叫蕨菜,还说宁愿饿死也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兄弟归隐首阳山,就以此为食耐命。以此说法,这蕨菜还真是有些来历,现今许多地方的湘籍非湘籍酒楼、菜馆,把这道菜作为招牌菜保留,图的恐怕就是这个名声。只不过在具体做法上比农家讲究了许多。
酒宴结束,将满脸涨红的贺书记送回宾馆后,县委书记王一丁马上折回政府招待所小餐厅。
“你认识贺书记?”王一丁径直来到正往裸台上铺干净台布的梅多旁,直接了当地问她。
“不认识。”梅多摇摇头。
“哪你怎么知道贺书记爱吃山野菜?你从哪儿打听到这个信息的?”
“这不用打听,只要他在这里吃过饭,哪怕只是一次,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谁都能掌握个八九不离十。关键是看你有没有这个心。”
别看梅多只是招待所的普通服务员,心气可高,从不把什么权贵放在眼里。尽自己的本份做好工作,对得起那份工资,是她一贯奉行的原则。所以,与那些自认职业低贱,工作不很尽心的姐妹们相比,她的工作表现相对就出色一些,对客人的服务也比较周到。只是王一丁一向自视很高,从没正眼看过她们,对梅多可以说没什么印象。而梅多
也不像其他同伴那样,有事没事,只要见了领导,总爱往身边凑,她是谁都一样,不论是官不是官,只要来吃饭,一概一视同仁,热情接待,即不拍崐也不溜,更不畏惧,所以对这阵已不是客人的王一丁,就有点爱理不理,说起话来也有点冲。
“贺书记以前来过咱们县?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谁接待的?”王一丁一门心思放在贺书记上,对梅多的“冲”一点儿也没查觉。
“没谁接待,自己点自己吃。时间嘛──好象是去年七八月份。”
“去年七八月份……”王一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去年七八月份自己在干些什么,更没猜出贺一桐孤身一人来蓝印的原因。想不到,猜不出,王一丁也懒得再想再猜,接
着问梅多:“贺书记还喜欢吃什么?”
“西芹炒腊肉,干煸辣椒。”
“那你们刚才为什么不上?”不觉中王一丁口气有点生硬起来。
“你们没点,我们是照单上菜。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梅多见王一丁打起官腔,也有些生气,卷起换下的脏台布就要离开。
“哎哎哎,你别走呀。我话还没问完呢。”王一丁赶紧和颜悦色拦住她,接着问道:“依你的说法,地委、行署其他领导都爱吃些什么你也知道?”
“只要来过,还是那句话,八九不离十。吴专员爱吃鸭,爱吃卷心菜包;孙副书记爱吃野味,山鸡、野兔最受欢迎;何副专员吃素,青椒、海带、黄瓜是必备菜肴;人大
陈主任……”
“好了,好了。一下说这么多,我也记不住。干脆这样吧,你把这些都给我整理来,下午下班前送到我办公室来。”
当天下午,梅多依约去王书记办公室送材料,令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