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有耳-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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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索沟由最低点起对称地向外侧上方倾斜,压痕呈马蹄形,上口不交叉。为缢死征象。根据尸检血液中甲状腺球蛋白含量增高,可以确定为颈部受压引起的机械性窒息而死。
这样一篇报告一出来,警队的人全犯了愁;无法判定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一点在内部立刻引发了极大的争论。在杨队长的安排下,负责此案的人实现已经听了李澳中关于事前经过的陈述,一部分人了可判断为他杀。理由是一个疯子不太可能有自杀的意识,而且设计得这么巧妙,简直有些变态。
另一部分人反驳:正因为吊死的方式变态才有可能是自杀,疯子本来就是神经失常的变态者。
他杀论者据理力争:癫狂和变态在精神分析学中有严格的区分,根本是两码事。变态有正常的思维能力,而精神分裂或疯狂根本就不可能正常思考。
自杀论者嗤之以鼻:这疯子活着的时候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他是癫狂还是变态?他杀论者哑口无言。在座的谁也不是神经科医生,根本不懂这方面的知识。
侦查了七八天,也没有丝毫有用的线索,他杀论者也渐渐泄了气。正这时局领导指示,此案暂时就以自杀结了吧!县城东头又出了个凶杀案,腾不出人手,你们上吧!
刑警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那一大群乌鸦或许是个知情者。”
“滚你妈的罢!”众人哈哈一笑,散了。
5
李澳中这些日子除了回家照顾儿子,最重要的事就是紧紧盯着这件案子,他根本不相信疯子会自杀。最近镇子里开始流传,山神已经死了,彻底的死了。和那个疯诗人一同上吊死亡。
疯子就是山神在人间的化身,是乌鸦们率先知道他的死讯。李澳中对这些传闻付之一笑,不过听到公安局以自杀结案后的消息,他愤怒了,在电话里对着叶扬大骂:“那帮家伙全他妈糟蹋国家粮饷!他杀明摆着的,上吊的绳子哪儿来的?把绳索套到山神脖子上怎么没有攀爬的痕迹?疯子上吊后踢倒的神案怎么会倒向那个方向?那帮猪头怎么也不想想!”
叶扬苦笑:“你把我也骂进去了!问题是调查刚刚展开上头就压下来要结案,谁有办法!”
李澳中深感意外:“上头压下来的?谁?”
“你别问了。”叶扬沉默了半天,“总之是大过我和杨队长的。我是将在内不得不奉命。有本事,你自个儿查去吧!”
“查就查!”李澳中二话不说,“我就不信邪。”
“哎……你可悠着点。咱局长都骂你好几次了,说都是你擅自查鲁一刀的案子同出来的麻烦。”
“我心里有数。”李澳中挂了电话。
眼前是一张蛛网,自己、这桩案子、公安局,所有人都被粘在蛛丝上。我要找到这只织网的蜘蛛。乌明清,你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乌明清正在办公室里品茶,眨着滑溜溜的小眼睛窥测着李澳中,似乎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所震慑。
“我不想再死人了。我也不想说得太明白。”李澳中盯着他,“你什么也不要问,立刻给我通知于富贵,我要见他。”
“你——”乌明清做出惊诧的神情。刚要说话,李澳中的枪口指向了他脑门:“乌所长,希望你保持一点男人的风度。”他凄惨一笑,“一场戏总是要有结局的。对吧?”
乌明清盯着枪口,一言不发抓起了电话:“老于,李澳中要见你。立刻。我现在正被他用枪对着脑袋。”
乌明清放下了电话:“去吧,十分钟后他的车在门口接你。哎,你说得对,每一个故事最后都会有结局,好人和坏人分出了胜负,该上天堂的上天堂,该接受审判的接受审判。”他两眼无神的望着电话,“我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李澳中没理他,径直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外他又回过头来:“我有个感觉,这是你我的最后一次见面了。送你一句话:好人有原则,坏人也是有原则的。你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他盯着乌明清滚溜溜的肚子,“你已经被神农镇搓成球了。”
十分钟后,李澳中坐上了于富贵的黑色奔驰,车里只有一个司机,一言不发带着他驶出神农镇,方向是茫茫的大山。奔驰车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左盘右绕,方向盘打动的角度变化剧烈,时而转过一个山峰,汽车吱地滑向山壁,时而前方的峭壁突然中断,吱地一声窗外已是无底的深渊。李澳中默默坐着,不停溜走的山径带来前尘往事连绵不断的闪烁……杜道夫、明天、康兰、白思茵……一个个人物飞过眼前。他知道这是向神农镇乃至丹邑县的主宰摊牌,一生中再也不会有另外一次机会了。他至今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死的只有鲁一刀和疯子,一个是儿孙们巴不得他早早死的,一个是死了也无人过问的。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们根本毫无价值,而自己还有着最需要自己的儿子,自己所深爱的妻子和深爱着自己的美丽少女……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运、前途和所拥有的一切去挑战这个根本不可能被打败的神一样的对手?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自己是一个普通人,但绝不能受到一个自以为是主宰者的嘲弄。
奔驰深入大山近百里,绕着一个狭窄险峻的盘山小道上了一座山峰,停了下来。“顺着小路向上一走,一直走,你会见到总裁。”司机说。
李澳中望着脚下的小路,古松相夹,青石垫道,两侧是云气奔腾的深渊。山道宛如一条线沿着山脊缠上前面的峰顶。他踏上山道,平静地走了上去。就要见到于富贵了,他这才想起自己竟然还没和他见过面,只是这个名字和权势听得太多。头颅一点一点的在山道上升了起来,绕过一座山石,峰顶出现在眼前,一览无余。
这里是一座平台,傲立于诸峰之顶,一览众山小。平台的石缝里长出一颗枝干苍劲的古松,一个老人坐在松下凸起的石面上。
于富贵!
这一刹那李澳中平静得似一潭死水,什么也没做,慢慢地走到他身边。于富贵仿佛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眼睛平静地望着脚下起伏无边的山峦,似乎痴迷了。李澳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有山脉天空。
“这个地方叫做‘望断崖’。”于富贵依然望着脚下,像在自言自语,“是我命名的,我第一个发现它。王国维说人生有三种境界,第一个就是:昨夜西风凋敝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就在那个年代的彷徨中,我发现了这个悬崖,于是我命名它为:望断崖。”
李澳中刚要说话,于富贵打断他:“你不要说话,你听我说。你的来意我清楚,你的心情我也明白,你在神农镇所作的一切我了如指掌,你还年轻,说话的机会多,我却不多了。十几年来,值得我对他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因为绝大多数人只需要拿出一叠钞票就摆平了,根本不需要我说话。你是1991年以来惟一的例外。你知道吗?你借助墨尔森·杜道夫被抢案和我对抗时,我痛快极了,痛痛快快地喝了三大杯酒来庆祝这个节日。终于有个人让我感到了抵抗,而且一度打败了我。”
于富贵兴奋地把头转了过来,李澳中终于看见了这个人,瘦削、苍老、目光混浊,就像一块斑驳崩裂的榆树皮,纯粹的一个农村老人,没有丝毫特殊之处。一个现代的城市就被这样一个老人在幕后统治者。
“我发觉我又活过来了。”于富贵说,“是你让我活过来了,你的抵抗让我认识到了我还没有老,还有挑战在等着我。就像我发现‘望断崖’的过程。三十年前,我跟着一帮追捕队进入大山搜捕一个反革命分子。我们整整在山中游荡了两个多月。那是一段艰辛的日子,大山的魅力你无法抵挡,让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刺激。这个逃犯夺走了一支步枪,山林里变得危机四伏,没有人再是纯粹的狩猎者,在子弹的面前,每一个人都成了猎物。但是自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遇上,只有看不见的危机感和恐惧感是我们的敌人。后来,我来到了这个地方,登上这座峰顶。那时候我就像今天这样坐着,所不同的是手里拿着一支杀人的枪。我看着脚下变幻莫测的云海,发觉自己竟是如此虚弱,对于别人来说,我只是一支枪或者是一支杀人的手,在人与人平等的较量下,我根本没有任何优胜的力量。我开始思考那种力量。”
于富贵站了起来,向李澳中走去:“你信不信,我当时思考的深度几乎穿透了那个时代。首先我看透了政治,发现那只不过是权力的绞肉机,为了达到均衡状态,任何弱者都会被它无情地绞碎。我只有置身事外,以一种力量操纵着它,才能避免这种毁灭而获得最大的利益,于是十几年后我成了亿万富翁。”于富贵哈哈大笑。
李澳中冷冷地打量着这个大约一百平方的平台,问:“那么说你和死去的疯子真的有关系了?”
“我不想骗你。”于富贵诚恳地说,“我欣赏你,我们应该以诚相待,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他是不是你杀的?”李澳中逼视着他,“你到底想掩盖什么?”
于富贵不置可否,眼里透出悲哀。
“鲁一刀是不是也是你杀的?你到底犯过什么罪孽?”
于富贵叹了口气:“只要你走下这座山后还能好好的活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真相的。现在……你能不能让我看看那个笔记本?”
“笔记本?”李澳中摇摇头,“我没有带。”
“可惜。”于富贵摇了摇头,“也许不见会好一点。这本笔记我珍藏了36年也没敢销毁,因为我一直有种感觉,它可以为我带来一个对手。嗯,它没有令我失望。好了,你走吧。车子的后备箱里有一百万现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李澳中笑了笑,转身便走。
于富贵望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地站着。山间的云气更浓了,一缕缕地飘了过来,转眼已经吞噬了他。
6
李澳中坐着那辆奔驰车回到神农镇,自始至终也没看一眼后备箱。车子到了派出所门口,他下来,望着后备箱笑了笑,伸手拍了两下箱盖,走进了派出所。
院子里停了几辆县里的警车,他认得,有一辆是杨队长的宠物,自己曾经开过,撞掉了一个大灯。“杨队长来了?”他快步走进所长办公室,屋里坐了七八个人,由公安局的、有检察院的、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全都低着头闷闷地抽烟。他一进去,身后的门吱的一声给上了锁,随即腰间一动,手枪给卸掉了。
“老杨,什么意思?”李澳中变了颜色。
杨队长捏掉烟头,望着他:“你涉嫌谋杀,经局里同意,已经被拘捕。别让兄弟们为难。这种场面我也不愿见到。”
“我谋杀!”李澳中失去了冷静,大叫,“谋杀了谁?”
“山神庙的疯子。”
李澳中呆了,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们:“我他妈的是不是在做梦?是我疯了还是你们疯了!”
“没人疯。”杨队长说,“人证物证都有,这要不是一个铁打的案子,没人愿意这样去对付一块儿出生入死的兄弟,何况你还是我的老上级。走吧!”
众人怏怏地站了起来,给他戴上手铐:“李头,不好意思。这是形式,别让兄弟们为难。”
李澳中忽然想起了于富贵,苦苦一笑:“反击终于来了。”他没有再说什么,跟着他们走了出去。乌明清追了出来,递给他一件衣服,盖在他的手腕上。李澳中后来才知道,所谓的人证也包括了乌明清。
事件的起因是一封举报信,举报人署名:董大彪。董大彪说,在疯子死亡当晚一点半他看见李澳中向山神庙走去。这个时间实在惊人,公安局重视起来,对案件重新进行了侦查,经过暗访,又找到一个目击者。神农镇无业青年刘石柱凌晨两点多打牌回家,看见一个人从山神庙方向过来,极像李澳中。两人对于当晚李澳中的衣着描绘非常一致,灰夹克、看不清颜色的深色裤子,听见了皮鞋的声音。派出所里的人都证实李澳中有这样一身衣服,裤子是铁灰色的。
在李澳中对当晚的陈述中,只说自己傍晚时去过,没提凌晨一点半到两点多的行为。他成了首要嫌疑人,由于李澳中身分特殊,也没有充分的证据,公安局对他的宿舍进行秘密搜查,找到一双白色精纺手套。经过化验,上面沾的灰尘与山神庙里的灰尘成分相同,最关键的,在手套上发现了大量的纤维,和吊死疯子的绳子构成完全一样。毫无疑问了,是李澳中半夜再一次到山神庙杀死了疯子。
至于动机,目前还不得而知,事实上李澳中到山神庙找这个疯子的动机也并不明确——鲁一刀死在几百里之外,跟一个疯子有什么关系?这恐怕只是一个借口,深层的原因恐怕只有李澳中才清楚。而把现场布置成那样恐怖的景象,只能是李澳中借着疯子不正常的思维布置成的自杀假象。
面对这样的证据,叶扬等刑警队的兄弟们也沉默了,证据是推不翻的,而这种推理出来的动机必须借助审讯才能证实。除了把李澳中拘捕,他们又能怎样呢?
李澳中也没想到于富贵设计的圈套如此天衣无缝,一下子就把自己往死里整。但明知是陷害却无法辩白,说是于富贵陷害也没有证据,反而会给上头的官们带来更大的压力,适得其反。在第一次审讯中,他提出一个“不在现场证明”:当天晚上乌明清曾往宿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在外面抓赌,让我找值班的两个民警看守抓来的赌徒。虽然他打的是手机,不能证明我在哪里,但我告诉他小刘他们现在在电脑房。时间凌晨一点四十五分,我记得很清楚。这个时间我还在宿舍,而疯子的死亡时间实在一点到两点间,如果是我作案,在时间上根本不成立。
审讯者虽然不认识,但毕竟是同行,李澳中有大名鼎鼎,一听有“不在现场证明”,也暗自松了口气,说到底谁也不愿蓄意去整自己人,不料找来乌明清一问,乌明清一颗圆头摇得像摇浪鼓“不是!不是!我给他打过电话,但他说他早就睡了,根本不知道小刘他们在哪里,让我打电话到电脑室找找看。他是不是睡迷糊了,把原话忘了?”
非但如此,派出所的值班民警也证实,李澳中晚上八点多回到所里就没再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出去没有。
李澳中终于明白白思茵一提于富贵为何喜欢用两个字:智慧。那就是洞悉了任何一种可能性,算无遗策。智慧加上金钱不是他能抵挡的,于富贵已经替他做好了杀人的每一个线索和细节,估计也安排好了他杀人的理由,扳回来的希望太渺茫了。
“难道我就这样被陷害、审判、然后枪毙?”他忽然想起了儿子明天,“我最终也没能尽到一个人生命中值得付出生命的义务……我死了,他还能活下去吗?”
第九章 活着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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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位于丹邑县东部,距神农镇二十五里,六十年代的老建筑。六十年代政治犯太多,这座看守所也应时而建,面积将近六七十亩。六排平房,墙壁全条石砌成,高大坚固,周围是一圈七八米高的围墙,上面拦有电网,戒备森严。
李澳中对这个地方相当熟悉,十几年来他至少把两百多个犯人送进了这个地方。他从来没有深入看守所的内部,公安方面的工作很简单,一进大门,把人犯移交给所方,他们就算完成了任务,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