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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人一生要读的60篇小说-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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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的在台上没笑装笑,没事装事,左不过博戏台底下人一声轻鄙的彩声!要有一点不周到,就立刻给你下不来台……更不肯替我们想想!”    
    “你总算熬出来了,羡慕你的人多呢,何必顾虑到这一层!”    
    “我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人们的眼光可怕,往往从他们轻鄙的眼光里,感到我们作戏的不值钱……”    
    …………    
    壁上的时针,已指到七点,倩芳说:“妈妈和妹妹就要回来了,咱们叫他们预备开饭吧!”    
    小憨儿和老李把桌子调好,外头已打得门山响,小憨开门让他们母子进来。雪屏是常来的熟人,也没什么客气,顺便说着话把饭吃完;倩芳就预备她今夜上台的行头……蓝色绸子包头,水红抹额,大红排扣紧身,青缎小靴……弹弓宝剑,一切包好了,叫小憨拿着,末了又喝一杯冰糖燕窝汤,说是润嗓子的。麻烦半天直到十点半钟才同雪屏、她妈妈、妹妹一同上戏园子去。


中国卷第30节 憔悴梨花(2)

    雪屏在后台,一直看着她打扮齐整,这才到前台池子旁边定好的位子上坐下。这时台上正演《汾河湾》,他也没有心看,只凝神怔坐。这一夜看客真不少,满满挤了一戏园子。等到十二点钟,倩芳才出台,这时满戏园的人,都鸦雀无声的,盯视着戏台上的门帘,梆子连响三声,大红绣花软帘掀起,倩芳一个箭步蹿了出来,好一个女英雄!两目凌凌放光,眉梢倒竖,樱口含嗔,全身伶俏,背上精弓斜挂,腰间宝剑横插;台下彩声如雷,音浪汹涌。倩芳正同安公子能仁相遇问话时,忽觉咽喉干涩,嗓音失润,再加着戏台又大,看客又多,竟使台下的人听不见她说些什么,于是观众大不满意,有的讪笑,有的叫倒好,有的高声嚷叫“听不见”,戏场内的秩序大乱。倩芳受了这不情的讽刺,眼泪几乎流了出来,脸色惨白,但是为了戏台上的规矩严厉,又不能这样下台,她含着泪强笑耐着羞辱,按部就班将戏文作完。    
    雪屏在底下看见她那种失意悲怒的情态,早已不忍,忙忙走到后台等她。这是倩芳刚从绣帘外进来,一见雪屏,一阵晕眩,倒在雪屏身上,她妈赶忙走过来,怒狠狠的道:“这下可好了,第一天就抹了一鼻子灰,这买卖还有什么望头……”雪屏听了这凶狠老婆子的话,不禁发恨道:“你这老妈妈也太忍心,这时候你还要埋怨她,你们这般人良心都上哪里去了……”她妈妈被雪屏一席话,说得敢怒不敢言,一旁咕嘟着嘴坐着去了。这里雪屏,把倩芳唤醒,倩芳的眼泪不住流下来。雪屏十分伤心,他恨社会的惨剧,又悲倩芳的命运,拿一个柔弱女子,和这没有同情,不尊重女性的社会周旋,怎能不憔悴飘零?!……    
    雪屏一壁想着,一壁将倩芳扶在一张藤椅上。这时张老板走了进来,皱着眉头哼了一声道:“这是怎么说,头一天就闹了个大拆台……我想你明天就告病假吧,反正这样子是演不下去了!” 张老板说到这里,满脸露着懊丧的神色,恨不得把倩芳订定的合同,立刻取消了才好,一肚子都是利害的打算,更说不到同情。雪屏看了又是生气,又是替倩芳难受;倩芳眼角凝泪,然无语的倚在藤椅上。后来她妈赌气走了,还是雪屏把倩芳送回家去。    
    第二天早晨,北风虎虎的吹打,雪花依然在空中飘洒,雪屏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雪压风欺的棠梨,满枝缟素,心里觉得怅悯,想到倩芳,由不得“唉”的叹了一声,心想不去看她吧,实在过不去,看她吧,她妈那个脸子又太难看,怔了半天,匆匆拿着外套戴上帽子出去了。    
    倩芳昨夜从雪屏走后,她妈又嘟囔她大半夜。她又气又急!哭到天亮,觉得心里暴痛,心口发喘。她妈早饭后又带着她妹妹到戏园子去了,家里只剩下小憨儿和打杂的毛二。倩芳独自睡在床上,想到自己的身世:举目无亲,千辛万苦,熬到今天,想不到又碰了一个大钉子;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那些少年郎爱慕自己的颜色虽多,但没有一个是把自己当正经人待……只有雪屏看得起自己,但他又从来没露过口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倩芳想到这里,觉得前后都是茫茫荡荡的河海,没有去路,禁不住掉下泪来。    
    雪屏同着小憨儿走进来,倩芳正在拭泪,雪屏见了,不禁长叹道:“倩芳!你自己要看开点,不要因为一点挫折,便埋没了你的天才!”    
    “什么天才吧!恐怕除了你,没有说我是天才!像我们这种人,公子哥儿高兴时捧捧场,不高兴时也由着他们摧残,还有我们立脚的地方吗?……”    
    “正是这话!但是倩芳,我自认识你以后,我总觉得你是个特别的天才,可惜社会上没人能欣赏,我常常为你不平,可是也没法子转移他们那种卑陋的心理:这自然是社会一般人的眼光浅薄,我们应当想法子改正他们的毛病。倩芳!我相信你是一个风尘中的巾帼英雄!你应当努力,和这罪恶的社会奋斗!”    
    倩芳听了雪屏的话,怔怔的望着半天,她才叹气道:“雪屏!我总算值得了,还有你看得起我,但我怕对不起你,我实在怯弱。你知道吧!我们这院子东边的一株梨花,春天开得十分茂盛,忽然有一天夜里来了一阵暴风雨,打得满树花朵零乱飘落,第二天早起,我到那里一看,简直枝垂花败,再也抬不起头来……唉!雪屏!我的命运,恐怕也是如此吧?”雪屏听了这话,细细看了倩芳一眼,由不得低声吟道:“憔悴梨花风雨后……”    
    作品赏析    
    《憔悴梨花》是庐隐的短篇小说名篇之一。小说叙述了一个旧时代美丽的唱戏女子,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新年元旦之夜上台表演,由于过度劳累导致嗓音失色,唱戏受到影响而受到戏班老板等人的怒骂,塑造了一个受人支配、拼命劳作的柔弱的女艺人形象,反映了旧时代艺人寄人篱下、备受欺凌和歧视的凄惨命运,抨击了没有同情,不尊重女性的世俗社会,同时也讴歌了男女主人公之间纯洁无瑕的高尚感情。小说语言凝练,人物外貌表情描写逼真。间接描写是这篇小说的又一个重要特色,小说并未直接去描写女主人公的命运凄惨,而是采用对话的形式,通过男女主人公之口进行描叙,较之直接描写更为真实感人。另外小说还采用反衬的手法,以气候的恶劣、戏班老板的凶恶恰如其分地反衬出女主人公的柔弱可欺、任人摆布的飘零命运。


中国卷第31节 拜堂(1)

    ‖作者简介‖    
    台静农(1903~1990),安徽霍丘人,中国现代作家。中学时代热爱文学,后到北京大学文学系旁听,又转该校国学研究所半工半读。他是未名社的主要成员,以写乡土小说见长。抗战爆发前,曾任教北京辅仁大学、山东大学等。抗战期间在四川白沙女子师范学院任中文系主任。抗战胜利后赴台北市,担任台湾大学中文系教授兼主任。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地之子》、《建塔背》等。    
    黄昏的时候,汪二将蓝布夹小袄托蒋大的屋里人当了四百大钱。拿了这些钱一气跑到吴三元的杂货店,一屁股坐在柜台前破旧的大椅上,椅子被坐得格格地响。    
    “哪里来,老二?”吴家二掌柜问。    
    “从家里来。你给我请三股香,数二十张黄表。”    
    “弄什么呢?”    
    “人家下书子,托我买的。”    
    “那么不要蜡烛吗?”    
    “他妈的,将蜡烛忘了,那么就给我拿一对蜡烛罢。”    
    吴家二掌柜将香表蜡烛裹在一起,算了账,付了钱。汪二在回家的路上走着,心里默默地想:同嫂子拜堂成亲,世上虽然有,总不算好事。哥哥死了才一年,就这样了,真有些对不住。转而想,要不是嫂子天天催,也就可以不用磕头,糊里糊涂地算了。不过她说得也有理:肚子眼看一天大似一天,要是生了一男半女,到底算谁的呢?不如率性磕了头,遮遮羞,反正人家是笑话了。    
    走到家,将香纸放在泥砌的供桌上。嫂子坐在门口迎着亮绱鞋。    
    “都齐备了么?”她停了针向着汪二问。    
    “都齐备了,香,烛,黄表。”汪二蹲在地上,一面答,一面擦了火柴吸起旱烟来。    
    “为什么不买炮呢?”    
    “你怕人家不晓得么,还要放炮?”    
    “那么你不放炮,就能将人家瞒住了?”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既然丢了丑,总得图个吉利,将来日子长,要过活的。我想哈要买两张灯红纸,将窗户糊糊。”    
    “俺爹可用告诉他呢?”    
    “告诉他作什么?死多活少的,他也管不了这些,他天天只晓得问人要钱灌酒。”她愤愤地说。“夜里哈少不掉牵亲的,我想找赵二的家里同田大娘,你去同她两个说一声。”    
    “我不去,不好意思的。”    
    “哼,”她向他重重地看了一眼。“要讲意思,就不该作这样丢脸的事!”她冷峭地说。    
    这时候,汪二的父亲缓缓地回来了。右手提了小酒壶,左手端着一个白碗,碗里放着小块豆腐。他将酒壶放在供桌上,看见了那包香纸,于是不高兴地说:    
    “妈的,买这些东西作什么?”    
    汪二不理他,仍旧吸烟。    
    “又是许你妈的什么愿,一点本事都没有,许愿就能保佑你发财了?”    
    汪二还是不理他。他找了一双筷子,慢慢地在拌豆腐,预备下酒。全室都沉默了,除了筷子捣碗声,汪二的吸旱烟声,和汪大嫂的绱鞋声。    
    镇上已经打了二更,人们大半都睡了,全镇归于静默。    
    她趁着夜静,提了篾编的小灯笼,悄悄地往田大娘那里去。才走到田家荻柴门的时候,已听着屋里纺线的声音,她知道田大娘还没有睡。    
    “大娘,你开开门。哈在纺线呢。”她站在门外说。    
    “是汪大嫂么?在哪里来呢,二更都打了?”田大娘早已停止了纺线,开开门,一面向她招呼。    
    她坐在田大娘纺线的小椅上,半晌没有说话,田大娘很奇怪,也不好问。终于她说了:    
    “大娘,我有点事……就是……”她未说出又停住了。“真是丑事,现在同汪二这样了。大娘,真是丑事,如今有了四个月的胎了。”她头是深深地低着,声音也随之低微。“我不恨我的命该受苦,只恨汪大丢了我,使我孤零零地,又没有婆婆,只这一个死多活少的公公。……我好几回就想上吊死去,……”    
    “嗳,汪大嫂你怎么这样说!小家小户守什么?况且又没有个牵头;就是大家的少奶奶,又有几个能守得住的?”    
    “现在真没有脸见人……”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是不是想打算出门呢?本来应该出门,找个不缺吃不缺喝的人家。”    
    “不呀,汪二说不如磕个头,我想也只有这一条路。我来就是想找大娘你去。”    
    “要我牵亲么?”    
    “说到牵亲,真丢脸,不过要拜天地,总得要旁人的;要是不恭不敬地也不好,将来日子长,哈要过活的。”    
    “那么,总得哈要找一个人,我一个也不大好。”    
    “是的,我想找赵二嫂。”    
    “对啦,她很相宜,我们一阵去。”田大娘说着,在房里摸了一件半旧的老蓝布褂穿了。


中国卷第32节 拜堂(2)

    这深夜的静寂的帏幕,将大地紧紧地包围着,人们都酣卧在梦乡里,谁也不知道大地上有这么两个女人,依着这小小的灯笼的微光,在这漆黑的帏幕中走动。    
    渐渐地走到了,不见赵二嫂屋里的灯光,也听不见房内有什么声音,知道她们是早已睡了。    
    “赵二嫂,你睡了么?”田大娘悄悄地走到窗户外说。    
    “是谁呀?”赵二嫂丈夫的声音。    
    “是田大娘么?”赵二嫂接着问。    
    “是的,二嫂你开开门,有话跟你说。”    
    赵二嫂将门开开,汪大嫂就便上前招呼:“二嫂已经睡了,又麻烦你开门。”    
    “怎么,你两个吗,这夜黑头从哪里来呢?”赵二嫂很惊奇地问。“你俩请到屋里坐,我来点灯。”    
    “不用,不用,你来我跟你说!”田大娘一把拉了她到门口一棵柳树的底下,低声地说了她们的来意。结果赵二嫂说:“我去,我去,等我换件褂子。”    
    少顷,她们三个一起在这黑的路上缓缓走着了,灯笼残烛的微光,更加黯弱。柳条迎着夜风摇摆,荻柴沙沙地响,好像幽灵出现在黑夜中的一种阴森的可怕,顿时使这三个女人不禁地感觉着恐怖的侵袭。汪大嫂更是胆小,几乎全身战栗得要叫起来了。    
    到了汪大嫂家以后,烛已熄灭,只剩了烛烬上一点火星了。汪二将茶已煮好,正在等着;汪大嫂端了茶敬奉这两位来客。赵二嫂于是问:    
    “什么时候拜堂呢?”    
    “就是半夜子时罢,我想。”田大娘说。    
    “你两位看着罢,要是子时,就到了,马上要打三更的。”汪二说。    
    “那么,你就净净手,烧香罢。”赵二嫂说着,忽然看见汪大嫂还穿着孝。“你这白鞋怎么成,有黑鞋么?”    
    “有的,今天下晚才赶着绱起来的。”她说了,便到房里换鞋去了。    
    “扎头绳也要换大红的,要是有花,哈要戴几朵。”田大娘一面说着,一面到了房里帮着她去打扮。    
    汪二将香烛都已烧着,黄表预备好了。供桌捡得干干净净的。于是轻轻地跑到东边墙外半间破屋里,看看他的爹爹是不是睡熟了,听在打鼾,倒放下心。    
    赵二嫂因为没有红毡子,不得已将汪大嫂床上破席子拿出铺在地上。汪二也穿了一件蓝布大褂,将过年的洋缎小帽戴上,帽上小红结,系了几条水红线;因为没有红丝线,就用几条棉线替代了。汪大嫂也穿得周周正正地同了田大娘走出来。    
    烛光映着陈旧褪色的天地牌,两人恭敬地站在席上,顿时显出庄严和寂静。    
    “站好了,男左女右,我来烧黄表。”田大娘说着,向前将表对着烛焰燃起,又回到汪大嫂身边。“磕罢,天地三个头。”赵二嫂说。    
    汪大嫂本来是经过一次的,也倒不用人扶持;听赵二嫂说了以后,就静静地和汪二磕了三个头。    
    “祖宗三个头。”    
    汪大嫂和汪二,仍旧静静地磕了三个头。    
    “爹爹呢,请来,磕一个头。”    
    “爹爹睡了,不要惊动罢,他的脾气又不好。”汪二低声说。    
    “好罢,那就给他老人家磕一个堆着罢。”    
    “再给阴间的妈妈磕一个。”    
    “哈有……给阴间的哥哥也磕一个。”    
    然而汪大嫂的眼泪扑的落下地了,全身是颤动和抽搐;汪二也木然地站着,颜色变得可怕。全室中的情调,顿成了阴森惨淡。双烛的光辉,竟黯了下去,大家都张皇失措了。终于田大娘说:“总得图个吉利,将来哈要过活的!”    
    汪大嫂不得已,忍住了眼泪,同了汪二,又呆呆地磕了一个头。    
    第二天清晨,汪二的爹爹,提了小酒壶,买了一个油条,坐在茶馆里。    
    “给你老头道喜呀,老二安了家。”推车的吴三说。    
    “道他妈的喜,俺不问他妈的这些鸟事!”汪二的爹爹愤然地说。“以前我叫汪二将这小寡妇卖了,凑个生意本。他妈的,他不听,居然他俩个弄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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