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官梦-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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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劳吧?没有苦劳还有点疲劳呢。总不能磨还没拉完就杀驴嘛……”
“按说许达观的事王书记该操心的,下午确定人选时,他怎么连个暗示都没有?刘雄风、方方从哪得来的消息不好乱猜测,许达观肯定是从王书记哪里得来的。他怎么不把实际情况讲清楚,倒把皮球踢给我?”心里想着,嘴便有些不把关,“你拉磨不是为我拉,杀驴我也没那个权力。更何况这事我个人说了不算,需要和王书记、邢部长研究研究再答复你。今晚你就先委屈委屈吧。”
说完也不管许达观如何反映“啪”一声挂了电话。
几乎与此同时,王一丁也刚刚挂了电话,一位年过50、多次闹着要调回县城的老乡长也来电询问“入库”的事,“政府那边的事,找刘县长。我不能以党干政,你找我没用。”
王一丁实在有点烦了,一集《雍政王朝》接了11个电话,电视中到底演了些什么,一点也没弄明白。“都说当官怎么怎么好,连看电视都不安生,好个屁呀!”
“家正,说实话,你看我这个代理县长当得如何?”被人骚扰得实在有点烦了,刘悠然便跑到严家正家去躲轻闲。
夫人小杨带小孩回了邻县的娘家,就严家正一个人在家。刘悠然进门时,他正就着一小碟花生米自斟自饮。见刘悠然来,便加了个酒杯,加了双筷子,两人便一边喝着一边聊起来。
“不怎么的。”
“说明白点,有时候简洁不一定代表高明。”
“这还不明白?”严家把手里抓着的花生米丢回到盘中,身子往上一蹴,半蹲在沙发上说,“站在肉食者的角度,你算……”
“什么肉食者素食者,直接说。”
严家正“嘿嘿”一笑从沙发上溜下来,站直了身子说:“站在你们当官者的角度,你这几个月干得相当不错。一、”严家正左手压下右手的一个手指,“为政清廉,不贪不占,算是个清官;二、”他又压下一个,“想有一番作为,也一直在身体力行,还做了一些实事,如下乡救灾,为农民讨还工钱,促成水泥厂的重组……”
刘悠然见他说一句压下一只手指,已连压了四下,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就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头说:“一边是不怎么的,一边你又一二三四地为我评功摆好,到底是好、是坏,你还是来句痛快的吧!”
“别急别急。”严家正掌心向下,双手做个按捺人的下压动作,“我这不是为你评功摆好。有言在先,我一开始就说了,站在你们当官者的角度,你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确实做出了比较大的成绩。但是,请注意,我用了‘但是’这两个表示转折的字眼。”严家正加重语气继续说下去:“站在广大人民群众的角度,你的工作还做得非常非常不够,正如你们在官场上常说的,虽然我们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是距党和人民群众的要求,还差得很远很远。你们这样说纯粹是一种自谦,按现在时髦的话说是在‘作秀’。可老百姓的看法,却是实实在在的,对你们的工作打心里就不满意、根本不满意。知道为什么吗?
”严家正最后拖长了腔调问。
“不知道。”刘悠然摇摇头,反问道,“你说是为什么?”
严家正端起酒杯,“吱溜”一声一干而尽,然后又把酒杯斟满,端在手中摇头晃脑地说:“角度使其然也。”
“又来了,又来了。”咬文嚼字、摇头晃脑是严家正饮酒进入微酗状态的先兆,自己来前也不知他自个儿饮了多少,这阵见他这样,刘悠然忙上前从他手中夺下酒杯,“先说后喝,不要老是话没说完,人先醉了。”
“醉了好,醉了好。人生难得几回醉,醒来把酒问青天。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来来来,不为名不为利,咱们只为友谊,先干了这杯再说。”
见严家正酒杯已递了过来,刘悠然只好也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抿一口,道:“还是说你的角度吧。”
“好,就说角度。”被刘悠然按坐在沙发上重新坐下的严家正放下酒杯,一本正经地侃侃而谈,“为政者看问题,多站在历史的角度,且一级比一级站得高,站得远。县处级多戴瓜皮帽,好似民国的遗老遗少,张口就是万恶的旧社会怎么怎么样;而厅局级及其以上的省部级就不这样说,他们是梳着小辫儿的,看问题多站在前清、或是更前,动不动就提八国联军、丧权辱国,再高层呢……好好好,我简洁点。”见刘悠然不耐烦地立起身子满地打转,严家正收敛了话题,“凡领导看问题都有个传统习惯,爱一味地往后看。他们喜欢拿现在与历史做比较。过去怎么怎么样,现在怎么怎么样,这是几十年来,我们所有的领导同志最常说也最爱说的一句话。千言万语,一个意思,与过去相比,与万恶的旧社会、与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旧中国相比,我们在一切一切方面,我们的所有所有工作,都取得了非常非常巨大的成就。”
“这是事实呀。怎么,你想否认?”刘悠然插一句。
“不不不,这是铁的事实,没人能否定得了这一切。但是,注意,我又要转折了。”严家正忍不住又站了起来,“如果站在老百姓的角度,问题就复杂多了。老百姓看问题,与为政者恰恰相反,他们喜欢站在未来的角度,带着一种理想、一种憧憬,看待现实社会。站在这样的角度,现实社会的不尽人意处实在是太多太多。比如看你,与县里的绝大多数官员相比,你是比较清正廉洁的,但若以百姓心目中的理想人物清官做标本,你则差得很远很远。虽不能说你也是个腐败分子,但公款吃喝却是来者不拒,革命小酒是天天都喝,至于胃是否已经喝坏,就不得而知了;老婆睡觉时是否与你背靠背,也不在我们今天讨论的范围之内,咱们也不说了。我要说的是,以千千万万劳苦大众的眼光看,所有这些都与我们的社会理想不相容,都是贪官污吏之所为,都在该杀该剐之列。这就是民间所谓:处级以上干部拉出去全毙了,可能有冤枉的;隔一个毙一个,肯定有漏网的。想想吧,这难道仅仅是危言耸听吗?”
“一派胡言!你这纯粹是洪洞县里无好人的翻版。如果我们党的干部都这样,共产党早垮了,还搞什么改革开放。”
刘悠然感到腹中有一股怒火在升腾,脸也开始发热。他愤愤地站起来,口气严厉地批驳道。
“同志,不要这样激动嘛。”严家正也站起来,仍然用手做个要人坐下的动作,不急不躁地说,“这不过是民间的一种说法,不完全代表我严家正。但是,我又要用一个‘但是’。用共产党人必须做到的八项标准来衡量,我们的干部,特别是处以上干部,够格的实在不多,说得严重点,一个没有!”
“我们不是正在加强反腐败的力度吗?中央不也三令五申地强调要从严治党吗?胡长清、成克杰这样的败类不刚刚被处以极刑吗?假以时日……”
“从严?贪官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杀几个又如何,有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杀了我一个,自有后来人。难啊!”严家正说完身子往后一仰,重重跌坐在沙发上。
“你……”刘悠然还想狠狠批他几句,但见严家正已闭了眼,“呼呼呼”大睡起来,也不知是真醉了,还是在做假。气得他脚一跺,摔门出了他家。
★:二十
接到妻子的电话,刘悠然连夜就往地区赶。听妻子的口气,母亲这次好象病得不轻。
直接赶到地区医院,在内科病房转了一圈竟不见母亲的人影,心想可能病况良好,母亲又回了家。几次入院都一样,病情稍有好转,母亲就坚决要求出院,嘴上说是闻不惯医院的气味,其实是怕多花钱。老人家一辈子没正式参加过工作,也从没取得过任何公费医疗的资格。平时有点小病痛,找点儿子、儿媳从校医那里拿回家的药吃吃也就过去了,没花过什么钱。她平生最怕的就是住医院。现在的医院明里说是救死扶伤,其实黑得厉害,在病人身上榨起钱财来一点都不手软。记得孙女两岁那年得了场急病,住了三个星期的院,才花了九百来块钱。现在可好,一天就要三四百块。有公费医疗自然不怕,苦就苦了农民和他们这些没
工作单位的城市居民。真是病不起呀!一住进来,没个两三千块你就别想出去。
就这,还是在病人自己的再三要求下办的出院手续,以医生的意思,不从你口袋里掏出个三五千块,是不会善罢干休的。上次只是胃疼,还有点轻微腹泄,平时找点药吃吃也就罢了。只因儿子不在,媳妇怕担风险,就硬是陪她到了医院。这下可好,狼正饿呢,你送了羔羊来,各种单子开了一大摞,什么CT、彩超、心电图、脑电图、核磁共振,在医院转了一大圈,结果什么病也没检查出来,光检验费就花了三千多。药可以媳妇的名义开点,可做这些大型检查是要经过单位批准的,让媳妇拿什么借口去批?只有自己全掏了。出院后,母亲心疼了好长时间,
啥时候提起来都要流泪。
出了住院部大楼,才说要回去,又一想不对,如果病情有所好转回了家,妻子不会不给自己通报一声。现在不比以往,人一出办公室就没法联络。县里早给自己配了手机,妻子是知道的,母亲这次病重的消息她就是通过手机通知自己的,有新情况她一定会及时通报。这样想着,便又折回到住院部。到收费处说了母亲的名字,收款小姐先用怪异的目光瞥他一下,然后下巴一扬,说:“肿瘤科,302房。”
“肿瘤科?”刘悠然心头一沉,想着要快点赶往肿瘤科,腿却突然间就软了,弯弯地就要跪在地上。
“悠然。”妻子吴小玲正巧这时出现在一楼大厅,几步赶上来扶住了丈夫。
“你怎么……”
“我见你的车在外面,就出来迎你。”吴小玲端着肩用力撑着丈夫,“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妈怎么样?啥病?为啥要住到肿瘤科去?”见到妻子,刘悠然腿上渐渐有了力气,立直身子急切地问。
吴小玲嘴唇颤抖着,话没出口,眼泪倒扑簌簌流个不停。
见妻子这样,刘悠然心里一阵阵发寒,“你倒是说话呀,妈到底得了啥病?”
“癌症。悠然,妈得了食道癌。”吴小玲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不可能!上个月不是才做过全身检查吗?CT做了,彩超做了,还有核磁共振,不是都没问题吗?怎么才一个多月时间,就得了癌症呢?”刘悠然一声声质问着,好象对面站着的不是吴小玲,而是医院的医生。
“悠然,真是癌症,而且还是晚期。”吴小玲见刘悠然这样冲动,忙擦干眼泪劝他,说,“妈到现在还不知道,你要挺住,千万不能让妈知道真相。”
站在楼外沉静了好一会儿,夫妇二人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进了302病室。
“妈。”看着才两三周不见就瘦成一把柴的母亲,刘悠然的心里似有刀割,可他还是强忍悲痛,做出一副微笑的样子坐在了母亲床头。
“说不要给你打电话的嘛,怎么还是来了。”嘴里抱怨着,可母亲的脸上却绽放着快乐。
“我来地区开会。回家听小雯说奶奶住院了,就赶紧赶来了。”刘悠然按夫妇二人刚才商量好的口径回复过母亲,又打趣说,“又哪里不舒服了?该不是想儿子吧。”
“胃疼。”母亲拉着刘悠然的手笑着说,“想你是真的,不舒服也是真的。
不过这是老毛病了,本来不碍事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小玲不放心,一定要我来医院检查检查。这下好了,没病也给你看出病来了。没个三两千,我看是出不去的。”接着母亲就又说到上次做全身检查的事,“几千块呢,就那样白白扔了,连个响声都没听见。提起来就让人生气。”
“有病还是得看,不然小病耽误成大病可就麻烦了。这里是国家正规医院,不是江湖医生的诊所,他们不会乱来的。”刘悠然安慰母亲道。
“国家正规医院?坑害起老百姓不比谁凶!”
一句话听得满病房的人都笑了起来。
母子拉了会家常,母亲怕天太晚了孙女一个人在家害怕,就要刘悠然夫妇赶紧回家去:“我不碍事的,你们早些回去,小雯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明天该上班的上班,该开会的开会,该上学的上学。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要不你回去?”刘悠然拿眼示意妻子,“我晚上陪妈。”
“都回去,都回去,我不要人陪。又不是七老八十动不了了,要人陪什么?”母亲极力往回赶他们。
“那我们就回去?”刘悠然是问母亲,也是问妻子。
“回去回去。”母亲仍在极力坚持着,可妻子目光中流露出的却是犹豫。
“走吧。既然妈说了,我们就回。”刘悠然轻轻拍拍母亲的手,拽着妻子出了病室。
“送她回家后,你也找个地方先休息一夜。到底什么时候回县里,明天我们再商量。”把妻子送上一直等在外面的车里,刘悠然这样对小齐说。然后,目送着车子消失在夜幕中,又笑眯眯地返回了病室。
推门进去,母亲正眼巴巴地望着,见他进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我就知道你要回来。”
“真的?”刘悠然上前拉住母亲布满青筋的手,“就那么肯定?我要是不回来呢?”
“你怎么能不回来呢?”母亲反问一句。
母子俩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夜深了,邻床大哥也转过头睡了。刘悠然轻轻走过去关了病室的灯,对母亲说:“你也睡吧。”
“好。”母亲一边答应着,一边却提起个话头,“那年回老家,听人说你爹曾经回去找过我们。走时还留下过地址,那名儿好象和你现在当县长的县有点像,是蓝印,还是印蓝来着?反正带点颜色。传话的人说不太清,我也记得糊里糊涂。地方不确切,也没法找,日子久了这份心也就淡了。你现在不是在蓝印吗,稍稍留个心,看有没有这么个人。如果你爹还在世,今年整七十了。”
“整七十?”刘悠然心下一动,“马大炮父亲也整七十,才过了七十大寿不久。马老太爷……”
“工作太忙也就算了,四十年了,谁知道活着还是死了,也不知道他再成个家没有……”母亲絮絮叨叨一直说着。
第二天晚上,利用妻子陪护母亲的空儿,刘悠然专门去了趟吕新家。
聊了会闲话,说到近期工作,刘悠然顺便提了新世纪人才库选人的事,“本来很好办的事,给搞复杂了。王一丁把矛盾全往我这儿推,指标就那么些,推给我,我有什么办法?又不能变出几个指标来。”
“变什么?不用变。我让他们多给你们几个就是了。”吕新诡秘地笑笑后大包大揽,“这算个什么要紧事,看把你愁的。”说着便操起电话,“你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不能因为这种小事把人都给得罪了。想入库的都是什么人?都是大大小小的领导,很可能还是人大代表,他们人人手中可能都握有一张选票,是千万轻视不得的!”说话的当儿电话挂通了,吕新在电话中连说带骂,好象与对方很熟的样子。
从双方对话中刘悠然慢慢听出,原来这事由吴专员的二儿子具体操办。
“好了,给你们再增加二十,总共四十个,行了吧?不够说话,还可以再给。怎么样,老同学够意思吧?”放下电话,吕新突然望着刘悠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刘悠然被他笑蒙了,先把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