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谭集-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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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锯战。因明王室成员在民族斗争中表现较好,他们也受到满清统治者的残
害,所以人民群众对他们有所怀念也是很自然的。林四娘可能就是那138 个
衡王宫人中的一个。顺治三年清政府押送郡王和宫眷北上时,又有许多王室
成员和宫眷死亡。林四娘或即死于此时,并且死得比较壮烈,所以身后受到
人们的怀念,并把她的故事和传说流传开来。
⑦ 见《山东巡抚方大猷题本》,载《明清史料》丙编第五本。
① 见《登莱巡抚陈锦残题本》,载《明清史料》丙编第五本。
② 见《登莱巡抚杨声远启本》,载《明清史料》丙编第三本。
③ 见《益都县图志》。
④ 以上均见《登莱巡抚杨声远启本》,《明清史料》丙编第三本。
① 见《刑科抄出山东青州道韩昭宜革职提问》残件,见《明清史料》丙编第六本。
为什么一段激烈、悲惨的反抗满清的历史变成为《红楼梦》中镇压农民
起义的反动故事了呢?把“恒王”变成“千古第一风流人物”了呢?这和故
事本身的政治性和清代文化政策有关。在这个故事刚刚产生时,王士禛就吞
吞吐吐,陈宝钥有意隐瞒,到陈维崧时就把这个故事说成是“搜神酉阳之亚”,
把林四娘的死说成是“中道仙去”,因此他只突出其诡异的一面,冲淡其历
史色彩。到了曹雪芹时代,已经过了100 年,历史的真实在口头传说中被扫
除得干干净净。统治者按照自己的需要,把一个具有爱国色彩的历史故事篡
改成一个典型的为封建统治服务的反动故事。那时已经过了康熙、雍正和乾
降初期,鲁迅先生曾十分愤慨地揭露过那个时期文化统治的严酷。他说:“单
看雍正、乾隆两朝对于中国人著作的手段,就是够令人惊心动魄。全毁、抽
毁、剜去之类也且不说,最阴险地是删改了古书的内容。”(《病后杂谈之
余》)也就是说明目张胆地篡改历史。对于鲁迅所说的《金史》《元史》尚
且如此,对于与本朝关系至深的明末清初的历史,更要严加注意。乾隆三十
九年八月诏书云:“明季末造,野史甚多,其间毁誉任意,传闻异辞,必有
诋触本朝之语。。”所以他们为了“杜遏邪言,以正人心、厚风俗”①,就
不得不加紧禁焚和篡改了。对于形成文字的书尚且如此,对口头流传的故事
也不能不注意。再加上大兴文字狱(康熙二年的庄廷■的《明史案》就杀七
十余人),所以清初的知识分子不能不备加警惕,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文人也
时时有意无意地篡改和歪曲历史。曹雪芹出身于豪贵之门,虽是汉族却有旗
籍,与皇室关系至深。在这样的家庭里流传的只能是适合满清统治者口味的
故事。所以曹雪芹听到的完全是被统治阶级篡改的林四娘故事是不足为奇
的。曹雪芹记录了这个故事,并通过书中正面人物贾宝玉对林四娘故事的评
价,反映出他的阶级局限。
① 见《清代禁毁书目》。
从《名教罪人》说开去
《名教罪人》是解放前故宫博物院编的“文献丛书”的一种,它汇集了
“批判”“名教罪人”钱名世的“诗歌”三四百首,前面还附有雍正的上谕
和汇集者的小序。仔细读来,颇有兴味。
“名教”就是以正名分为中心的礼教。“名教罪人”我想也许是指非圣
无法,颇有些离经叛道精神的逆子贰臣吧!翻了翻《清史稿》才感到大谬。
钱名世的传记虽然非常简单,但却无误地说明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文人。其
为康熙四十二年的一甲进士,曾任翰林编修,很有文名,参加过《明史》的
修撰和润色工作,诗也写得不错,很为一代文坛领袖王士禛所激赏。后来年
羹尧倒台,发现他有投赠给年的诗,赞扬年的平藏大功,触怒了雍正皇帝。
但这个极为险恶而又十分好名的皇帝并没有杀钱名世的头,而是别开生面,
搞了点新花样。他在谕旨中说:“其人为玷辱名教之人,死不足蔽其辜,生
更以益其辱。是以不即正典刑(不杀头)褫职递归。”意思是说即使不叫你
死,但也不叫你好好活着,而是撤职、押送回乡,交地方官管制。雍正皇帝
并且亲书“名教罪人”四字,令该地方官制造匾额,张挂钱名世所居之宅(这
一点举措,使我想起在文革中给“黑人类”和管制分子挂黑牌的“革命行动”。
当时以为是革命小将的新发明,原来也是“古以有之”的),还“令在京现
任官员,由进士举人出身者,仿诗人刺恶之意,各为诗文,纪其劣迹,以儆
顽邪。并使天下读书人知所激劝,其所为诗,一并汇齐,缮写呈进,俟朕览
过,付给钱名世”。也许杀头只能触及皮肉,污辱才能触及灵魂罢,这种被
雍正郑重地说并非“儿戏”的一招,确实是他的一大发明。雍正代表他的大
小臣工说:“凡文学正士,必深恶痛绝,共为切齿。”那么只要是“正士”
自然要表现出“深恶痛绝”的义愤,否则就难免流入“邪士”一流。搞这场
咒骂合唱是必要的,因为它能“使天下臣工,知获罪名教,虽靦颜而生,更
甚于正法而死”!
年羹尧在清史上是个重要人物。他是镶黄旗人,明珠的孙婿。康熙四十
八年,雍亲王胤禛(即后来的雍正)主持镶黄旗务,两人就有了主仆关系。
年的妹妹又是胤禛之妃,他们又有一层郎舅关系。按说两人的关系应该很好
了,可是由于年生性倨傲,对胤禛只称职,不称奴才(当时年已为封疆大吏),
又很少去问安,因此胤禛就骂他“丧心病狂”,是“儇佻恶少”,甚至说“无
父无君,莫此为甚”。可见雍正对年早就没有好印象。康熙末年,年羹尧在
平定准噶尔和西藏叛乱过程中,立了不少功劳。康熙最宠爱的十四皇子胤,
立功青海,得年之助不少,因此很受康熙赏识,官至定西将军兼川陕总督。
雍正以阴谋手段上台之后,就逐个打击有可能和他争夺帝位的诸王子及其羽
翼,胤禵是雍正忌恨的对象之一;可以想见,对年羹尧自然也是充满疑虑的。
只是由于年拥兵在外,青海一带也尚未安宁,不敢遽然下手。年羹尧也想改
换门庭,投靠雍正,极表忠顺。在回京吊唁康熙的时候,他就出卖了胤禵,
向雍正告密,说胤禵的坏话。这两位君臣,各怀鬼胎,表演了两年多。我们
看一看他们在奏文特别是雍正批语中所说的那些令人肉麻的私房话,怎么也
想不到年会有个“赐自尽”的下场。
从雍正元年到雍正三年这两年多中,雍正对年恩宠有加,赐爵、赐金、
赐第、赐园、赐世职。年羹尧给雍正的奏折接连不断,有时一个月上奏六七
次。雍正的批语也倍极亲暱。雍正不断地赏赐给年各种物品,从贵重的人参、
玉环、西洋规矩到一般的吃用等物如荔枝、野鸡、橙柚、奶饼、茶叶、荷包、
小刀、鼻烟壶、平安丸、交感丸,甚至有亲自题诗的扇子。每当拜领这些东
西的时候,年就感恩戴德地说,他们两人“分为君臣,恩犹父子”。雍正批
云:“实尚未酬尔之心劳功忠四字也。我君臣分中不必言此些小。”针对雍
正的好名,年羹尧也尽力吹捧,雍正赐他诗扇,他谢奏说:“伏读御制诗章,
工逾李杜;挥洒宸翰,法本钟王。”两人来往密切,无所不说,有时甚至开
些玩笑。一次雍正赐给他珐瑯管双眼翎,他奏说:“谨缮折恭谢天恩,更恳
圣慈,如有新制珐瑯物件,赏赐一二,以满臣之贪念。”雍正说:“珐瑯之
物,尚未暇精制,将来必造可观,今将现有数件赐你,但你若不用这一‘贪’
字,一件也不给你。得此数物,此皆一字之力也。”这段君臣的对话,一个
恃宠撒娇,一个音容蔼然,多么酷肖《红楼梦》中的贾母与凤姐,充满了家
庭伦常间的温情。雍正为了表示对年的态度非同一般,甚至在批语中讲些京
中流传的笑话,“闲写来,令你一笑”。君臣之间的关系看来和谐极了。
有时雍正纡尊降贵把边功归于年羹尧,说:“真正可喜之事,有你这样
的封疆大臣,自然蒙上苍如此之佑,但朕福薄不能得如尔之十来人也。”甚
至说:“自你一(应作‘以’)下,以至兵将,凡实心用命效力者,皆朕之
恩人也。言虽粗鄙失体,尔等不敢听受,但朕实实居如此心,作如此想。”
这简直像从心窝里掏出的话一样,我们第三者读来都会有些感动。每当谈到
两人的关系,雍正说:“从来君臣之遇合,私意相得者有之,但未必得如我
二人之人耳。尔之庆幸固不必言矣,朕之欣喜,亦莫可比伦。总之我二人做
千古君臣知遇榜样,令天下后世钦羡流涎就是矣!”甚至信誓旦旦地说:“朕
不为出色的皇帝,不能酬赏尔之待朕,尔不为超群大臣,不能答朕之知遇,
惟将互相'劝'勉在念,做千古榜样人物也。”我们从这样批语中感到雍正对
待臣工真是推诚相见,优容宽待,无所不至。在频繁来往的文字中,雍正还
充满感情地说:“朕之亦甚想你,亦有些朝事和你商量者,大功告成,西边
平静,君臣庆会,亦人间大乐事。”在年将回到北京的时候,雍正激动地写
道:“大功告成多日,君臣庆会在迩。临书不胜欣喜。”这些话读来是何等
的亲暱,何等的体贴、又是何等寄厚望于年啊!我们那里还能想到就在四五
年前还骂他“丧心病狂”呢?
这次朝觐以后雍正和年的关系急转直下,这最根本的原因是雍正的位置
已经稳固,西边也安定了,于是在三月年羹尧上贺表,误将“朝乾夕惕”写
成“夕惕朝乾”。这本来不是了不起的大事却引起雍正的愤怒,他在三月廿
三日的上谕中说:“年羹尧本内,字画潦草,且将朝乾夕惕,写作夕惕朝乾。
年羹尧非粗心办事之人,直不欲以朝乾夕惕归之于朕尔!”并且说:“羹尧
不以朝乾夕惕许朕,则羹尧青海之功,亦在朕许不许之间而未定也。”这时
专会看皇帝脸色,又对年羹尧有些不满的大臣,纷纷交章劾奏,雍正三年十
二月年被逮进京,下议政大臣、三法司、九卿会审。被定大逆、欺国、僭越、
专擅等罪九十二款,许多都是因宠绝爱衰而产生的。罪当大辟,亲属缘坐。
仅仅半年多点,喧哧一时的年羹尧就落得这个下场。年羹尧至此只得向雍正
乞求怜悯:“臣今日一万分知道自己的罪了。若是主子天恩,怜臣悔罪,求
主子饶了臣,臣年纪不老,留下这犬马慢慢的给主子效力;若是主子必欲执
法,臣的罪过不论那一条,那一件皆可以问死罪而有余,臣如何回奏得来,
除了皈命谒诚恳求主子,臣再无一线之生路。伏地哀鸣,望主子施恩,臣实
不胜呜咽。”这就是半年以前还是封疆大臣的末路!但这并没有引起雍正的
哀矜。雍正三年十二月廿一日下诏:“尔亦读书之人,历观史书所载,曾有
悖逆不法如尔之甚者乎?”“尔应服极刑及立斩者共三十余条,朕览之,不
禁堕泪。朕统御四方,必赏罚公平,方足以治天下。。令尔自裁,又赦尔之
兄、子、孙、叔伯等多人死罪,此皆朕委曲矜全莫大之恩,尔非草木,虽死
亦当感涕。”雍正临处死年羹尧还不忘记叫他感戴自己。
对可能危及政权的年羹尧是如此严峻,对无足轻重的文人钱名世却是想
出花样来羞辱他,这也就是龚自珍所说的“去人之廉,以快号令;去人之耻,
以嵩高其身”吧!而那些奉旨作“诗”,实际上参加咒骂合唱的大小臣工,
实际上也是战战兢兢。如因戴名世《南山集》案而进狱刚被宽大释放不久的
方苞,也要奉命作骂诗:“行邪惯履欹危径,记丑偏工谀佞词。”他的心情
如何可想而知。在骂钱名世几个月后,典试江西,因出题“维民所止”而被
诬告下狱,死在狱中,最后还被戮尸的查嗣庭也写道:“一网开恩宽斧锧,
百年遗臭辱簪缨。”他没有想到自己就没免了斧锧之灾。当然臣工们怎么想
对雍正说来是不重要的。三百多个臣工只能写出只有一个“思想”的诗,这
大约就是龚自珍所说的“一夫为刚,万夫为柔”吧!
口诛笔伐和实际的杀头不同,但这都是封建专制主义所惯用的两手,精
通权术的雍正有了很大的发明创造,这在历史上是应该记上一笔的。
是是非非八股文
八股文已经成为一个恶谥,举凡僵化、保守、食古不化、语言无味、面
目可憎的事物,都可以顺手赠给他一顶“八股”或“老八股”的帽子。它还
波及到政治领域,共产党内有“党八股”;国民党内有“抗战八股”、“反
共八股”。毛泽东称之为党的大敌、革命的大敌、人民的大敌。至于八股文,
早在明代就受到有识之士的痛斥,甚至说它颠覆了大明的江山。到了八股文
极盛的清代,也是它备受指责的时代。徐大椿在《时文叹》中写道:“读书
人,最不济;烂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道变做了欺人技。三
句承题,两句破题,摆尾摇头,便道是圣门高弟。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
文章,汉祖唐宗,是那朝皇帝?案上放高头讲章,店里买新科利器。读得来
肩背高低、口角唏嘘。甘蔗渣儿,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负光阴,白日昏
迷。就教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这篇俗曲把读八股读傻了的士
子们挖苦得无以附加。作者认为八股文造就了一群废品,既无知、又无用,
连个合格正品的人都做不了,何况做官呢?现在人们更是把它与辫子、缠足、
鸦片烟枪归为一类,而且“想起来就令人恶心”。
事情就是这样奇怪,人们越骂它就越有市场。近几年来有关八股文的书
出了三四种。有王凯符的《八股文概说》,启功、张中行、金克木的《说八
股》,邓云乡的《清代八股文》,现在又再版卢前的旧作《八股文小史》,
还有几个八股的选本也应运而生,它几乎可以成为一个系列了。这些作者对
八股文的态度不同,但都是从新文学理论出发对八股文的产生、发展、衰落
做了有益的探索。新文学家关注与研究八股文据我所知是从周作人始,他写
了《论八股文》,1932 年他在辅仁大学讲《中国新文学的源流》又把八股文
列为一讲,把它视为“清代文学的反动”。研究者从文学角度说了许多话,
然而,八股文首先不是个文学问题。《儒林外史》那位八股才女鲁小姐的爸
爸鲁翰林说:“八股文章若做得好,随你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
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若是八股文章欠讲究,任你做出甚么来,
都是野狐禅,邪魔外道。”这是由八股崇拜造成的气迷心,其话不能当真。
老一辈的文化人齐如山先生曾说,许多靠八股拿到秀才功名的人连一封简单
的家信都写不了。他见许多这样的人,因为作八股与写应用文,不是一股劲。
但是我以为也不必过甚地责备这种现象。因为统治者设计了以八股取士,目
的不在于训练其写作能力,而是进行思想灌输的一种手段。因而人们说八股
文如何是废话连篇、如何枯燥无味、如何是“甘蔗渣嚼了又嚼”,会写八股
文的士子如何愚昧无知等等。这些义正辞严的批判似乎都有点无的放矢、没
有搔到痒处。因为统治者思想灌输的目的不是培养文学家、更不是造就学问
家,而是为他们训练驯服的统治工具、选拔合格的官僚。纵观五百余年的八
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