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西元前-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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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游荡于几个城市。那些城市,有他购置的房子。60平米左右空间大小,静谧,充实,寂寞泛滥的最好处所。麻布沙发,床,凌乱的书籍与CD。他喜欢淡蓝,或者白蓝相间的床单,那些淡色系的棉制床铺用品会让他在熟睡时像个孩子。他把那些房子的钥匙串在一起交给她,他让她为他打理一切,容易简单,适合他的感官。在他出门的时候,她习惯不穿衣服在屋子里踱步,拿一块深白色的毛巾,蹲着身子使劲地擦地板,直到上面的光亮足够射穿她,她感觉惆怅因为有了家,那个男人,就是家。
分裂—苍蓝分裂(2)
Second
在便利店买烟的时候,遇见她。眼神迷离的女孩从冰橱中取出一包奶酪,用手掸落上面存留的冰片,然后拍了下他的肩膀说,我忘了带钱。他替她付了钱,她肆无忌惮地望着他,让他感觉某
种新鲜,就如在很多人面前携带着身体惟一的温度做着接近消逝的动作——蹦极,他爱上这种在惊险中死亡的幻觉。那个女孩告诉他,她叫WING,十九岁,除了身体,还有一只黑色宽大的旅行包。包中放着几张老的影片和CD,《Waterloo Bridge》,《Roman Holiday》,《Lonesome Life》,《Perplexity Evening》。她说,她爱随时走进一家音响店,看那些DVD、CD色彩斑斓的封面,再挑一张其中最苍白的作为旅途消遣的对象。她不知道歌手,只知道歌,还有美丽的词。她常会昂头对他说,I know nobody can give me a rose garden,but I want you。他突兀觉察到她眼中闪过的占有,这令他出现了瞬间的恐慌,随后便即刻恢复平静。他说,明天我去酒店,那里的气味让我在24小时内遗忘我们所经过的某一部分,我会快乐。她从冰箱里取出一杯水,浇在头上,用舌头舔拭那些类似于血液温度的液体,刺骨。
他时常住酒店,24小时,48小时,或者更长。把自己泡在浴缸里一整天,用剃须刀在眼前比画,感觉粘稠芳香的液体。打开音乐频道,让音符围绕赤裸冰凉的身体,那些散漫或者柔和的音符刺激他紧绷的神经,随后,他开始流泪。他很奇怪,为什么那个女孩用她剩余的生命追求他身上单薄斑驳的幸福,他讨厌这种背负的生沉钝重感,吃力而不能前进,她把爱给他,一种磨难,她想深入他已经沉迷的生活,责任在不知觉中衍生。
春天生冷的午夜,他看见她坐在门前,呼吸轻柔像个婴儿,轻松的姿势。她的眼里没有疼痛,因而不会触及他已经开始愈合的伤疤。他需要某种安全,本质是没有责任的单身,惟有如此,才能自由。他以为只是捡了她回来,万没料到,连同她心底最后的爱情一起捡回来。而他,并不需要爱情,要的仅是片刻的温暖,还有可以随时分开的伴侣——几天,或者几年,再见时,依然能体会对方身体的温存,没有诺言,及一切的永恒。
他没有固定的工作,缺钱的时候做Temporary translation,一小时2000元的资费标准,他直觉一辈子都会这样下去。拿了钱去便利店买烟、酒,还有袋装面包,一片片,干净利落。所有时间,若他感觉到饿,他便能拿起它们狼吞虎咽地吃,这是在没有遇见她以前的生活,乏味,自由,平静。她在固定的时间为他做饭,细心挑选菜谱,替他洗堆积的衣裤,擦那些房间、家具。用身体抚慰他的寂寞,所有不羁在他眼中逐渐缓和,夜晚突然惊醒时她感觉自己正在被磨平,一寸一寸,没有难过,充斥着空白的幸福,只要他的唇还能在做爱时细细亲吻她柔软的肌肤。生日那天,她摘下他右手上佩带的指环,用一条红线穿起来,套在自己脖子上,塌实,安全。因为,她似乎想着,他已经把指间的纯净一并交给了她。
分裂—苍蓝分裂(3)
Third
2001年的春节。她用唇堵住他的眼睛,然后低声说,我爱你。梦魇定格在那种暧昧的味道里。他觉得她已经不能脱身离开他,放弃她一直想要的东西,让他自由。他问她,你爱我什么,身体
的轮廓,抑或内心深邃的黑暗?她说,是你身上那种在努力生长的东西,植物一样茂密的寂寞,天黑的时候,枝叶下就积满了水,看不见的人一脚踩去就沉陷在内,我就是那个自愿沉陷的人。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和,眼睛中饱含了液体,却没有流出来。他有些怜惜她的姿势,配合他孤独的方式生存,不断锻炼血液中的突兀,很痛苦。他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微笑说,沉陷的时候,可曾发觉两旁的枝叶已经枯萎。
她说,要回一趟家,去度过一段能留下纪念的日子。他依然摸着她的头说,WING,别回来,我们都需要释放。上飞机的时候,她转过头看机场大幅玻璃窗里映出的身穿黑色风衣的他,她只能看,却不能判断路的遥远。他的心底没有喧嚣,取而代之的只是落寞,这种落寞,如同他丢失多年使用的东西。但若,第二次遗失它,他也许不会惆怅,因为,价值已经被遗忘。
她拨了第一个电话给他说,我已经下飞机了。第二个说,我开始思念你,就在走出机场大门的一刹那。他微笑着听她颤抖的声音,他知道她会穿得极少,一件秋衣,还有外套。这是她一直持续喜欢的方式,所以他并不告诉她她该做些什么,那个女孩一直都明白她该死亡还是生存。他把头靠近话筒说,WING,今天阳光美丽,因为没有你。可黑暗却断非如此,我甚至感觉你站在最近的地方抚摩我脆弱的灵魂。电话里,她笑得灿烂,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腰,它正被一个形似你的男人用宽大的手抱着,别怕。他突然也想笑,游戏还是可以继续的,如果她没有在他结婚前收复了他灵魂。
她离开后的第五天,他理了一个平头,脱掉穿在身上的西装,换了套白色的网球运动服,还有登山鞋。准备了一只旅行用的NIKE背包,深蓝没有杂质,纯净透明得好比深海潜入的鱼。背包里放了一条555 KINGS,几罐百威,几张CD唱碟,一只CD机,一本小说,手机,以及备用电板,充电器,衣服是可以在适当的地方采购的。路过“中国电信”营业厅时,他记起,他应该换一个手机号码,它会利于迷失的人去打乱心底深处记忆。他不知道下一站即将到达的地方,但他明白,他可以表情麻木地立在山顶,看浑浊的云层,清冷而惬意。
坐火车去一个与身体血液没有一丝融合的城市看远处绽放的风景,会安全。街上行走的人谁都不会知道他,谁都以一种淡漠的眼神注视前端即将经过的路,这样,就无需去回报一些感情,一些爱。他的感官已经被一些新的事物接受,它们很难再回到从前。
两星期后,他依然坐火车回到刻画了他生活痕迹的地方。站在出发和终止的站台,可看见人群,密密麻麻,穿梭成一片。前一分钟,后一分钟,死亡就在身边,仅仅是动作的一瞬间。走出车站,街上的士招摇,随处能见打着空车牌子的。司机把车停到他跟前,没有说话等待客人上车,他有些恼怒,举起拳头敲向车子的玻璃窗,在行人转头的时间里,他又替自己划了一道伤疤,流着鲜血。他想,他的心是冻结成冰的,而当偶尔的真实逼近时,拼凑的完整会因为承受不住而再次破裂。警局的人扬起头问他,有没有亲人。他开始闭眼思考如何向他们倾诉父母的容颜,然后门口闯进一个背黑色旅行包的女孩。她抱着旅行包坐在他面前,朗,我十九岁那年,梦里轮回的都是你的话语、翅膀飞翔、纪念的时间,我没有忘记有个男人摸我的头喊WING,播撒回忆的断裂的名字,模糊的声音。我在第六天回归天堂——束缚精神的房间,然后每晚坐在门口等他归来。安详平和。
分裂—苍蓝分裂(4)
Fourth
五月,天空愈加飘渺,午后躺在阳台的摇椅上,伸手就能感受丝缕云朵的温存。他每日写一张字条,放进一只透明的木塞瓶中。将便条两端合上,折叠,最后投进去,动作熟练,手指灵活。
她问他,你写了什么?他笑而不答。睡觉,放CD,抽烟,逛PUB,偶尔出门工作,时间转动,几乎什么都未改变。
六月,她从冰箱取出牛奶放到他面前说,我不喜欢的饮料,他如以往般微笑着摸她的头,喝下了它,他诧异于自己喉间的滚动,十年前,他做着同一个动作,仅仅因不想让对方难过。
七月,他说要去北方看海,她在睡梦中惊醒说,我会在屋子里静默一个月。他背起那个冬天的深蓝旅行包,凌晨,坐上了火车。
八月,天气异常炎热,她拿出他存的CD不断地按NEXT,她想,他在回来的路上。
九月,南方开始刮起阵阵凉风,秋天枫叶的季节,干燥,洁净。她关了屋中开的空调,走出门去买食物,合上门才倏忽记起,钥匙放在了他的相册边。买完食物蹲在门口睡着,他归来,抱起她,吻她,放下背包,看地板上叠摞的CD,床上散乱的相册。她在梦中缠绕他,竟不知他已经放逐而回。
十月,他撂起袖口,用沉寂的声音阐释身上每道艳丽的伤痕,它们随时哭泣,随时流泪,所以我必须同它们一起磨难。她微笑,他想,这是那个我在便利店遇见的女孩么,她冷漠心脏的跳动,葬送了我以后寂寞的生活。
十一月,南方落雪。他陪她出门,寒天的室外,空气异常鲜冷。她说,一年过去,你的容颜未有一时改变,从我们相识那刻起。她把冰凉的手放在他的掌心,曾生硬的阻挡她视线的掌心。他知觉手在松懈,手心不停流泪。路面上,有情侣踏过,嬉笑一片,温暖的声音。他俯身去感受地面的温度,想,他在没有结婚前输了这个游戏,原因在于,他恰不可能与另外的女人步入婚姻,恐惧惟一被轻吻的,就是站在他身后的女子,落拓不羁的脸,舌,唇。那个把日记念给他听,在警察质问他亲人时站出来迎上说,我就是他妻子的女孩。她五日无尽的思念,在第六天崩溃。他的一个月,变幻了她生命中的几年。
分裂—苍蓝分裂(5)
Fifth
又一个春节,2002年。他坐在她面前,微笑说,你可以取出字条,每一张,还有上面的每一个字。她接过他从5月开始便一直不离手的透明木塞瓶,打开盖,张张空白的纸片,他没有油的原子笔涂于上面绚丽的色彩。
她伸开手,平摊在上面感受他惟一的眷恋,他说,有你名字的刻痕,是淡漠伤痕给予的最好礼物,那双纯白飞翔的翅膀,在我们分离重合的幸福中沉陷,永远就在每一个停格的瞬间。
最后的战役最后的战役(1)
一
十二岁的杰,穿过那片湿雾弥漫的丛林,拨开密密麻麻的树叶,终于找到了那条河流。
河流的上方几乎见不到天空,灼烈的热带阳光经过丛林的过滤,稀稀疏疏地洒到脸上。杰光着脚趟进碧绿碧绿的河水里,脚踝仿佛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据说,这条蜿蜒于丛林深处的河流,起源于千里之外的一座巨大山峦,在山顶上积满了晶莹的白色物质,柔软而冰凉,就像这条河的深处——杰缓缓游进了河心。
辨清了河水流动的方向,少年向上游而去。两岸依然是永无止境的丛林,各种植物扭曲着枝干伸展到河水里,也许有鳄鱼隐藏在河底。
这是他很小时候的梦想了。那时老人们总是不停地回忆遥远的故乡,回忆这条河源头的大地。
杰游啊游啊,河面越来越窄,头顶的天空一丝都看不到了,仿佛进入了暗绿色的隧道之中。忽然,男孩依稀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同时,他看到了躺在河边的一具骷髅……
小腿开始抽筋了。
一眨眼,河水就淹没了他的头顶。他睁大着眼睛,只看到浑浊的绿色,河底长满了黑色的水草,就像妈妈的长头发。
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那只手粗壮而有力,立刻就把他从水底拉了上来。杰浮出了水面,终于喘出了几口气,在昏暗的树影下,他看到了强的脸。
强拉着他游到了岸上,两个人重重地倒下,忽然都笑了起来。
我快淹死了,是吗?
放心吧,你一定会死在我后面的。
强依然大声地笑着,他只比杰大一岁,却比杰粗壮许多。
当两个少年穿越茂密的热带雨林回家时,忽然闻到了某种特殊的气味,像是什么东西煮熟了,味道很香。他们贪婪地吸着鼻子回到村口,才发现那是冲天的大火,火舌舔噬着他们各自的家,女人们凄惨的尖叫声四处响起。
他们听到震耳欲聋的响声从天而降,一架直升机正在村子的上空盘旋,机枪的子弹玩具似地从天上倾泻而下。
杰忽然明白了,刚才他们闻到的是人肉被烧熟的气味。
最后的战役最后的战役(2)
二
边村的周围是一片莽莽的热带丛林,山谷中开满了某种美丽的鲜花。
墓地就在村外的山坡上,劫后余生的人们穿着麻布衣服,头上和腰上缠着白色,抬着几十口棺材鱼贯而行。他们严格地按照祖先古老的仪式,埋葬死于武装直升机下的亲人们。
这种仪式数千年来没有改变过,就像几十年来始终弥漫于边村的那股气味。杰和强都穿着斜襟的白色麻布,手拉着手走在队伍的最前排。当大人们开始挖掘墓穴时,杰猛地吸了吸鼻子,又闻到了那股浓烈的气味——他是闻着这气味出生的。
十二岁的杰明白了,这奇怪的气味来自坟墓,它们是幽灵。
在棺材下葬的那一刻,大人们按照古老的仪式痛哭了起来。杰闭上了眼睛,独自感受那股气味或者幽灵。
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幽灵渗入了全身每一根血管……
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在经历了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内战之后,成千上万的战败者,向南方深山密林落荒而逃。他们跨过了那条只在地图上画出的线,永远地选择了流放。
这里不是桃花源,这里是金三角。
边村所有的墓碑都坐南朝北。
魂兮归来……
忽然,杰的耳边仿佛听到了什么?那声音尖利无比,如一条隐秘的丝带,从某个遥远的地方飘了过来。杰幽幽地转过头去,眼前除了坟墓以外一片模糊。
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墓地的,他只记得自己仿佛被一根绳子牵着,在穿过一片灌木丛后,翻上了一座陡峭的山坡。站在高高的山脊上,他俯视着脚下宽阔的山谷,一大片姹紫嫣红的烈火,瞬间灼痛了他的眼睛。
天哪,整个山谷里开遍了红色的花丛,那是一片广阔的海洋,在春风的撩动下如波浪般起伏。这景象仿佛是梦中才有的画,惊艳绝伦,摄人心魄,搔首弄姿地诱惑着十二岁的少年。
他的魂完全被勾住了,睁大着眼睛,冲下了高高的山脊,少年的身体如一叶扁舟,驶入了“花海”的波峰浪尖,他的全身被美丽的花瓣包裹着,然后缓缓地沉入红色的海底。
杰,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