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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风云变[梁凤仪]-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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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不顺母亲的意思,她就是这起脾气。
  我叹一口气。
  “妈,我连张重轩的女婿姓什名谁也不知道,如何去担保他做生意?”
  “人家又晓得你是何方神圣了?张家身旁还缺肯逢迎张就的人?”
  “我凭什么担保呢?”
  “你这话才真像话了。我也不怕失札,告诉张太太实情,我们是小户人家,哪来这番资格。她给了我很好的解释,有本钱做担保的人家,一经签了宇,就会通街传扬,闹得满城风雨,她信任我们不会胡言乱语。重复说银行根本是他们的,找什么人签名只是循例而已,谁有空去查你的底子!”
  “妈,我见的世面不多,为什么不跟郁真商量去?”
  “郁真是政府公务员,不便做商务上的担保人,况且郁真这阵子频频上电视又见报,谁不晓得她了,张太太和我都不欲张扬。”
  这真叫势成骑虎!
  “待我跟锦昌商量一下吧!”
  “嫁掉了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默然。
  “我有说错吗?住在人家屋檐下,老是做不了主。你从小听谁的话,吃谁的饭长大了?”
  今时今日,仍有这种电视肥皂剧的角色和剧情出现,在现实生活里头,也真叫设法子的事!
  “我答应张重轩太太这中午就给她办妥了,你是分明地要我丢脸!”
  我简直不能回应母亲的蛮横。
  “是因为我平日疼郁真多一点点,现今要抹下脸来求你,你就仗势欺人……”
  “妈……”我怪叫。
  吞下了—口极难吞的冤屈气。
  “做娘的会拿个陷阱套你不成?”
  “要起程,我还得起床洗把脸吧!”我援摆手,示意母亲别再说下去。
  挣扎着跑进浴室去淋了浴,人才像清醒过来。睡多了,其实更疲累。
  才穿戴停当,母亲差不多是挟持着我,一齐到了恒茂银行办理正经大事。
  张重轩的女婿叫潘广生,普普通通样貌的一个中年人,暂面之交,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一旁打点的张重轩太太母女,把母亲推崇备至,奉承有加,我看着实在觉得有点过态,其至肉麻,无法形容过程的突兀和夸张,只觉心头翳闷。可是,母亲都乐得飞飞的。
  那银行经理毕恭毕敬,向我阐释了做担保人的义务。
  简单一句,借贷人无法清还那二百万元欠款,我就得负责。
  他也设调查我的背景,只把我的身分证影印存底,在证人面前签了名,就算功德完满。这真是个官官相卫的世界,生意都是这一撮有势力的人全揽在身上做的,何况身旁多的是希望有机会巴结奉献的人,如我母亲!唉!
  张重轩太太硬要请我们午膳,我心里一直挂念倩彤.推辞好意,由着母亲跟他们厮混去!
  接到倩彤工厂去的电话,都说她在忙着。我看反正有空,干脆开车子到新界去,直上她的厂房,看看她的精神如何,才放得下心!前天晚上,闹得也太疯了。
  跑到倩彤的工厂去,刚好午膳时间。工厂只余一些工友,一小堆一小堆地围着吃盒饭。我朝写字楼走去,好几张写字台都空躺着,想是外出午膳了。
  倩彤的办公室门外镶有个小铜牌,写着“董事总经理”我轻轻敲门,随手推门进去,吓得什么似的……
  “对不起!”我支吾着,一脸发烫,进退为难。
  倩彤正在跟施家骥在房里头接吻。
  我的出现,最最最最不得其时。
  “没关系!”倩彤整整衣襟,倒落落大方地拖住施家骥,给我们介绍。
  我还是微垂着头,跟这位施先生打招呼的。
  施家骥说:“听倩彤提起过你!”
  我笑。
  “一道到外头去吃午饭吧!”
  我想,有情饮水饱,原本他们就连午饭都不用吃了,如今因有了程咬金在,非改变计划不可。
  “谢谢你了,我只是路过,来看看倩彤,招呼一声就得走了!”真是的,太阳底下的谎话可其多,塞大半小时车子赶到新界,就为打声招呼?哈!
  “难得有机会大家聚在一起谈谈!”看得出施家骥是个有风度的人。
  我正摸棱两可,倩彤代我出了主意:“别跟郁至客气,我送你到电梯口去!”
  如此地下逐客令,我是非走不可了。
  “为什么不先给我一个电话呢?”倩彤边陪我走,边问,语音平和。
  “我摇了两次电话来,都说你在忙,我想你不会外出了,便走上这一趟……”
  “有事找我?”
  还会有什么事呢?人怎么三朝两日就一百八十度变?
  “看看你的情况!看样子,你们言归于好了!”
  “也许是你帮的一把忙见效了!改天要好好谢你!”
  “说什么客气话,有事就找我吧!”
  “我会!”
  倩彤扬扬手,一张开颜畅快的脸就隐浮在电梯门外了。
  步出工厂之后,我忽然有种失落感。不能说有种被利用了的不快,那未免太严重了,别说倩彤并非这样辜恩薄情的人,我亦不至于如此气量浅窄吧?
  或者,我只是有点想不明白,一道儿在雨过天晴之后吃一顿午饭,有什么不好呢?
  也许,化干戈为玉帛了,倩彤珍惜着每一分一秒跟施家骥在一起的时光,容不了任何局外人,那也是情理之内的事,不一定怕我以功勋自居,出言不逊,坏了刚缝合起来的关系的!
  就为这么一件小事,我整天气闷!
  无端端钻进牛角尖去干什么呢?从前我总是个无所谓、无所谓又过一天的人,近来真的不一样。每遇一事,总从多方面去想、去分析、去思考,而得出的结果,都是心烦气躁,老觉得我周围的人,没有谁拿我真心对待!我能吃一点亏,他们就对我好一点,那是爱我呢?还是爱我为他们所作的让步甚而牺牲呢?
  这种思虑真真危险!
  都要怪这些日子来,我抽空看多了书的缘故吧!
  从前在大学里头,我是能思考的,因为老师、同学们全都在不停互相刺激,将书本上的疑难以至生活上的细节都放在脑子里消化、过滤.然后吸收!
  那年头有它的乐趣!
  单是一个晚上,女生宿舍的电话响起来了,找倩彤,是那个热烈追求她的男生,叫什么彼得的,邀约我们吃消夜去!
  我和倩彤正饿弯了腰,加上念书念得有点闷,到外头吃顿好的,实在求之不得!我立即整装待发。可是,倩彤才换上衣服,就催我把同系的另一位男同学,有好好先生之称的查理也请来一道成行。
  我如言摇电话给查理,他正半睡半醒,推辞了!我和倩彤走到宿舍楼下去,倩彤又回转身来,跟我说:“再打电话给查理,说我们这就去接他!”
  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硬要查理出来凑热闹,又非玩桥牌,是必“四人帮”不可!
  终于查理敌不过“好意”而出山了,一顿消夜轻松愉快地吃过后,各自回宿舍去。
  我当晚睡在床上就想,这整件事有什么意思呢?终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倩彤不喜欢有人看见她跟彼得走在一起。因为倩彤对彼得一点以身相许的意思都没有,她坚决不要旁的任何人误会,尤其夜深人静一起吃消夜,更引人疑室。纵使有我在身边,也难辞嫌疑,因为倩彤习惯在大小场合都把我带在身边。她在校园内,一般都认为她是待价而沽的崔莺莺,我是傻头傻脑的小红娘!彼得当然不是张君瑞的料子。真命天子还未亮相,不能扼杀任何机会,自绝门路!于是加插了一个查理,局势明显地是同学大伙儿消夜,别无私情,莺莺小姐才安心出动!
  结果,我的分析求证于倩彤,她但笑不语.并拍打我的头,以示奖励我肯动脑筋!
  大学教育其实不尽是书本知识的灌输,这种心思细密的锻炼,也是从那时起经营成长的。
  只是多年闲置散在家,变得迟钝了!
  这些日子来,故态有点复萌,我重复,想必是书又看多了的缘故。
  谈起书,单是装运至加拿大去的就不少,我还刻意地买了很多本小说!
  喜欢写实作家的作品,因为大多心里头的话,老是有口难言,一旦被写了出来,仿似炎夏天时喝一口凉茶,清心润肺!
  我预计,在加拿大闲着的时候必会多,也正是念书的好时光,沛沛快要考上大学,她自有其独立的新生活,保守如我,在大学时代,都是自来自往,如今希冀十六岁以上的孩子们长伴身旁,是妄想了!至于锦昌,一年怕只来看我不到三次了!
  愈想逃避的日子愈快来临。启程在即,母亲代郁真约我们一家吃饭,算饯行。
  我有点犹豫。自从那次在电话里跟郁真发生口角,姐妹俩再未见过面,心实在不忿。
  母亲看我脸有难色,立即不屑地干笑两声:“还在使你的臭脾气!”
  显然是知道两个女儿的其中过节,又是例牌的偏帮着小的来踩大的,从无例外!
  我没做声。实在解释不来。
  “说你呢,就必把我怪在心上,认定我偏心!不说呢,如骨鲠在喉,真正不吐不快!你老大的弱点就是自卑感作祟,人家的正常要求,你偏看成迫害,自己稍为容忍那么两三次,就觉被人看轻了,硬吞掉九重委屈似,非要反噬不可。”
  母亲的指责言辞极度尖刻,然而,积数十年的经验,早己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有时给她说得多了,也真怀疑自已是否真的小家小器!
  无谋无勇,托庇于人,自卑感是有的,至于有否因膨胀过暴,危害他人利益,就不得而知了。
  我原以为自己总是事事谦和,忍无可忍,重新再忍,偶然在一忍再忍三忍之后发作一次,人家就拿了它作把抓,严厉指责我,谁知看在别人,例如母亲眼内,我还差劲到竟无丝毫委屈可言,只有情屈理亏的份儿,夫复何言?
  “你要赴郁真的约呢,抑或另有打算?自己回个电话说清楚了事,别让人家好心着雷劈!”
  我终于给妹妹摇了电话,约好了会面的酒楼,一家大小同往。
  郁真把家姑和锦玲一家又都请在一起了,原来嘱我把倩彤也叫来,碰巧她忙,就只有我们一群亲戚作家宴,算是给我十足的面子了!
  我是认真地想过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难度其实并不比攀登额菲尔士峰低!谁没有磨擦过节呢?反正对方肯放下阶梯,彼此可以落台,就不必纠缠下去了。谁对准错,都是指顾间事而已,天下之大,有更多的是非可能要理,还拿这种小口角放在心上干什么?
  犹有甚者,血浓于水。想到最后关头,我还是肯定爱妹妹的!郁真的好处,以独立个体而言,也十分值得欣赏!不是吗?有才华的人,稍示轻狂,应该接纳!倩彤又何独不然?
  饯别宴上,气氛是愉快的。郁真是硬性子的含蓄人,她从小做错任何事,死不肯道歉,但很多时.她都肯改。唯其如此,才有进步,才有今天。
  她也没为上次口角一事,特别跟我解释半句,只特意坐在我旁边,不住地给我添菜。这举动,当然是别饶深意.我这个做姐姐的看得出来。
  郁真对沛沛说“到加掌大去,你要乖乖地照顾母亲,若是你母亲少了半根毛发,我这姨姨要给你算账!”
  借重教导孩子的说法,表达了她的关心和认同,心实铭感。
  饯别宴能在和洽的情势下结束,最难得的是家姑一反常态,没说半句不得体的言语,不用我嚼下的食物从背脊骨滑落,真是万幸!我看,一来因为我有母亲在场撑腰,两军对峙,一下子动了干戈,一发不可收拾,在这时分谁也不愿意,于是都显得小心翼翼。二来定是做儿子的老早有话提醒,难得媳妇肯只身走天涯,为家庭而受委屈,身负重任,三呼谢恩还来不及,开罪了先头部队,于大军无益。
  我算是吐气扬眉的了!万望三年快快地过!
  宴罢,郁真把件小礼物塞进我口袋里,轻声说:“留个纪念!”
  我抚着礼物盒子,深深感动,到底妹妹情深。真懊悔怪责了她这些日子!
  其实,我并不难应付呢,只须待我厚道一点点,我就感谢落涕了。我只不过渴望,非常非常地渴望有人疼我,幼稚是不是?
  我握住郁真的手。良久,不放,激动地说:“有空闲来我家看望母亲和锦昌!”
  郁真点点头:“大姐,希望你能适应!”
  “我会的,放心!”
  明显地,郁真至不放心,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寂寞并不易挨!”
  唉!谁又说过做人容易了?
  连我这么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庭主妇.自问也有成箩责任,弄得腰酸背痛,忍在心里头的翳与涩,又何尝不日重一日?
  我们一家三口选了个星期六启程移民温哥华去。锦昌要赶在下个周末就回港来了。
  机场上,倩彤赶来,一脸的匆忙,但喜悦。
  “你忙,就不要来了!反正加港两地,翌日可至,你又常到美国去,还怕见不着面!”我看她忙成这个样子,心疼!
  “不,不,不!”倩彤摇摆手.“我给沛沛送来一封利是!”
  倩彤把张汇票塞给沛沛。
  “妈!”沛沛拿眼看我.顺手把汇票交我做主。
  “倩彤,不成呢!这么个大数目!”我看到四位数字的加币。
  “别噜苏!你我情谊,岂仅如此!”
  我真真安慰。
  “倩彤,你好好保重!施家骥待你好吧?”
  “形势大好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由你这傻大姐的一番话,就扭转乾坤?”
  “怎么了?”
  “家骥的压力消弭于无形,他太太岂只不再威迫我们,并且,有意思离婚……”
  我愕然。心上立时有一陈震动,有点不忍。
  倩彤是肯定眉飞色舞的。
  一时间,我无法接得上嘴,锦昌这就催我上机了。
  白云深处,我犹自迷惘。
  每天都发生不同事故,我们如何处理?是对?是错?
  甚多时是模糊不清,更多时是自以为是。
  我竞在离开土生土长的城市、开创另一个新世界的重要而应该战兢的时刻,想起了我一度视为敌人的施家骥夫人!对她,竞有颇深的牵挂!
  我望了坐在身旁的丈夫一眼,感慨更甚!
  温哥华夏天天气不错吧,最低限度,自我们下机的那一天直至锦昌回航,一连八天,都春光明媚,一城锦绿,风和日丽!
  锦昌最要紧的事,是把我们母女俩安顿在温哥华西区的自置小平房中,亲眼看着这头家重建在枫叶国土之上。
  那是一所锦昌拜托海外同业给我们买下来的房子,屋龄比我还老,竟五十有多,外观朴素,里头扎实,有两厅五睡房,宽敞至极,足够我们一家三日之用,依锦昌的预算,将来是要把两位母亲都接过来的,届时虽是两虎同穴,但时势迫人,老人家大抵会明白人在异乡,等于虎落平阳,以前的不肯迁就,也自然会变得互相忍让了。
  锦昌跟我说:“房子只写你的名字!懒得在报税及其他一切要签名的事上,还要把文件寄来寄去,太麻烦了!”
  “你不怕我夹带私逃?”我调皮地问他,心上不知有多安慰。
  “逃到哪儿去?”
  “当然是洋鬼子的怀抱里去!”
  “你别天真,高估自己材料!”
  哼,还是仗势欺人。这年头的女人岂可看轻,谁没有揭竿起义的勇气和力量。当然,树大有枯枝!何其不幸,我就是枯枝之一。知妻莫若夫,我只好鸣金收兵!
  一家三口,其实难得有这十天八天的假期。我们白天开车去逛城市,购买家用杂物,正正式式地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其乐融融。
  如果日子能一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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