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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日知录-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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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荡然无有存者。且守令之不足任也,而多设之监司;监司之又不足任也,而重立之牧伯。积尊累重,以居乎其上,而下无与分其职者。虽得公廉勤干之吏,犹不能以为治,而况托之非人者乎!后魏太和中,给事中李冲上言:“宜准古五家立一邻长,五邻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长取乡人强谨者。邻长复一夫,里长二,党长三,所复复征戍,余若民。三载无愆则陟用,陟之一等。”孝文从之,诏曰:“邻里乡党之制,所由来久。欲使风教易周,家至日见,以大督小,从近及远,如身之使手,斡之总条,然后口算平均,义兴讼息。”史言立法之初,多称不便,及事既施行,计省昔十有余倍,于是海内安之。后周苏绰作六条,诏书曰:“非直州郡之官,皆须善人。爱至党族、闾里、正长之职,皆当审笃,各得一乡之选,以相监统。”隋文帝师心变古,开皇十五年,始尽罢州郡乡官。而唐柳宗元之言曰:“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由此论之,则天下之治始于里胥,于天子,其灼然者矣。故自古及今,小官多者,其世盛;大官多者,其世衰,兴亡之途罔不由此。
  汉时啬夫之卑,犹得以自举其职。故爰延为外黄乡啬夫,仁化大行,民但闻啬夫,不知郡县。而朱邑自舒桐乡啬夫,官至大司农。病县死,属其子曰:“我故为桐乡吏,其民爱我,必葬我桐乡,后世子孙奉尝我不如桐乡民。”及死,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民共为起冢立祠,岁时祠祭,至今不绝。二君者,皆其县人也。必易地而官,易民而治,岂其然哉。
  今代县门之前多有榜曰:“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五十!”此先朝之旧制,亦古者悬法象魏之遗意也。今之谓不经县官而上诉司府,谓之越诉。是不然。《太祖实录》:“洪武二十七年四月壬午,命有司择间高年老人公正可任事者,理其乡之词讼。若户婚、田宅、斗殴者,则会里胥决之。事涉重者,始白于官。”若不由里老处分而径诉县官,此之谓越诉也。惟其大小之相维,详要之各执,然后上不烦而下不扰。唐至大历以后,干戈兴,赋税烦矣。而刘长卿之《题溪李明府》曰:“落日无王事,青山在县门。”盖县令之职犹不下锓,而小民得以安其业,是以能延国命百有余年,迄于僖、昭而后大坏。然则鸣琴载星有天下者,宜有以处之矣。
  洪熙元年七月丙申,巡按四川监察御史何文渊言:“太祖高皇帝令天下州县设立老人,必选年高有德、众所信服者,使劝民为善。乡闾争讼,亦使理断。下有益于民事,上有助于官司。比年所用,多非其人。或出自隶仆,规避差科。县官不究年德如何,辄令充应,使得凭藉官府,妄张威福,肆虐闾阎。或遇上司官按临,巧进谗言,变乱黑白,挟制官吏。比有犯者,谨已按问如律。窃虑天下州县类有此等,请加禁约。”上命申明洪武旧制,有滥用匪人者,并州县官皆置诸法。然自是里老之选轻而权亦替矣。
  汉世之于三老,命之以秩,颁之以禄。而文帝之诏,俾之各率其意以道民。当日为三老者,多忠信老成之士也。上之人所以礼之者甚优,是以人知自好,而贤才亦往往出于其间。新城三老董公,遮说汉王为义帝发丧,而遂以收天下;壶关三老茂,上书明戾太子之冤,史册炳然,为万世所称道。近世之老人,则听役于官,而靡事不为,故稍知廉耻之人不肯为此,而愿为之者大抵皆奸猾之徒,欲倚势以陵百姓者也。其与太祖设立老人之初意悖矣。
  明初以大户为粮长,掌其乡之赋税,多或至十余万石。运粮至京,得朝见天子。洪武中,或以人材授官。至宣德五年闰十二月,南京监察御史李安及江西庐陵、吉水二县耆民,六年四月,词讼,把持官府。累经整饬,而其患少息,然未尝以是而罢粮长也,惟老人则名存而亡矣。
  巡检,即古之游徼也。洪武中尤重之,而特赐之敕,又定为考课之法。及江夏侯周德兴巡视福建,增置巡检司四十有五。自宏治以来,多行裁革,所存不及曩时之半。巡检裁则总督添矣,何者?巡检遏于未萌,总督治之于已乱。○里甲常熟陈梅曰:“《周礼》五家为比,比有长;五比为闾,闾有胥;四闾为族,族有师;五族为党,党有正;五党为州,州有长;五州为乡,乡有大夫。其间大小相维,轻重相制,纲举目张,周详细密,无以加矣。而要之自上而下,所治皆不过五人,盖于详密之中而得易简之意,此周家一代良法美意也。后也人才远不如古,乃欲以县令一人之身,坐理数万户口赋税,色目繁猥又倍于昔时,虽欲不丛脞,其可得乎!愚故为之说曰:以县治乡,以乡治保。以保治甲,视所谓不过五人者而加倍焉,亦自详密,亦自易简,此斟酌古今之一端也。”又曰:“一乡几保,不妨多少,何也?因民居也,法用圆。十甲千户,不得增损,何也?稽成数也,法用方。
  ○掾属《古文苑》注:“王延寿《桐柏庙碑》人名,谓掾属皆郡人,可考汉世用人之法。”今考之汉碑皆然,不独此庙。盖其时惟守、相命于朝廷,而自曹、掾以下,无非本郡之人,故能知一方之人情,而为之兴利除害。其辟用之者即出守、相,而不似后代之官,一命以上皆由于吏部。故广汉太守陈宠入为大司农,和帝问在郡何以为理,宠顿首谢曰:“臣任功曹王涣,以简贤选能;主簿镡显,拾遗补阙。臣奉宣诏书则已。”帝乃大陪。至于汝南太守宗资任功曹范滂,南阳太守成晋委功曹岑蛭,并谣达京师,名标史传。而鲍宣为豫州牧,郭钦奏其举错烦苛,代二千石署吏。是知署吏乃二千石之职,州牧代之尚为烦苛,今以天子而代之,宜乎事烦而日不给。又其变也,铨注之法改为掣签,而吏治因之大坏矣。《京房传》:“房为魏郡太守,自请得除用他郡人。”因此知汉时掾属无不用本郡人者,房之此请乃是破格。杜氏《通典》言:“汉县有丞、尉及诸曹、掾,多以本郡人为之,三辅县则兼用他郡。乃隋氏革选,尽用他郡人。”
  唐高宗时,魏玄同为吏部侍郎,上疏言:“臣闻傅说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理人。’昔之邦国,今之州县。土有常君,人有定主。自求臣佐,各选英贤,其大臣乃命于王朝耳。秦并天下,罢侯置守。汉氏因之,有沿有革,诸侯得自置吏四石已下,其傅、相大官则汉为置之;州郡掾史、督邮、从事,悉任之于牧守。爰自魏、晋,始归吏部。递相祖袭,以迄于今。用刀笔以量才,按簿书而察行。法令之弊,其来已久。盖君子重因循而惮改作,有不得已者,亦当运独见之明,定卓然之议。如今选司所行者,非上皇之令典,乃近代之权道,所宜迁革,实为至要。何以言之?夫丈尺之量,所及者盖短;钟庚之器,所积者宁多?况天下之大,士人之从,而可委之数人之手乎?假使不如权衡,明如水镜,力有所极,照有所穷,铨综既多,紊失斯广。又以比居此任,时有非人,岂直愧彼清通,亦将竭其庸妄。情故既行,何所不至?脏私一启,以及万端。至乃为人择官,为身择利,顾亲疏而举笔,看势要而措情。加以厚貌深衷,险如壑;择言观行,犹惧不周。今使百行九能析之于一面,具僚庶吕专断于一司,其亦难矣。天祚大圣,比屋可封。咸以为有道耻贱,得时无怠。诸色入流,岁以千计。群司列位,坎复增多。官有常员,人无定限,选集之始,雾积云屯;擢叙于终,十不收一。淄渑阿混,玉石难分,用舍去留,得失相半。抚即事之为弊,知及后之滋失。夏、殷以前,制度多阙。周监二代,焕乎可观。诸侯之臣不皆命于天子,王朝庶官亦不专于一职。故穆王以伯ぁ为太仆正,命之曰:‘慎简乃僚,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其惟吉士。’此则令其自择下吏之文也。太仆正,中大夫耳,尚以僚属委之,则三公、九卿亦必然矣。《周礼》太宰、内史并掌爵禄废置,司徒、司马别掌兴贤诏事,当是分任于群司,而统之以数职,各自求其小者,而王命其大者焉。夫委任责成,君之体也。所委者当,则所用者精。裴子野有言曰:‘官人之难,先王言之尚矣。居家视其孝友,乡党服其诚信,出入观其志义,居忧欢取其智谋。烦之以事,以观其能;临之以利,以察其廉。《周礼》始于学校,论之州里,告诸六事,而后贡之王庭。其在汉家尚犹然矣。州郡积其功能,然后为五府所辟;五府举其掾属,而升于朝;三公参得除署,尚书奏之天子。一人身所关者众,一士之进其谋也详,故官得其人,鲜有败事。魏、晋反是,所失宏多。’子野所论,盖区区之宋朝耳。犹谓不胜其弊,而况于当今乎!臣窃见制书,每令三品、五品荐士,下至九品,亦令举人,此圣朝侧席旁求之意也。而褒贬未明,莫慎所举。且惟贤知贤,圣人笃论;身且滥进,鉴岂知人?今欲务得实才,兼宜择其举主,流清以源洁,影端由表正。不详举主之行能,而责举人之庸滥,不可得已。《汉书》云:‘张耳、陈余之宾客厮役,皆天下俊杰。’彼之蕞尔,犹能若基,尽得贤取士之术,而但顾望魏、晋之遗风,留意周、隋之敝事,臣窃惑之。伏愿稍回圣虑,特采刍言,略依周、汉之规,以分吏部之选。即望所用精详,鲜于差失。”疏奏不纳。玄宗时,张九龄为左拾遗,上言:“夫吏部尚书、侍郎,以贤而授者也。虽知人之难,岂不能拔十得五?今胶以格条,据资配职,无得贤之实。若刺史、县令,必得其人于管内。岁当选者,使考才行,可入流品,然后送台,又加择焉。以所用多寡为州县殿最,则州县慎所举,可官之才多;吏部因其成,无今日之繁矣。”
  ○都令史《通典》:“晋有尚书都令史八人,秩二百石,与左右丞总知都台事。宋、齐八人,梁五人,谓之五都令史。旧用人常轻,武帝诏曰:‘尚书五都,职参政要,非但总理众局,亦乃方轨二丞。顷虽求才,未臻妙简;可革用士浪,以尽时彦。’乃以都令史视奉朝请,其重之如此。”彼其所谓都令史者,犹为二百石之秩,而间用士流为之。然南齐陆慧晓为吏部郎。吏部都令史历政以来,咨执选事,慧晓任己独行,未尝与语。帝遣人语慧晓曰:“都令史谙悉旧贯,可共参怀。”慧晓曰:“六十之年,不复能咨都令史,为吏部郎也。”故当日之为吏部者,多克举用人之职。自隋以来,令史之任,文案烦悄,渐为卑冗,不参官品。至于今世,则品弥卑,权弥重,八柄诏王,乃不在官而在吏矣。
  《旧唐书》:“许子儒居选部,不以藻鉴为意,有令史缑直,是其腹心。每注官,多委令下笔,子儒但高枕而臣,语缑直云‘平配’。由是补授失序,传为口实。”嗟乎,未若今日之以缑直为当官,以平配为著令也。
  胥史之权所以日重而不可拔者,任法之弊使之然也,开诚布公,以任大臣;疏节阔目,以理庶事,则文法省而径窦清,人材庸而狐鼠退矣。
  ○吏胥天子之所恃以平治天下者,百官也。故曰“臣作朕股肱耳目”,又曰“天工人其代之”。今夺百官之权而一切归之吏胥,是所谓百官者虚名,而柄国者吏胥而巳。郭隗之告燕昭王曰:“亡国与役处,吁,其可惧乎!”秦以任刀笔之吏而亡天下,此固已事之明验也。
  唐郑余庆为相,有主书滑涣,久司中书簿籍,与内官典枢密刘光琦相倚为奸,每宰相议事,与光琦异同者,令涣往请,必得。四方书币赀货充集其门,弟泳官至刺史。及余庆再入中书,与同僚集议,涣指陈是非,余庆怒叱之,未几,罢为太子宾客。其年八月,涣赃污发赐死。宪宗闻余庆叱涣事,甚重之。久之,复拜尚书左仆射。韦处厚为相,有汤铢者为中书小胥,其所掌谓之孔目房。宰相遇休假,有内状出,即召铢至延英门付之,送知印宰相。由是稍以机权自张,广纳财贿。处厚恶之,谓曰:“此是半装滑涣矣。”乃以事逐之。夫身为大臣,而有甘临之忧,系Т之疾,则今之君子有愧于唐贤多矣。
  谢肇氵制曰:“从来仁宦法罔之密,无如今日者,上自宰辅,下至驿递仓巡,莫不以虚文相酬应。而京官犹可,外吏则愈甚矣。大抵官不留意政事,一切付之胥曹;而胥曹之所奉行者,不过已往之旧牍,历年之成规,不敢分毫逾越。而上之人既以是责下,则下之人亦不得不以故事虚文应之;一有不应,则上之胥曹又乘隙而绳以法矣。故郡县之吏宵旦竭蹶,惟日不足,而吏治卒以不振者,职此之由也。”
  又曰:“国朝立法太严,如户部官不许苏松、浙江人为之,以其地多赋税,恐飞诡为奸也。然弊孔蠹窦皆由吏胥,堂司官迁转不常,何知之有?今户部十三司胥算,皆绍兴人,可谓目察秋毫,而不见其睫者矣。”
  ○法制法制禁令,王者之所不废,而非所以为治也。其本在正人心,厚风俗而已。故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周公作《立政》之书曰:“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又曰:“庶狱、庶慎,文王罔敢知于兹。”其丁宁后人之意可谓至矣。秦始皇之治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上至于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而秦遂以亡。太史公曰:“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然则法禁之多,乃所以为趣亡之具,而愚ウ之君犹以为未至也。杜子美诗曰:“舜举十六相,身尊道何高。秦时任商鞅,法令如牛毛。”又曰:“君看灯烛张,转使飞蛾密。”其切中近朝之事乎?汉文帝诏置三老孝弟力田常员,令各率其意,以道民焉。夫三老之卑,而使之得率其意,此文、景之治所以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而上拟于成、康之盛也。
  诸葛孔明开诚心,布公道,而上下之交,人无间言,以蕞尔之蜀,犹得小康。魏操、吴权任法术,以御其臣,而篡逆相仍,略无宁岁。天下之事,固非法之所能防也。
  叔向与子产书曰:“国将亡,必多制。”夫法制繁,则巧猾之徒皆得以法为市,而虽有贤者,不能自用,此国事之所以日非也。善乎,杜元凯之解《左氏》也,曰:“法行则人从法,法败则法从人。”
  前人立法之初,不能详究事势,豫为变通之地。后人承其已弊,拘于旧章,不能更革,而复立一法以救之,于是法愈繁而弊愈多,天下之事日至于丛脞,其究也毛而不行,上下相蒙,以为无失祖制而已。此莫甚于有明之世,如勾军、行钞二事,立法以救法而终不善者也。
  宋叶适言:“国家因唐五代之极弊,收敛藩镇之权尽归于上,一兵之籍,一财之源,一地之守,皆人主自为之也。欲专大利而无受其大害,遂废人而用法,废官而用吏,禁防纤悉,特与古异,而威柄最为不分,虽然,岂有是哉。故人才衰乏,外削中弱,以天下之大而畏人,是一代之法度又有以使之矣。”又曰:“今内外上下,一事之小,一罪之微,皆先有法以待之。极一世之人志虑之所周浃,忽得一智,自以为甚奇,而法固已备之矣,是法之密也。然而人之才不获尽,有之志不获伸,昏然俯首,一听于法度,而事功日堕,风俗日坏,贫民愈无告,奸人愈得志,此上下之所同患,而臣不敢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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