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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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到一声驴叫。灵官妈出去一看,黑驴将头伸出厩外。她估计是驴饿了。前去看,果然,槽里空空的,连草渣儿也不剩了,就背了筐,去草房弄点草来,添进槽里。
莹儿提着桶子去喂猪,见了婆婆,望着她。婆婆知其意,说:“没事。”莹儿遂放了心。
吃饭时,灵官说:“真想不通,扎掉算了,叫人家撵得连日子也过不安稳。”老顺说:“没个顶门立户的咋成?年轻时没啥,老了连个端汤送水的也没有。”灵官妈接口道:“发丧时连个扯孝牵布的也没有。逢年过节也没人给烧纸。”猛子忍不住笑道:“管那么多干啥?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喝凉水。还管啥死了的事?”灵官说:“就是。死了,一死百了。有啥感觉?”灵官妈说:“谁说没有。魂灵子啥都知道。而且,谁的后人烧的纸归谁,别人咋抢也抢不走。”猛子笑道:“越说越玄了。”
灵官妈说:“真的。神婆说,烧纸时,在纸灰上划个圈,除了祖宗,别的鬼进不去,象电视上孙猴子划的圈一样。”猛子说:“哟,后人们都成孙猴子了。那没后人的鬼咋活?”“咋活?”妈道:“都成破头野鬼了。一天胡游闲逛,见个身上煞气小些的,就问候一下,弄点烧纸花。”灵官笑道:“那不更自由啊?多问候几个,不就成百万富翁了?全如活着东躲西藏,养啥儿子。”灵官妈眨眨眼,想说啥,可终于没说出来。莹儿抿嘴笑了。
老顺说:“话不能那么说。不养个儿子,人家会咋说?人家会说你缺德才养不下儿子。”灵官笑道:“不是你说儿子是要债来的,是前世欠了人家的债。为啥谁都盼个要债鬼呢?”老顺道:“话也不能那样说。人活个啥意思?说穿了,就是为养个儿引个孙。不养儿引孙,你到人世上干啥来了?一死,不是和没来一个样吗?”灵官说:“养儿引孙又有啥意思?”老顺不理灵官,继续说:“没个后人,人一嚷仗,就骂你焦尾巴断后,总不是个滋味?就说不管这些,说由他说去。可农田地里干个啥,丫头总不如娃子。就说浇水吧,半夜打发他出去,也用不着担心,可丫头就不成了。所以说十个好丫头,顶不上一个瞎娃子。”
莹儿说:“哟,那我们这些人就没意思活了,生下后不如喂狗。”灵官妈接口道:“就是。这一大家子为啥离了老娘不成?啊?!老牛养了十个牛,事事离不了老牛。你们男人能得很。那我和莹儿今后不干啥了,叫你们尝几天滋味。鼻子里钻几天烟,才不会说这些没良心的话。”
老顺笑了:“话不能这样说。鸡是刨的,猪是拱的,谁有谁的本事。”“着, 这就不对了。”灵官妈道:“咋十个好丫头不如一个瞎娃子? 你叫那瞎娃子生几个娃娃看。”灵官说:“听妈的话很开通。那就动员兰兰节扎算了。”灵官妈道:“那可不成。丫头想娃子,头都想成个蒜锤儿了。”老顺道:“看,还不是娃子贵重吗?”众人笑了。
灵官妈忽儿叹道:“兰兰那边不知咋个紧法呢……可把丫头愁死了。养不下个带把儿的,人前也抬不起头来。”灵官望一眼莹儿,发现莹儿也正望他,就红了脸。
第十三章
都说凉州这地方邪,说曹操,曹操到。中午时分,白福带了女儿引弟骑了毛驴进了门,打个招呼,放下引弟,便牵驴去魏没手子家。灵官妈抱了引弟心肝宝贝叫个不停。
白福刚到魏没手子家。狗宝也来串门。狗宝好赌,和白福常在一起耍。一见白福,狗宝就问:“白福,你‘盖’个啥?”“骡子。”“你还是‘盖’个驴算了。马下骡子泥里栽葱,驴下骡子沙里澄金。”白福说:“管他啥葱啥金。别人能澄下,为啥我不能?”
魏没手子说:“凤香逃了?”
狗宝说:“玄了又玄给逮住。白福,可小心。这几天抓得很紧。逮住,就往车上丢,按到手术台上就动刀子。听说市上挂了黄牌,再不动真格的,乡长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听说城里也派来了好些车呢。”
“抓住了,老子认命。抓不住,还要生。总得生个掉把的。”
魏没手子走出门外,把儿马拉出来。儿马一见白福的那头草驴,兴奋地大叫一声。草驴闻声,也兴奋地拌嘴流口水。
魏没手子笑道:“这家伙也灵着呢。前天,王秃子的那驴来,一个上午不起性。那家伙是个啥驴呀?干不棱登的。又是个毛鬼神,好容易把马的兴头引起,它又踢又叫,一连七八次都‘盖’不上。瞧,这马也知道你的驴俊呢,用不着我当媒人了。”
白福听了很得意,说:“这能比吗?我的,瞧,这毛片,黑得发亮,活脱脱一个千里驹。”
儿马草驴碰着嘴唇。
魏没手子将驴尾巴系到一边。儿马长嘶一声,人立似站起,前蹄“盖”到黑驴背上。
不一会,黑驴的尾部颤动起来。魏没手子说:“成了,这下盖定了,你看那架势……哟,快,你瞧,它要撒尿,掐它的腰,对,使劲掐……一尿,可就全完了。全脸胡子吹火,全完了。”白福用力掐黑驴的腰,迫使其放弃撒尿的架势。
狗宝走过去,解开驴尾巴,拍拍驴屁股,说:“看那架势挺有劲,不知中不中用?盖不定,驴就不好好吃草,会塌膘。你说怪不?牲口这东西,也贪这个。这又不中吃,又不中穿,可没它不成……人比驴还贪……有人还为这个掉脑袋呢。”
魏没手子道:“天造啥的时候,总有个道理。不象你妈那神婆,嘴里骨碌半天,谁知道她说些啥?”
狗宝正色道:“这可不敢胡说。妈的啥也有本草。不是胡编的。她有个书,叫啥《桃花镇法》,是周朝的桃花女传下的。周公的神算不如桃花女的禳演。周公精通八卦,啥灾都能算出。可桃花女一禳演,就啥灾都没有了。”
白福听得眼睛都直了:“我还听说神婆是精灵鬼入窍的,还真有本草呀?”
“入窍是入窍。可本草也有。那书我见过,毛套纸,黄黄的,划些怪模怪样的符,一看,心里就怪怪的。”
“那……克人的煞气呀啥的,也成真的了?”
“当然呀。去年来了个城里人,是搞啥气功的,说,那玩艺儿有道理。比如属羊的,你看,我们村里属羊的女人,哪个命不苦?几个还是寡妇呢。听说羊年,天上的值日的星星煞气大。那年生的人也煞气大。男人不要紧。女人就不好,身上尽是啥波。你想,常年累月,不叫她克死,才怪呢。”
……白福的脸一下子灰了,半晌,才说:“上回,来个蛮婆子,就说就说……我那丫头煞气大,会克人。说男娃的死,多半与她有关……我还不太信……她就是属羊的。”
“你说引弟呀?我妈也这样说。”狗宝脱口而出,又觉出不妥,忙改口说:“不过,我是不大信的。”
“她怎么说?你妈怎么说?”白福追问。
“其实,信那些干啥?玄呼呼的。”
“你不说,就不是人。你能眼睁睁看着叫我断后?有啥话,你放心说。我也好生个法儿,请个人禳解一下。你说,她咋说的?”
“其实,也没说啥……也就……不过……其实……就是克人。小着克弟,大了克夫。再没说啥。真没说啥。”
白福丢了狗宝,蹲在一块土坯上,垂了头,半晌,说:“我也估摸着不对劲……哪有这等怪事?……我也估摸有问题。”说完,长长出口气。
狗宝说:“话虽那么说的。可咋说呢?不信不就对了。”
白福不语,石头似蹲着。半晌,起来,也没理狗宝,拍拍前额,摇摇头,牵了驴,走了。
“放屁。”一听白福的话,老顺就变了脸:“我不信,这灵丝丝一个丫头,有啥煞气?咋个克人?你少给老子神神道道,少给老了羊沟子里放猪屁。”
白福说:“这又不是我编的。上回,齐神婆就这样说。”
“呸,她是啥?妖精。五六十岁的人了,嘴唇还红丢丢的。走路扭过来扭过去,学个啥风摆杨柳枝儿。她能放个啥好屁?”
灵官妈笑了:“你也真是的。嘴唇红是人家天生的,又没抹啥口红。走路扭来扭去与人家说话有啥相干?北柱走路不扭,可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我不管。反正你们少放这种屁。”老顺气恨恨地说。
引弟望望父亲,望望爷爷,问奶奶:“啥叫克?”
灵官妈拍拍她:“小孩子家不听大人喧谎。”
“问问嘛。啥叫克?奶奶,你说,你说。”引弟抓住奶奶的手使劲晃。
灵官妈吱唔一阵,才说:“克嘛,就是……用刀在木头上刻人。知道不?”
引弟拍手笑道:“弟弟是我刻的,是我刻的。我再刻一个。爹,我再给你刻一个。好不好?”
白福变了脸,捞过引弟,狠狠扇她屁股:“叫你再说。叫你再说。”引弟哭叫起来。灵官妈急了,边骂边遮挡:“你个挨刀货。你个挨刀货……”
老顺沉了脸,一把推开白福,捞过引弟,怒道:“有啥威风,外头耍去。”
白福胀红了脸:“你听,她说的啥话?”
“啥话?我没听见她说啥。娃娃嘛,才几岁,懂个啥?她挖鸡滩屎,你也挖?”
灵官妈搂了引弟,娃娃乖乖地哄她。引弟渐渐收了哭声。她不理解爹为啥打她,便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偷偷望父亲。
灵官妈对引弟说:“以后再不许说这话。”
引弟问奶奶:“爹爹说是我刻的弟弟。我再刻一个,有啥不对?”
“你再说?!”白福怒吼着扬起巴掌。引弟赶紧住了口,把头埋进奶奶怀里。
老顺望一眼白福,说:“有些话不该听就不听。不要见风就是雨。”
白福出口横气,瞪引弟一眼,蹲在炕沿上,捞过老顺的烟锅儿,用手抹抹烟嘴,狠狠地抽。
老顺说:“迷信迷信,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有些事不信不成,比如黄道日了,黑道日了,祭神呀啥的。但又不能啥都拿那个圈子套。都套,还不活人了?总不能听个音音儿,念个经经儿。”
白福不答,狠狠咂几口烟,以此来表示自己的烦燥和反感。老顺觉出其意,便住了口,说:“走,引弟。跟爷爷玩去。”引弟瞅了爹一眼,怯生生走了。
灵官妈抠抠衣襟上的饭点,抠几下,望一眼女婿,终于问了:“神婆真那样说?”白福吁口气:“狗宝说的。”
“有没有治的法儿。”灵官妈盯着女婿的眼睛,仿佛要从里面盯出“法儿”来。
“不知道。没问。上回,就是她判的符,想的法子,生下倒是活的,可后来又死了。比第一个强些,多活了几天。”
“这我知道。有没有更有效的法儿。你去问问看。”
白福吐口唾沫,把烟袋卷到烟杆上,一扔,下了炕。怔了半晌,长叹一口气。
灵官进来了,见妈和姐夫神色有异,问:“又咋了?”
白福梦中醒了似的,见是灵官,问:“正好,你念的书多。书上说没说克人呀煞气呀啥的?”
“啥克人?”灵官不解。
“就是谁叫谁克死了。书上有没有这种事?”灵官妈紧张地望灵官。
“问这干啥?”灵官笑了:“书上没讲这个……不过,我听过一场气功报告。那个气功师说,有这事。说是每一个人都有啥磁场。一个人的磁场和另一个人的不一样。和谐的,就好,身上的病也就好了。不和谐的,就互相干扰,就生病。”
“这么说,真有克的说法了?”白福头上又泌出了汗珠,话音也颤了。
“管这些干啥?说是那么说,可谁知道。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难说。可我有时也有点怪,为啥有些人一见就舒服,而有些人一见就别扭。熟人生人都一样。我估摸,这场呀啥的,肯定是存在的了。听说有一种红外线照相机能照下人的磁场 。”说着,灵官住了口。因为他发现,姐夫和母亲的脸色一下子变灰了。尤其母亲,骤然间老了几岁。
“这么说,是真的?”白福梦呓似说。
“啥事?究竟出了啥事?”灵官问。
妈苦笑一下,说:“神婆说,引弟克人。死的几个,都是她克死的。”
灵官笑了:“我还当出了啥事呢!真是的。这话,谁信?”
“上回来的一个蛮婆子也这样说。”妈说。
“嘿!”灵官晃晃脑袋:“你们信这个干吗?人的命既然是天生的,一个小丫头咋能改变得了?笑话,你们也不想想。”
“你不是说也有啥场吗?”妈望一眼头上冒虚汗的白福,说。
“场?那是人家说的。谁知道有没有?就算有,哪有啥?谁没场?咋克人?笑话。”灵官觉得自己越说越没力量。于是,他索性不去解释“场”,转个话题:“那些气功师,谁信?骗钱的多,真的少。有一个还说他把蚊子都给结扎了呢,用意念。从此天下蚊子都断子绝孙了……这个……谁信?”灵官无意间又说出“绝子绝孙”四字。 他发现,白福望了他一眼,脸色更阴了。他心里一慌,想好的话也忘了。
灵官妈怔一怔,咬着牙,狠狠地说:“我也不信。一个小丫头,咋能把天定的变了?”一字字竟似从牙缝里挤出。
白福却不说话,头上的汗也干了,脸色仍是灰。怔了一会,梦游似出去了。
“这事嘛,咋说呢?”齐神婆打个蒜腥浪气的饱隔,瞟一眼白福,见他张着口,象癌症患者望名医一样望她,便住了口,就象瞎仙说书时说到有一把刀正向主人公头上砍去时忽然要去撒尿一样。这越加把白福弄了个五猫抓心。齐神婆很满意这种效果。“狗宝--”她叫一声儿子,“去,拿八角钱给蔺家铺子。我拿了一包卫生纸。”而后,又用针去挑指甲里黑黑的污垢。她挑得很精心。每个指头大约用两分钟时间。等把十个指头都逐一挑完后,白福的精神都快崩溃了。
“干妈,你说,这事……”白福好容易才说出这几个字。
“这个嘛,难说。”齐神婆终于望了他一眼。“你信吧,虚虚幻幻的。看不见,抓不住。谁也没见死人身上有谁克下的伤疤。不信呢,也有一个一个叫人克死的。你不见嘛?做寡妇的,不多是属羊的女人吗?”
“我是说……”
“不用说。我知道你说啥。娃儿也一样。娃儿,煞气最大呢。鬼也怕童身娃儿呢,一团火,忽喽喽的。眼睛开的人能看见。你看,要是人家一克人,那个劲候,就象旋风一样,劲大得很……不过,这话,我是不常说的。明理的,相信我的话。不明理的,还骂我骗钱害人呢。”说到这里,神婆抿抿嘴,打出一个蒜性浪气的饱膈。
“就说那几年挨斗。你说我骗钱啊,害人呀,可偏偏那些斗我的人最后求我。就象死了的黄胡子,欺也把我欺了。临完了不照样求我。浑身淌黄水,唉呀,那个恶心劲儿,没一处好的地方,不还得求我?我收了个魄就好了。嘿,你猜,我咋着?我把他的魄给他拨了,一脚踩进刺丛里。不淌水?浑身不淌水才怪呢,还由他哩。还斗我呢……斗完,回来,见了面他还吱吱唔唔。我那个气呀,就给他拨了一下。临完了,他还得求我,哈。”神婆已将吊胃口的心思全忘了,完全沉浸于对自己“当年”的回味之中。
白福几次听她谈过这些,但他还是装出第一次听的样子,脸色随叙述情节的展开或惊或喜,竟似完全给迷住了。
“我当然也不是好欺负的。对不对?不过,我轻易不欺负人。逼急了,当然少不了给个一下两下的。还有个人……名字我不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