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官梦-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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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悠然早就听说作家、诗人大都轻狂,以前没正经接触过,现在听严家正毫不谦虚地这样评说自己,“嘿嘿”一笑,接着说:“什么时候拿你的大作来,让我也欣赏欣赏?”
“欣赏就不敢了。要是刘县长感兴趣,改天我送你一本新出的集子,请县长大人斧正斧正。”
离马大炮家好远,就见贺寿的喜帐挂得五彩缤纷。婚丧嫁娶之类的事,刘悠然以前也经见过一些,但哪次也不如马大炮家搞得这么张扬。不说十里八里,两三百米外就可听到喜乐和鞭炮声确是真的。待走近马家大院,周围的景致更让刘悠然吃惊:几十辆各色小车,铮光瓦亮,一排排整整齐齐停在门外的空场上。一个身着上白下蓝交警服的男子,正以标准的职业动作,指挥着来往车辆左转右拐、前进后退。见刘悠然乘坐的桑塔纳过来,那戴着白手套的右手猛地往前一推,继而抬臂过肩,手心向后弯去。
小齐见了,嘴里咕哝一句:“看把你牛逼的。”乖乖把车开往那人指定的地方。
进了院子,发现里面的场面更是热烈,迎门处几张条桌上,高高地堆着客人们送的贺礼,从透明的外包装上,可以看出大都是些衣物、锦缎、各类补品。靠边坐着男女各一人,看样子是专门负责登记收受礼物的。从女人胸前挂着的鼓鼓囊囊的包上,可以猜得出,收到的礼金一定不少。
“你找谁?”刘悠然才要往里走,有个穿着齐整的汉子,伸手拦住了他。
“我……”
“这是刘县长,”不等刘悠然回话,走在他身后的小齐抢先答道,“叫你们马总来。”
“哎哟哟哟,刘县长,可把您给盼来。我们马总……”那汉子立时小步上前握住刘悠然的手,又点头又哈腰。
几乎与此同时,马大炮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满脸涨红,一身酒气,看样子喝了不少酒。
一见马大炮来,那紧握着刘悠然手的汉子,立时松了手,刘悠然的右手旋即又被马大炮的双手紧紧围住了。
“谢谢,谢谢,真是不好意思。让刘县长你大老远的专程赶来。我们家老爷子见了,不知会有多高兴。”
二手拉着手,一路说笑着来到摆寿宴的正厅。
“请大家静一静,静一静。”马大炮“呱叽呱叽”击两下掌,“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刘县长的到来。”
刘悠然没想到马大炮在私人宴请上也来这一套,一时竟有些发窘,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幸好此刻王一丁书记适时过来,拉了他的手说:“走走走,咱们先去见见老寿星。”
二人左拐右转,绕过七八台席面,每人喝了七八杯别人死缠硬磨敬上的白酒,终于红头涨脸地来到居中的一张特大餐桌前。
见他们前来,桌上差不多一半的人早早就立直身子,恭候着他们的来临。这其中有县委副书记冯东儒、常务副县长钟忠、副县长许达观,及几位县人大、县政协的领导。仍旧坐着没起的,除了一位身着光鲜的老者明显是寿星外,其他几位刘悠然全不认识。
“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介绍。”
“这位是省建委郝主任。”
“这位是省府办公厅欧处长。”
“这位你可能认识,地区公安处张政委。”
随着王一丁的挨个介绍,刘悠然遂一与安坐未起的几位相继握手。
怪不得他们拿大,原来都是上级或上上级部门的领导。马大炮的不寻常能量由此可见一斑。
王一丁把主角放在最后介绍:“这位就是咱们的老寿星马老太爷。”
“祝您老松鹤同龄,寿比南山。”刘悠然双手抱拳,一边上下挥动,一边真诚地献上自己的祝福。虽然来时并不十分情愿,但既然来了,祝寿的话就不能不说几句。更何况不情愿在马大炮,与老人没什么关系。另一方面,虽然肯定与老寿星是头次见面,可刘悠然觉得老人面善得很,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心里似乎有一种压制不住的、想与老人亲近的冲动。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心里似乎亮了一下,但亮光一过,仍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见过。
这时,有一阵不见踪影的马大炮拎着一个黄色礼品袋过来,“爹,你看,这是刘县长献给你的寿礼。”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马大炮说话的声音很响,以致满屋子的人都把目光投向这桌。
“这这这,这多不好意思。刘县长你能来,就是给我老汉天大的面子,哪能再让你破费?”马老太爷欠欠身子,一脸祥和地客气道。
“一点小意思。按我娘的意思买的。也不知老太爷喜不喜欢。”本来刘悠然不想这么张扬,寿礼也是叫小齐交到负责登记的一对男女那里的。马大炮这么一嚷嚷,他不得不做一番解释。
“快快快,拿出来看看,看刘县长到底孝敬了马老太爷什么宝物。”
“对对对,拿出来让大家都见识见识。”
顺着大家的意思,马大炮抬眼望望刘悠然,见他并没什么反对的表示,就当众从礼品袋里提出了刘悠然的贺礼:原来是一双似毛似毡、看起来很厚重的鞋。
谁也没想到刘悠然送的寿礼竟这么老土,正面面相觑,马老太爷“忽”一下站起来,有些激动叫出一句:
“毛暖心!”
“这就是毛暖心?不就是个低腰毡靴嘛。”马大炮把那物转过来掉过去,仔细打量一番后,真诚地对刘悠然说:“这可真要好好谢谢你,刘县长。老人家说了不下一百次,年年冬天要我给他买什么毛暖心。说老年人穿这个又保暖,又软和,还不捆脚。可问遍各地商家,没谁听说过这个东西。原来这就是毛暖心,毛暖心就是它。在西疆见过的,人家好象不叫这名字。这下好了。老爷子的心思了了,我的任务也由刘县长代我完成了。哎,老二,”马大炮说着叫过正满场忙着照应客人的自家老二马大冲,“来,把这桌的东西都给撤了,照原样再上一份。
寒喧一阵,没等热菜上桌,酒仗又继续打了起来。
刘悠然虽然对上次醉酒的教训记忆犹深,但几位上级领导在坐,又在自己的地盘上,不挨个给他们敬一轮酒是说不过去的。给人敬酒不像喝别人敬自己的酒,可以弄虚作假、多说少喝。自己敬人家,来不得半点虚假,讲究先干为敬,杯杯见底,滴一滴罚三杯。半桌上级领导,加上老寿星,一轮酒敬完,刘悠然与桌上各位的脸色已趋一致,红头涨脸不说,讲话声也大了起来。
接着又与其他副县长、副书记每人干了一下,在钟忠的强烈要求下,还与他来了个双杯。等到还没认熟脸的各部委办局领导来敬酒时,刘悠然早已忘了上次醉酒后所发的誓言:30度以上,绝不超过四两;30度以下,最多不超过半斤。这阵几乎是来者不拒,每饮必干。
“刘县长,不能再喝了,再喝你又要醉了。”
梅多好不容易找个空儿凑近刘悠然,刚提醒了他一句,财政局长王哲思便东倒西歪地一手提酒瓶、一手端酒杯来到跟前,“是他醉了,还是你醉了呀?小梅子,是你吧?”说着酒杯一举,“刘县长,别人的酒可以不喝,我这杯,你非喝不可。不喝,就是不给我们财政局面子。”
“好,这个面子我给。来,喝。”说着话,手一挥,头一扬,满满一杯酒又灌进肚里。
“来,再来一杯。这杯算我……”王哲思提起酒瓶又要给刘悠然满上。
“刘县长都快醉了你还让他喝!”梅多一把从王哲思手中夺过酒瓶,“要想喝我跟你来,喝几杯由你。”说着就从刘悠然手中夺过酒杯,斟满后,先一口干了。“该你了。喝。”
“小梅子,你这个接待处长可要一碗水端平,可不能谁的职务高就偏向谁。我王哲思……”
王哲思还要纠缠,王一丁从后面过来猛拽他一把:“想喝回家去喝,少在这里丢人显眼耍酒疯!”
“没事,二……二叔。我和刘县长只喝……喝一……一杯。”王哲思努力站直了身子回道。
“对,就一………一杯。我给财政局……局这……这个面……面子。”刘悠然说话舌头都大了。
★:七
一一送走前来贺寿的客人,已经夜里两点多。
本来,马大炮不想让老太爷太劳神,十二点才过就要他早点回屋去休息,可老人家不肯。步入老年后,至少做过七八次寿诞,哪次也没有今天这般风光!以前至多摆桌酒,叫几个亲戚来吃碗寿面。哪像今天,那么多省、地、县的领导都来给自己祝寿,多大的荣耀啊!
天黑前,他到院外看了看,门前的平畅处,光小轿车就停了三十四辆。来祝寿的大大小小带“长”字的官员,少说也有七八十个。一个普通老百姓,一生面对面能见上几个领导?今天一天,自己就见了这么多。要搁以前,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心情好,精神自然也爽气,所以,一直到送走最后一个客人,老爷子还显得很精神,没一点累的感觉。一直到儿孙们都各自回屋后,他才胡乱洗了把脸,回到自己的睡房。虽知推开门,床上竟斜倚着个穿红旗袍的年轻女子。
“你你你……”老爷子心里一急,口中竟发不出声来。
“马总叫我来的。他让我今晚好好服侍服侍您。”樱桃小口微启的同时,那女子已经画一样向老太爷贴来。
“这个畜牲!哦……不不不,我不是骂你。你走,你走。”马老太爷指着房门,哆嗦着声音连连说。
“钱,马总已经付了。你不要,我可以走,但钱可是不退的。马总以后要怪罪起来,你可得为我做主。”女子说着,拎起沙发上的银色坤包要走。
“哎,等等。”
“你动心了?”女子回头一笑,“只要见了面,不为我动心的男人,我还从来没见过。”
“不不不,不是动心。我是问你,大炮给了你多少钱。”老爷子平端了双手,做个抗拒的动作。
“老规距,上门服务,五百。”
“多少?”马老太爷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百块,一晚上。多包一日,可打八折,两日,七五折。”
“这个混蛋,这个混蛋。拿钱不当钱。”骂完儿子,老爷子又对女子说,“我不要你,你走,你走。钱,你拿走一百,退我四百。”
“哎,老头,你别老土了。干事,咱就来,我保你舒服痛快;退钱,门都没有。家有家法,行有行规。进门不退款,这是我们的规距,懂吗你。”
“我我我……”
“要舍不得钱,那咱就干。”那女子说着就向前走来,吓得马老太爷连连后退,并用力摆着手:“你走,你走,钱我不要了,不要了。”
“那我就真走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你可不要后悔哟!”那女子侧着身子,坏笑着边说边往外走。
半天,老爷子“突突”跳着的心才平静下来。他这阵一下感到累了,似乎有些虚脱,轻易不出汗的身子,也冰凉冰凉地有点湿。他慢慢走到床前,连衣服都没脱就上了床。可躺了好半天,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转的全是刘悠然的影子。
“在哪里见过呢?怎么就这么面熟?”他翻来复去地想。与刘悠然相同,虽然肯定自己和他只见过这一面,但那种想亲近而又说不出原因的感觉却一模一样。
今天收到的寿礼不少,有些还相当贵重,如一对羊脂玉健身球,锦盒里的发票上写着它的价格:1698元。再如一柄龙头拐杖,据说是核桃原木的,镶玉纹金,虽没见着发票,但价值肯定不菲。还有一个叫什么“离不了”的频谱仪,看样子也不便宜。可所有这些,老爷了看过后都叫人收了起来,惟有刘悠然送的那双叫“毛暖心”的毡靴,他拿回了自己的卧房。现在“毛暖心”就放在枕边,他过一会儿拿起来看看,摸上几把,在脚上套套,然后又重新放回枕边。可过了不到五分钟,又拿了起来,再重复一遍前面的过程。看看,摸摸,放下,一夜不知看了多少遍,摸了多少回,放了多少次。
自从离开故乡,四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再见这东西。一见它,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娘。
娘是她那辈人中少有的天足,一生因这双大脚遭过不知道多少白眼,可也少受了不少做活与行路之苦。可能正是因为上山下河没什么顾忌,娘到老却患上个寒腿病。说是寒腿,其实是寒足。天稍一凉,两只脚就如两块冰疙瘩,冰得森人,穿上再厚的袜子,套上再厚的鞋,脚仍然冰凉得让人受不了。忘了是哪一年的春节,一个早年走了西口外的亲戚回故乡探亲,到家里来拜年时,拿的礼品就是一双从西口外带回来的“毛暖心”。那是用西域的白骆驼毛擀制的,白中透点儿微黄,穿在脚上柔软温热,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娘自从有了这东西,再没喊过腿脚疼。那双“毛暖心”,也因此成了娘的宝物,全家人都对它爱护有加。过了几年,那亲戚再次回故乡时,又捎了一双给娘。那时,娘已经过世一年多,这双新的“毛暖心”就成了全家人的共爱,特别是隆冬季节,兄弟几个为抢穿它,不知打了多少嘴仗。
想到几个兄弟,老爷子心里有些难过,“要是他们都能活到今天,那该有多好啊!”
可怕的1960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三年自然灾害”之前,胡吃海喝几个月,生产队粮食吃光了,集体食堂解散了。为活命,人们挖野菜,剥树皮,吃水草,一切能吃的都吃光后,村里便开始死人。饿不可怕,一死人大家都慌了,就三五成群漫无目的地出外逃荒。自家兄弟五个,都是身高马大的强劳力,按说不该愁吃穿的,可那年月除了生产队的那点活计,你有力气也没别处可使。因为爹病着,同村人开始零星逃荒时,弟兄几个虽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可谁也不提逃荒这两个字。硬熬了将近一个月,先是老二,好端端地坐在炕头上,一个跟头栽下去,死了。再后是老四、老三、老五。若不是在生产队当保管员的准岳父偷偷塞给一小袋麦种,自己能否活下命来,还真是个未知数。爹病饿交加,本来已没几天活的,几个儿子接连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忧愤、悲切下,很快过世。办完爹的丧事,他正准备外出找条活路,忽然上级下了指示,不到五更时分,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本来县里相关部门接待一下,分管这方面工作的县领导陪同陪同就可以了。但不知从何时起,也不见哪里有明文规定,只要来了上级领导,基层组织的党政一把手就非得全程陪同不可。一年从中央到省、到地区,上级领导下基层或检查工作、或调查研究,少说也有百余人次。一年 365天,每人次不说多,就陪一天,三分之一时间便泡汤了,两天、三天呢?可以说基层干部的大好年华,有相当一部分是耗费在陪上级领导上的。而这其中,花在酒桌上和歌舞厅里的时间又占了将近一半。
上月省里来了位分管民政工作的杨副秘书长,蜻蜓点水,走访了县乡所有的福利机构,害得刘悠然跟在他屁股后面东游西逛了整整一周。
“咱们能不能成立个专门机构,一门心思就负责这方面的工作。也好让咱们腾出手来,干点正经事?。”那天午后,送走杨副秘书长,刘悠然手扶政府招待所大门,满嘴酒气地与王书记商量。
“接待处不就是专门机构吗?还再设个啥。”
“我是说……”刘悠然最终还是把心里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当晚,刘悠然去了严家正家,把白天咽回去的话全倒了出来。
自那天同车回来认识后,过了一周,严家正就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