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男女错位婚姻:大校的女儿-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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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一本摊开的书。“请进。”我说。“韩琳,让你马上去剧场,临时通知今晚上的演出专家要来。”
大校的女儿 第一部分(29)
来人是《 周末 》剧组的剧务。看看表,六点一刻。
我去看小梅。
以往出远门我总要选一本书带上,这本书必须不是太厚,以免沉;必须好看,以能抵御环境的嘈杂;还得有滋味可反复阅读,以免读完了就完了。但这次没带,忘了,我几乎是逃离北京的,逃离他,还有我自己。在车上闲着没事儿,只好听别人说话,上车后对面下铺两个三十来岁的女子一直在头对头地唧唧咕咕,这会儿,正探讨到有关男性心理。
“哎,看过《 聊斋 》吗?”
“撩摘是什么?”
“书。专讲鬼、狐狸精什么的。……里面有个《 恒娘 》。听说女人看了《 恒娘 》,就能牢牢把握住男人的心理。”
我心里动了一动。《 聊斋 》我是看过的,还是海岛那个俱乐部主任拿给我看的,由于是文言文也由于时间紧,当时就看得囫囵吞枣不甚了了,现在更是差不多忘干净了。当下决定,回去后一定找来再读。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想知道男人心理,具体说,他的心理。
那天晚上到了剧场后方知道,晚上要来的专家全是重量级的专家,评奖委员会的评委。本来说好第二天来,因为其中两人的出国事宜,临时改为了这天,于是领导利用演员化装前的时间召集了这个剧组全体人员参加的紧急动员会。他也来了,他是这个戏的“剧本顾问”。按心照不宣的惯例,上级领导来看戏的时候,剧团领导紧张,好与不好,关乎他们的政绩;专家评委来看戏的时候,演职人员紧张,尤其演员,好与不好,关乎他们的一系列利益。动员会不过十分钟,气氛却是“蓬”一下子就起来了,干柴烈火。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散了会,人人该说说,该笑笑,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甚至比平时更嘻哈更大咧,但是暗藏其间的紧张亢奋焦躁却是无处不在,如平静海面下的潜流。散会后我没有走,留了下来,毕竟,这是一场对我来说也十分重要的演出,就好比我的一个孩子,被打扮收拾好了,要领出去见人了,尽管是好是赖这时已由不得自己了,还是想在一边守着。开会时他没跟我说什么,没机会,我坐前面,他在后面;散会时我扭头向后看了一眼,没看到他。
他去哪了?
前台,灯光师在做最后的灯光调试,这个戏的灯光非常重要,时空转换全仗它了,总起来说运用得还算不错。
观众席一侧的前排,音响师坐在阔大的调音台前忙活,前几场演出下来,人们对音乐意见不少,以他的最为尖锐。“……观众一看,要诉苦了,肯定该二胡出来了,果然,咱就给送上了一段弦乐。能不能有点逆向思维呢?都以为要有音乐了,我偏偏没有,大幅度空白!本来嘛,演员戏正演得好好的,干吗非要跑出来一段音乐瞎搅和!应该动动脑子,不要凭着惯性往戏上贴音乐。”招惹得音响师背后恨骂不止:“真他妈胡吣!不就一写字儿的吗?装得跟真的似的!”这话肯定会传到他的耳朵里,文艺团体的重要特点就是透明无秘密。但他不在乎,从来都是该说说,都说在明面上,点子上,反而在剧团里威信很高,毕竟,谁也不是真糊涂。……偌大观众席里,只有音响师一人,一目了然。
他去哪了?
后台夹道,一个年轻女演员正躲在里面吃方便面,道具急急火火找了来,一看已被小姑娘吃得差不多了的方便面时,眼珠子都掉出来了。“天!你怎么把道具吃了!马上要演出了!去!给我马上买去,趁小卖部还没下班,快去!”
我来到了化装间。
化装间灯光通明,一盏盏灯照在一面面镜子里,成倍的增加着亮度,亮得刺眼。我踱到化装师身后,看她给女一号化装。《 周末 》是一部女戏,因而女一号实际上就是男女的一号。女一号三十多了,长得一般,化装师都比她漂亮。可她戏好,跟她演对手戏,容易被激发被带动。她若演妻子,对方很快就会找到丈夫的感觉;她要演悲痛,能让不明就里的旁观者为之眼睛湿润。长得一般的演员戏通常好。
大校的女儿 第一部分(30)
老朱探进头来,眯着眼扫视了屋子一圈,对化装师道:“你!电话!”化装师应声要走,被女一号按住:“这儿得粘一下,”她指着自己的外眼角,“有点儿往下耷拉。抓点紧,完了我还得默默戏。”化装师朝镜子里看了一眼,镜子里女一号面无表情,她只好请老朱帮着问问对方是谁,待会儿有时间再打过去。老朱答应着走了。老朱的出现使一伙早已化好了装、百无聊赖的群众男演员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兴奋起来的话题。关于老朱,其身世有着多种说法,较为集中的是:老红军的后代,生下来被寄养在了山区农民的家里,由于营养不良没能发育完全,所以至今没有明显男性特征,比如胡子,比如喉结。有关他最终被归于男人的那个最主要方面,更是人们——男人们——谈论、开心的话题,尤其当有女性在场的时候。
“也就是个男孩儿水平吧,”说话人一本正经,“七八岁的男孩儿?”“不不!这只是表面上看,实际上,很好!”“很好”说得意味深长。“怎么知道?”“怎么不知道?昨晚上在紫竹院公园跟一个女的见面,就硬得像”一顿,“筷子似的!”众哄然大笑,笑声如浪,一波高过一波,整个化装间里沸腾着的快活。“都不要吵了!!”女一号猛地站起,转过身去,面向全体一声断喝。如若不是粉底霜、腮红等等的覆盖,她此刻绝对是脸色铁青。全场哑然。演出前是需要安静,尤其主要演员,但我还从来没见到女一号这样过,她一向随和;这才兀地想起今天的演出很重要,我竟然把这茬儿给忘了。心里一直慌慌着,没着没落的,紧张着也亢奋着,但显然的不是为了戏。
演出开始前我看到了他,在观众席后排。这场演出我也是在观众席里看的,但有意没去他那里,不想人为地做什么,只想听其自然,或者说,想听他安排。
整个演出在我看来非常的糟糕,演员太紧张了。
夫妻吃饭。按照剧情,丈夫用筷子夹起妻子特意为他腌制的酸黄瓜,咬一口,说:“真好吃啊!”结果,这位演丈夫的男演员在夹着酸黄瓜往嘴里送的途中,紧张得将黄瓜掉到了地上,把地板砸出了“咚”的一声,这哪里是腌黄瓜落地时应该发出的声音啊?于是观众笑了起来:你那黄瓜是木头的!要说这也不算什么,舞台嘛,仰仗的就是一个假定性,他笑归笑,能理解;让人不能理解的是这位演员,他居然弯下腰去把掉在地上的那块黄瓜用筷子夹了起来,然后原封不动地接着往下演:送到嘴边,咬一口,说:“真好吃啊!”在生活中你能这么干么,用筷子从地上夹东西吃?不能从盘子里再另夹一块吗?怎么就认准了那一块呢?脏不脏啊?讲不讲卫生啊?就算你不嫌脏,你节约,你就觉着那一块好,夹起来,吹吹灰,再往嘴里送,好不好?人家不!还好意思说什么“真好吃啊”!令全场观众大喜。把我气得泪都出来了:真够机械的,真够笨的,一点应变能力没有!大概就是这不该有笑声时的笑声把男演员的心给笑毛了,笑乱了,下面的戏他越演节奏越快,有的台词快得像说快板,外行也许看不出来,内行可都明镜儿似的。我紧张得心都蹦出来了,无济于事。如同在场外看体育比赛,再着急,使不上劲,还不如体育比赛,体育赛场还可以叫“暂停”。我扭头向坐在剧场中间的专家看去,缭乱舞台光的映照中,专家们一个个状若泥胎。我攥着两拳冷汗重看台上,不停地在心里对那位已然乱了方寸的男演员呼喊:请不要再出错了,拜托!没用。他不仅又出了错,还是大错:妻子晕倒,按剧情应被丈夫有力的双臂托住,可这丈夫因乱了神分了心忘了接了,让毫无准备的女一号生生摔到了地上。事后检查,尾骨裂隙性骨折。幸而是尾骨,幸而是“裂隙性”,幸而演妻子的女一号德艺双馨,忍痛坚持到了演出结束,否则,不堪设想!……一时间,心里充满了对这位男演员的怨愤。也知道舞台演员不易,和观众是面对面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在观众视线之内;观众的反应,也尽在演员的感觉之中。没有一定功夫一定定力,没有相当的心理素质,很难做到在角色、自身、观众这三者之间进退自如,做到“心中有人,目中无人”;但你也不能糟到这程度吧,干不了改行啊,这不害人吗?
大校的女儿 第一部分(31)
演出终于结束,我硬着头皮走进剧场会议室,听专家谈意见,却不料听到的跟我预料的完全不同,一时间都把我给听傻了。到底是专家啊,火眼金睛,孙悟空,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能够忽略不属于戏剧本身的意外因素,能够对我们的努力我们的程度做出一个公正的评价。专家们尤其对剧本表示了肯定,使我如同掉进了幸福的棉花堆里,全身绵软,温暖,眼前一阵一阵的模糊。……会议结束,人们纷纷起身,向外走,我缩在最后面的一个座椅里,没动;本打算来挨批的,所以才找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兴奋不已的喧哗、脚步由身后流过,有相约着出去喝酒的,有急于回家述说的,有的家里人甚至已经来接了,来送雨具,据说外面下雨了。来的时候还没有,来的时候漫天晚霞呢。他们的家里肯定也早已为她( 他 )准备好了夜宵、洗澡水和一脸的期盼等待。这一切我都没有。剧组倒是发了夜餐,两个干面包四根火腿肠,看着就够了。只好回去吃,有什么吃什么,没有就不吃。睡是肯定睡不着的,演出完后的兴奋能让人彻夜难眠,更何况这样一个非常的演出之夜?……我坐着,不想动,没有急于动的动力。身后的脚步、喧哗渐渐地稀了,淡了,没了。你呢,你在哪里?你说七点半来,我等你来着。演出期间,你没说什么,没机会说,如果有机会,你会对我说什么?会说演出完了再来送礼物给我吗?我现在觉着你是对的,你说的都对,我没有必要与命运抗争,我需要温暖,需要激情,需要生命。哪怕那只是暂时的。我不再追求考虑最终了,所有的最终都是一场空,你说得对!……老朱在叫我,他要关门了,人都走光了,只剩我了。人都走光了你也走了?
我走出剧场,大雨哗哗,地上明晃晃一片。我在雨幕里跑,脚下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路灯下,前面走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共撑着一把伞,男人撑着,另一只手搂着女人的肩。我赶上了他们。是他,同他的她。她招呼了我一声,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跑回我的小屋,脱下湿淋淋的衣服,擦干头发和身体,这样的天没法再洗冷水澡了,暖瓶里的热水只够洗脚。洗脚的时候喝了一杯奶粉冲的热奶,离开北京去看小梅的决定就是在喝奶的时候做的。
下了火车后倒汽车,下了汽车后果如小梅所说,还有好长一段路不通车。在赤裸于八月阳光下的小路上走了半个多小时,进村后拐了不知几个弯后,来到了据说是梅玉香家的门前。黑漆大门,挂着两个沉重的铁环。心无端地紧张起来。这是小梅的家吗?她在吗?如果不是如果她不在我怎么办呢?一路上的艰辛和完全陌生的环境会使人产生过分的忧虑。我抓起一个铁环打门。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渐近,停住,门开了,面前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农村妇女。
“小梅?”
“韩琳护士!”
是小梅,是小梅了。全世界只有她一个这么叫我。比在部队时明显胖了,但并不发“暄”,很结实,给人的感觉是成熟了,饱满了。生了孩子的缘故吧?我们一直没有联系。调去北京后,我只跟雁南一个人通信。
一字排开的三间房,中间是堂屋兼做灶房。小梅引我进了东房,我的眼前不禁豁然开朗:四壁粉刷得白中透蓝,顶棚糊着湖蓝色的
壁纸,色调相当优雅。写字台沙发电视机缝纫机一应俱全。还有床,而不是炕。双人床十分宽大,蒙着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橘红色床罩,床罩四边垂着绒线穗——是巴基斯坦床罩,我和雁南合送给小梅的。由于惊奇由于意外,胸中顿时涌上了千言万语,脱口而出的却只是最苍白的一句:“嗬,这么干净!”
“嗨!几天没得空收拾了!花生地招了虫,捎信到县上叫他回来,不回,说是承包了一批运输货物,按期完成能赚大钱,家里这几亩花生加起来也赶不上他赚的零头,让我能整整就整整,整不了撂了也不咋的。我能说撂了就撂了?这些天见天泡在地里,家里这摊子喂猪喂鸡刷锅燎灶的事都交给了他妈,昨天下晌才算完了事。”
大校的女儿 第一部分(32)
“他就是他吗?”
“就是他!”
我们笑了起来,由于时间造成的生疏一下子全消失了。
原来“同志程百祥”在小梅复员后的第二年也转业了,安排在县里跑运输。小梅边说边手脚麻利地用抹布把桌椅窗台统统擦了一遍,放下抹布又去院子里抱回了一抱柴草,掀开锅盖添了两瓢凉水,坐下烧起火来。
“你干吗?”才两点,做饭还太早。
“烧水,泡茶!”
“用不着。对我来说茶水和白开水没区别。”
“白开水家里也没有现成的。农村就这样,喝口汤也得烟熏火燎烧半天。一天三顿,一月三十天,天天天天,腻歪死人!哪像咱
医院,喝水有开水房,吃饭有食堂,水票饭票一掏,什么都现成,多轻省!可那会儿咱们不觉,整天嫌食堂的菜难吃,变着法想自己做,偷着用电炉,用酒精炉,炒个鸡蛋吃都美得不得了!嘻!……”她边说边笑边烧火,左手续柴草,右手拉风匣,动作协调优美极了。“他说要给我买个鼓风机,我说你甭买,农村的电不像城市,没个准点儿。再说,烧柴草还敢用那玩艺儿,半年能烧掉一年的,有本事你给我弄煤弄煤气来!说是说,他本事再大,上哪去弄这些国家掌握的东西?就算能弄个一回半回的,能保证长远?保证不了。保证不了还不如不要,省得勾起馋虫来打不掉。这不,去年秋上,他跟我商量,说:哎,咱把炕打了吧,换床,沙发床。我说冬天睡床能行?这不比城市,有暖气有炉子。他说咱也生炉子。我说煤能保险?他说能。能个屁!炕打了,床买了,弄来的煤紧省紧省才烧了半个月,冻得我半夜爬起来上了西屋他娘的炕。我就跟他商量着把炕盘起来,人家死活不干,我也就算了,心里其实也舍不得,舍不得那床,舍不得那床罩——那床罩多漂亮,总压箱子底也不是事儿啊!还有,我们俩计划年底抹水泥地,锃亮锃亮的水泥地上盘土炕,像啥样儿?冬天挨挨也就过去了,算起来大冷的天也没几天,夜里多灌几个烫壶,问题不大……”
“孩子呢,还没有?”
“没有。不急。都刚从部队上下来没几年,等日子稳定稳定再说。”水开了,乳白色的水汽从木锅盖的边缘向外溢。小梅提起锅盖,腾腾的热气忽地蹿起,小梅歪着头眯着眼用瓢向暖瓶里灌水,两个暖瓶灌满,又去西屋拿来四个鸡蛋。
“干吗?”
“剩下点儿水,打几个荷包蛋。”
“你吃你打,我不吃。”
“我知道你爱吃鸡蛋。”小梅听都不听,边磕鸡蛋边说,“冬天鸡蛋两