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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风萧萧-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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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陪着她们;但一回到家里我终有说不出的哀苦与忏悔。有时候我在电话里拒绝她们,但梅瀛子会驾着车子来接我,告诉我海伦没有我就会寂寞。其实这寂寞只是为团体里少一个配角,并不是我在她生命里有什么重要了。我当初所以听从梅瀛子天天同她们一起,完全为要海伦从苦闷中浮起来,把兴趣转到歌唱上去。现在的海伦既已有另外的力量带她到歌唱上的努力,我的牺牲变成毫无意义,我极力设法去摆脱她们,终于我想出一个脱身办法,布置好一切,在有一天会聚中,我就说:
“三天后我就要回乡去一趟。”
“回乡去?”海伦第一个问。
“家里有许多事要我去料理。”我说。
“我们一同去,”史蒂芬兴奋地说:“我们大家去玩几个月。”
这个使我很吃惊,但是我终于矜持着,微笑着说:
“很好,只是我们乡下不是杭州,没有什么可玩的。”
“你不能晚一点,等海伦音乐会开过后再去吗?”梅瀛子说:“那时候我们可以一同去住几天。”
“不,”我说:“我早去可以早回,我想在海伦开音乐会我一定可以回来了。”
“要这许多日子么?”海伦说。
“是的,”我说:“十年没有回家了,有许多事要我去料理。”
座中只有白苹微笑着没有说一句话。海伦似乎对我有一种说不出的留恋,想说什么又不说了。梅瀛子说:
“你不能不回去么?”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说:“你们不是一样可以过有趣的生活么?”
“你不能为海伦不去么?”史蒂芬说。
“我要为海伦早去早回,无论如何我要在她音乐会里占一席。”
“不行,”梅瀛子说:“音乐会筹备的外务方面事情,你要负大部分责任呢。”
“有你,”我笑着说:“我还担忧这些事情么?”
“等我开过音乐会。”海伦说:“我同你一同到乡下去。”
“我们都去,”史蒂芬说:“我们伴你去伴你来。”
“你们不知道我家里事情,”我说:“我自己何尝要去过,来回受日本人检查,多不方便,但是实在没有办法!”
我的话终于慢慢使他们谅解,但是一定要我于音乐会的一星期前回来。
白苹对于这问题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安详地微笑着。
夜里,我们在百乐门跳舞,当梅瀛子回家的时候,白苹对我说:
“你愿意为我多耽一会儿么?”
“你还不想回去么?”我笑着说。
“……”白苹对我笑笑,又对史蒂芬说:
“史蒂芬,你肯陪梅瀛子与海伦回去么?”
“你们如还有兴趣的话,”海伦说:“我也陪着你。”
“不。”白苹笑着说:“不好,你应当早回去,明天早晨你要到梅百器地方去练唱。”
“那么,你还要玩多少时候呢?今天兴趣怎么这样浓?” 梅瀛子问。
“我还到赌场去赌个通宵。”白苹说。
“到天亮走到徐家汇去望七点钟的弥撒。”史蒂芬笑着说。
“……”海伦不响了。
“这是你们两个人的节目。”梅瀛子说:“那么我们先回去。”她说着站起来,约好明天下午在弟弟咖啡店相会。
史蒂芬陪着梅瀛子与海伦出去,海伦临走时在我耳边说:
“你可以不回去还是不要回去。”
我对她笑笑。望着他们三个人的影子在门口消失,我说:
“真的又要从赌场到教堂了吗?”
“不愿意再重演一次吗?”
“我倒以为你早已忘掉这个趣味了。”
“这不是趣味。”她说:“这是自救。”她又站起来说:“你等我一会,我们马上就走。”
我付了账,伴白苹出来,坐上汽车,她告诉车夫地址,我说:
“怎么?你要回家么?”
“是的。”她说:“我要回家一趟。”
“我还带着些钱,不要回家了。”
“今天我要大赌。”她笑着叫车子前开,但到家的时候,她付了车钱,我说:
“怎么?不叫他等么?”
“我想换衣服。”她说:“回头再叫好了。”
于是我伴她上楼,走进她银色的房间,她招呼我坐下,给我一支烟。她就走进浴室去。我坐在银色的沙发上,享受四周银色的温存,可是这时忽然有触目的鲜红,在银色的被单上扰乱了我的安宁的视觉,我想起了这是梅瀛子的衣服 ,但是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我思索了有两支烟的工夫,白苹出来了,洗去了所有的脂粉,换上了黑布的旗袍,穿着软底布鞋,我稍稍有点奇怪,我说:
“不预备出去了吗?”
“你还想到赌场去吗?”
“我想再从赌场到教堂。”
“于是再从教堂回到赌场。”
她说着走到外面,到了两杯茶,拿了一点蛋糕来,她说:
“现在让我来同你静静谈谈。”
她微笑着。坐下,似乎有点怠倦,闭了闭眼睛;这使我想到杭州回来时她在火车上入睡的姿态,我想到我在那时为她画的像,这像我记得后来是夹在一本书里的,可是我想不出是什么书。但她那时随即振醒过来,面孔变成十分庄严,两只大眼睛射着正直的光芒。她说:
“你愿意说白苹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自然愿意。”
“那么你说。”
“白苹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么你愿意说,你对她永远忠实,像她对你忠实一样么?”
“我愿意。”
“那么你说。”
“对她永远忠实。”
“好。”白苹于是用切实清楚低微的声音说:“那么你什么时候回乡下呢?”
“……”我踌躇了,我说:“后天。”
“是为家里的事情么?”
“……。”我在喝茶,眼睛望着白苹。
“我告诉你。”白苹说:“我所知道的你还是在撒谎。”
我抬头看她,她正用严肃的眼光逼迫着我,眼眶中包含湿润的诚意,她说:
“我不希望我朋友这样对我。”
“那么……”
“我不揭穿你,”她靠倒在沙发上说:“你自己说。”
“原谅我,白苹。”我说。
“你说下去。”她闭着眼睛,安详地靠在沙发上。
“我必须离开赌场到教堂去,”我说:“我不得不撒谎。” 
“但对我又何必呢?”她说:“那么到底你预备怎么样?”
“我在姚主教路一家公寓里,租了一间房间。我想躲避。 ”“预备什么时候搬进去呢?”
“后天。”
“那么同我一同搬进去么?”
“你是说……”
“我问你,”她笑得像百合初放:“你猜我是怎么样知道你回家是撒谎的?”
“凭你的聪敏。”
“你以为梅瀛子比我笨么?”
“也许有一部分。”
“不。”她摇摇头:“你可是一星期前就定了那间房间?”
“是的。”我奇怪了。
“房租可是三百四十元一月?”
“是的。”我说:“但是你怎么知道的呢?”
“你可是付了两百块钱定钱?”
“是的。”我真的奇怪了:“但是你怎么知道的呢?”
“那房子可是同这里一样组织?”她说:“只是比这里多一间。”
“是的。”我说:“可是你去过那边?”
“你知道房东是谁么?”
“一定是你的朋友了。”我笑了:“但是我那天没有会见房东 ,只同他们里面一个人接头的。”
她迟缓地站起来,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拿出一张名片,她用左手手指弹着,过来交给我。这名片就是我留给那面房主的,当面还写了付定洋两百元的字。白苹走到她原来位子去,说:
“我就是你的房东。”
“你?”
“是的!”
“你是说那面的房子也是你租的?”
“你奇怪么?”
“自然,”我说:“那么是你的……”
“你是说我的外遇么?”
“是你的家属。”
“老实告诉你,”她说:“我也预备搬家。”
“搬到那里去?”
“是的。”她说:“我同我的朋友交换,那面比较大一点。 ”
“他已经答应了。”
“自然。”她说,但随即换了一种顽皮的语气:“但是她说已经于几天前租出一间。我说道只要把定洋加倍退还就是了。后来一看你的名片……”
“于是你就预备把那间房子租给我了。”
“我当时很奇怪,怎么你会要租房子。我想一定有什么蹊跷 ,或者是为朋友代租的,今天才知道你的用意。”
“我实在想摆脱这样的应酬与交际生活。”
“但是为海伦呢。”
“为海伦什么呢?”
“为她的天才。”
“她的天才已成了生活的点缀,她的生活已成了虚荣的点缀。”
“难道你不喜欢她成你生活的点缀。”
“而我的生活的点缀则是我的工作。”
“那么你就搬到我的地方来,但是条件是不许有人来看你。”
“好的,但是你呢?”
“我不但不让人来看我,连我的地址都不告诉任何人。”
“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因为这里来看我的人太多了。”
“太多么?”
“其实也不多,”她忽然皱皱眉说:“可是有几个人走惯了,常常来。”
“是不是我呢?”
“你来得多么?”
“可是讨厌的舞客?”
“难道你以为我连拒绝我不愿意会面的男人的技巧还没有么?” 
“那么是女人?”我说:“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还不知道我是一个红舞女么?”她顽皮的笑容堆得非常高。
“你何必又这样说呢?”
“因为我是舞女,”她带着辩驳似的口吻说;“所有男子是我的主顾,女子就是我的敌人。”
“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笑话。”她真的笑了。
我没有话说,大家沉默着喝茶,她的笑声溶化在银色的空气,变成了平凡的恬静。我的心境沉静透彻。这时忽然想读读陶渊明的诗,好像在我自己的家里一样,想找书似的四周望望,是一种刺目的红色破坏了我的心境,扰乱了银色的恬静,我忍不住
“这是你的衣服么?”
“当然是光芒万丈梅瀛子的衣服了。”
“太阳永远普照着人类。”我说:“她常来么?”
“常常来。”她说:“有时候还住在这里。”
“你也常去她那里么?”
“常去,”她说:“而且我也住过她那里。”
“我倒不知道你们成了这样要好的朋友了。”
“也许,”她冷冷地笑;“也许是最好的敌人。”
“可是你们同时爱了同一个男子?”
“你以为……”
“那样,你们才成了最好的敌人——情敌。”
“并非,”她笑了:“但不瞒你说,我的搬家倒是为要躲避她。”
“怎么?”我奇怪了:“那么你以后不同她来往了?”
“不让她到我这里来。”
我在吃蛋糕,但是心里始终想着这个奇怪的事情,可是我也说不出进一步的问话,我只是说:
“我很奇怪,怎么这许多会面次数中,没有听见你们谈起你们往来的事情。”
“也许我们两个人都因为对方不提起而不愿先提起。”
“我不懂。”
“不懂很好。”她忽然站起来说;“现在你可要回去了。” 
我一看表己过了三点,我站起来。她说:
“你真的已决定搬去么?”
“自然。”
“那么千万不要把地址告诉人。”
“自然。”
“那么你后天就把必须的书稿用具带去,”她说:“我相信我会有适合你用功的环境给你。”
她走到走道拿起电话为我叫车,我告别下楼,脑筋里还浮着她与梅瀛子的疑团。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是一种寥落的感觉袭到我的心头,接着疲倦袭到我的头脑;我跳上车子,望着空旷的街道,我似乎不愿再被她们的疑团所困扰,我想到搬到新居后的工作。

十八
三天后,我理了一点日用的书籍文具衣服与被铺搬到姚主教路的公寓里,白苹已比我早一天搬进去了,她欢迎着我。我的房间现在早经过白苹的布置,她为我配置一套杏黄色簇新的家俱,配着新糊的嫩黄色的壁纸,更显得新鲜触目。四壁是书架,家俱都悬放在房中,一个白纱的围屏后面是床,床后是储衣室,有门微开着。我看了一看,里面已放有白苹的两只箱子。床头有一盏落地的脚灯,床上已铺好的被铺,又是黄色的毯子盖在上面。书桌就在窗前矮书架前面,旁边是一只杏黄色式样很古怪的字纸簏,在进门的一首是一套大小的沙发与一只矮桌,书架在这里已变成了橱,配着推移的壁门,中间贮藏着茶壶,热水瓶与杯碟,是象牙色无花的厚磁。
白苹望望我的铺盖,她说:
“你真当我是精明的二房东呢。”
房间很大,书架占着四周,我想就是把我家里所有的书籍拿来,最多也只能填满它二分之一,而现在我是来暂住几月的,只带了二十几本书。白苹把我的书放在书架上的一角,她笑了,讽刺似的说:
“我想不到你是一个能干的旅行家。可惜我这里不是旅馆。”
“我想我的家不远,要用时不是随时可以去取么?”
“假如你真的这样不能安心,”她坐倒在沙发上说:“我不很希望你住在这里。”
“白苹,在这样的世界里,我怎么会不安心呢,”我说:“但是你待我太好了。”
“我不是早同你说过,我常常想做一种试验,要看看我是否也有力量使一个人在我身边做做他应做的事。”
“自然,”我说:“我一定不负你的期望。”
“那么你愿意把你铺盖带回去,把书籍带来么?”
我完全首肯,我的心已完全在她的意志下折服,下午,我就把书籍及更详琐的用具搬来。白苹整天没有出去,为我整理一切的东西。此后我就在她那里面住下来。虽然白苹是邻居,但是会面的时候比以前反而少得多了。阿美招待我非常周到,而长期陪伴我的是她那只波斯猫吉迷。白苹起来很晚,上午她从不到我房间来,十有九是出去午饭,偶尔在家午饭的时候,我到饭厅里很突兀的看见她已坐在那里,她就露出百合初放的笑容说:
“难得可以同你一同吃午饭。”
饭后也许有几句闲话,但我吸了一支烟,总是就去午睡,醒来时她一定早已出去。至于晚上同饭的机会则更少,平常我们会面总在夜里两点以后,那时候,如果我的灯亮着,她一定敲我的门。以后我就习惯地等她,她来时一定带着糖果点心,或者一本书,一只人家送她的花篮,于是她有很焕发的精神为我烧咖啡,装点花瓶;最后她换去衣服,脂粉不敷的来同我喝茶谈天,谈她白天的际遇,梅瀛子的近状,海伦的情形,史蒂芬的消息,以及社交上的种种情况,也常常谈到爱,谈到梦,谈到人生的无常,生命的落寞,于是大家沉默,静听钟声的滴答,最后,是她也许是我,说:
“不早了,去睡吧。”
日子就这样的过去,我的心境很好,思考的工作很顺利的进行;偶尔需要一本书,我常常于早上看报时写在报纸上。阿美总是在白苹醒来时,拿报纸给她,她看了就会在夜里回来时替我带来。我的情绪很平安,生活很愉快,我耽乐于独身主义的清净恬静。有时候,我就想,假如白苹是我的妻,我自然不能再让她做舞女,我自然会想知道她的交际,我也许会妒嫉,也许会干涉她的生活;她也不会再收我的房金,不会再不把家庭的杂务来扰乱我。我们间将失去距离,将没有美,生活就会陷于庸俗的泥污里,而现在我获得美,这美是我们宝贵的情感中节省下来蒸馏出来的东西。
在这样平静生活中,我与世界似乎已经完全隔绝,唯一不隔绝的是我与梅瀛子与史蒂芬夫妇与海伦甚至也与白苹通信。我的信寄到沦陷区的故乡,叫故乡的亲友把我的信在那面发出,而他们的回信,也是由在故乡的亲友附寄给我。这样的通信也很有意思,我谈乡下的趣味,谈对于上海的恋念,我谈及乡村里的人物。这都是在我记忆中的人物,我绘描他们的可爱、朴实与伟大,我还想象几个乡下的姑娘,我把她写得非常可爱,并且开玩笑似的说也许要为其中之一放弃独身主义。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些信札的写作,正像注定我现在写这本东西的伏线。她们的回信也非常有趣,史蒂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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