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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黄梁官梦-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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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先你干啥去了?这阵才知道时间来不及了!”马大炮先在电话中嘀咕一句, 而后答应说,“我马上动身,争取两个小时内赶到。”
  母亲似乎听到了刘悠然所说的话,面部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眼角还慢慢浸 出了两珠泪水。她的嘴不停地张合着,好象有话要说。
  刘悠然赶紧把耳朵凑上去,可只感到母亲嘴唇在动,她具体说些什么,一句也 听不出来。
  等母亲稍稍平静点,刘悠然又拨了马大炮的手机,可回话的却是个小姐:用户 已关机或离开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再拨家里,铃声响了十几下也没人接。
  “估计已经出来了。”一直坐在急诊室的小齐插上一句。
  “那就该把手机开了。关机也不看看时候!”
  “什么时候?凌晨四点十一分。谁的手机这阵还开着?有病呀!”小齐在心里 说。
  “你去医院门口候着,马大炮和他爹一到,就立刻把他们带来。”时间刚过了 半小时,刘悠然就吩咐小齐说,“免得他们跑冤枉路,耽误时间。”
  小齐走后。刘悠然又拨了马大炮的手机,这下通了,可马大炮却在通话时说父 亲听了这个不幸的消息,才坐进车里就犯了心脏病,这阵正在医院急救,估计一时 半会儿赶不到。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懵懵懂懂关了手机,刘悠然立在母亲床头心如 刀搅:哪怕早一天让他们相聚,也不至于出现今天这种局面。特别是母亲,苦苦煎 熬四十多年,好容易盼到父亲还活在人世的消息,却因为自己的自私、虚荣,将他 们相聚的时间一拖再拖,致使他们很有可能失去这最后的见面机会。平日自己还常 以孝子自居,听到别人说自己孝敬老人的赞誉,常沾沾自喜。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自 己的残酷与无情。正是他这个官迷心窍的儿子,残忍地剥夺了父母安然相聚的权力。 如若母亲就此逝去,他将抱憾终生,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他现在唯一渴求的就 是母亲能坚强地活下去,哪怕再坚持几天;当然也希望父亲能尽快地解除病痛,早 日康复,早点赶来地区。这样两位老人就有可能最终见上一面,了却几十年的相思 之苦。若真如此,让他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包括失去现在的县长职务。
  “悠然……悠然……”不知是不是被儿子的真诚所打动,母亲竟发出声来。
  “妈,妈。”刘悠然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是我,我是悠然。”
  “你爹他……他来……来了吗?”母亲时断时续有气无力地问。
  “快了快了,妈,我爹他已经从蓝印出来了。你要挺住。一定要等他呀!”刘 悠然坐在病床上,尽量贴近母亲,拖着哭腔哀求她。
  “奶奶,我爸爸他找到爷爷了。你经常说要见他,他马上就到了,你一定要坚 持住呀!”一直倚在吴小玲怀中打瞌睡的孙女小雯,这阵也被母亲叫醒了,立在父 亲身边,鹦鹉学舌地说。
  “好,奶奶……等……等……”母亲仍然闭着眼,嘴唇虽然还在动,但气息却 越来越弱,后面再说了些什么,让人听不清楚。
  “大炮,大炮。老爷子怎么样?病情有所缓解吗?”刘悠然见母亲又昏睡过去, 步出病室,再次拨通马大炮的手机。
  “我们现在正在救护车上。老爷子一定要去,说无论如何也要见最后一面。没 办法,我只好叫了救护车。”
  “这怎么行?太危险。你怎么……”刘悠然才说要责备马大炮两句,话头就被 他截了。
  “有医生跟着,估计问题不大。”
  “那就让车开慢点,不要太颠簸,不然老爷子受不了。告诉医生,要他们……”
  “知道,知道。你那边怎么样?”
  刘悠然才说要回他,听筒里却传出父亲的声音:“刘县长……”老爷子习惯了 这种称呼,明知电话那头是儿子,叫的却仍是他的官衔。
  刘悠然一愣,正欲纠正他,女儿却跑过来叫他:“爸爸,爸爸,奶奶醒了,奶 奶醒了。我妈让你赶快进去。”
  “爹。”脱口而出的这声呼唤先把刘悠然自己吓了一跳。多少年了,这称谓一 直深埋在他的心底。确定马老太爷是父亲后,他也曾在心里多次呼唤过他,但真正 叫出口,这还是第一次。以前他曾多次设想过父子团聚时的情景,拥抱、握手、背 向号啕……方式多种多样,但对当面直呼他为父亲,一直感到为难,他怕自己到时 开不了口。毕竟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十分生疏的称谓,打出生就从没以此称呼过任何 人。没想到今天非常自然地就叫出了。有了第一声,第二声就顺理成章了,“爹, 我妈这阵醒过来了。我先去看看。具体情况我待会儿再打电话给你汇报。这阵我先 挂机了。你要注意身体,如果不舒服,就让他们把车再开慢点。一定,一定。”
  “柱子,柱子。我可见到你了!”关了手机刚刚跨进病室,就听母亲激动地大 叫了一声。刘悠然以为自己身后有母亲相识的什么人跟着,回头看看,身后并无他 人。
  “柱子,柱子……”母亲不仅嘴里叫着,还努力往门的方向伸着右手。
  “妈,你叫谁?谁是柱子?”一直坐在母亲床头的吴小玲接住母亲的手,轻声 问她。
  “柱子,柱子,你回来,回来──”母亲突然瞪圆了眼,身体使劲往上抬着, 手也开始在空中乱舞,似要抓住什么。但仅只那么几下,待刘悠然快步上前想扶她 时,她突然一个后仰,重新跌倒在床上,随后喉咙里“咕噜咕噜”一阵,便再没了 声气。
  “妈──”
  “妈──”
  “奶奶──”
  在儿子、儿媳和孙女的哭喊声中,母亲带着终身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一小时后,刘悠然母亲的遗体刚被送进太平间,护送马老太爷的救护车开进了 地区医院。
  省道改线工程开工仪式在蓝印隆重举行,吴副省长,省、地、县有关方面负责 人及各施工单位的领导都亲临出席。贺书记事先说一定要来,可最终却又没来,代 替他前来的吕新副书记说是省里来了人,贺书记没法脱身。
  具体省里来了谁,问吴副省长,他一脸茫然:“不知道。最近好象没谁下来。”
  “那事你给他办了吗?”找个人少的时候,吕新悄悄问刘悠然。
  刘悠然知道他问的什么,便说:“没,他举荐的那人根本就没来。”
  “没来?”这下吕新也纳闷了,“你也没主动和他联系联系?你们二人再见过 面没?电话呢,打过吧?”
  “电话没打过,面倒是在我母亲追悼会上见过。不过没说什么话,那事也根本 就没提。”
  “怪,这就有些奇怪了。”吕新一下下地摸着下巴,“贺书记办事一向有始有 终,不会这样半途而费的。怪,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有就让它去有吧。大不了贺书记不高兴,我这个县长不做了,还回去教我的 书。”这话自从做了代理县长,刘悠然说过不下百次。以前只是说说而已,并没真 想要这么做。但现在他却做好了这种准备,他已经开始对官场有些厌倦了。“就这 一届,到期,坚决回学校去教书。”
  “下来这么久了,还浑身的书呆子气。事情真像你说得这么简单就好了。”吕 新叹口气,转身走了。
  会议开始后,这个谜底才解开。原来,东线的施工单位正是贺书记举荐的那家 公司。
  “我本来是想做中段的,想在刘县长您的直接领导下学点文气。我们都是粗人, 前些年这粗里巴叽的还行,这些年再粗就没人待见。你看吴副省长,多有风度。还 有你刘县长,往那里一站,看着就像个人物。哪像我们这号的,整个一黑社会老大。 谁知美好愿望实现不了,中段早叫马大炮这狗日的抢了先。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吧。”一个矮矮胖胖,口口声声称自己是“粗人”的人,由马大炮陪着来与刘悠然 见面。
  “这是‘发建’的陈总,陈冬。”马大炮简单介绍过,便与陈总打起了嘴仗, “说得好听!你真要这么想,我就遂了你的愿。咱们换个地方,你来这里,我去东 段好了。”
  “哎,不不不。”陈总连连摇着两只胖手,身子也向后退了两步。
  “看看看,心不诚吧?”马大炮见刘悠然笑起来,对他解释说,“三段中,中 线最短,东线最长。陈总精得孙猴子似的,哪会干这种赔本生意。”
  “不是心不诚,也不是我不愿意。我和吴副省长签的是东线,白纸黑字的合同 押在那里,谁敢违反?你要怨就去怨吴副省长。”
  “原来是这样。”刘悠然心里一下明白了,但旋即脑海里又闪出这样一个念头: “那贺书记当初为什么还要给我打电话?他这是什么意思?”
  晚上把这事给吕新一说,吕新也有些纳闷:“据我对贺书记的了解,他说话办 事一向都很严谨,凡事都讲究个有始有终。这样有来无回的事,他好象还没做过。”
  “该不是试探我吧?看我听不听他的话,交办的事尽不尽心。”
  “可能。当然也不可否认,贺书记可能过后又把这事忘了,也就没再给你回话。 是我们多心了。”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吕新却觉得这事似乎并不这么简单,背后 好象还隐藏着什么。但到底隐藏着什么?他一下却想不明白。
  第二天晚上,送走最后一拨来宾,刘悠然去了严家正家。已有段时日没在一起 聊过了。他感到有满腹的话要找人说说。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原来感到这也摆不平,那也放不下。可最后,事 情竟这么简单,人家不过是说着玩玩的。你做与不做,人家根本没当回事。自己那 些所谓的烦闷、苦恼,全都是自找的。”
  “正所谓无所求无所忧。”严家正一边往杯里斟酒,一边接话,“以前你总想 着摆平各方面的关系,既不想开罪任何人,又不想使工作受到影响;既想出政绩保 住现职,还想在此基础上更上一层楼,求得更大范围内的发展。而现实又是如此地 残酷,有时竟让你无法做出两全的抉择来,顾此就必须失彼,使这一方满意,就必 须开罪于另一方。不偏不倚,根本就行不通。整天过这种走钢丝似的生活,你怎么 开心得了?怎能不烦恼苦闷?这就叫有所求,必有所忧啊!”
  “求又能求到什么?即使求到,又能怎么样?这山望着那山高,什么时候有个 尽头呢?”
  “生命不息,渴求不止。这就是人生。”
  “不止是对的,问题是要看你追求的这东西有多少价值,值不值得你耗费所有 心机去为它拼搏,去为它献身。如果你极力追寻的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豪无价值 可言,那为此把自己的心绪搞得这样糟糕,值吗?”
  “怎么不值?你觉得糟糕,有人想糟糕一下还没机会呢。”说着严家正脸上又 露出一丝嘲讽,“你那是怎样一种糟糕哟,坐着‘现代’,喝着‘蓝带’,怀里搂 着‘革命的下一代’。整天耀武扬威、花天酒地,还说糟糕。换了平民百姓,那可 都是天堂里的日子哟!”
  “又来了,又来了。你要搞懂自己现在的身份,你现在是中共蓝印县委宣传部 主持工作的副部长,不是水泥厂普通干部。说话要讲究政策,注意分寸,照顾影响。 ”刘悠然板起面孔教训他。
  “看看看,还好意思说。你把我拎到那贼船上,简直就是度日如年!我巴不得 谁抓个不好影响,早点把这什么都不长,整天气的肚子胀的副部长给我撤了。”本 来有些话严家正不想说的,刘悠然刚刚死了母亲,他不想这么快就拿烦心的事给他 添麻烦。但既然他主动提起话头,也就不管不顾,把压在心里已久的牢骚、愤懑全 吐露了出来:
  “整天吹喇叭、抬轿子,这里找先进,那里挖经验,尽玩些虚虚套套的东西。 咱天生不是那块料,也没法睁着眼睛说瞎话、编假话、撂空话,更当不来这个什么 常务副部长。我想好了,辞职,坚决辞职。去当个自由撰稿人,写我的小说。这事 我爱干,也觉得有价值。我的喜怒哀乐,我对社会的思考,我对黑暗势力的抗争, 我对腐败现象的深恶痛绝,都可一一体现在我的作品中。如果说,我这个人在社会 上还有存在下去的价值。那这个价值就体现在我的作品中。我手写我心,这是多么 快意的事!我为什么一定要当这个鸟官?”
  “别动不动就撂挑子。”刘悠然劝道,“凡事都有个过程,时间长了慢慢也就 适应了,习惯了。再说你本来就是业余创作,当不当部长与创作不应该有太大的冲 突。写作是人内心的展示,而当官则是外界对你的一种赋于、一种评价。内外有别, 只要你能固守心灵家园的纯净,外在的东西是不会对你的内心产生多大伤害的。另 外,熟悉熟悉官场生活,对你今后的创作,也是有好处的。万一那天心血来潮,想 写一部新时期的《官场显形记》,没有这方面的生活,你如何下笔?”
  这话一下说到了严家正的疼处,他早就对现今吏治的腐败深恶痛绝,也暗自下 了决心要写一部讽喻官场现状的书,可真动了笔,却感到处处不顺,关键就在于缺 少这方面的生活。
  “来,喝酒。”
  见严家正不再吱声,刘悠然主动举杯邀他。
★:四十五
  自办完母亲的丧事回到县里,这一个多月来,刘悠然突然似悟出了什么,一下 子心静如水了,以往那么多左右为难、久拖不决的事,这阵似乎都随着母亲的去世, 忽然间就变得容易解决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不为摆平那 些形形色色的关系而苦恼自己。生死都只在那么一瞬间,还有什么更值得留恋不舍、 永垂不朽的事儿呢?
  也怪,再不瞻前顾后,新的烦心的事儿一下少了,遇到什么事,处理起来都大 胆果决,再无拖泥带水。县里上上下下都说没想到刘县长原来竟有这么大的魄力, 蓝印有希望、有希望。按小齐的话说,则是:“你这阵才算真正找到了做县长的感 觉。”
  “做县长还有什么独特的感觉?没听说过。”刘悠然感到有些好笑。
  “怎么没有?做什么事都有他的感觉。”小齐滔滔不绝开讲,“还说这当官, 县长有县长的感觉,局长有局长的感觉,副县长、副局长又有他们各自的感觉。比 如开会,坐前靠后,居中溜边,各人都有各人的作派。像你们这些当一把手,做书 记、县长的,不用谁说,一来肯定靠前居中而坐。书记在,他左你右,坐中线两边。 不在,你就是头把交椅,你不坐中间,那位就得空着。若是副县长,他能有这个气 派,一来就往中间靠前的位置上走?再比如下去检查工作,书记、县长什么时候都 是走在最前头的人,副书记、副县长即使和他们有话要话,也总要靠后、靠边一点, 哪怕把脖子拉长,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这也算不得什么独特的感觉,只是大家都比较客气罢了。”
  “客气?那是副职对正职,下级对上级才有的。你什么时候发现上级对下级、 正职对副职那么客气过?没有吧。那不是客气不客气的问题,而是习惯成自然后的 必然。”
  “嗬,嗬。”刘悠然笑着调侃小齐,“又是自然,又是必然的,都快成哲学家 了。赶明儿,得赶快给你换个工作。把你调党校得了,专给他们讲哲学。我这车你 也别开了,让哲学家当司机,那是多大的罪过呀!”
  小齐也识逗,说:“好哇。真让我去,教哲学可能比现在那些人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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