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官梦-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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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之下,我对他也好有个交待。”
当母亲的面,他答应得挺痛快,可这心往何处用,他却有点不知所以:“总不能遍处贴布告吧?”
心烦意乱中,他趁秘书室没人,给严家正打个招呼:“今晚去你们家吃饭。”
严家正当时正伏案写材料,有点不相信似的抬头看他一眼。
“怎么,不欢迎?”
“哼!”严家正鼻子一耸,又埋下头去。
快下班,严家正腋下夹个大大的牛皮纸信封,在县长办公室门口过去过来一闪,下楼去了。刘悠然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打暗号,也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早点动身。已经有过多次教训,常在下班往出走时,被人堵在办公室谈工作或拉去赴宴。
自那次因“角度”问题吵过,两人已经有好几周没在一起聚过了。
但下楼后,刘悠然并没从大院后门走,而是径直来到停于前院的车前。
严家正家住在政府大院左后方,从后门走可以省下一半的路程。
提前买好礼品的小林早已等在车里。刘悠然一上去,车子便直奔县医院。
他们这是去看望王一丁,这是刘悠然来蓝印后,他第三次入院了。
“一点小毛病。”斜倚在床头的王一丁还是那句老话,“本想不住的,可医生不答应,非让住两天不可。”
说了会闲话,听刘悠然说还没吃晚饭,王一丁就赶他们快走:“饿坏了县太爷,我可没法给十二万蓝印人民交待。”
从医院出来,刘悠然让小林、小齐先回去吃饭,说自己有点私事,办完再回。
小林有点不乐意:“有什么事你说,我或者小齐给你去办不就得了?非要自己亲自跑。”
“跑跑好,就算是锻练身体吧。”
“要不要我到时来接你?”车子已经起步,小齐又探头问一句。
“不要不要,我自己又不是没长腿。”说着转身往右,向严家正家走去。
“县长大人请。”刘悠然进门时,严家正正光着膀子往餐桌上摆酒杯。见他进来,马上左右手替换着捋捋胳膊,而后右臂往地下一杵,弓身做个满清时下级官员晋见上级官员的动作。
“罢了罢了,起来吧。”刘悠然说着踱到餐桌前,“让朕看看,严爱卿为朕准备了什么好膳食。”
“扑哧”一声,刚从厨房出来的严家正夫人小杨忍不住笑出声来,手里端着的一盘酱蒜苔也差点儿倒翻在地上,“还真见样学样了,《雍正王朝》没放完,你们倒全成满人了。”
两人上桌喝了一阵,刘悠然突然拿手把才喝干的酒杯一捂,说:“就此打住,我够了。要喝你喝,我再不奉陪。”
“这是什么话?能喝半斤喝二两,这样的干部不培养;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干部才能行。”
“不行了算!”刘悠然又把酒杯倒扣在桌上,“若真拿酒量来衡量干部称职与否,我还真是不够格。”
“知道不行还不加紧煅练。有道是:当官不怕喝酒难,千杯万盏只等闲,茅台五粮腾细浪,生猛海鲜煮鱼丸,歌厅舞厅桑拿暖,麻将搓到五更寒,更喜小姐白如雪,三陪过后尽开颜……”
“得得得,哪来这么多俚言俗语,烦不烦啊!我说你呀,”刘悠然用筷子指着严家正说,“还是把心态放平和些,不要整天把精力都放在道听途说上。”
“这怎么叫道听途说?”严家正有点不乐意了,“观民风知得失,这是中国历朝历代统治者都比较重视的一项工作。通过民谚了解社会,休察民情,这很好啊。我们常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意思就是说他们对社会的看法往往比较真实、准确。我们常标榜国家是人民的国家,政权是人民的政权,领导是大众的公仆。既然这样,崐主子们说几句顺口溜针砭针砭时弊,提醒一下当局,有什么不好?很自然的事嘛。我看没什么不恰当的地方。”
“我不是说不好,也不是说不恰当。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都要辨证地看。你有意把一些负面的东西集中起来展示给人看,再好的社会也一团漆黑。更何况我们的工作本身做得还很不够。凡事还是一分为二的好。”
“这与一分为二没有关系,而是关系到我们党、我们国家生死存亡……”
“行了行了行了,”小杨一掌拍在严家正背上,“喝酒莫谈国事,说了多次总不听。就你伟大,就你忧国忧民。”
“好好好,不谈国事。”说不谈,接下来严家正却提到上次二人的争论,“老婆回来把我好一顿骂,说我不识抬举,和县长还要争个你高我低。还说也就你,若换了别人,可能永远也不会再登我家这个门。”
“我这是说的实情呀。”小杨插话说,“你参加工作快二十年了,除了欧阳明,当官的不要说县长,有个科长来过咱们家吗?再说你们吵的那些事,都是国家一级领导人才应该考虑的大问题,与你们八杆子打不着。吵个翻天覆地,争个你高我低,有什么劲?对了能怎么样,错了又能怎么样?一分钱工资不涨,还得多搭上几杯热茶,吵久了还可能伤了和气,真是有百弊而无一利啊!”
“哟,可以啊!不愧是作家夫人,讲起话来果然不一般,一套套的,还文白夹杂,言简而意赅。佩服,佩服。”
刘悠然才说完,严家正也凑起了热闹:“我说也是嘛,当着县太爷的面,居然露起文化来了。还‘有百弊而无一利’呢,这话是你说的吗?”
“不跟你们说了,还领导呢,尽挖苦人。”
小杨假做生气状进卧室后,严家正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一句:“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刚才还以为你改主意了,正想自个儿开张呢。”
于是刘悠然就说了去看王一丁的事。
谁知才听过,严家正便破口大骂起来:“装吧,装吧。吃多了胃胀,喝多了肝疼。他这样贪得无厌,总有一天得死在这上边。”
“你这是……”刘悠然不明白他对王一丁哪来的这么大的怨恨,竟到了咒他死的地步。
“你知道王一丁为什么住院?”
“住院还能为什么,病了呗。”
“病了?哼哼,哼哼。刘县长,你太善良了。实话告诉你,王一丁这是在敛财,在向全蓝印有求于他的企事业单位和个人索要礼品。”
“要那么多礼品做什么?他一家能吃多少、喝多少?”
也不知刘悠然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严家正滔滔不绝把王一丁每隔一两个月就住一次院,变相向单位和个人索要礼品,同时让岳母在医院门口开店,专卖这些礼品的事全抖露了出来。怕刘悠然不信,他还讲了个真实的故事。
说东城乡有个姓陈的干部,在基层勤勤恳恳工作了二十余年,一直得不到重用。眼见年近五旬,当官的欲望淡了,只巴望着能早点调到县里来安度晚年。可打了多次报告都杳无音信,无奈中,只好硬着头皮去找王一丁。在办公室找了几次,王一丁当面答应得挺好,也很体谅他的苦衷,可过后就是不见调令下来。正苦恼,听说王一丁病了,就赶紧买了一条好烟、两瓶好酒去医院看他。东西王一丁收了,可事儿却一直没办。
过了一个多月,听说王一丁又病了,他想事儿没办,可能是王一丁嫌东西少,就在上次的基础上,加了一倍。走在路上,忽然觉得。四瓶酒的“四”字好象不太吉利,怕王一丁犯心病,就赶紧折回去又多买了两瓶,凑了个“六六大顺”的好意头这样一来,前后一算,花了他近两个月的工资。还好,这次的礼没白送,王一丁出院不久,这陈姓干部就调回了县里。
回来没几天,王一丁又住了院。他想,人不能过河拆桥、没了良心,不是王一丁说话,自己可能还在乡里呆着。就又买了一条烟、两瓶酒去看他。
去医院的路上,他碰到了原来在乡里工作的一位同事,一听说他去看王一丁,那同事就说:“你这不是去看王书记,而是去看他岳母。”陈姓干部听话中有话,就追问实情。那同事便把王一丁装病敛财的事一一道来,可姓陈的不信,说堂堂一个县委书记,真想弄几个钱花,机会多得是,用不着下作到这种地步。
“人家这才叫高明呢。不贪不占,同志们来探病,带点礼品,人之常情,不违党规,不犯国法,什么后遗症也不留。事后东西一卖,大把的银子就到了手。怎么样,这手段你我使不出来吧?”
为弄清真相,这位干部想了个笨招。先回家用孙子平日玩的简易记数器,在酒瓶包装盒底压了一溜数字:2001年2月30日。
“二月哪来的三十日。”这就是酒喝得少的好处,刘悠然马上就发现了破绽,提醒严家正道。
“这正是人家的高明之处。谁都知道二月没有三十日,酒厂更不可能在这上面犯迷糊。他把这日期压在包装盒上,就等于给自己的礼品做了记号。然后,他又去了医院,把这酒送到了王一丁床头。第二天,这干部有意来到医院门口王一丁岳母开的店里,装作买东西,果然见货架上摆着两瓶与自己昨天送给王一丁同样品牌的酒。要老太太拿过来悄悄一看,果不其然,盒底上清清楚楚印有2001年2月30日的字样。”
“这真是人心似海,高深莫测啊!你不说,我绝不可能想到王书记竟会是这样一个人。”刘悠然听得心冷肉颤。
“也不是这个说法。世间万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一丁自以为高明,做得天衣无缝。其实,他频频住院的目的何在,全蓝印早已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瞒可能只瞒了你一个。哦,还有小林。”
★:二十四
信访办主任拿来许多状告马大炮的信,全是要求政府出面为他们讨回卖药材款的。说马大炮当时收购他们的药材时,只付了一半款,另一半打的都是白条,说好一个月内上门兑现的,可现在都快两个月了,连马大炮的人影都不见,到他公司去要,公司的人不但不给钱,还骂人。
“我粗略统计了一下,仅信中写明的,就有七万元之多。”信访办主任说。
刘悠然这才醒悟过来,当初自己看到马大炮在城郊设卡收药,感到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原来在这儿。
他打电话叫来隔壁办公室的秘书小林:“你拿着这些白条,马上去找马大炮,让他立刻给个说法。就说我说了,这钱他付还是不付,给个明白话。”
小林叫上小齐匆匆走了,刘悠然还生气地在办公室打转儿:“心也太黑了点。农民本来就够可怜的,还忍心在他们身上下手!鹭鸶腿上劈精肉,蚊腹内剐脂油,狗日的马大炮,也真能做得出!”
母亲要求得很严格,从小刘悠然就很少讲脏话,这次他是真火了。
半小时后,小林回来了:“马总说账他认,可眼下没钱。”
“没钱?药材呢?他卖药材的钱呢?都到哪儿去了?这些,你没问他吗?”
刘悠然吼着问。
“问了。”小林颤抖着声音说,“马总说……”
“马总,马总,他马大炮是个屁总!到处坑蒙拐骗,他算什么东西!”刘悠然盛怒之下,一拳击向办公桌,把桌上的墨水瓶都震到了地上,地板上立时深蓝一片。
“马大炮说他也是受害者,药材早已发到了南方,可对方收到货后赖账,嫌药材质量不好,要求退货。但直到现在,货不见退回来,货款也一文不给。马总……哦,马大炮说,他这几天正在想办法,想从银行贷点款。只要贷款一到手,他马上就付给那些人。还说……”
“还说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刘悠然逼视着一边向他汇报、一边蹲在地上崐擦地板的小林。
“他说,你要有时间,他今晚想请你吃饭,说有要事商量。”忐忐忑忑,小林总算把马大炮交给他的任务完成了。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他屁股后面的裤袋里这阵正装着马大炮硬塞给的一个信封,新崭崭的三张百元大钞正贴着他的身子。不把话捎到,这钱他拿不安生。
“好,你这就给他回话,我今晚放下一切事务,就专门去会会这个声名显赫的民营企业家。”
原来马大炮请刘悠然吃饭的目的是想让他帮着贷点款。
“这帮杂种,这些年没少占老子的便宜。早几年还求着老子贷他们的款。现在老子遇到点小小的麻烦,贷他几个小钱,他们就翻脸不认人,比割他娘的肉还难缠。狗操的,真不是些东西!我的肉,我的酒,都喂狗了!”才一见面,马大炮就大骂几家银行的负责人。
“这些年,你从银行挖走的钱还少吗?少说也有上千万了吧?没有银行的扶持,你马大炮能有今天的风光?”
“你别光说我贷款。你知道这些年我给他们交了多少利息?上百万哪!我们都不贷款,银行它喝西北风去?”开席后,刘悠然才说马大炮两句,他便坐不住了。
“依你的意思,是你养活了银行?”刘悠然不正眼看马大炮,一根根挑着盘里的韭黄吃。
“有那么点意思。”马大炮虽听出了刘悠然话中的讥讽,可仍不知羞愧地回道,“除了公家的利息,花在那帮混蛋个人身上的钱,二三十万只多不少。”
“那也是愿打的愿挨。你求人办事,拉人下水,腐蚀金融干部,不治你个行贿罪算轻饶了你,还有脸在这里喊冤叫屈!做人得讲点良心,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给你贷,是政策容许;不给你贷,自有人家的道理。你嘴上还是积点德,少在各处胡说八道。免得到时候人家倒霉,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我怕个鸟啊!”马大炮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真有哪一天,我把事儿全抖露出来,看没谁的好果子吃!王一丁他狗日的,首先跑不了。”
刘悠然听他毫无顾忌地提到王一丁,虽也想从他口中掏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我不管谁吃好果子,谁吃坏果子,我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你尽快把农民手里的那些白条给兑付了。农民辛辛苦苦,上山钻林子挖点药材多不容易?就指望它换几个现钱补贴家用。你倒好,打个白条了事。天地良心,凡有点人味的,能这样做事吗?”
“这也是愿打的愿挨,不能全怪到我头上。医药公司付现款,他们为什么偏偏要卖给我?我给的价高呗,一公斤比公家高出两毛钱。这阵我资金周转有困难,他们也落井下石,又是到我公司闹,又是写信告我。人哪,真他妈不是东西!”
听马大炮的口气,他倒成了受害者,刘悠然压抑了半天的怒火终于被引爆发:“你他妈才不是东西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旧时代连强盗都不为的行径,你马大炮竟也做得出来!”
见县长真发了火,马大炮顿时软了下来:“不就七八万块钱嘛,我付就是了。别动不动就兔子不吃窝边草,正因为是兔子,腿短,才只能吃窝边草。要是老虎,我想吃哪吃哪……”
本来吃过饭马大炮还安排了其他节目,并提前交待亚红,要她不要接待其他客人,专候刘悠然。谁知刘悠然匆匆吃过饭就走,说已约了什么人谈工作,心意领了,其余节目留着下次再看。
“得,有你这句话就行。我就不信真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望着刘悠然离去的背影,马大炮悻悻地说。
他哪里知道,自上周与温齐彪谈过话,刘悠然已下决心在近期不进休闲场所,以防节外生枝。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我覆辙在前,你不能不有所借鉴。
”温齐彪告诫在耳,刘悠然不能不防。
母亲又一次提起寻找父亲的事;“再托托人,多找几个地方。要是实在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