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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303三刻拍案惊奇 作者:明.梦觉道人-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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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至洞门边,又想道:“他若见拒,如何是好?”便缩住了。又想道:“天下没有这等胶执的,还去看。” 
    
    乘着月光到书房门首,轻轻的弹了几弹。那陆仲含读得高兴,一句长,一句短,一句高,一句低,哪里听得?芳卿只得咬着指头等了一回,又下阶看一回月,不见动静。又弹上几弹,偏又撞他响读时。立了一个更次,意兴索然。正待回步,忽听得‘呀’地一声,开出房来,却是陆仲含出来解手。遇着芳卿,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好一个女子: 
    
    肌如聚雪,鬓若裁云。弯弯翠黛,巫峰两朵入眉头;的的明眸,天汉双星来眼底。乍启口,清香满座;半含羞,秀色撩人。白团斜掩赛班姬,翠羽轻投疑汉女。 
    
    仲含道:“哪家女子,到此何干?”那芳卿闪了脸,径望房中一闯。 
    
    仲含便急了道:“我是书馆之中,妳一个女流走将来,又是暮夜,教人也说不清,快去!” 
    
    芳卿道:“今日原也说不清了。陆郎,我非他人,即主人之女芳卿也。我自负才貌,常恐落村人之手,愿得与君备箕帚。前芳心已见于鞋中之词。今值老父他往,舍弟熟睡,特来一见。” 
    
    仲含道:“如此,学生失瞻了。但学生已聘顾氏,不能如教了。” 
    
    芳卿即泪下道:“妾何薄命如此?但妾素慕君才貌,形之寝寐,今日一见,后会难期,愿借片时,少罄款曲,即异日作妾,亦所不惜。”遂牵仲含之衣。 
    
    仲含道:“父执之女,断无辱为妾之理。请自尊重,请回。” 
    
    芳卿道:“佳人难得,才子难逢,情之所锺,正在我辈,郎何恝然?”眉眉吐吐,越把身子捱近来。 
    
    陆仲含便作色道:“女郎差矣!‘节义’二字不可亏。若使今日女郎失身,便是失节。我今日与女郎苟合,便是不义。请问女郎设使今日私情,日明泄露,女郎何以对令尊?异日何日对夫婿?那时非逃则死,何苦以一时贻千秋之臭。” 
    
    芳卿道:“陆郎,文君相如之事,千古美谭,怎少年风月襟期,作这腐儒酸态?” 
    
    仲含道:“宁今日女郎酸我、腐我,后日必思吾言。负心之事,断断不为!”遂踏步走出房外。 
    
    芳卿见了,满面羞惭道:“有这等拘儒,我才貌作不得你的妾?不识好!不识好!”还望仲含留她。不意仲含藏入花阴去了,只得怏怏而回。 
    
    一到房中,和衣睡下。一时想起好羞,怎两不相识,轻易见他?被他拒绝,成何光景?一时好恼:“天下不只你一个有才貌的,拿什班儿?”又时自解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好歹要寻个似他的。”思量半夜,到天明反睡了去。 
    
    采菱到来,道:“亲娘辛苦!” 
    
    芳卿道:“撞着呆物,我就回了。” 
    
    采菱道:“亲娘谎我,哪个肯呆?” 
    
    芳卿道:“真是。”把夜来光景说与他。 
    
    采菱道:“有这样不识抬举的。亲娘捱半年,怕不嫁出个好姑夫?要这样呆物,料也不溜亮的。”芳卿点了点头。 
    
    仲含这厢怕芳卿又来缠,托母亲抱病,家中无人,不便省亲,要辞馆回家。 
    
    谢度城道:“怎令堂一时老病起来?莫不小儿触突,家下伏侍不周?” 
    
    仲含道:“并不是,实是为老母之故。”谢度诚见他忠厚,儿子也有光景,甚是恋恋不释。 
    
    问女儿道:“妳一向供看他,何如?” 
    
    芳卿道:“极好。想为馆谷少,一个学生坐不住他身子。” 
    
    谢度城见仲含意坚,只得听他,道:“先生若可脱身,还到舍下来终其事。”仲含唯唯。 
    
    到家,母亲甚是惊讶,道:“你莫不有什不老成处,做出事回来?” 
    
    仲含道:“并没什事,只为家中母亲独居,甚是悬念,故此回来。” 
    
    母亲道:“固是你好意,但你处馆,身去口去,如今反要吃自己的了。” 
    
    过几时,谢度城着人送束脩,且请赴馆。只在附近僧寺读书。 
    
    次年闻得谢老女随人逃走,不知去向。后又闻得谢老捡女儿箱中,见有情书一纸,却是在他家伴读的薄喻义。谢度城执此告官,此时薄喻义已逃去,家中只一母亲,拖出来见了几次官,追不出,只得出牌广捕。陆仲含听了,叹息道:“若是我当日有些苟且,若有一二字脚,今日也不得辨白了。” 
    
    荏苒三年,恰当大比。陆仲含遗才进场,到揭晓之夕,他母亲忽然梦见仲含之父道:“且喜孩儿得中了,他应该下科中式,因有阴德,改在今科,还得联捷。”母亲觉来,门前报的已是来了。 
    
    此时仲含尚在金陵,随例饮宴参谒,耽延月余。这些同年也有在新院耍,也有旧院耍,也有挟了妓女在桃叶渡、燕子矶游船的,也有乘了轿在雨花台、牛首山各处观玩的。他却无事静坐,萧然一室,不改寒儒旧态,这些同年都笑他。 
    
    事毕,到家谒母亲、亲友,也去拜谢度城。度城出来相见,道及:“小儿得先生开导,渐已能文。只是择人不慎,误延轻薄,遂成家门之丑。若当日先生在此,当不至此。”十分凄怆。 
    
    仲含在家中,母亲道及得梦事。仲含道:“我寒儒有什阴德及人?”十月,启行北上,谢老父子也来相送。 
    
    一路无辞。抵京,与吴县举人陆完,太仓举人姜昂同在东江米巷作寓。两个扯了陆仲含到前门朝窝内顽耍,仲含道:“素性怕到花丛。” 
    
    两个笑了笑道:“如今你才离家一月,还可奈哩!”也不强他。 
    
    两个东撞西撞,撞到一家梁家,先是鸨儿见客,道:“红儿有客!” 
    
    只见一个妓者出来,年纪约有十七八岁,生得丰腻,一口北音,陪吃了茶,问了乡贯姓字。须臾,一个妓女送客出来,约有二十模样,生得眉目疏秀,举止轻盈。 
    
    姜举人问红儿道:“这是何人?”红儿道:“是我姐姐慧哥,她晓得一口你们苏州乡弹,琴棋诗写,无件不通。”正说时,慧儿送客已回,向前万福。 
    
    红儿道:“这一位太仓姜相公,这位吴县陆相公,都是来会试的。” 
    
    慧儿道:“在哪厢下?” 
    
    姜举人道:“就在东江米巷。” 
    
    慧儿道:“两位相公俱在姑苏,昆山有一位陆仲含,与陆相公不是同宗么?” 
    
    姜举人道:“近来,同宗。” 
    
    陆举人道:“他与我们同来会试,同寓。慧哥可与有交么?” 
    
    慧哥觉得容貌惨然。道:“曾见来。” 
    
    姜举人道:“这等我停会挈他同来。”姜举人叫小厮取一两银子与她治酒。两个跳到下处,寻陆仲含时,拜客不在。 
    
    等了一会来人,姜举人便道:“陆仲含,好个素性懒入花丛,却日日假拜客名头去打独坐!” 
    
    陆仲含道:“并不曾打什独坐。” 
    
    陆举人道:“梁家慧哥托我致意。” 
    
    仲含道:“并不曾晓得什梁家慧哥。” 
    
    姜举人道:“她却晓得你昆山陆仲含。” 
    
    仲含道:“这是怪事。” 
    
    姜举人道:“何怪之有?离家久,旅邸萧条,便适与一适兴,何妨?” 
    
    陆仲含道:“这原不妨,实是不曾到娼家去。” 
    
    正说间,又是一个同年王举人来,听了,把陆仲含肩上拍一拍道:“老呆,何妨事?如今同去,若是陆兄果不曾去,姜兄输一东道请陆兄;如果是旧相与,陆兄输一个东道请姜兄,何如?” 
    
    姜举人连道:“使得,使得!” 
    
    陆仲含道:“这一定你们要激我到娼家去了,我不去。” 
    
    姜举人便拍手道:“辞馁了。” 
    
    只见王举人在背后把陆仲含推着道:“去,去,饮酒宿娼,提学也管不着。就是不去的,也不曾见赏德行,今日便带挈我吹一个木屑吧!”三个人簇着便走。 
    
    走到梁家,红儿出来相迎,不见慧哥。王举人道:“慧哥呢?” 
    
    红儿便叫:“请慧哥!姜相公众位在这里。”去了一会儿。 
    
    道:“身子不快,不来。”盖因触起陆仲含事,不觉凄侧,况又有些惭愧,不肯出来。 
    
    姜举人道:“这样病得快?定要接来。” 
    
    王举人道:“我们今日东道都在他一见上,这决要出来的。” 
    
    姜举人道:“若不是陆相公分上,就要捋毛了。”逼了一会,只得出来,与王举人、陆仲含相见了。陆仲含与他彼此相视,陆仲含也觉有些面善,慧儿却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姜举人道:“贼,贼,贼!”一个眼色丢大家,都不做声了。” 
    
    王举人道:“两个不相识,这东道要姜兄做。” 
    
    姜举人道:“东道我已做在此了,实是适才原问陆仲含。” 
    
    须臾酒到,姜举人道:“慧娘,妳早间道曾见陆仲含,果是何处见来?”只见慧哥两泪交零,哽咽不胜。正是: 
    
    一身飘泊似游丝,未语情伤泪两垂, 
    
    今日相逢白司马,重抱琵琶诉昔时。 
    
    向着陆仲含道:“陆相公,你曾在马鞍山下谢家处馆来么?” 
    
    陆仲含道:“果曾处来。” 
    
    慧儿不觉失声哭道:“妾即谢度城之女芳卿也。记当日曾以诗投君,君不顾。复乘夜奔君,君不纳。且委曲训谕,妾不能用。未几,君辞馆去。继之者为洪先生,挈一伴读薄生来。妾见其年少,亦以挑君者挑之,不意其欣然与妾相好,夜去明来,垂三月而妾已成孕矣。惧老父见尤,商之薄生为堕胎计,不意薄生愚妾以逃,骇妾谓予弟闻之予父,将以毒药杀予,不逃难免。因令予尽挈予妆奁,并窃父银十余许两,逃之吴江伊表兄于家。不意于利其有,伪被盗,尽窃予衣装,薄生方疑而踪迹之,予遽蹴邻人,欲以拐带执薄生。予骇,谓所窃父银尚在枕中,可以少资饘粥,遂走金陵。生佣书以活,予寄居斗室。邻有恶少,时窥予,生每以此疑,始之诟骂,继以捶楚曰:‘尔故能复萌耶?’虽力辩之,不我听。寻以贫极,暗商之媒,卖予娼家。诡曰偕予往扬投母舅。人甫入舟,生遽挈银去,予竟落此,倚门献笑。何以为情于君,昔日之言俱验。使予当日早从君言,嫁一村庄痴汉,可为有父儿、夫妻之乐,岂至飘泊东西,辱亲亏体,老父弱弟相见何期?即此微躯沦异地。”言罢,泪如雨注。 
    
    四人亦为悒怏。姜举人道:“陆兄,此人诚亦可怜,兄试宿此,以完宿缘。” 
    
    陆仲含道:“不可,我不乱之于始,岂可乱之于终?” 
    
    陆举人道:“昔东人之女,今陌上之桑,何碍?” 
    
    陆仲含俯首道:“于心终不安。”亦踌躇,殊有不能释然光景。芳卿又对仲含道:“妾当日未辱之身,尚未能当君子,况今日既垢之身敢污君子?但欲知别来乡国景色,愿秉达旦之烛,得尽未罄,断不敢有邪想也。”众共赞成。 
    
    陆仲含道:“今日姜兄有红哥作伴,陆兄、王兄无偶,可共我三人清谈。” 
    
    酒阑,姜举人自拥红儿同宿。二陆与王举人俱集芳卿房中。芳卿因叩其父与弟,仲含道:“我上京时,令尊与令弟俱来相送。令尊甚健,令弟亦已能文。” 
    
    芳卿因开箧出诗数首,曰:“妾之愧悔,不在今日,但恨脱身无计。”三人因读其自艾诗。有曰: 
    
    月满空廊恰夜时,书窗清话尽堪思。 
    
    无端不作韦弦佩,飘泊东西无定期。 
    
    又 
    
    客窗风雨只生愁,一落青楼更可羞。 
    
    惆怅押衙谁个是?白云重见故园秋。 
    
    忆父 
    
    白发萧森入梦新,别时色笑俨然真。 
    
    何缘得似当垆女,重向临筇竭老亲。 
    
    忆弟 
    
    喁喁笑语一灯前,玉树琼葩各自妍, 
    
    塞北江南难再合,怕看雁阵入寒烟。 
    
    王举人道:“观子之诗,怨悔已极,倒思亲想弟,令人怜悯。但只恐脱得身去,又悔不若青楼快乐。” 
    
    芳卿道:“忆昔吴江逃时,备极惊怖;金陵流寓,受尽饥寒。今入风尘,面颜与贾商相伍,遭他轻侮,所不忍言。略有厌薄,假母又鞭策相逼,真进退不得自快,惟恨脱之不早,怎还有恋它之意?” 
    
    此时夜已三鼓,王、陆两人已醉酒,陆伏几而卧,王倚于椅上,亦鼾声如雷。惟陆仲含自斟自苦茗,时饮时停,与芳卿相向而坐。 
    
    芳卿因蹙膝至仲含道:“妾有一言相恳,亦必难望之事。妾之落此,心甚厌苦,每求自脱,故常得人私赠,都密缄藏,约五十金,原欲遇有侠气或致诚人,托之离此陷阱。但当日薄生所得只五十金,龟子从中尚有所费,恐五十金尚不足。君能为我,使得返故园,生死啣结。” 
    
    仲含道:“仆亦有此意,但以罄行囊不过五十金,恐不足了此事。芳卿若有此,仆不难任之。”仲含因与围棋达曙。 
    
    早归,命仆人把一拜匣,内藏包头并线绦及梳掠送芳卿。芳卿随将所蓄银密封放在匣中,且与仆人一百钱,令与仲含,勿令人见。陆仲含便央姜、陆两个与龟子说,要为芳卿赎身。 
    
    那龟子道:“我为她费银三百多两,到我家不上一年,怎容她赎?”王举人知道,也来为他说,自八十两讲到一百两,只是不肯。陆仲含意思要赎她,向同年亲故中又借银百两凑与他。 
    
    龟子还作腔,亏得姜举人发恶道:“这奴才,她是昆山谢家女子,被邻人薄喻义诓骗出来,你买良女为娼,他现告操江广捕,如今先送他在铺里,明日我们四个与城上讲,着他要薄喻义,问他一个本等充军。” 
    
    王、陆二人在中兜收,只一百六十两赎了。 
    
    众同年都来与他作庆,他却于寓中另出一小房,与她居住,雇一个婆子伏侍,自己并不近她。 
    
    陆举人道:“陆兄,既来之,则安之,岂有冷落她在这边之理?” 
    
    仲含道:“陆兄,当日此女奔我时,也愿为我妾,我道父执之女,岂可辱之为妾,所以拒绝。若今日纳之,是负初心了。但谢翁待我厚,此女于我锺情,今日又有悔过之意,岂可使之沦落风尘?正欲乘便寄书,令其父取回耳。” 
    
    姜举人听了暗笑道:“强辞,且看后来。”陆举人与他同寓,果然见他一无苟且。 
    
    将及月余,各处朝觐官来。忽然一日,有个江山县典史来贺陆仲含,且送卷子钱。仲含去答拜,却是同乡人,曾于谢老家会酒,姓杨名春,是谢老之舅,芳卿母舅。 
    
    说话之间,仲含道:“令甥女在此,老先生知道么?” 
    
    杨典史道:“不知。” 
    
    仲含道:“已失身娼家,学生助她赎身,现在敝旅。” 
    
    杨典史道:“学生来时,曾见家姐夫。他为此女又思又恼,已致成病。老先生若如此救她,不惟出甥女于风尘,抑且救谢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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