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知录-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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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老成之士,有谓二女同居,易生嫌竞,式好之道莫如分梦者,岂君子之言与?《史记》言商君治秦,令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又言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以为国俗之敝。而陆贾家于好,有五男。出所使越得橐中装,卖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其生产。陆生常安车驷马,从歌舞琴瑟侍者十人,宝剑直百金,谓其子曰:“与汝约:过汝,汝给吾人马酒食,极欲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宝剑、车骑、侍从者,”後人或谓之为达。至唐姚崇,遗令,以达官身後子孙失荫,多至贫寒。斗尺之间,参商是竞,欲仿陆生之意,预为分定,将以绝其後争。呜呼,此衰世之意也。
汉桓帝之世,更相滥举,时人为之语曰:“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当世之俗,犹以分居为耻。若吴之陈表,世为将督。兄修亡後,表母不肯事修母,表谓其母曰:“兄不幸早世,表统家事,当奉嫡母。母若能力表屈情承顺嫡母者,是至愿也。母若不能,直当出别居耳。”由是二母感寤雍穆。可以见东汉之流风矣。
《陈氏礼书》言:“周之盛时,宗族之法行,故得以此系民,而民不散。及秦用商君之法,富民有子则分居,贫民有子则出赘,由是其流及上,虽王公大人亦莫知有敬宗之道。浸淫後世。习以为俗。而时君所以统驭之者,特服纪之律而已。间有纠合宗族,一再传而不散者,则人异之,以为义门,岂非名生于不足欤?”应劭《风俗通》曰:“凡兄弟同居,上也;通有无,次也;让,其下耳。”岂非中庸之行,而今人以为难能者哉?《五杂俎》言:“张公艺九世同居,高宗问之,书‘忍’字百馀以进。其意美矣,而未尽善也。居家御众,当令纪纲法度截然有章,乃可行之永久。若使姑妇勃,奴仆放纵,而为家长者仅含默隐忍而已,此不可一朝居,而况九世乎?善乎,浦江郑氏对太祖之言,曰:‘臣同居无他,惟不听妇人言耳。’此格论也,虽百世可也。”唐玄宗天宝元年正月,敕:“如闻百姓有户高丁多,苟为规避,父母见在,乃别籍异居,宜令州县勘会。其一家之中有十丁已上者,放两丁征行赋役;五丁己上放一丁。即令同籍共居,以敦风教。其赋丁孝假与免差科。”
谓得化民之术者矣。
○父子异部《三国志》言:“冀州俗,父子异部,更相毁誉。”今之江浙之间多有此风,一人门户,父子兄弟各树党援,两不相下。万历以後,三数见之。此其无行谊之尤,所谓“惟吊,兹不于我政人得罪,天惟与我民彝大泯乱”者矣。
○生日生日之礼,古人所无。《颜氏家训》曰:“江南风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智愚,名之为试儿。亲表聚集,因成宴会。自兹以後,二亲若在,每至此日,常有饮食之事。无教之徒虽已孤露,其日皆为供顿,酣畅声乐,不知有所感伤。梁孝元年少之时,每八月六日载诞之辰,尝设斋讲。自阮修容薨後,此事亦绝。”是此礼起于齐梁之间。逮唐宋以後,自天子至于庶人,无不崇饰。此日开筵召客,赋诗称寿,而于昔人反本乐生之意,去之远矣。○陈思王植陈思王植初封临侯,闻魏氏代汉,发服悲哭,文帝恨之。司马顺,宣王第五弟通之子,初封习阳亭侯。及武帝受禅,叹曰:“事乖唐虞,而假为禅名。”遂悲泣。由是废黜,徙武威姑臧县。虽受罪流放,守意不移而卒。膝王瓒,隋高祖母弟。周宣帝崩,高祖入禁中,将总朝政。瓒闻召,不从,曰:“作随国公。恐不能保,何乃更为族灭事邪?”广王全昱,全忠之兄。全忠称帝,与宗戚饮博于宫中。酒酣,全昱忽以投琼,击盆中迸散,睨帝曰:“朱三,汝本砀山一民,从黄巢为盗。天子用汝为四镇节度使,富贵极矣,奈何一旦灭唐三百年社稷,自称帝王?行当族灭,奚以博为!”帝不怿而罢。夫天人革命,而中心弗愿者乃在于兴代之懿亲,其贤于裸将之士、劝进之臣远矣。
○降臣《记》言:“孔子射于矍相之圃,贲军之将、亡国之大夫不入。”《说苑》言:“楚伐陈,陈西门燔,使其降民修之。孔子过之,不轼。”《战国策》:安陵君言;“先君手受太府之宪,宪之上篇曰:国虽大赦。降城亡子不得与焉。”下及汉魏,而马日、于禁之流,至于呕血而终,不敢腼于人世。时之风尚从可知矣。後世不知此义,而文章之士多护李陵,智计之家或称谯叟。此说一行,则国无守臣,人无植节,反颜事雠,行若狗彘,而不之愧也。何怪乎五代之长乐老,序平生以为荣,灭廉耻而不顾者乎!《春秋?僖十七年》:“齐人歼于遂。”《梁传》曰:“无遂则何以言遂?其犹存遂也。”故王死而田单复齐,弘演亡而桓公救卫,此足以树人臣之鹄,而降城亡子不齿于人类者矣。楚汉之际,有郑君,事项籍,籍死属汉。高祖悉令诸籍臣名“籍”,郑君独不奉诏。于是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金哀宗之亡,参政张天纲见执于宋,有司令供状书金主为“虏主”,天纲曰:‘杀即杀,焉用状为!”有司不能屈,听其所供。天纲但书“故主”而已。呜呼,岂不贤于少事伪朝者乎?
唐肃宗至德三年正月,大赦诏:“自开元已来,宰辅之家不为逆贼所污者,与子孙一人官。”
○本朝古人谓所事之国为本朝。魏文钦降吴,表言:“世受魏恩,不能扶翼本朝,抱愧俯仰,靡所自厝。”又如吴亡之後,而蔡洪《与刺史周浚书》言:“吴朝举贤良”是也,《颜氏家训》:“先君、先夫人皆未还建业旧山,旅葬江陵东郭。承圣未,启求扬都,欲营迁厝,蒙诏赐银百两,已于扬州小效卜地烧砖。值本朝沦没,流离至此。”之推仕历齐、周及隋,而犹称梁为“本朝”,盖臣子之辞无可移易,而当时上下亦不以为嫌者矣。
《旧唐书》,刘句撰,句为石晋宰相,而其《职官志》称唐曰“皇朝”、曰“皇家”、曰“国家”,《经籍志》称唐曰“我朝”。
宋胡三省注《资治通鉴》,书成于元至元时,注中凡称宋皆曰“本朝”、曰“我宋”,其释地理皆用宋州县名。惟一百九十七卷“盖牟城”下注曰“大元辽阳府路”,“辽东城”下注曰“今大元辽阳府”,二百六十八卷“顺州”下曰“大元顺州领怀柔、密云二县”,二百八十六卷“锦州”下曰“陈元靓曰:大元于锦州置临海节度,领永乐、安昌、兴城、神水四县,属大定府路”,二百八十八卷“建州”下曰“陈元靓曰:大元建州,领建平、永霸二县,属大定府路”,以宋无此地,不得已而书之也。
○书前代官陶渊明以宋元嘉四年卒,而颜延之身为宋臣,乃其作诔,直云“有晋徵士”。真定府《龙藏寺碑》,隋开皇六年立,其末云“齐开府长兼行参军九门张公礼撰”,齐亡入周,周亡入隋,而犹书齐官。韩自书《裴郡君祭文》,书“甲戌岁’,书“前翰林学士承旨银青光禄大夫行尚书户部侍郎知制诰昌黎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韩”。是岁朱氏篡唐己八年,犹书唐官,而不用梁年号。
《宋史?刘豫传》:豫改元阜昌,朝奉郎赵俊书甲子不书僭年,豫亦元如之何。
●卷十四○兄弟不相为後商之世,兄终弟及,故十六世而有二十八王。如仲丁、外壬、河甲,兄弟三王。阳甲、盘庚、小辛、小乙,兄弟四王。未知其庙制何。《商书》言“七世之庙”,贺循谓殷世有二祖三宗,若拘七室,则当祭祢而已。《唐书?礼乐志》:自宪宗、穆宗、敬宗、文宗四世庙,睿、肃、代以次迁。至武宗崩,德宗以次当迁,而于世次为高祖,礼官始觉其非,以谓兄弟不相为後,不得为昭穆,乃议复代宗。而议者言:“已祧之主,不得复入太庙。”礼官曰:“昔晋元明之世,已迁豫章、颖川,後皆复。此故事也。”议者又言:“庙室有定数,而无後之主当置别庙。”礼官曰:“晋武帝时,景、文同庙,庙虽六代,其实七主,至元帝、明帝,庙皆十室,故贺循曰:“庙以容主为限,而无常数也。”于是复代宗,而以敬宗、文宗、武宗同为一代。何休解《公羊传?文公二年》“跻僖公”谓:“惠公与庄公当同南面西上,隐、桓与闵、僖当同北面西上。”据大如此,则庙中昭穆之序亦从之而不易矣。鄞万斯《大本之立说》谓:“庙制当一准《王制》之言,太祖而下,其为父死子继之常也,则一庙一主,三昭三穆而不得少。其为兄弟相继之变也,则同庙异室,亦三昭三穆而不得多。观《考工记?匠人营国》所载,世室明堂皆五室,则知同庙异室,古人或已有通其变者,正不可指为後人之臆见也。《记》曰:‘协诸义而协。’则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也。然则贺循之论,可为後王之式矣。”
○立叔父《左传?昭十九年》:郑驷偃卒,生丝弱,其父兄立于瑕。子产对晋人谓:“私族于谋,而立长亲。”是叔父继其兄子。唐宣宗之为皇太叔,盖于此矣。○继兄子为君晋元帝大兴三年正月乙卯,诏曰:“吾虽上继世祖,然于怀愍皇帝皆北面称臣。今祠太庙,不亲执觞酌,而令有司行事,于情理不安。”乃行亲献。可谓得《春秋》之意者矣。
○太上皇《秦始皇本纪》:“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是死而追尊之号,犹周曰“太王”也。汉则以为生号,而後代并因之矣。
《曲礼》:“已孤暴贵,不为父作谥。”或举武王为难,郑康成答赵商曰:“周道之基,隆于二王,功德繇之,王迹兴焉,不可以一概论也。若夏禹、殷汤则不然矣,”据此,则汉高帝于太上皇尊而不谥,乃为得礼。其追尊先媪为昭灵夫人,当亦号而非谥也。
○皇伯考魏孝庄帝追尊其父彭城武宣王为文穆皇帝,庙号肃;祖母李妃为文穆皇後。将迁神主于太庙,以高祖为伯考。临淮王或表谏曰:“汉祖创业,香街有太上之庙;光武中兴,南顿立春陵之寝。元帝之于光武,疏为绝服,犹身奉子道,入继大宗。高祖之于圣躬,亲实犹子,陛下既纂洪绪,岂宜加伯考之名?且汉宣之继孝昭,斯乃上後叔祖,岂忘宗承考妣,盖以大义所夺及金德将兴,宣王受寄。自兹而降,世秉盛权,景、文二王,实倾曹氏,故晋武继文祖宣,于景王有伯考之称。以今类古,恐或非俦。又臣子一例,义彰旧典,失序,致讥前经。高祖德溢寰中,道超无外,肃祖虽勋格宇宙,犹曾奉贽称臣;穆皇後禀德坤元,复将配享乾位:此乃君臣并筵,嫂叔同室,历观坟籍,未有其事。”又表言:“爰自上古,迄于下叶,崇尚君亲,褒明功懿,乃有皇号,终无帝名。若去帝称皇,求之古义,少有依准。”不纳。先朝嘉靖中,追崇之典与此正同,袭典午之称名,用孝庄之故事,盖并非张桂诸臣之初意矣。
○除去祖宗庙谥汉惠帝从叔孙通之言,郡国多置原庙。元帝时,贡禹以为不应古礼。永光四年,下丞相韦玄成等议。以“《春秋》之义,父不祭于支庶之宅,君不祭于臣仆之家,王不祭于下土诸侯,请勿复修。”奏可,因罢昭灵後、武哀王、昭哀後、卫思後,戾太子、戾後园,皆不奉祠。後魏明元贵嫔杜氏,魏郡邺人。生世祖,及即位,追尊为穆皇後,配享太庙,又立後庙于邺。高宗时,相州刺史高闾表修後庙,诏曰:“妇人外成,礼无独祀,阴必配阳,以成天地。未闻有莘之国立太姒之飨。此乃先皇所立,一时之至感,非经世之远制,使可罢祀。”是古人罢祖宗之庙而不以为嫌也。王莽尊元帝庙号高宗,成帝号统宗,平帝号元宗,中兴,皆去之,後汉和帝号穆宗,安帝号恭宗,顺帝号敬宗,桓帝号威宗;桓帝尊母梁贵人曰恭怀皇後,安帝尊祖母宋贵人曰敬隐皇後,顺帝尊母李氏曰恭愍皇後。献帝初平元年,左中郎将蔡邕议:“孝和以下,政事多衅,权移臣下,嗣帝殷勤,各欲褒崇至亲而已。臣下懦弱,莫能执正。据礼,和、安、顺、桓四帝不宜称宗;又恭怀,敬隐、恭愍三皇後并非正嫡,不合称後,皆请除尊号。”制曰可。唐高宗太子弘,追谥孝敬皇帝庙号义宗。开元六年,将作大匠韦凑上言:“准礼,不合称宗。”于是停义宗之号。是古人除祖宗之号而不以为忌也。後世浮文日盛,有增无损。德宗初立,礼仪使吏部尚书颜真卿上言:“上元中,政在宫壶,始增祖宗之谥。玄宗未,奸臣窃命,列圣之谥有加至十一字者,按周之文、武,言文不称武,言武不称文,岂盛德所不优乎?盖称其至者故也。故谥多不为褒,少不为贬,今列圣谥号太广,有逾古制,请自中宗以上,皆从初谥:睿宗曰圣真皇帝,玄宗曰孝明皇帝,肃宗曰孝宣皇帝,以省文尚质,正名敦本。”上命百官集议,儒学之士皆从真卿议。独兵部侍郎袁亻参官以兵进奏,言“陵庙玉册木主皆已刊勒,不可轻改”。事遂寝。不知陵中玉册所刻乃初谥也。自此宗庙之广,谥号之繁,沿至本朝,遂成故典,而人臣不敢议矣。
称宗之滥,始于王莽之三宗;称祖之滥,始于曹魏之三祖。唐王彦威所谓“叔世乱象,不可以训”者也。
汉人追尊之礼太上皇,高帝父也,皇而不帝。戾太子,悼皇考,孝宣之祖若父也、太子、皇考而不帝。舂陵节侯、郁林太守、巨鹿都尉、南顿令,光武之高曾若祖父也,侯而不帝,太守、都尉而不帝,君而不帝,此皆汉人近古。而作俑者,定陶共皇一议也。
○谥法孝宣即位,思戾、悼之名,不为隐讳,亦无一人更言泉鸠里事,此见汉人醇厚。後代因之,而恩怨相寻,反复之报,中于国、家者多矣。
季孙问于荣驾鹅曰:“吾欲为君谥,使子孙知之。”对曰“生弗能事,死又恶之以自信也,将焉用之?”乃止。然谥之曰昭,亦但取其习于威仪尔。《谥法》:“容仪恭美曰昭。”按周之昭王,南征不复;晋昭侯、郑昭公、宋昭公、蔡昭侯,皆见弑于其臣,是昭非飨国克终之谥也。此外齐、晋、曹、许皆有昭公,亦无可称。而周之甘昭公,以罪见杀。至楚昭王、燕昭王。秦昭襄王、汉孝昭帝,始以为美谥。而唐之昭宗亦见弑。
○追尊子弟古人主但有追尊其父兄,无尊其子弟者,唯秦文公太子卒,赐谥为公,唐代宗追谥其弟故齐王亻炎为承天皇帝。
○内禅《左传》:“晋景公有疾,立太子州蒲为君,会诸侯伐郑。”《史记》:赵武灵王传国于子惠文王,自称主父。此内禅之始。
《竹书纪年》:夏帝不降五十九年,逊位于弟扃。帝扃十年,帝不降陟。然不可考矣。
○御容唐玄宗于别殿安置太宗、高宗、睿宗御容,每日侵早,具服朝谒。此今日奉先殿之所自立也。宗庙之礼,人臣不敢轻议。然窃以为两庙二主,非严敬之义。盖《唐书》所谓王屿缘生事亡,而未察乎神人之道者乎?
○封国唐宋以下,封国但取空名,而不有其地。明代亦然。然名不可不慎。赵府有江宁王,代府有溧阳王,辽府有句容王,韩府有高淳王。而杨洪封昌平伯,石亨、李伟封武清伯,张︼封文安伯,曹义封丰润伯,施聚封怀柔伯,金顺、罗秉忠封顺义伯,谷大亮封永清伯,蒋轮封玉田伯,此皆赤畿县名,而以为诸王臣下之封,何也?《南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